第十七章
「真高興聽見你這樣的回答,也真慶幸當年你沒有嫁給公孫悠,這樣我才能遇上你。」他在粉頰上獎賞性地烙下一個輕柔的吻,「你恨含煙嗎?」
「恨,我恨極了她,我對一個自以為最親近的人無所不言、掏心掏肺,那個人卻算計我許久,最後甚至還調換了我們兩人的賣身契,她抓住了她想要的男人,得到了真正的榮華富貴,而我卻落得那樣的下場,那時我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天下美人心多半毒如蛇蠍。」
含煙的賣身契上寫著贖銀為五千兩,那張原是含煙與前任嬤嬤簽下的契約,莫名變成了她的東西,而她的賣身契上卻寫著含煙的名字,公孫悠為含煙付出了五十兩,含煙就輕易地獲取了本來不屬於自己的自由。
當時的她連心都死了,她哭不出來,只是茫然地看著含煙笑靨如花的道謝,看著含煙挽著公孫悠踏出樓子,從此把這片煙花之地拋諸腦後。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驀然領悟,呀,原來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是這樣的感覺,它沒有很痛,只是有著讓人落淚的酸楚;它像毒,凌遲般流淌過血脈教人懂得怨恨。
從那時起她就發誓再也不相信人,無論是男是女。
「你比她美多了。」他不認為這是安撫,可剛才為止還有些憤恨難解的美艷花顏,因這句讚美而添上一絲羞赧的紅,與一分鬆懈的舒展。
「當年我只是個長相白凈清秀的女孩而已,含煙小小年紀就是個罕見的美人胚子,她是當時全棲鳳樓里最美的姑娘,所以當年那個黑心嬤嬤才會讓她簽下那張標著天價的賣身契。」
「她的確很美,但只要仔細一看,她的美不如你,無法撩動人心。」
惜蝶以為自己早已不吃甜言蜜語這一套,可一遇上段殷亭,她也不過同尋常姑娘家無異,她渴望他的讚美,渴望他的寵愛,渴望在他眼裡她是最美的唯一。
「那我撩動你的心了嗎?」她的問句有著小小的期待。
「當然,不要以為你輸得一敗塗地,惜蝶姑娘,其實你才是贏得最精彩的那一個,從我這裡。」他是個男人,不是得道高僧,面對最心愛的女子,他的心不可能不產生動搖,「如此聽來你才是悲劇的角兒,為何後來城中流傳的卻與事實大不相同?」
惜蝶皺了皺鼻頭,「有了第一個公孫悠,就難免不會有第二個公孫悠,那種事只要一次就夠了,我不要再次被當成傻子來耍。」
「所以你乾脆弄成左邊一個想要為你傾家蕩產的某老爺,右邊一個立誓非你不娶的某公子,前面一個寧願拋棄髮妻也要跟你結為連理的某大人,後面一個明知鬧得家中雞飛狗跳也要贖你當續弦的某員外?」
「他們都只是嘴上說說,沒有一個人會是真心的。」她嘴上嚷著沒有真心,卻早已認同他的心意,「而且五千兩銀子不是一個小數目,你想想,若換成是你的家人,他們會願意讓你拿五千兩去敗家,贖回一個聲名狼藉,說不定哪天就像傳言那般紅杏出牆去的女人當娘子?」
她看盡人情冷暖和男人膚淺的一時迷戀,她深知只要還被囚禁在棲鳳樓一天就走不了也逃不掉,她想出個辦法,就算不求誰相惜相憐,至少讓自己不要活得那麼可憐。
「五千兩確實不是個小數目,可段家仍是付得起。」
「我說了,我知道你段家付得起,但不值。」她知道他家很有錢。
「惜兒,別急,把一切交給我。」值與不值他說了算。
「你想要做什麼?」她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自然想破腦子也想不出此刻他心裡的想法,可他笑得太如沐春風,讓她有不太好的預感。
「我要讓全青羽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我最心愛的女子,我非你不娶。」
「什麼?」她沒聽懂。
「總之你只須等著被我贖走就是。」段殷亭深吸一口氣,語氣倏地變得凝重,「雖然很不願意,但我很抱歉,惜兒,好夢。」
好……好他個鬼夢,他「砰」的一聲倒在她身上……他重死了!
惜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因酒醉而徹底睡死的男人從她身上移開。
她不該冒險讓他留宿,卻為他脫了鞋、解去束髮髮帶,蓋上棉被,只為他能睡得更為舒適,末了,視線驀然落在他右手手背的五道血痕上,感覺真礙眼。
「有你這麼傻的嗎?」
被她抓傷的時候到底有多疼,他一聲不吭,此時看來那痕迹觸目驚心。
心裡翻騰著一種名為心疼的情緒,她找來膏藥為他塗上,坐在床邊半晌,喃喃自語,「這可是我的床呀……」
不願讓他獨佔甜頭,好不容易把他推擠到裡邊,空出一半床位,她理所當然地爬上去,拉扯過一半棉被,邊取下睡著會扎腦袋的發簪,散開一頭青絲,邊細細觀賞他毫無防備的美好睡顏。
偎著他躺下,惜蝶噗嗤一笑,「睡睡睡,敢在我這裡過夜,明日大清早你等著再一次從四樓跳下去吧。」
隔天惜蝶沒有見到段殷亭,來的人是段老爺,段殷亭的爹。
她跟段殷亭的事早就傳遍整個青羽城,即使她和他的清白日月可監,可無論是嗑牙閑聊抑或有意詆毀,在那些繪聲繪色的以訛傳訛中,他們宇就滾上床榻對對方的身體摸索探尋個數百次。
事實上,她還真有些羨慕謠言里的「他」與「她」呢,最起碼該做的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個遍,哪像他們,還處於連牽個手、親個嘴都像偷雞摸狗的狀況。
段老爺會來她不意外,這種眾所周知的事自家親爹會不知道才奇怪,會從段老爺嘴裡說出那種話,她也早就作足了心理準備。
「你要怎樣才願意離開我兒子?」段老爺一殺上來立即開門見山。
「惜蝶從未抱持玩弄的心態對待三公子。」出於尊重長輩,她回應得尊敬,態度也不冗不卑,更不會對心愛之人的父親扯大嗓門亂吠,說什麼「你兒子愛的人就是我,我對他也情深不移」來抬高身價。
愛情不是拿來炫耀的東西,不管在別人眼中看起來有多一文不值,他和她彼此明了就好,沒必要多費唇舌跟誰解釋是否能滄海桑田卻堅如磬石。
「玩弄?我段旭海的兒子也是你能玩弄的?你那叫欺騙!」
她?欺驅段殷亭?
毋須問出口自取其辱,她在段老爺眼裡看見鄙夷。
「別讓我把話說得明白,你是個妓就永遠都是個妓,是烏鴉就永遠不可能變成鳳凰,你愛騙誰為你傾家蕩產就騙誰去,唯獨請你別招惹上我兒子,他人好心軟,或許是看你一個身在青樓賣笑的孤苦女子才會錯將同情當愛情,等關他幾天後,他心裡也該想明白自己只是一時迷戀。」
「段老爺……把他關了起來?」
這些日子的相處令她又了解到另一面的他,他不是個容易妥協的男人,或許他表面平淡,心裡的那份堅持卻是誰也動搖不了的,他不願的,沒人能逼迫他,要把他關起來,段老爺定是費了一番苦心。
「你那是什麼眼神?那是我親兒子,他現在還是吃好住好、高床暖枕,我只是要他幽閉思過好忘了你!」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這隻不要臉的狐狸精。
段老爺臉上的表情,她在許許多多人的臉上看見過太多回,以前她能抬頭挺胸,驕傲冷哼著不稀罕,但能與她執手共度下輩子的人只有段殷亭,也只能是段殷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