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又走到了這裡……」

這個方向再過去兩條街就是棲鳳樓,這已經成為習慣的自然而然……

段殷亭為不自覺形成的可怕習慣無奈地搖著頭,他稍作停頓,目光掃向一旁的小茶館。

茶館內幾名客人稀疏而坐,還是他也該學走累的路人進去歇歇,討杯茶水、點上白軟饅頭,慢慢磨蹭到日漸西沉才離開茶館,舉步往棲鳳樓去?這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只是這個念頭在看見那道俏麗的藤紫色身影與幾位婦人模樣的女子爭執什麽之時,瞬間從腦海消失得一乾二凈。

「你、你真不要臉!」

「你給我走著瞧!」

「你遲早會得到報應的!」

他離得有些遠,沒能聽清楚那些女子之前說的話,像是數落又像是發泄完畢,在他走近之前,她們就自動自發地一鬨而散。

「惜蝶姑娘?」段殷亭自認眼力不差,不會認錯人,只是沒想到她竟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

「是你。」惜蝶顯然也對他的出現感到很驚訝,「剛才你都聽見了?」她不想讓他聽見,更不想看見他眼中被罵得狗血淋頭,卻依舊倔強挺胸直腰的自己。

段三公子不是個笨蛋,他甚至很敏銳,而她並沒有別人想像中的傲然不屈。

「如果你指的是不要臉、給我走著瞧和遲早會得到報應的這三句,那我確實是聽見了。」段殷亭微微閃身,不著痕迹地替她擋掉某些明目張胆的驚艷視線,「剛才那些女子對你做了什麽?」

原來他什麽都沒有聽見,惜蝶安心地笑出聲,「在那之前你就不先問問她們的身分,我又做了什麽遭到她們圍攻?」

「有沒有受傷?」

「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她們能明目張胆地把我怎樣?」

「她們是什麽人?」連段殷亭自己都不曾察覺,他對惜蝶的關懷總在責備之前。

「午時我到宋府赴宴,剛才那幾個女人便是宋老爺的寵妾愛婢,宴席上宋老爺拿出幾隻價值不菲的金銀手鐲,有意賞賜給最受寵的某某號愛妾和某某號美婢,結果……」惜蝶揚起右手,衣袖順勢滑下,露出六隻沉甸甸的金銀鐲子,以及一大截白如凝脂的雪膚,「你懂的嘛。」她咯咯嬌笑,還用手把玩鐲子刻意炫耀。

段殷亭不太懂,人家只是請她去做客,她反倒跑去鬧場子?

「我以為你不會接受過府赴宴這種要求。」段殷亭臉上不動聲色,壓下她炫耀得有些過分的手,替她拉下衣袖擋住此刻正遭路人覬覦的雪白肌膚。

「我不接受晚上的。」

「並不是只有在晚上,男人才會化身成獸。」

「你這是在擔心我嗎?」黛色柳眉輕輕一挑,波光瀲灩的眸甚至還半開玩笑地在段殷亭臉上搜尋得頗有興味。

「我確實是在擔心你。」

她見過很多男人,卻沒一個像他這般,既不為一親芳澤,也不求能否從她這兒得到相應的回報,由始至終都一板一眼、一心一意,不含任何雜質地表達著對她的憂心忡忡。

惜蝶忍俊不住,噗嗤笑出聲來,「怕什麽?每回聽見我要過府赴宴,那些老爺還是大人的妻妾全都搬好凳子出來排排坐,就算那些老色鬼想要吃我幾口豆腐也不敢明目張胆。」

「你該多愛惜自己一些。」段殷亭就怕她不懂節制,玩著玩著哪天玩出火來。

「羅嗦。」惜蝶呶呶嘴,表情埋怨,語氣卻無半分責備,她甚至是有些竊喜的,因為這還是她頭一次如此被人全心全意地關愛著。

「我送你回去。」反正都要踏進棲鳳樓,早一些晚一些,對段殷亭而言都一樣。

「等等。」惜蝶忽地伸手拉住他,「三公子可否幫惜蝶討杯茶水來?」

段殷亭愣了一愣,她何時對他如此客套過?而且此刻她的笑容很假,甜得很假,哀求得也很假,如果這是她平日接待客人的那副臉孔,他倒寧願她拿那個淩厲直率的自己對著他要好得多,起碼不會令自己感覺到難以言喻的生疏。

「在這裡等我,別走開。」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拒絕她的要求。

段殷亭轉身走進茶鋪,付了錢拿著一大杯茶水回來,遞給惜蝶,原以為惜蝶是剛才吵架吵到口渴,沒想到她接過那杯茶馬上就掏出絲絹浸得濕透,隨手把杯子塞還給他,然後用那條上好的絲絹不停在臉上擦著,直到擦得絹子花花綠綠,擦得臉上不余半點脂粉唇紅。

「你還認得我嗎?」她擡起素凈的小臉問,臉上有著等待看好戲的將笑不笑。

「姑娘,你長得真像棲鳳樓的花魁惜蝶姑娘。」

「廢話。」她本來就是,再說她又豈會聽不出他這句識時務的玩笑,「今天我不要當惜蝶,你也不許喊我惜蝶。」

◎◎◎

當段殷亭被她拉進綢緞莊,等她換完衣裳出來,才了解到那句「今天我不要當惜蝶。」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以一身上好的絲羅綢緞換來一套質料平平的衣裝,白色上衣只衣襟及袖口邊緣綉以簡單的靛藍花朵紋路,同樣花紋的水色腰帶系纏於不盈一握的纖腰,羅裙如海湛藍一片,外裳清明彷若澄空。

這身衣裳顏色偏冷,似水若冰的清澈晶瑩將她平日咄咄逼人的刺目艷美取而代之,加上卸去盛美妝容的素白小臉,使她看起來跟尋常姑娘家沒有兩樣,只是脂粉未施的臉蛋依然天生麗質,那抹無法被掩蓋的清艷依舊能教人頻頻回首投以注目。

換完衣裳,她還摘下手上六隻金光銀光璀璨得能閃瞎人眼的鐲子,她並沒有豪氣地隨手往人家桌子上一擱,說句賞給你,而是小嘴不滿地嘀咕著俗艷,找塊絹子來包好塞進懷裡。

段殷亭知道她需要它們,所謂的花魁其實沒有表面上那麽光鮮,等哪天逼不得已,她需要它們來換錢。

然後她又摘下頭上看起來好重的珠花發簪,只允許一支步搖停留於雲發間,那是只瓊花流蘇步搖,鑲串碧藍寶珠,是千珍閣出產的,他認得……那還是他親手做的。

「好看嗎?」惜蝶在他面前轉著圈,沒讓他看漏換裝後的前後左右。

「好看。」只要是男人,只要有長著眼,就絕不會說她不好看。

「你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好嚴肅,害我以為我現在穿著一身喪服。」

「我只是覺得你用原來的換來這一身衣裳,不值得。」段家畢竟是商家,他偶爾也摻雜了幾分商人評估的眼光。

「穿著那身衣服跟你走在一起就顯得太招搖了啊。」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打扮成花枝招展的庸脂俗粉,唯獨在他面前不行,她不希望在那雙倒映著自己身影的眸子里瞧見令她受傷的厭惡。

「不過是一段路程,走過幾條街就到棲鳳樓了,你又何必……」

「說你獃子,你還真是獃子!」她還真沒見過這麽不開竅的人,「今夜子時結束之前,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距離今夜子時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只怕這於理不合。」

「有什麽理不理、合不合的?你在棲鳳樓里是包下我,今天這樣也是包下我。」當然她不會承認,在想要跟他獨處這一點上包含了她一點點的私心。

「你不是不赴晚上的約?」

「我不赴任何男人晚上的約,可我赴你的約。」

他沒有要約她,至少在棲鳳樓之外,段殷亭很是無言,只是他想要佯裝無視的沉默,很快就被她的怒目含怨所擊潰。

「還是說,你跟我走在一起,要是被哪個熟人將我認出來,你會感到很丟臉?」

「我從不覺得跟你走在一起會很丟臉。」那光景光是想像一下,他甚至感覺到幸福,浮現可怕到連想像都不敢想像的甜蜜,又豈會感覺丟臉,「我只是怕會毀你清譽。」

「我的清譽一文不值,多你一個、少你一個,頂多就是往一桶墨里再倒些水,攪和攪和,不會乾凈到哪裡去。」最好攪著攪著,他也能跟她一樣黑,喔呵呵呵。

「不要這麽說自己。」段殷亭不悅地制止她,原先平和好看的眉,險些因眉心的皺褶纏打成死結。

「好,我不說,你只須告訴我,要不要跟我在一起,直到今夜子時。」

「我可以說不嗎?」他從未與女子獨處過,更何況對象還是她。

他不懂男女在一塊自然而然就能脫口而出的情話,他會緊張、會出錯也定會惹惱她,與其事後懊悔苦惱,還不如讓一切停留在最初,這樣他還能表現得自然隨和,不必想著以後如何對她小心翼翼。

「可以呀。」雪白貝齒在上揚咧開的姣美唇形間顯露無遺,惜蝶手指外頭人聲吵鬧的街道,愉快地接續道:「然後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直接走到街上,而我立即就會飛奔出去,死死抱住你,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指責你負心負情。」

「這……」

「這個和那個,你選一個。」「這個」是指街上那一出,「那個」是指現下馬上在她面前點頭答應。

一和二,選吧!抱歉,她可沒有為他準備三。

◎◎◎

所謂的窩囊和優柔寡斷,指的估計就是他吧,可他一向很有主見,除了面對她。

「惜……」他瞄著那隻緊握住他,柔若無骨的小手,開了口卻不知該喚她什麽。

「惜兒,喊我惜兒。」她眨著眼提供說辭。

段殷亭每每遇到這種情況,俊臉都先是很習慣地紅上一紅,然後才接著木木訥訥地重整語調,「惜兒,請你放手。」

「你嘴上喊著人家姑娘的閨名,卻還要硬加上一個請,很怪的你知不知道?」

「我以為惜蝶是你的閨名。」而「惜兒」更為直接,越過重重屏障,將前頭那一大堆世俗禮節拋得老遠。

手上力道突然加重,他看見她擡頭瞪了瞪他,她以眼神暗示不要再聽見那個名字。

「我沒被賣進棲鳳樓之前,我娘就喊我惜兒,『惜蝶』兩字是進了樓子嬤嬤才給取的。」只是不記得到底娘喊的是西、夕,還是溪就是了。

「你娘?」還是頭一回聽她提起家人,他的眼中閃過明顯的驚訝。

「我娘是天底下第一號大蠢蛋,不知哪一號混球欺騙玩弄完她後,留下一大堆驚天撼地、情深款款的山盟海誓就消失得一乾二凈。等她發現懷上我的時候非但沒傷心難過,還堅持生下我,拖著病弱的身軀天天織布,以綿薄之力生養我。」

「聽起來你娘是個非常好的娘親。」那聲蠢蛋聽起來倒顯得她沒心沒肺。

「是啊,她好得不得了,好到自己都病重下不了床,還強撐著一臉死灰青白,跟牙婆說絕不要將我賣掉。」

「那為何……」為何還會有今日的惜蝶?他沒問,有些話問出口太傷人,只需隻言片語別人就心裡有數。

「是我去求牙婆將自己給賣掉的。」她這麽說著,語氣又淡又輕,就像此刻頭頂上飄過的那片雲,不帶任何重量。

「你?為什麽?」

「你等一等。」

走得有點累了,先前還跟那幾個女人吵了幾句,喉嚨也乾,她乾脆把他拉進途經的酒樓,第一樓,打算邊吃邊喝再繼續接著說。

「我娘的病其實真的不嚴重,只要有錢看大夫抓藥,就能治好。」

「所以為了你娘,你把自己給賣了?」這樣感天動地的母女之情,不誇她一聲孝女實在不行。

只不過接下來她的話,卻讓他被剛喝下的那口茶給嗆到。

「你太擡舉我了。」先跟他說一聲謝謝啊,「我跑去找牙婆的時候,問的是要是拿到錢讓娘治好病,以後我能不能像隔壁家的小紅一樣可以買到很多很多的糖葫蘆。

結果牙婆告訴我,要是賣得好,不只糖葫蘆,魚蝦肉蟹、綾羅綢緞、絕世珍饈,我見過的、沒見過的、渴望的、這輩子都想像不到的,什麽都能得到手,既然救一條人命之餘,還能為我自己換來豐衣足食,何樂而不為呢?」她說著自己的事,卻像在談論別人的事一般。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今日你被賣進的不是棲鳳樓,而是比棲鳳樓還要糟糕數百倍的地方,你該怎麽辦?」溫厚的嗓音,語調卻比平日凝重,甚至還帶著幾分責備她當年的輕率。

「你沒有挨過窮,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在我眼裡,沒有比那時更糟的了。」

她沒有那麽好的心腸,就算有乞兒跪在她面前,求她賞兩口飯吃,她會選擇將他一腳踹開,順便轉身尋一勺餿水來給他兜頭淋下來個落井下石;可她無法假裝看不見娘時常將小雞啄米般份量的食物留給她,騙她自己已經吃飽,暗地裡卻偷偷背著她啃食難以下咽的樹根。

那是她的娘,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當一個足以逆轉兩人命運的機會出現在面前,她選擇與娘背道而馳,她更現實、更理智,不去死守唱和感人肺腑的親情,而是伸手邁步去捕捉讓雙方都能得救的機會,然後她做到了,她至今還活得很好。

「你那時幾歲?」

「八歲。」

八歲的她就已懂得生存的艱苦,八歲的他又在做些什麽?估計是在吵鬧著不要書本,不要跟大哥、二哥一塊窩在書房,聽夫子沉悶說書,想要玩具,想要跟府外的孩童一般笑鬧著奔跑吧,跟她相比起來,八歲的他沒有過得不好,他從出生到現在,與她是有著雲泥之別的錦衣玉食。

「你娘……她現在還在嗎?」

「在,當然在了,無病一身輕,前些年她還被某方富商看中,被納為妾,對方家中妻妾和睦,她沒遭到任何刁難,幾年前還幫富商添了幾個小胖丁。」有父有母、衣食無憂,一家子和樂融融,這樣的光景她看過,一眼就足夠了,然後連個招呼都沒打便轉身離開。

「你沒想過要去找你娘,投靠她?」

「換作你是我娘,有個當花魁的女兒跑去找你認親,想要投靠你,你會感動得邊落淚邊張開雙臂迎接她,詢問她這些年過得苦不苦,安慰著她嗎?」別說笑了,她有自知之明不會去當那種蠢人,那樣她會是累贅、是恥辱,她才不要那麽犯賤,明知道結果還等著遭人嫌棄。

「我不是你娘,可我會站在我的角度,為你感到心疼。」他突然發現,原來那故作堅強的沒心沒肺底下,她只是用著最笨拙的方法,寧願為難自己,也絕不要對方因她而困擾,甚至丟失該擁有的一切。

「你……」她不需要這種心疼,而且還是個男人給的,她不需要,她理應不齒全天下的男人,因為他們同樣膚淺,有些還是道道地地的衣冠禽獸,可她卻反而在笑,笑得真誠愉悅,毫無掩飾。

「你這是在告白嗎?」

「我只是覺得你該學著對自己好一些。」

「我對自己很好呀,沒特意虐待自己,也讓自己吃好穿暖。」敢說不敢當,孬種!

「不是那種顯而易見、隨手可得的好。」全天下最不懂得對自己好的人就屬她了。

「那是哪種好?你告訴我呀。」她支著玉頤,右手忙著挾來美食,一會挾到他碗中,一會塞進自個兒嘴裡,邊聽邊嚐與平日相比特別鮮美的好滋味。

「那是……」真要說明白,估計他也理不出頭緒吧?

就在這時,一道故作熟稔的朗快嗓音,不偏不倚地介入兩人之間,「三公子?我就說,這不是段三公子嘛!」

「你是……」段殷亭不得不擡頭與對方對視,畢竟對方指名時聲音太過響亮,讓一些客人陸續朝這邊投以好奇的視線。

「你誰啊?」他總是太顧及別人感受,她則幫他乾脆俐落地說出口。

興許是對方把注意力集中在段殷亭身上,一時忽略惜蝶的存在,只順著她那句回了話,「段兄,是我啊!青羽城糧商黃富貴之子,黃念仁,段兄真是貴人多忘事,上個月我們才在我爹的壽宴上相聚過。」他用的是相聚不是相遇,想要套關係的意味很濃厚。

惜蝶以眼尾偷覷,這名名叫黃念仁的男子長相平平,頭戴玉冠,穿一身炫耀意味很重的華服,手裡還故作瀟洒地搖著一把提字摺扇,在這種暮秋時分給自己搧風。

你認識他?本想小聲詢問,但段殷亭基於禮數早已起身朝黃念仁作揖,她只能抓過他一隻手在他掌心以指書寫。

「原來是黃公子,失敬失敬,許久不見,黃公子越發玉樹臨風、相貌堂堂,害在下險些認不出來,有子如此,真替黃老爺感到可喜可賀。」

睜眼說瞎話,看他的模樣,在黃老爺的壽宴後早就把人家兒子的長相和名字給忘得一乾二凈,這男人只有在面對家族利益時才會伶牙俐齒,不管是何方神聖都先贊再貶,貶起來的時候又拐彎抹角,聽得人心裡隱隱冒火,卻又對他無可奈何,偏偏面對她的事卻呆然笨拙,教她好笑又好氣。

「哪裡哪裡,段兄實在太客氣了,你我兩家這麽熟,你喊我一聲黃兄便是。」

「黃兄所言甚是。」

「話說回來,我正打算上萬珠坊跟大公子商討一筆買賣,沒想到在這兒遇見段兄,還真巧啊,碰巧不如撞巧,不如我先跟段兄談談?」

段殷亭一臉為難,「這……黃兄也該知道,段家的生意全是由我大哥作主,在下只是千珍閣一名小小的珠寶繪師,這買賣之事就算與在下商討,在下也幫不上什麽忙。」

「不不不,那筆買賣是跟千珍閣有關係的,段兄先聽聽,說不定我們一拍即合,到時就不必太勞煩大公子了,你說是不是?」

「黃兄所言甚是。」

這個黃念仁顯然認定段殷亭溫煦敦厚的外表下只是個經商能力為零的草包,才想先從他身上下手,殺他個大出血的價格,等衝到段家大公子面前時,自己就能滿載而歸。

天下奸商一般黑,惜蝶不用擔心段殷亭會吃虧,他只是不爭,並不代表他樣樣都比他大哥略遜一籌。

黃念仁不請自來,自個兒在段殷亭身邊的位子落坐,又自個兒斟了一杯好茶,正準備咕嚕嚕一飲而盡時,這才瞧見段殷亭身旁另一人的存在。

「這……段兄,敢問這位姑娘是?」彷佛瞧見一袋香大米的老鼠,黃念仁的目光閃爍得相當激烈。

「她名喚惜兒。」沒有了,段殷亭不知該如何陳述自己跟她的關係,也幸而黃念仁的注意力並沒放在那上頭。

「哪個西?」

問這麽清楚幹嘛?段殷亭心裡不悅地回話。

「溪水的溪。」他沒有回答,說話的人是惜蝶。

「原來是溪兒姑娘,方才與段兄所言甚歡,一時未能察覺姑娘所在,失敬失敬。」

「黃公子有禮了。」她對黃念仁先顧著發財再思美人的現實無感,只是她還真想腳邊能有條溪,能一腳踹他下去,好清洗清洗他的滿眼污穢。

「只是……」黃念仁突然眯起眼,「可有人曾說,姑娘與棲鳳樓東樓的花魁惜蝶姑娘長得十分相像?半年前,在下曾在陳老爺開設的宴席上有幸一睹惜蝶姑娘的絕代風采,直到現在,在下仍對她的傾城艷容無法忘懷。」所以初見她時,就忍不住多瞧幾眼,最好能瞧到她對他英俊挺拔、玉樹臨風的風姿神魂顛倒。

「很多人這麽說。」惜蝶臉上笑得靦腆,內心卻沒停止過低咒狠罵。

聽見這種人對她如何念念不忘,她非但沒有沾沾自喜,反而覺得內心冒起疙瘩,變得坑坑窪窪。

這時,一旁偷聽了他們的談話的客人故意用會被他們聽到的聲調,竊竊私語著。

「三公子?是段家那位段三公子嗎?」

「可不是他嘛,前陣子是段家大公子夜夜上棲鳳樓花天酒地,最近又輪到段家三公子,看他今日身邊還帶著個跟那花魁一樣長著狐媚嘴臉的貨色,敢情他是真的對個花娘動了情?造孽唷!段老爺居然會有這樣的兒子。」

「唉,說起這花魁惜蝶,就必須得說說三年前那一段往事。」

「往事?什麽往事?說來聽聽。」

「話說三年前,那個狐狸精就已經費盡心機……」

「第一樓引以為傲的菜肴味道也不過爾爾,公子,惜兒不吃了,公子不是說今日要帶惜兒去看雜耍班表演的嗎?我們現在就去好不好?」

沒有憤怒摔碗,也沒有用木筷狠狠拍打桌面,惜蝶只是用很尖很高的嗓音數落第一樓的菜色味道平平,一邊將身子軟軟偎向段殷亭,一邊又嗲又嬌地對他撒嬌,同時成功吸引了眾人的注目,也成功阻斷了那些說三道四的長舌。

「好。」他知道她只是說著玩,雖然他有心想要探究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現下擺脫黃念仁的糾纏才是最上策。

段殷亭幾乎是被惜蝶拉扯著離開的,她一直緊貼著他,包裹在衣裳下真材實料的酥胸還時不時磨蹭著他的臂,他不是不能推開她,只是沒能像往常一樣好好教訓她男女授受不親為何,只因他貪戀著她的體溫、她渾身散發的醉人淡香。

他們離去得好急,幾乎同時有兩人彈跳起來,呼喚遠走的兩人,恨不得追出去。

一人是黃念仁,「段兄、溪兒姑娘,溪兒姑娘你等等啊!」

另一人則是第一樓的掌柜,「三公子、三公子,您回來!我馬上命人把第一樓最貴、最好吃的菜全給你們端上來讓你們嚐嚐,鮑參翅肚、魚蝦蟹蚌,只要你們能喊出名字的菜肴,我統統讓廚子以最精湛的廚藝料理出來,您回來、回來呀!」把他第一樓的招牌美譽還回來呀,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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澀夫花名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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