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這位爺兒懂得可真不少。」攤販老闆正賣出了一座谷板,趕忙過來招呼。

「以前到冷闍城時聽人解釋過。」

「不過爺兒可知道這生花盆,還有其它的用意?」

「喔?」

「人家都說,這種生得要在七夕前十日便動手,還得要勤換水,等到芽發五六寸再移種到花盆裡,要是到了七夕那日可以長過一尺高,也意味著重生。」

「是嗎?」

「這重生指的可不是人的重生而是感情重生,也有的夫妻會特地選兩種彩帶束起,屆時再瞧誰的長得較高,誰就能使喚誰,也象徵著夫妻間的閨房樂趣。」老闆朝他直眨著眼。「要不要買一些回去和夫人一起鬥鬥法,看誰棋高一著?」

鳳翎聞言想要解釋時,金之樂已經高喊著,「娘,我要買谷板……」

「不可以,你屋裡還有其它玩意兒可以玩。」

「可是……」他好可憐地扁起小嘴,見風轉舵地勁到爹身旁,扯著爹的袍角。「爹爹,娘不給我買……」

「好,娘不買,爹爹買。」金如玉摸了摸他的頭。「老闆,這谷板和種生,就分別都給我一樣吧。」

「好,馬上就好。」老闆動作飛快地將谷板和裝著種生的瓷皿……並謹慎地裝進木盒裡頭,綁上了麻繩。「七夕就快到了,住和夫人百年好合。」

這話說得中聽,讓金如玉銀子給得毫不手軟。

「聽見人家怎麼說了沒有?」他暗示道。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鳳翎羞紅臉地東張西望,就是不看他。

「怎會不懂?回崆峒我就日日勤換水,到時候哪方長得高,誰就得聽誰的。」

「你真無恥,誰要跟你玩這個?」

「我有說要跟你玩嗎?」

她瞬間漲紅臉,瞪著笑得壞心的男人,真不知道要巴他一巴掌,還是乾脆挖個坑埋了自己算了。

「爹爹、爹爹!」金之樂的喚聲又傳來。

「又怎麼了兒子?」金如玉沒好氣道。

雖說帶著兒子,可以達到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結果,但是太脂噪的之樂,也容易在關鍵之時壞他好事。

畢竟,他還沒逗她逗過癮呢。

「好可愛的娃娃。」金之樂指著另一攤的泥塑娃娃。

「你這小子眼光真好。」金如玉牽著鳳翎要過去,卻發現她動也不動。「怎麼了?」

「你們倆自個兒去看。」她別開臉。

這兒陷阱這麼多,天曉得待會兒他又要怎麼戲弄她?

「好吧。」他鬆開手。

這手一鬆開,反倒教她一愣。這麼乾脆?

抬眼望去,見他牽著兒子去逛攤子,真把她給丟下了。

這人到底是怎樣?老教人捉摸不定……下是風一下是雨,沒個准。

望著他的背影,她才發現有不少路過的姑娘家,不斷地偷瞧他,甚至一和他對上眼便立刻羞紅臉。

鳳翎緩緩垂下眼。可不是嗎?當初的她,不也是如此?

就算他的笑臉客套藏帶著冷漠,但那時的她,哪怕只是躲在門邊偷覷一眼都足以讓她開懷數天,而曾經遙不可及的人,竟說要娶她為妻……她除了震愕,更是不敢奢望。

太遲了……一旦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她沒有回頭的機會。

就算她的身子只給了他,但也抹滅不了她曾身為花娘的事實……他不在乎、他的娘親不在乎,可是終有一日他不可能只要她一個妻,他需要的是門戶相當、能帶得出廳堂的妻。

而她……無法給予他那些,更不想與人分享他,與其分享,她寧可從一開始就不曾擁有。

「……怎麼了?」

金如玉的嗓音突現,教她怔忡了下才抬眼。

面容如冠玉,黑眸如星耀,如今他注視著她的眼神,像把燒得正烈的火。

她選擇漠視,垂眼卻發現他的手上又多了個木匣,她不由得閉了閉眼。

「說什麼小樂會有驕病,就算他有也肯定是被你給寵出來的。」她微惱道。

「這個是……」

「我累了,想逛的話,你們自己去。」話落,鳳翎轉身就走。

金如玉微揚眉,懷疑是自己逗過頭,垂眼看著兒子問:「之樂,你娘生氣了怎麼辦?」

「不關我的事,是你惹娘生氣的,你要自個兒想辦法。」

這兔崽子……金如玉悻悻然地哼了聲。

需要的時候就一臉可憐兮兮,不需要的時候就翻臉無情……他到底是像誰?

「為什麼房間是這樣分配?」

鳳翎警戒地站在門邊,彷佛只要他有什麼動作,她隨時可以奪門而出。

「有什麼不對?」金如玉慢條斯理地將木匣放在桌上,拆著麻繩。

「當然不對,小樂呢?」

「他倦了,我要並也照顧他。」

「我是他的娘,要照顧也是我照顧。」

「只要你進了金府,要怎麼照顧都由著你。」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不可能?」他將木匣里的東西端出,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鳳翎別開眼,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就不怕,有一天之樂真被我寵出驕病,變成了地方惡霸?」

「你!」橫眼瞪他,卻瞥見桌上多了一對泥塑娃娃。

泥塑娃娃擱在漆金的籠子里,上頭罩著紅紗巾……男一女的娃娃上了釉,燒出斑斕的色彩,臉上描繪著栩栩如生的笑臉,身上還穿著衣裳,仔細一看,那衣裳像是以金珠牙翠裝飾……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喜歡嗎?」

「……巧兒?」

「沒錯,我聽之樂說,你房裡也有一對,聽說是人家送給你的。」上回進過她的房,但他沒仔細打量過擺設,所以沒瞧見現在既然知道,當然是--

「把那對丟掉,再把這對擺上去。」

男人會送女人這玩意兒,意喻著想要共結連理,沒想到她竟收在房裡。

「我為什麼要將原本那一對丟掉?」

「你可知道收下巧兒的意思?」

送巧兒是南方的習俗,身在北方的崆峒人,不見得會知道其意。

「有什麼意思?我只知道那娃娃很漂亮。」

金如玉聞言,唇角勾得極彎。「要真那麼喜歡,改天我再請晁世伯幫我雕一對玉雕巧兒送給你。」

「不用了,無功不受祿。」

他唇角的笑意突地微僵。「那麼,你又是做了什麼才收下其它人送的巧兒?」

「與你無關吧。」

「鳳翎,我今天的心情很好,不要惹惱我。」他褪盡笑意道。

「你……要是嫌我說話不中聽,你可以離開。」

「要我離開,你是要我去睡馬車?」

「沒有房了?」

「沒有。」

「……你可以跟並也睡一間。」

「主子跟貼侍?」他是無所謂,但並也可能會連夜逃回崆峒城,那就麻煩了。

「並也既然是你的貼侍,你也可以麻煩他在馬車上委屈睡一晚。」她努力地想著解決的法子。

「在他這般辛苦地駕著馬車,從北往南來到冷闍城之後,你要我讓他睡在馬車委屈一夜……你到底是把我當成什麼主子?」

「那我去睡馬車好了。」

「那好,我也很久沒睡過馬車了。」

見他起身,她立即僵在原地。

「……你就這麼怕我?」瞧她嚇得像是被踩中尾巴的貓,連帶的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她沒吭聲,好半晌,他才吁了口氣。

「算了,這房就讓給你了。」

與其和她無意義地對峙,嚇得她跑得更遠,他倒不如退一步。

瞧他真打算要離開房間,鳳翎猶豫了下。

「你--」

這時門外已經傳來敲門聲,打斷她未竟的話。

「誰?」他問。

「大少,小少爺吵著要找鳳姑娘……」門外是並也凄慘無比的聲音。

金如玉拉開門,果真瞧見金之樂眼眶紅通通的……把撲進娘的懷裡。

「小樂……怎麼了?」鳳翎蹲下身安撫著他。

「我夢見娘不見了。」他把臉埋在她胸前,抽抽噎噎地說。

聞言,她不禁心疼地將兒子抱得更緊。

瞥了一眼,金如玉自覺英雄無用武之地。乾脆把這間房讓給他們母子倆算了。

「並也,今晚就委屈你跟我睡一夜了。」

他雙眼瞪得快凸出來,死命地搖著頭。「大少,你們三個一家團圓,擠在同一張床也沒什麼不好啊……」床雖然沒有很大,但是擠一下更溫暖呀。

「誰跟你說我們是一家團圓?」金如玉笑瞇眼。

「咦……」啊不然小少爺喊鳳姑娘「娘」,是喊心酸的喔……

「今晚就要你……」他話說到一半,發覺袍角被扯了下,垂眼望去,兒子的小手扯著他。

「爹爹,你要去哪?」

「我……」

「一起睡,我們一起睡,誰都不缺。」金之樂一手拉著娘、一手扯著爹,死都不肯放手。

金如玉面有難色地看著鳳翎。他是無所謂,就怕讓她難受。

「……你就留下吧。」沉默好半晌,她才勉為其難道。

並也聞言,二話不說地關上門。「大少,您早點睡,別忘了明兒個一早和唐爺有約。」話落……溜煙地跑了。

他哼笑了聲,微彎腰將兒子抱起。

「好……塊睡吧。」他走到床邊,想了下道:「鳳翎,你睡裡頭。」

她和衣上了床,便見他將兒子抱到她身旁,隔著兒子,他側身躺下和她一樣和衣而睡。

金之樂一下子看左一下子看右,嘿嘿笑著。

「小子,你在笑什麼?」金如玉問,拉起被子,蓋到兒子胸口。

「有爹和娘耶。」他童言童語,說者無心卻是聽者有意。

鳳翎愧疚地輕拍著他的胸口。「快睡吧。」

「嗯。」他偎進了她的懷裡。

少了金之樂的聲音,房內瞬間安靜無聲,只余燭芯燃燒的聲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金如玉才啞聲道:「鳳翎。」

她早已閉上眼,很想裝睡,可是又怕自己不出聲他不知道會做什麼事,只好硬著頭皮應了聲,「嗯?」

「不要怕我。」

她匪了下,不知道該如何響應他。

為什麼他這麼在意這件事?她泊或不怕,重要嗎?

「我想娶你為妻,不是只為了彌補我當年的獸行,更不只因為你是小樂的娘,而是因為我……喜歡你的陪伴。」

鳳翎聽著,微抬眼,對上那雙深邃的陣。

沒有笑意的俊臉,卸下了客套和防備,沒有嬉鬧和壞心眼,只有純然的真誠。

垂著眼,她不知道該怎麼響應他。

不是他的問題……他誤解她的退卻是怕他,但事實上,她恐懼尚有卻不至於連和他獨處都不敢,而是……她跨不過內心的自卑。

饒是清信,終究是花娘……這是鐵一般的事實,誰也抹滅不了。

如果今天的她還是戶部侍郎千金,她當然有勇氣追尋所愛,然而今非昔比,她連一般姑娘的身份都沒有。

按照都篙律例,這些年,雖然不再在花娘身上烙下賤人印,但她終究是屬於賤戶……要她怎麼跨進金家的門坎?

「還是你覺得我在騙你?」

「我……」

「也對,我這個人嬉鬧慣了,也難怪會讓人分不清真偽。」他說這話時,笑得自嘲,陣底有著遮掩不了的空寂。

「不是、不是這樣的……」鳳翎急道,但卻又無法說出嵌在心底的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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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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