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金大少似乎一直心不在焉呢。」
身旁的饒珠儀突然似笑非笑地飽怨,教他霎時回神。
「佳人在旁,誰能守得住心神?」看著陰霆的天色,想著鳳翎慘白的臉頰,他的心不住地下沉。
「是嗎?我倒覺得某人一走,金大少的魂也跟著被拉走了。」
「饒千金多想了。」
「真不知道你們這些男人是怎麼想的抬眼裡看的、手裡抓的、心裡想的總是不相同。」她走在府邸的園林里,百花齊放,卻沒能替她添點好心情。
「那個鳳翎有多好?不就是個煙花女子罷了,還沒心沒肺的,昨晚她的丫鬟死了,瞧她似乎也不怎麼傷心……心只想勾引我爹,真是個只會裝模作樣的浪蹄子。」
金如玉驀地抬眼。死的真是鳳翎的丫鬟?
他思緒轉得飛快,想起昨晚她說的家J限、如今再添上紫蝶……想著她的氣色和背道而馳的舉措,令他心底的不安急速擴大。
死的是她的丫鬟,她怎可能還能夠對饒亦驊和顏悅色,再加上她剛剛對著饒亦驊咬耳朵……她到底是想做什麼?
金如玉的心躁動著,教他坐立難安,再加上並也直到現在也沒回報狀況,讓他沒心情再和饒珠儀耗下去。
就算明知道只要再加把勁,他極有可能就從饒珠儀身上得到關鍵的證據,但此刻他只想知道鳳翎現在到底好不好,至少有他在身邊不會讓她出什麼亂子。
「饒千金,叨擾了一日,在下就此先告辭了。」想了想,他低聲道。
就算事情毫無進展,白白浪費了時間,他也不會覺得可惜。
「你……」瞧他斂去笑容的神態森冷,饒珠儀以為自己說話惹惱他,不禁放軟姿態道:「可、可是我想帶你去看我爹爹從京城帶來的奇珍古玩呢。」
明知是探查的好機會,金如玉毫不猶豫地說:「下回吧,我已經在府上打擾多時,不方便再打擾。」
他回頭欲走時,卻瞧見並也正朝自己小跑步而來,眼神稍稍交會了下,他的心才放寬了些。
「可……可是真的有很多稀奇的東西,很多都是宮中來的,尋常人想看還不見得看得到,你不是說過你對古玩很有興趣?」
金如玉回頭,揚笑。「既然饒千金如此盛情相邀,那就再叨擾一會吧。」
「好,我先去請下人準備。」
他點點頭,瞧她走遠,才對停在幾步之外的並也勾了勾手指。「如何?」
「大少,鳳姑娘堅持要回寒煙閣,她說希望你晚上能過去夜蓮塢一趟。」並也小聲傳訊。
「是嗎?」沉吟了聲,他忍不住低嘆。
垂睫想了下,他只希望別是他所想象的那樣……而眼前他只能希冀待會就能讓他找到相關的證據,再不然……就由他出面前往京城,找些官員好好地敘舊,共商大計。
掌燈時分,寒煙閣的夜蓮塢已是燈火明亮。
粉雪帶著凡個廚娘,在鳳翎的房裡擺上了一桌酒菜,準備差不多之後,不由得問著,「鳳翎姊,還要準備什麼嗎?」
「不用了,剩下的要紫蝶……」話才出口,她便又頓住。
坐在臨窗的軟榻上,環顧四周,已不見紫蝶的身影……紫蝶已經被埋在黃土之下了!她張著眼流著淚。
「鳳翎姊,你不要再難過了,紫蝶要是知道的話,心裡肯定不好受。」粉雪蹲在她身邊勸著。
她苦笑不語。
「紫蝶常說,鳳翎姊笑起來的模樣最美,總說光是待在鳳翎姊的身邊,看著鳳翎姊的笑,就讓她忘記想家。」
粉雪不說就算了……說就讓她淚水盈眶。
「你先下去吧。」鳳翎啞聲道。
「是。」
粉雪領著凡個廚娘離開,獨留她坐在房內。
要她怎麼笑得出來?
她對紫蝶不夠好,她要是真的將她擱在心上,今日也不會害得她自盡……紫蝶是那麼那麼柔弱的小姑娘,最終卻是遭受暴力失節,身心都受到重創,莫怪她寧可自溢。
而她,沒能保護她……沒有將她保護好……
「鳳翎。」
金如玉的嗓音傳來,她一抬眼,淚水撲簌簌掉得更凶。
他快步走來……把將她摟進懷裡。
「紫蝶不在了……」在他懷裡,她不需要再壓抑,因為她知道這個懷抱願意承受她所有的喜怒哀樂。
「我知道。」他不舍地吻去她的淚。
她肯哭,會在他面前掉淚,反倒教他鬆了口氣。
至少哭過了、發泄完了,她才不會將恨給堆積在心裡,促使她去做些不該做的事。
「那個混蛋,他竟然那樣對待紫蝶,他竟然……」
聽著她抽抽噎噎地告知昨晚發生的事,金如玉不禁通體發涼。
如果不是他要並也將鳳翎請到後院一敘,那麼今天變成冰冷屍體的,就會是她了……難以置信,饒亦驊鬧出人命,卻壓根沒放在心上,這種人怎能放過?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鳳翎的雙眼都腫起,哭聲才漸歇。
「抱歉,讓你看笑話了。」她抹著淚,笑得苦澀。
「說那什麼話?」他碎了聲。
對於無法在第一時間就守在她身邊,對他而言已經夠難受,自認沒有盡到自己該盡的責任。
「嗯,不說那些了,你用膳了沒?」
「當然沒有。」
「饒千金怎麼捨得放過你?」她拉著他起身,先走到五斗櫃前,點起了香爐,再回頭拉著他在桌前坐下。
「鳳翎,有時候我會忍不住覺得商人跟花娘沒兩樣,都是不斷地賣笑。」他自嘲地笑道。
他陪了饒珠儀一整天,卻沒半點進展,教他覺得自己虧本了。
饒家是有一大堆珍奇古玩,卻和那批消失的紫玉不相干。
八年前送進宮的紫玉,在宮內御雕師的手中雕了十數件首飾,最終卻是不翼而飛,反倒是多了批羊脂玉頂替。只要從饒亦驊身上找出紫玉,就是逮他的關鍵證據,畢竟紫玉是極罕見的玉石,這百年來就只出現過這一批。
可惜,他全數看完,怎麼也沒有發現紫玉,而其它的各種金銀珠寶,就算是從內務監得來的,他也無法證實。
「你有找到什麼證據嗎?」
「……沒。」金如玉仔細地看著她的反應。
鳳翎苦笑。「他可以在朝中待那麼久、貪污收賄那麼久而不出事,除去人脈之外,也代表他行事極為小心,想抓到他的把柄,不是件易事。」
「你可知道,很多時候並不是非要證據不可,栽贓嫁禍也是種方法口」他已經沒耐性也不想再陪笑,所以他決定用自己的方式去做。
「算了,別想了,我就不信老天不開眼。」她微擒笑意,替他斟了酒。「先吃點東西,再陪我喝一杯,今晚……我想要好好地睡。」
她的反應出乎意料,教他警戒地看了飯菜一眼。「你昨兒個不能睡?」他問得漫不經心。
這不該是她的反應,她應該J質怒不可能這麼快釋懷。
就算她大哭了一場,就算髮泄夠了,刻在體內的J限,也不可能這麼快遺忘,甚至說得那般雲淡風輕。
「嗯,我不能睡。」鳳翎夾著菜喂到他嘴邊。
金如玉瞅著她,張口吃了菜也替她斟杯酒。「那就喝吧,我陪你大醉一場。」
「好啊。」她豪氣得很,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注意她的舉動,她吃著菜喝著酒,看似正常,但總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快喝啊。」她拿起酒杯敬他。
他勉為其難地飲了酒,卻見她一杯接著一杯的喝。
「好了,別喝那麼快。」他要阻止卻感到一陣暈眩。
「你喝醉了?」她笑問。
金如玉攢起濃眉,閉了閉眼,發現身上的力氣一點一滴地流失。
「來,我扶你到床上躺著。」
「你……對我下藥?」被她攙扶著踉蹌跌上床榻,卻也拉著她跌進自己懷裡。鳳翎趴在他身上,倒也不掙扎,朝他笑得極為嫵媚。
「胡說,你吃的菜和酒,哪一樣是我沒吃的?明明就是你酒量差。」
他緊閉著眼,卻甩不開體內那股無力感。「我酒量再差,也不可能差到一杯就倒。」這感覺分明就是被下了迷藥。
「要跟我比酒量,你真的是差遠了。」她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沉穩的心跳。「瞧,這麼簡單就被我灌醉,要是哪天栽在饒千金手中,該怎麼辦呢?」
「我不會跟她喝酒。」他沒好氣道,雙手儘管無力還是摟著她。
他待人向來有防備,什麼時候該走、什麼時候該留,他自有一套法子判斷,對她……本是有防備的,但一看見她的淚就忘了。
「不管怎樣,我真討厭她偎在你懷裡。」她哼了聲。
金如玉微張眼,對她的行徑益發摸不著頭緒。「鳳翎,你到底在想什麼?」她明明下了迷藥,但她什麼也沒做只是偎在他懷裡,甚至還對他嬌嗔抱怨著。
「往後,絕不讓你去陪笑。」她起身,輕啄著他的唇。
「鳳翎?」他皺起眉,發現自己的雙手竟無力的從她身上滑落。
「先說好,我沒對你下藥,我只是點了熏香爐而已。」她指了指五斗柜上的香爐,如今還香煙繚繞著。
她已經先服下了解藥,聞再多香爐飄散出的迷香都無所謂。
「你……不準做傻事。」他用盡氣力,只能抓著她的手,只能強撐著不讓自己陷入昏迷。
「我才不做傻事。」她勾唇笑得魅惑,蔥白長指朝他的挺鼻點了點。「我只做該做的事。」
「鳳翎,我說過了,那件事……」
「那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處理。」鳳家的血海深仇,就算要報也得是由她自個兒動手。
金如玉瞪著她,突地喊道:「並……」
話未出口,已被她封住。
唇瓣上貼覆的是她的柔軟,笨拙又青澀的吻,教他不禁直瞪著她。
「就算他進來,也只會看見我們在床上的模樣,你猜你那個純情的並也會有什麼反應?」
金如玉瞇起黑眸。「我說過了……不管是要栽贓嫁禍,我沒有辦不到的事……你一個人又能怎麼對付他?」
「放心,我已經想好辦法,也不會連累寒煙閣。」她低喃著,勾彎菱唇。「這是好久以前就想好的法子,原以為派不上用場也決定不再報仇,可是,
他不應該那樣對待紫蝶,他不該視人命如螻蟻……」
她怎麼也無法容忍那種人活在這世間,拿她的命抵他的命也算合理了,對不?
「鳳翎!」
她纖指撫上他的唇。「我不要你再為我做任何事,甚至一再接近饒家千金……很多事情太難預料,我不願你為我承受半點傷害。」
他不像她已是孑然一身,他還有許多家人,儘管金家的勢力龐大,但要是饒亦驊發現了他的意圖也不會輕饒他,屆時就算金家勢力再大,也無法救出他的。
但她可就無所謂了,是生是死也就只有她一個人。
「之樂呢?你不在乎之樂了?」金如玉望著她希望能動之以情,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滲出血來,強迫自己清醒。
他知道,她已經不打算活了……惱人的是,他現在沒有辦法阻止她。
鳳翎頓了下,笑得無奈。
「如玉,能夠遇見你,能夠生下小樂,是我這一輩子最快樂的事了……我會永遠記得這些快樂的事。小樂……你要好好地待他。」
抽這一生,悲傷的事已經太多了,她已經不願意看任何人再為自己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