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番外篇

【番外回憶如花,艷而不雕】

第一次遇見她,那是在城西的衚衕里,正巧是在秀女坊隔壁一條街。

他手臂被劃了一刀,死命地在衚衕里跑著,想要甩開東廠的追捕,一輛馬車突地從小巷竄出,車簾隨即掀開,她喊著,「上來,快!」

為保命,幾乎不假思索的,他跳上了馬車,她隨即吩咐馬車照原本的速度慢慢繞出衚衕,與東廠番子擦身而過。

「讓我看看你的傷勢。」她說著,已打開身旁的竹盒,裡頭是一瓶瓶的葯。

他戒備地看著她半晌,問:「你是誰?」

她朝他揚笑。「我是戶部尚書千金曹瑾妍,而我也知道你是錦衣衛千戶袁窮奇。」邊說話時,她已經用短匕割開他的袖子,以乾淨的布巾先拭去傷口的血,再輕柔地替他上藥。

「其實真正的窮奇之意,你知道嗎?」

「真正的窮奇之意?」他不禁哼了聲。「哪有什麼意思,不就是頭凶獸?」

「誰說的?我就說窮奇騰根共食蠱,我就說窮奇是頭馳逐妖邪的善獸。」她邊說邊替他包紮著傷口。「袁窮奇,你要記住,是善是惡,操之在己。」

袁窮奇怔怔地看著她。她明明就是個年紀比他還小的小姑娘,可為何她會懂得這麼多?

為何那一雙眼會恁地澄凈無垢,仿似可以吞噬所有的黑暗,任何的骯髒都不可能進入她的眸底。

「好了,我包紮得很漂亮吧,這可是我外祖父只傳授給我的八字包紮法,獨門絕活,只此一家。」她打趣地道,見他直瞅著自己,她也不覺得有何不妥,態度依舊落落大方。「你要記得,雖說已經上藥包紮,但是後頭的照料也很重要,要是沒照料好的話,反而會讓傷口惡化。」

他依舊沒吭聲,心裡湧現的是他不曾有過也無從解釋的激動。

直到她送他回到城東讓他下車時,「這一瓶金創葯送給你,要記得上藥喔。」

他瞪著藥瓶好半晌,還是她親自塞入他的手中,然後馬車徐徐離去,他怔望著,直到再也瞧不見馬車的身影。

此後,他像是中了邪,有事沒事便會刻意繞到戶部尚書府邸前,為的是能再見她一面,然某一日,他知道她原來已經有婚配了,對方是端王世子。

他的心,毫無理由地痛著,他不解,卻又無法可治。

沒多久,戶部尚書竟被東廠督主以貪瀆一罪嚴辦,義父與戶部尚書頗有交情,所以前去求情,甚至不惜向齊賢下跪。

他怒不可遏,不懂為何義父要向閹狗低頭,但是一思及此事可能會株連九族,別說義父,連他都可以下跪,只為求得曹瑾妍留得一命。

義父的下跪換來戶部尚書流放,沒有罪延其家眷,甚至能讓曹瑾妍依舊風光出嫁。

那一日,他站在街頭,看著她身穿大紅喜服,以宮制坐上了八人大轎,風風光光地迎進端王府。

他內心五味雜陳,但只要她活著,就好。

可是,同一年,他驚詫得知,她竟被以一頂小轎給送進宮中。

「義父,真有此事?」他向郭庭邵確認著。

郭庭邵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瞬間,他怒不可遏,抓緊綉春刀,打算沖入宮中,卻被郭庭卻阻止。

「義父,她已經出閣了,她是端王世子妃,怎能再被送進宮?!」他的心像是被刀給剜著,凌遲著。

「那你能怎樣?」郭庭邵揪著他大吼。「救她?然後呢?你到底有沒有想過後果?如果去救她,禍延錦衣衛,你也無所謂?」

「可是她——」

「那是她的命!」郭庭邵的雙手緊握著,指甲掐入掌心肉。「當務之急,我們現在要想的是如何除去東廠,繼續放任下去,往後就會出現無數個曹小姐!」

他無法反駁,因為義父說得沒錯,齊賢才是禍源,齊賢不除,他就算救了一個曹小姐,往後依舊會出現無數個曹小姐,可是……她是他的恩人,她是他所愛的女人,要他怎能眼睜睜地看她受盡欺凌?

那一日,他喝得酩酊大醉,足足醉了三天才清醒。

醒來后,他改變了以往的做法,不再像塊頑石只會硬碰硬,他變得圓滑,能夠察言觀色,結識更多官員,培養自己的勢力,等著有朝一日,他可以將齊賢拿下,可是那一天尚未到來,隔年義父卻跟他說,曹瑾研快要死了。

他腦袋空白著,覺得地面像在碎裂般,他不斷地往下墜卻不打算掙扎,直到義父對他說,曹瑾妍央求義父為她收屍,他便向義父請命,由他前去。

濯蓮殿上,記憶中那朵盛開的花,在他眼裡依舊清白無垢。

在他眼裡,她美得不可方物,美在其質,美在其韻,美在那無私的魂魄。

他強迫自己鎮定以對,強迫自己必須面無表情,收下她每一項請託,然眼見她倔強噙在眸底的淚水,他再也無法隱忍如刀割般的痛,於是順著她的命令背過身,不敢再看她的淚眼。

等他再轉過身,只看見已斷氣還張著眼的她,顫抖的手輕覆上,讓她閉上了雙眼,在這最後的相處里,他輕柔地抱起她枯瘦的身子,崩潰的哭著。

何謂心碎?

這瞬間的痛,碎了他的心,他無能為力,救不了她,讓盛開的花雕零了。

她從不知道,在他無聲的世界里,她是他僅能聽見的細柔軟語,打進他晦暗的心裡,暖著他,可今天,他失去了她。

這天地之間再無一個人會對他說:窮奇是頭馳逐妖邪的善獸,是善是惡,操之在己,但他會照她所望去做,他會吃下所有的惡官閹狗,成為她手中的善獸。

抱起她,擱進了棺,是他請的火,將她燒成灰燼,他偷了一撮骨灰,擱進她送的小藥瓶里。

這一世,他們相遇不逢時,他只盼有日他死去時,這骨灰可以隨他葬下,成為來世再相逢的羈絆。

如果可以再相遇,他會用命愛她保護她,如果她已是人妻,他會遠遠地守護著她,如果她尚未出閣,他會傾盡一切以愛感動她,讓兩人可以相守一生……

「你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

有雙小手在他眼前揮動著,他回神,魅眸漾著寵溺。「看好了,大娘不礙事吧?」說著,他替她繫上斗篷的繫繩。

寒風刮動她的斗篷,他換了個方向,替她擋去刺骨勁風。

「不礙事,一點小毛病。」她笑道,拉著他,回頭向劉家人告別,隨即朝山下小風村而去,手中的搖鈴輕輕搖著。

袁窮奇牽起她的手,在寒風中的赤霞山裡走著。

她說,她的命是偷來的,是老天給的,所以她必須回報老天,得閑時便回到邊境村落,繼續她鈴醫的使命。

而他,任由她,只盼她的善良能讓老天留下她。

她搖著鈴,他發出鳥鳴,伴隨著她羞澀笑意,在這無垠天地里,隨風吹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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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奴錦衣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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