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范蠡胸口熱血上涌,說道:「是我,是我!我來接你了。」他聽得自己的聲音嘶嘎,好像是別人在說話,好像是很遠很遠的聲音。他踉踉蹌蹌的奔過去。

長廊上樂聲繁音促節,一個柔軟的身子撲入了他懷裡。

春夜溶溶。花香從園中透過帘子,飄進館娃宮。范蠡和西施在傾訴著別來得相思。

忽然間寂靜之中傳來了幾聲咩咩的羊叫。

范蠡微笑道:「你還是忘不了故鄉的風光,在宮室之中也養了山羊嗎?」

西施笑著搖了搖頭,她有些奇怪,怎麼會有羊叫?然而在心愛之人的面前,除了溫柔的愛念,任何其他的念頭都不會在心中停留長久。她慢慢伸手出去,握住了范蠡的左手。熾熱的血同時在兩人脈管中迅速流動。

突然間,一個女子聲音在靜夜中響起:「范蠡!你叫你的西施出來,我要殺了她!」

范蠡陡地站起身來。西施感到他的手掌忽然間變得冰冷。范蠡認得這是阿青的聲音。她的呼聲越過館娃宮的高牆,飄了進來。

「范蠡,范蠡,我要殺你的西施,她逃不了的。我一定要殺你的西施。」

范蠡又是驚恐,又是迷惑:「她為甚麼要殺夷光?夷光可從來沒得罪過她!」驀地立心中一亮,霎時之間都明白了:「她並不真是個不懂事的鄉下姑娘,她一直在喜歡我。」

迷惘已去,驚恐更甚。

范蠡一生臨大事,決大疑,不知經歷過多少風險,當年在會稽山被吳軍圍困,糧盡援絕之時,也不及此刻的懼怕。西施感到他手掌中濕膩膩的都是冷汗,覺到他的手掌在發抖。

如果阿青要殺的是他自己,范蠡不會害怕的,然而她要殺的是西施。

「范蠡,范蠡!我要殺了你的西施,她逃不了的!」

阿青的聲音忽東忽西,在宮牆外傳進來。

范蠡定了定神,說道:「我要去見見這人。」輕輕放脫了西施的手,快步向宮門走去。

十八名衛士跟隨在他身後。阿青的呼聲人人都聽見了,耳聽得她在宮外直呼破吳英雄范大夫之名,大家都感到十分詫異。

范蠡走到宮門之外,月光鋪地,一眼望去,不見有人,朗聲說道:「阿青姑娘,請你過來,我有話說。」四下里寂靜無聲。范蠡又道:「阿青姑娘,多時不見,你可好么?」可是仍然不聞回答。范蠡等了良久,始終不見阿青現身。

他低聲吩咐衛士,立即調來一千名甲士、一千名劍士,在館娃宮前後守衛。

他回到西施面前,坐了下來,握住她的雙手,一句話也不說。從宮外回到西施身畔,他心中已轉過了無數念頭:「令一個宮女假裝夷光,讓阿青殺了她?我和夷光化裝成為越國甲士,逃出吳宮,從此隱姓埋名?阿青來時,我在她面前自殺,求她饒了夷光?調二千名弓箭手守住宮門,阿青若是硬闖,那便萬劍齊發,射死了她?」但每一個計策都有破綻。阿青于越國有大功,也不忍將她殺死,他怔怔的瞧著西施,心頭忽然感到一陣溫暖:「我二人就這樣一起死了,那也好得很。我二人在臨死之前,終於是聚在一起了。」

時光緩緩流過。西施覺到范蠡的手掌溫暖了。他不再害怕,臉上露出了笑容。

破曉的日光從窗中照射進來。

驀地里宮門外響起了一陣吆喝聲,跟著嗆啷郎、嗆啷朗響聲不絕,那是兵刃落地之聲。這聲音從宮門外直響進來,便如一條極長的長蛇,飛快的游來,長廊上也響起了兵刃落地的聲音。一千名甲士和一千名劍士阻擋不了阿青。

只聽得阿青叫道:「范蠡,你在哪裡?」

范蠡向西施瞧了一眼,朗聲道:「阿青,我在這裡。」

「里」字的聲音甫絕,嗤的一聲響,門帷從中裂開,一個綠衫人飛了進來,正是阿青。她右手竹棒的尖端指住了西施的心口。

她凝視著西施的容光,阿青臉上的殺氣漸漸消失,變成了失望和沮喪,再變成了驚奇、羨慕,變成了崇敬,喃喃的說:「天……天下竟有著……這樣的美女!范蠡,她……她比你說的還……還要美!」纖腰扭處,一聲清嘯,已然破窗而出。

清嘯迅捷之極的遠去,漸遠漸輕,餘音裊裊,良久不絕。

數十名衛士疾步奔到門外。衛士長躬身道:「大夫無恙?」范蠡擺了擺手,眾衛士退了下去。范蠡握著西施的手,道:「咱們換上庶民的衣衫,我和你到太湖划船去,再也不回來了。」

西施眼中閃出無比快樂的光芒,忽然之間,微微蹙起了眉頭,伸手捧著心口。阿青這一棒雖然沒戳中她,但棒端發出的勁氣已刺傷了她心口。

兩千年來人們都知道,「西子捧心」是人間最美麗的形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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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女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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