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二十年前洛陽
雨下得很大,很急。
黑壓壓的厚厚雲層里,忽現忽逝地竄動著一道道的閃電,雷聲隱隱轟然地傳來。在灰暗天光中逐漸燃起了一盞盞紅燈籠,些微熱度和光芒閃爍在清冷的雨夜裡,卻也無力驅去一城蕭瑟。
七歲小男孩渾身冰冷地蜷縮在斑駁的門坎邊,大雨囂張地入侵紅瓦飛檐領域,無情地落井下石,濺濕了他單薄殘舊的衣衫。
儘管在發抖,他俊秀的小臉依然籠罩著一抹不該有的成熟與滄桑,幾乎是絕望地緊緊抓著那扇薄木門的門框,小手被凸出的木刺戳傷了也未發覺。
他望著木門上頭懸挂著的那隻小小紅燈籠,被風吹得東搖西晃,燭光忽明忽滅。
他聽著木門裡頭傳來斷斷續續充滿壓抑與刻意擠出的討好呻吟聲,和男人粗魯沙嘎的急促呼吼,胸口漲滿了欲爆裂開來的痛苦。他想撞破這道薄薄的木板門,他想狠狠咬住那個在裡頭欺負他娘的畜生!一如他過去半個月來所重複過的激烈行為。
可是他不能。
他不怕被老鴨扯得耳朵劇痛欲裂,也不怕龜公那如雨點般粗暴而下的亂棍痛打,他會掙扎,會踢,會撞,會咬,以一個七歲小男孩能發揮出的最大蠻力反抗。
最後他們會怕他,因為就算渾身是血,他依舊像只負傷卻拚死反噬的小野獸,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和孤狼般兇狠冷冽的眸光,令人心下不禁油然生起一股深深的戰慄。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最怕娘秀麗憔悴,卻搽得妖異紅艷的臉上,那兩行默默滑落的哀求淚水。
「等娘掙了銀子以後,一定買你最愛的糖葫蘆給你吃,你乖……你、你先到院子里玩……等……等娘忙……完……」說至此,她已哽咽不能言。
那時候他還不懂,在那一瞬間胸口宛如被刀割被火燒,喘也喘不過氣來的可怕感覺,原來就叫作心痛。
從此以後,他咬牙忍著,沉默著,只是堅持坐在門口,感覺著娘的痛苦,感覺著心頭那把怨恨的火苗逐漸竄燒成漫天大火。他要成功,他要出人頭地,他要不惜一切代價變成大人物,變成有錢有權的大爺。
從此後,他再也沒有吃過一口冰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