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漱玉坊」織坊里,上百架織布機只有二三十架面前有紡娘在,她們無精打采地起梭著,手上動作不若往日那樣靈巧勤快。

因為坊里氣氛低迷已不是三兩天的事,尤其最近盛傳著這百年大坊就要歇工停業了。

雖然她們上次都領到了積欠三個月的工資,卻依舊人心惶惶。

誰能想得到,短短几年辰光,雄霸江南絲綉界的溫家「漱玉坊」也有巨廈將傾的一天?

大掌柜負著手踱了進來,一一巡視紡娘們手上的工作。

「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今幾個至少得趕出一百匹月光緞的嗎?」

紡娘們瑟縮了一下,手上舞梭的動作急忙快速了起來。

「蠶房也是這樣,個個神魂都不知飛哪兒去了,你們是這樣在千活兒的嗎?」

大掌柜忍不住氣咻咻地開罵。「別以為老夫人沒精神管束你們,一個一個可以造反啦?再敢躲懶,我就扣你們工資!」

紡娘們被罵得敢怒不敢言,只得埋頭苦織著。

「還有,打從今兒起,一日織不出一百五十匹月光緞就不準放工回家!」他環顧四周。大聲呼喝道,「聽到沒有?」

紡娘們不約而同驚駭地抬起頭來。

「一百五十匹?」其中一名紡娘忍不住衝口而出。「大掌柜,我們通共只剩下這二三十人,怎麼有法子一天織得了一百五十匹的月光緞?」

「那是你們的問題!」大掌柜怒目相視。

「還敢跟我頂嘴?扣你一兩工錢!」

那名紡娘倒抽了口涼氣,氣憤地站了起來。

「你扣我錢?你憑什麼扣我的錢?我一個月由早織到晚也不過賺三兩銀子,我全家就指望我這三兩銀子過活,你、你想逼死我們全家嗎?」

「你全家死活千我屁事?」大掌柜臉色一沉,兇巴巴地道:「我只管你們能不能如期交貨,其它的都別來同我抱怨!」

「你……」那名紡娘再也吞不下這口氣,憤然地甩下梭子。「我不幹了!「吹雲坊」那兒正在徵人,一個月就有五兩銀子,可比這兒優厚太多了。要不是顧念過去十幾年的舊情分上,本姑娘早就跳槽了!還聽你這狐假虎威的混帳在這兒放屁嗎?」

其它紡娘也鼓噪了起來——「對啊對啊,我們可是忍很久了。」「若不是顧念著老夫人的恩情,我們早走了……」

「「吹雲坊」福利好,工資又多,傻子才不心動呢!」

「你們……你們這些賤人竟然敢反抗我?」

大掌柜臉一陣紅一陣青,怒沖沖地咆哮了起來。

「我們統統走,看他自己一個人趕不趕得出一百五十匹的月光緞!」

「對呀,什麼玩意兒,平時根本沒拿我們當人看,老娘現在不玩了!」

紡娘們一呼百應,最後全走光了。

「你們、你們給我回來!我要去告官,我告官府捉你們,我讓你們後悔莫及!」

大掌柜暴跳如雷,氣得跳腳。

原本就顯得空曠的織坊現下更是空蕩蕩一片,只剩織了一半未完的月光緞,在斜照的夕陽下發出微弱的光亮。

大掌柜張大了嘴,獃獃站在當場,他這才驚覺到自己幹了什麼好事!不得安心。」大掌柜滿臉慚愧自責的表情。「要不,您又何須將希望全放在一個丫頭身上呢?」

怒火在胸口裡熊熊燃燒著,溫老夫人深吸了幾大口氣,陰沉沉問:「她到哪兒去了?」

「這……」大掌柜無可奈何地一攤手。

「小的就不知道了。不過有一事您不可不防啊,您看會不會……她拿了「吹雲坊」的好處,故意來個裡應外合,連手打擊咱們來著?」

老季伯和小雪一聽此言,不禁大驚失色。不,秋桐才不是這樣的人,老夫人千萬不能相信這些胡亂猜測懷疑的話呀!

小雪張口想為秋桐辯解,卻被大掌柜警告地瞪了一眼,話到嘴邊也只得畏畏縮縮地吞了回去。

溫老夫人臉色陰鬱如山雨欲來,最後她終於開口:「不,秋桐這丫頭不會背叛我的。」

小雪頓時鬆了口氣,老季伯眼角更浮起了一朵感動的淚光。

在冷酷如萬載玄冰的外表下,她的心,最少還有一絲絲溫度。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

「可是老夫人……」大掌柜不服氣地想再開口。

「夠了。」她銳利的目光盯著大掌柜,看得他心頭一陣發涼。「不管怎麼樣,我相信自己沒有看走眼,秋桐不會那樣待我的。」

大掌柜被斥喝得一陣羞憤。「是。」

溫老夫人虎威雖在,可惜畢竟年事已高,眼力和精力已不復當年,她沒有察覺大掌柜眼底掠過的那抹怨毒之色,依舊一貫以霸道的口吻斥道:

「你也是個光拿餉不做事的飯桶!連這麼一點點小事都擺不平,我養你又有何用?」

大掌柜頭垂得更低了,唯有小雪清楚地注意到他暗暗鑽緊的拳頭,微微心驚。

「他們要哄抬價錢,你就束手無策了?」溫老夫人冷笑。一股懲在胸口多日的火氣全往大掌柜身上發。「這時候講究的便是手段,你不能利誘就該威逼,好教他們知道,咱們大不了不收他們的繭子,寧可多出五成運費往陸州買去,到時候咱們就算薄了利潤,還是出得了貨,而「麒麟」這塊大肥肉,他們將來卻連邊也休想舔一口!」

她說得句句在理,字字警心,可聽在大掌柜耳里卻更加怨怒不平。

死老婆子,巨利由你凈賺,醜人卻是我來做,你打得一把好精刮的算盤啊!

若不是狀況嚴重到雪上加霜,他必須得為織坊里紡娘全走光的事找個理由遮掩過去,否則他根本懶得來聽這死老太婆的教訓呢。

溫老夫人雖然看不出他此刻怨恨滿心,卻也知道他未必心服,忍不住冷笑連連。「哼,對牛彈琴……算了,用不著你辦這事了,我相信秋桐一定知道我的意思,她會照著做的。你下去!」

「是,小的告退。」

待大掌柜離開后,小雪吞了口口水,擔憂地望向兇悍嚴肅的溫老夫人,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不敢。

唉……小雪在心底幽幽一嘆,情不自禁望著門外。

秋桐姊姊,你快回來呀!

秋桐將包袱紮緊,輕輕帶上了這在無意中竟住了四天的清靜西廂門扉。關上門,步下台階,她有一絲悵然若失地回頭望著那扇門,卻還是感覺得到他的聲音,他的一抬眉、一微笑,甚至他身上散發的男子氣息也彷彿還繚繞在她身畔。

千里搭長棚,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她還有要務在身,又怎能貪戀這幾日以來被照顧、被疼寵、被關愛的感覺?

早上一睜開眼,不用擔心米缸見底了真好,也不用愁哪扇窗子又給風吹壞了,她得趕緊扛梯子危險地去修……但是她真放得下溫府的一切嗎?「唉。」秋桐輕輕嘆息。她不禁想起今兒個早上,鳳公子突然一陣風似地卷至她面前,陰鬱著神情告訴她,他得出遠門一趟,最遲五天後回來,還三令五申地警告她不準偷溜離開,否則他就要如何如何……可是聽他在那兒威脅了大半天,她也沒聽他吐出幾個比較兇狠恐怖的詞,倒被他眉頭打結作勢恫喝的模樣逗得有點想發笑。

奇怪了,她怎麼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怕他了呢?

「噗。」她忍俊不住,捂住嘴一聲輕笑。

傻瓜,他不在,就是地偷溜的大好時機啊,她怎麼可能還會乖乖留在這兒?

才慶幸他前腳一走,她後腳就可以跟著溜,可為什麼此刻她的腳步會變得如此遲滯沉重?

傻瓜秋桐,難道你還是把他的話當真了嗎?

「笨蛋,你是沒有資格當傻子做白日夢的呀!」她抓緊了包袱交纏在胸口的結,努力甩了甩頭,想揮去那不應該浮現的脆弱情感。

說穿了,他並不真的愛她,只是一時被她不服輸的性格給吸引了吧?

秋桐心頭無限悵然,笑容也消失了。

片刻后,她勉力提起精神,小心翼翼地穿過無人的長廊,越過美麗的小橋流水,在大門口,她卻撞見了那個滿臉精悍之色的男子。

她心頭一緊,恐懼地想起了幾天前他的刀幾乎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感覺一冰涼地,帶著毫不遲疑的殺氣。

「秋桐姑娘,你要去哪裡?」和這大宅里其它人不同,大武對她始終不假辭色,神情冰冷防備。

「你討厭我。」剎那間,她領悟了他為什麼一見自己就緊繃著臉的原因。「對不對?」

「對。」大武也完全沒有掩飾的意思,惡狠狠地盯著她。

秋桐瑟縮了下,不是因為他眼底的怒意,而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才會換來他如此厭僧。

「為什麼?我跟你應該無冤無仇吧?」她虛弱地一笑。

大武沉默了一瞬,然後開口:「不重要。」

她迷惑地望著他。

「我討厭你與否,並不重要。」他冷淡地道,「重點是公子喜歡你。」

她心兒大大一跳,雙頰羞紅了起來,結結巴巴的開口:「不……我想你是誤會了,鳳公子怎麼會喜歡我?他不可能的……」

「我就知道你是個禍水。」大武粗眉深鎖,悶悶地道。

秋桐一呆,有點火大,可是考慮到他壯碩得胳臂上能跑馬的身材……還是算了。

「我何德何能擔任紅顏禍水這等角色?」她的口氣淡淡然。「我只是個婢女,也許你不喜歡你家尊貴的鳳公子竟然帶我這個卑賤的婢女回府照顧,但我可以很坦白的告訴你,我也不樂意讓事情變得這麼複雜。」

大武眯起了雙眼,有一絲疑惑不解。

他聽不懂嗎?

「簡單來說,我謝謝鳳公子的救命之恩,但是我真的必須得走了,而且我永遠也沒有再留下來的打算,你可以放一百二十萬個心了。」她胸口悶得很不舒服,語氣有些沖。

大武總算聽明白了,不著痕迹地鬆了口氣,粗獷的疤臉上湧起了一抹窘然,有些不安地道:

「但是公子不會讓你離開的。」

聽見這句話,秋桐胸口沒來由的一暖,心兒坪坪跳……有點莫名地慌,卻有更多管也管不住的雀躍歡喜浮上心頭。

她得拚命咬住下唇,才稍微能抑住喜孜孜的嬌羞,清了清喉嚨。「他只是出自同情,現在我病好了,他沒理由再留我。」

「公子不是這個意思。」大武看起來還是不太開心。

突然之問,她有點喜歡起眼前這個像是一拳就能打死一頭牛、忠心耿耿又敦厚的隨從。雖然他比她高,比她壯,比她不知多長了好幾歲,可是他崇拜鳳公子的模樣,就像個不準任何人詆毀、傷害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的小男孩一樣。

因為他這一點,所以秋桐的眼神也溫柔了起來。

「我相信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家公子有你在身邊,他會非常安全,非常放心的。

沒有任何人能夠傷害他,尤其是我。」

秋桐沒有說出藏在心底深處的另一句話:她也永遠永遠都不會傷害他的。

大武眼睛一亮。「你真的這麼認為?」

「是。」她微微一笑。

大武盯著她,有一絲手足無措,好像不知該拿她怎麼辦似的。

原本在他心裡,認定了她是個有可能破壞大局的禍水,可是現在她溫柔的笑臉,誠懇的話語卻讓他矛盾兩難了起來。

「我先走了。」秋桐對他笑了笑,就這樣輕輕巧巧地走出大門去了。

大武站在門邊,突然破天荒有種想為公子挽留住她的衝動!

「魔女……她果然是個魔女……」他喃喃,卻還是目送她平安穿過了那臨水的九曲橋,直至走遠了,這才微微安了心。

洛陽在洛陽城郊外的玉佛寺當世聞名,據說已有千年歷史,香火十分鼎盛,日日都有虔心向佛的信徒或遊客前來拈香禮佛,或者遊歷欣賞這矗立在半山腰古剎大寺的潔幽風光。

但是極少人知道順著玉佛寺後方,有一道奇窄無比的古老石階,直直攀上可通往那嚴峻孤高、宛若天外仙境的山之巔。

山巔之上有座魏晉時期所蓋的留仙亭,古樸典雅,幽靜隱密。

齊鳴鳳坐在留仙亭里,身裹黑狐大氅,輕易抵擋住了深秋高山上的冰寒氣息。

而坐在他面前的瀟洒男人穿著白貂大氅,正自斟自飲,唇畔笑意盈盈。

「逢酒必喝是酒鬼,有酒不喝是笨蛋。」瀟洒男人眼笑,唇笑,彷彿連那兩道帥氣的眉毛也在笑。「咱們一個酒鬼加一個笨蛋,總不是為了要凍成兩根冰棍而專程來這兒的吧?」

齊鳴鳳自沉思中回過神來,有一絲不自在地笑笑。「對不住,我一時閃神了。」

瀟洒男人又呷了一大杯「半日醉」,滿足地嘔了嘔唇,悠然地道:「我懂,酒不醉人人自醉,英雄難過美人關嘛。」

齊鳴鳳臉色微變色。「不是這麼回事的。」

「喂,兄弟,咱們認識不止一兩天了,你有心事還瞞得過我嗎?」瀟洒男人眉開眼笑地撞了撞他的手肘。「我這人雖然生平有三種酒不暍:

一是毒酒,二是苦酒,三是喜酒,但只要是兄弟你的喜酒,我倒是可以破個例。」

「我說不是就不是。」他臉色一沉。

什麼喜酒?

那個固執的丫頭片子竟然連他的女人都不願當……可惡!

喲,真惱了?

瀟洒男人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雖然認識你超過十年以上,但信不信我一腳把你踹下山谷?」齊鳴鳳瞪了他一眼。「戚少爺。」

「哎喲!不要這樣嘛。」戚少爺假意瑟縮了下,仍是滿面笑意。「你火氣戀般大,就是典型的欲求不滿,兄弟。我就說做人不要那麼矜持,像我多好?「昨日笑把玉臂枕,今宵喜將朱唇嘗」,這才是男兒本色啊!」

「我沒有你那麼大興緻。」齊鳴鳳總算將老是飄回江南宅子里的心思給收回來。

「你特意南下,除了辦妥主公交代下來的事以外,不光是為了找我鬥嘴這麼簡單的吧?」

「平時魚雁往返又哪能盡訴我倆兄弟一腔情衷呢?」戚少爺頑皮地朝他眨了眨眼,隨後略微正色起來。「布政使和南方亂黨暗中勾結的事我已具本要上奏主公,你半途攔下,總該給我個說法才是。」

「我要和他談一筆生意。」齊鳴鳳淡淡道,眸光卻銳利無匹。「只有他的身分,才擁有我所需要利用的那個價值。」

戚少爺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半晌后輕輕嘆了一口氣。「我懂你的意思。其實不管你要對付誰,只要對象不是主公,我一定站在你這邊,可是我擔心的不是旁人,而是你。」

「我?」他啞然失笑,眼神卻逐漸冷峻。

「我很好。今時今日,已沒有人再能傷得了我,你大可放心。」

「唯一傷害得了你的人,就是你自己。」戚少爺凝視著他,眼底有一絲不忍。「這才是我擔心的。」

齊鳴鳳微微一震,訝然地迎視他的眸光。

「仇恨是一把雙刃刀,割對方多深,傷自己就多重。」戚少爺嘆息。

齊鳴鳳英俊冷漠的臉龐更加面無表情,聲音低不可聞。「我不會受傷的,我不會。」

七歲娘親亡故那一年他沒死成,就已練就銅皮鐵骨,在這世上,再沒有人有能力傷害得了他。

「但願如此。」戚少爺不愛喝苦酒,但此時此刻,他還是忍不住一口飲盡那突然變苦澀了的酒,喃喃道:「但願如此。」

「我不會因個人的糾葛而耽誤大事。」齊鳴鳳注視著他,堅定地道:「主公信任我,你也應該對我有信心才是。」

「我當然對你有信心。」戚少爺一掃愁眉,隨即又嘻嘻哈哈起來。「話說回來,你要不要跟我說說你屋裡住的那位姑娘是誰呀?她怎麼會住你房裡呢?我還說你怎麼會突然決定在江南購置宅子,原來就是為了金屋藏嬌啊,哈哈哈……「下次。不準派人監視我!」齊鳴鳳狠狠白了他一眼。

他開始後悔沒有真的一腳把這傢伙踹下山去了。

不能再耽擱了。

一出臨水宅邸,秋桐便匆匆地雇了一輛馬車,急如星火地往蘇杭最大蠶農聚落的平安鎮趕去。

約莫半天的行程,她坐在顛簸搖晃的馬車上,痴痴望著窗外飛逝而過的秋景風光。

她見到滿湖荷花開盡了的殘枝枯葉,心底還是不免有一絲凄涼。

在對的時候遇見對的人,在最好的時光遇見最美的風景,是一種幸運,也是一種幸福。

可是人生在世,卻偏偏常在錯誤的時間裡回上對的人,在已然錯過的季節里,錯過最美麗的風景……就算徒呼負負,也無力可回天。

她知道自己不該心動,卻偏偏已經心動了,任再怎麼死不承認,可她腦子裡不斷徘徊的是他,耳畔回蕩的聲音是他,眼前渴望再見到的身影也是他……她真的病入膏盲,沒救了。

「怎麼辦?」她雙臂緊緊抱膝,小臉埋進柔軟的裙鋸之間,茫然失措。「我得忘了他,我一定一定一定得忘記他!」

現在,她生命里最首要的任務便是能購得質量最好的蠶繭,雇回最勤快得力的紡娘,讓八千匹月光緞和五百匹霞影紗能如期交貨。

只要有了「麒麟」付予的那一大筆巨額貨款,溫家就可以轉危為安,甚至能順利擴大營運,恢復昔日風華。

這,才是她目前最該關心的呀。

她勉強振作起精神,專心注視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

六個時辰后,被馬車顛到渾身酸痛屁股作疼的秋桐,終子到達了平安鎮。

她環顧著這個風景秀麗,四處翠綠桑樹環繞的村鎮,不禁喜上眉梢。

在這深秋之季還能培植得如此青翠嫩桑,這兒的蠶繭必定質量優秀出色。

「姥姥請問……」她走近一戶農家,笑意嫣然地問著蹲在地上挑撿桑葉的老婦人。「不知我往哪個方向可以找到貴鎮的鎮長呢?」

老婦人抬頭,親切地笑道:「小姑娘,我們這兒雖叫「平安鎮」,卻只有村長沒有鎮長,不知你找村長做什麼?」

她盈盈一笑。「噢,我是想找他談談向貴村收購蠶繭子的生意。」

「收蠶繭子?」老婦人臉色有一絲怪異。

「小姑娘,你來晚一步了,幾天前城裡來了個大商家,收走了我們村裡所有的蠶繭子。聽說不光我們平安鎮,全蘇杭兩地所有蠶農的貨都教他給包了。」

秋桐聞訊如遭電極。「什麼?全……都給包了?」

「是、呀。而且聽村長說,對方出的價比市面上多出三成來,我們這幾年來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好價錢呢。」老婦人喜上眉梢,連說帶比地道:

「都說是嫘祖娘娘大慈大悲,善心庇蔭的呀!」

她面如死灰,喃喃重複:「全……被包了?」

「是呀,小姑娘。」老婦人注意到她臉色不對勁,這才訕訕地道:「哎呀,我倒忘了你也是來收繭子的,真不好意思。」

秋桐抑住內心逐漸蔓延開來的恐慌,勉強擠出一朵笑。「不,是我自個兒來晚了,怨不得旁人。只是姥姥,您可知道是城裡哪戶商家來收購的?」

「這我倒沒詳問清楚,那全由村長出面統籌處置的。」老婦人熱心地道:「不過村長家就在前頭,我帶你去!」

「那就有勞姥姥了。」她感激地道。

自村長家出來后,秋桐面如死灰,腳步跟槍地回到馬車旁,身子虛軟無力,得靠雙手緊緊抓握住車身的木杠,才不至於頹然跌坐在地。

「吹雲坊」的東家幾日前才親自來收繭子,給的非但是現銀,還同我們打下了合同,往後我們年年養出的蠶繭子都由他們收購。姑娘,你真晚了一步了。

村長的話言猶在耳,不斷在她腦中轟隆隆震動巨響。

「吹雲坊」自家的蠶場一向貨源充足,又哪裡會需要向其它蠶農收購呢?這一點也不合理……糟了!

秋桐猛然醒悟,全身如墜冰窖之中,一波波深沉冰冷的寒意頓時淹沒了她。

「趕盡殺絕……」她臉色慘白,低聲喃道:

「難道「吹雲坊」真存心要將我們趕盡殺絕嗎?」

怎麼可以這樣?他們怎麼能這麼做?

秋桐閉上了眼睛,絕望感緊緊焰擰住心尖,迫得她幾乎無法喘息。

不,不對,「吹雲坊」這幾日才來大舉收購蠶繭,時機點未免太過巧合……他們簡直是明知「漱玉坊」最近要向蘇杭蠶農們收繭子,所以才故意掄在前頭先行霸佔鯨吞而去。

「莫不是風聲走漏了嗎?」她顫抖著唇喃喃自問,驚疑不定。「可是怎麼會?知道我們與[麒麟」做生意的人,只有老夫人、大掌柜、二掌柜和我……」

其它的就只剩老季伯知道她要下鄉收繭子、雇紡娘,但老季伯是絕對不可能出賣他們的!

「難道是大掌柜?還是二掌柜?」一想到有可能是操持了「漱玉坊」二十幾年的自己人暗地裡桶的刀,秋桐震驚難過到想吐。

不,現在不能自亂陣腳,不管怎麼說還是得先回溫府稟明老夫人後,再做打算。

一上車后,秋桐雙手緊緊環抱著自己,好好將事情全盤思前想後。

兩三天前,「吹雲坊」才來收走了所有的蠶繭。

換句話說,假如她沒有生病,沒有在鳳公子的宅邸里住下養病,還貪圖享受了那麼多天,說不定她就能早「吹雲坊」一步,收購走所有的繭子了嗎?

秋桐頓時如遭電極,臉上血色登時褪得乾乾淨淨。

天哪,的確是她來得太遲……而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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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公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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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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