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一大清早,店門甫開,「雲霓美人」工作室里便有十位女性顧客陸續進門消費,從她們與員工閑話家常的熟絡模樣判定,十之八九是常客。

于敏容將場地略巡一圈后,徐步趨近清雅潔亮的接待室,細聲詢問櫃檯小姐,

「小林,邢先生有沒有來電留言?」

小林翻閱了一下留言簿,回說:「沒有,於姊。」

于敏容提手略掃了一眼腕錶,「已經過了一個小時,我看邢先生大概不會現身了。」

「首次上門的新客人起碼要等上半年才預約得到妳的時段,妳為他破例,還放棄難得的早休時段,他竟然連個電話都不來便爽約。這位邢先生也太不知好歹了!」小林氣得打抱不平。

「駱小姐昨天已跟我提過他不能來的可能性。」于敏容自己倒是不以為忤。

「哦!原來是駱小姐介紹來的,我看大概也是跟她一樣大牌,難伺候。」小林是吃過駱佳琪的虧的,忍不住小聲地抱怨一下。

于敏容提醒小林,「別忘了,妳今天值日做櫃檯接待,這裡是客人進出店鋪的必經之地,有些話最好忍到進員工休息室,關了門再說。」

小林不好意思地咋舌,「了解。」

于敏容在工作留言本上寫下一款紀錄后,將筆交還給小林,從衣帽間取出灰色大衣套上,腰帶一系,交代了一句。「我下去走走,十五分鐘后回來。如果邢先生現身的話,先以茶水糕點招待。」

小林點頭應好,目送于敏容仍稱得上婀娜多姿的背影,了解于敏容下去散步,全是遵照婦產醫師的指示,為了肚中日漸增大的寶寶而運動。

于敏容前腳才踏出店門不到一分鐘,一位提著公文包、身著筆挺西裝的男客便上門了。

那人有著一張萬人迷的璀璨臉龐,與運動健兒似的巍然身材,銅褐的膚質里映掠著屬於自然陽光的金芒,一派斯文的談吐加上勃發的英姿,不能單歸類於標新立異、品味獨創的「俏型男」一派,但是他不照自亮,恰如天中日月獨一無二的氣質,反而錦上添花式地將他身上那套中規中矩的鐵灰色西裝襯出無懈可擊的韻道。

這樣一位渾然不靠衣著作秀,自能引人奪目的美男子實在是魅力無邊,當下就讓小林傾倒不已。

而他從容不迫地解釋自己因為臨時得上醫院探病,誠懇地為他的晚到之舉道歉后,小林才明白眼前這位有著溫文容止的大帥哥,就是她剛才口裡批鬥、斗膽放於姊鴿子的邢先生!

小林立刻收回成見,笑容可掬地回話道:「沒關係,請邢先生隨我到接待室坐一下,稍後我們經理一忙完會馬上為您服務。」

他微點頭,肩頭上與步履間充滿著爽朗的英氣,逼得走在前頭領路的小林不得不抬頭挺胸,像模特兒走台步似的展現出她最端莊的步姿。

邢谷風在接待小姐的帶領下,踏進「雲霓美人」的會客室,找了正對門的那張沙發坐下,接過小林送來的凍頂烏龍啜飲一口,趁著等待于敏容的當兒,細細回想這一周來所發生的事。

邢谷風終於踏進好友佟青雲所經營的店並非臨時起議,行事動機全是為了幾樁要緊事而來,而究竟有多要緊,那得從他這幾年來極力避開這家他暗地出資的美容連鎖店談起--

當年,佟青雲帶著于敏容回台前,曾與邢谷風取得合夥默契,邢谷風願意籌資借貸助佟青雲一把,但不願入股,而是把經營、過問、損益等權益讓給於敏容,唯一的條件是:佟青雲不得對她透露任何風聲。

佟青雲是個說話算話的人,事業一上軌道后,便自動邀于敏容入股,跟員工強調她也是店東。

但于敏容感念佟青雲當初拉她一把的恩情,寧願屈居經理一職。

佟青雲也不勉強,經理、老闆、股東抑或是投資人,橫豎都只算得上是名銜稱謂而已,年終分紅確定讓于敏容能拿到邢谷風私下讓與給她的那份利潤才是佟青雲所在意的事,而且不忘知會邢谷風一聲。

從這一點看,邢谷風是從未忘記于敏容的,他避著她不露面的苦衷可真是一言難盡。

不過,自從清明時節與于敏容重逢,且共度良宵后,夢裡相思成了真的情況卻有一點兒走樣變調,一向實際的他在探知她不願與他深交后,是真的沒打過糾纏她的主意。

直到雷干城的舊疾複發,因胃癌進醫院而起了轉機。

上個禮拜天,他帶著帳務去探雷干城的病,順便告訴他公司組織的業務拓展有了突飛猛進的展望,正要侃侃繼續報告下去時,雷干城卻神來一筆似地刪去了他接下去的話。

「我看你和駱小姐的事就到此為止好了,結婚的事能不提就別再提。」

邢谷風愣了一下,不太了解雷干城的用意,只說:「暫緩是可以,但在這件事上,咱們恐怕是騎虎難下了,我與她的事若叫停,駱老頭不會同意任何的合作計劃,甚至會幹預我們與其它金融單位的運作關係,我們這幾年努力爭取走上合法的計劃甚至可能會功虧一簣。」

雷干城當然了解這事的嚴重性,但卧病的他卻漫不經心地另起一個話題。

「『雲霓美人』這店你去光顧過嗎?」

「知道,但沒去過。」邢谷風照實說,但心中浮起一個打了雙心死結的大問號,恐怕還得做大哥的雷干城來解。

雷干城帶著一戳銀疤的劍眉微微挑了起來,嘴角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他慢條斯理地看著從小看到大的唐震天,反問他一句,「你和青雲的交情不淺,他髮廊生意做得全台嚇嚇叫,你也投了一筆不算小的資金進去,怎麼你反而沒去捧場過半次?這說不通吧?」

邢谷風沒打算編故事搪塞雷干城,只說:「城哥平常不管芝麻小事,今天管到我的頭髮上,應該是你聽到了什麼,想找我盤問吧?」

「盤問不敢,倒是心上有件事,好奇地想問你一聲。」

「哦!什麼樣的事?」

「『雲霓美人』的那個於經理是不是跟你有關係?」

邢谷風當時是打著裝蒜的主意的,「是扯得上一點邊兒,因為家族淵源的關係,我與雙親離散,被外婆收養……」

雷干城知道唐震天不想談那個於小姐的事,所以,趁他把話題扯遠前給攔截住,硬是兜了回來。「這事我以前聽你提起過,你去美國念書,還與失散多年的父母親相認,最後落葉歸根改回父姓,那時,你還提過一個姓於的表姊不是嗎?不會湊巧就是同一人吧?」

邢谷風沒說不是,但也沒說是,直接解釋。「喊表姊是當時的權宜之計,事實上是沒血源關係的,我母親年輕時改嫁給於小姐的父親,所以她便成了我母親的繼女,她們兩人之間情同母女,但是我與於小姐並不相熟。」

「這也無不可能!中國式的大家族裡人本來就多,半路碰上三等以下半生不熟的親戚,當成過路人與之失之交臂也是常有的事。」

邢谷風不確定雷干城的用意,但聽得出他口中想扮和事佬的語意。「城哥今天抬杠的興緻頗高,有話不如直接告訴谷風吧!」

雷干城磨蹭夠久,接受了邢谷風的建議,「好吧!於小姐昨天拎了一籃水果,陪信蟬來探我,我注意到於小姐人有微恙之處,想你大概有興趣知道。」

邢谷風面無表情地回話道:「青雲是於小姐的頂頭上司,可能比我更有興趣知道。」

雷干城說:「青雲嘛!嗯……聽說他正在熱戀當中,若現在把他跟於小姐微恙的事扯上邊可不太好。」

邢谷風聽到此處,忍不住抬眉了。「怎麼個微恙法?」

雷干城直言道:「我注意到於小姐挺了個肚子,便問她預產期什麼時候,她說再五個多月。這樣算算,我忍不住就想找個人問問她肚裡的胎兒究竟有多大?」

邢谷風聽到這裡,古銅色的臉忽地轉白,但他的眼底同時泛起兩簇難得一現的熾熱火炬,將他的俊臉重新染成灼紅,他壓下喉間的緊迫,說:「樓下有婦產科醫生和護士,應該不難問清楚。」

水仙花裝蒜也能這般酷!

雷干城暗地嘖嘖稱奇不已,只不過他警覺到自己已是病得不輕,鬼門關前沒時間跟人耗,於是嘆了口氣,喊了他一聲,「震天!」

邢谷風多年沒用這個名字了,但今日聽到雷干城重喊他一聲,不禁瞠目回望。

「你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落得跟你小時候的下場一樣,不知生父是誰嗎?」

邢谷風這才卸下抗拒,記憶中的年少輕狂全都排山倒海而來,蜂擁般地螫著他的自尊,吶喊著他幼時缺了一個能挺身為他出氣的爸爸。

他一臉重創地說:「當然不希望,但是對方看不上我,連與我繼續深交的意願都沒有。」

「你尊重女方是一回事,但是,也得考慮到孩子將來的福祉,你若怕被拒絕,就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任她執意孤行、將來後悔,只能算是你的不戰之過。」

「我不善於處理自己的感情。」邢谷風靦腆地坦白。

雷干城知道唐震天不願有動作,不是「不善於處理自己的感情」這幾個字那麼簡單,恐怕還是他心中結草銜環的報恩心態在作祟,寧願犧牲自己追求幸福的機會,去跟駱佳琪綁在一起,好成全他的心愿。

大病中的雷干城在許多事情上,有了新的領悟,感情也好、事業也好、友人也好、屬下也好,時、物、地,在他撒手人寰之後,一切皆已不是他能控制的。他死了一了百了倒好,別人卻得背負一個沒有愛情的守財奴惡名,這樣損人不利己,他死前難輕鬆。

雷干城分享自己的看法,「其實這些年來,我們公司累積的資本不算薄弱,也漸漸上了正軌,再加上你的謀略與專業性,若能有秦麗和阿松的力挺,取得兄弟之間的合作共識,殷實地去建設,五年、十年紮實的走,不靠駱老頭,照樣能餵飽兄弟,我又何必急於一時?」

「城哥,在我看來,搞事業比女人容易擺平。就算我興匆匆地跑去要人家,人家還不見得賞臉。」

這件事上,雷干城比唐震天顯得樂觀。「為了小孩,最起碼去問一下,看人家肯不肯跟你過活?肯的話,與駱老合作投資的事我們再從長計議。」

「她若肯,就照城哥的意思辦吧!若不肯,就依咱們原定的計劃做。」邢谷風同意道。

雷干城這才展顏,吁了一口氣。「聽你這麼說,我才放心。」

邢谷風心上有了一股被了解的暖意,更感謝雷干城不為己私去強人所難的用心。

整整一個禮拜,邢谷風的理智在心愛的人與雷干城之間穿梭搖擺著,最後,他決定交由於敏容來決定,可能是他早有預感她不會因為有了他的孩子就委身於他,畢竟,他對她是陌生的。

倒也不是邢谷風對自己缺乏自信,而是在感情的路上他早已有過前車之鑒,慣性讓他循著前軌,不得不做這樣的假設。

果真如此,倒也算不上可悲,最起碼可讓他心無罣礙地履行對雷干城的承諾。

邢谷風想到這裡,接待室外正好有了動靜。

他緩緩地從沙發上起身,目光鎖定在被拉開的門上,以柔情的視線迎接一名被灰色大衣包裹住的女子。

她關上門后才旋身,原本巧笑倩兮的眼在與他正眼相對時露出了驚訝之色,她唇邊如芙蓉般的笑靨也像見了煞星似地收了顏。

于敏容的吃驚自是不在話下,兩臂下意識地交迭在腹前,慌亂地勸戒自己,眼前的男人不是野人,不會逢人就咬后,才向他伸出手,客氣且有所保留地喚了他一聲。「邢先生?」

慢了兩秒后才報上自己的大名,「我是經理于敏容。」

邢谷風隔著咖啡桌打量著眼前略顯緊張的女人,心上對她的愛慕與思念在頃刻間泉涌而出。

他風度翩翩地伸手與她相握,勁道合宜適切,時間短暫又不至於倉促。

當他鬆開她業已汗濕的手后,露出一彎勾人心魂的笑,鄭重地道歉,「很抱歉耽擱到於小姐寶貴的時間,讓妳久等,真是過意不去。」

于敏容定神了一下,含糊應聲,「接待小姐已解釋,說你晚到是情有可原。」

「啊~~貴店的接待小姐真是善解人意。」邢谷風綻出一個春風拂面般的笑容。

于敏容刻意躲避他閃耀的目光,就事論事地補上一句,「邢先生的『准』未婚妻也提過,你可能無法赴約。」

邢谷風聞言后仍是一臉笑容可掬,語氣上卻透露出一絲令人玩味的質疑。「啊~~原來我的『准』未婚妻已跟妳提過了?」

于敏容迅速點了頭,話題一轉,言歸正傳。「在我正式為邢先生做男仕護膚保養之前,想問一下,你對某種食物或藥物有沒有產生過敏的癥狀?」

「就我所知,沒有,只不過……」邢谷風考慮了幾秒后才說:「曾聽人嫌過我的臉皮挺厚的,笑的時候魚尾紋多得會把人嚇到,聽說做臉可改善?真有效嗎?」

于敏容沒忘記他引用的是半年多前他倆在夜總會被她挖苦的話,如果她夠幽默、有氣度的話,應該對這一番話一笑置之,繼續與他公事公辦。

但事與願違,再加上她頂了一球肚皮,近來情緒非常不穩,淚說流就流、氣說飆就飆,此刻又被踩到痛處,只好一勁兒地鑽牛角尖,猛想著一件事。

原來當初她主動勾引的男人雖然不是使君有婦之流,卻已是名草有主,竟然不動聲色地任她牽著走,扮出老實牛的面目,在風流床上做出犁田耕耘的賣力勾當。

他這種吃著碗里,望著鍋底,大享齊人之福的行徑讓于敏容愈想愈嘔,忍不住斂眉凝黛地狠瞪他一眼,兩眼熱氣騰騰忽兒個轉眼便聚轉成淚,她忙地垂頭沒好氣地說:「視程度而定,臉皮太厚,魚尾紋過多,得靠整容拉皮,我呢!能力有限,愛莫能助。

「事實上,我建議你還是找別人幫你做臉護膚好了,以免去我們之間的彆扭。」

邢谷風曉得自己惹她氣到哭,於是乖乖地端坐沙發上,心疼地看著她淚眼閃閃的動人模樣,提醒自己千萬別再貧嘴。

他傾身遞出手帕,她先是推辭,他無言地再往前一吋,她才接手抹去眼角的淚。

見於敏容把淚抹了,氣也平息些許后,邢谷風才說明來意,「妳大概猜出我登門造訪貴店,志不在護膚。」

她也不再跟他兜圈子,抱著微隆的肚子,耍賴似的說:「我肚子里的孩子未必見得是你的。」

他端視她良久,見她一臉排斥的模樣,才將目光停滯在她的腹部。

他沒糾正她的打算,只說:「等孩子落地后,醫學檢定可以將真相還原得一清二楚。」

于敏容臉色速地刷白。「你沒有立場,更沒權力這麼做。」

他心裡不願意要挾她,表面上還是故作輕鬆地哂然一笑,輕描淡寫地駁回她的話,「妳知道我有。那晚登記客房的人是妳,結帳的人卻是我,縱然沒有我們歡愛一場的證據,但是,偌大一家夜總會與觀光飯店,閉路電視與能指認妳的人證與物證俱全,恐怕妳要這樣悄然地甩掉我而偷生孩子,可不是妳想得那麼簡單。」

「你在誇大其辭,我是不會被你嚇到的。我目前不忙,但恕我無法送客,你怎麼進來的就怎麼出去吧!」于敏容說著就要起身送客。

邢谷風沒攔她,只慢聲地強調,「妳現在若趕我走,只會逼我循法律途徑達成共識,屆時鬧上法院,事情會更複雜。」

于敏容聽了真是氣不可遏,擔憂讓她的眼角不由得又淌出了淚,「你若是來要孩子的,那麼我告訴你,我是不怕上法庭的。」

「我沒跟妳搶奪孩子時打算。」他不想再見她落淚,趕緊表明心意。

于敏容不信,反問他,「若沒跟我搶孩子的意圖,你此行到底打著什麼樣的算盤?」

「我是來求和的?」

「求和?我們之間無冤也無仇,談不上求和吧?」

「好,我坦白一點,我是來跟妳求婚的。」彷佛是在保衛自己,他很快地丟出一句,「當然,全是為了孩子著想。」

于敏容聽了,整個人愣在原地,像是被他的話施了咒,一動也不動。

邢谷風望著她圓睜的大眼,見她秀美的長睫毛像兩道卷扇,眨了又眨,迷人得不得了,他整顆心為她驚悸不已。

卻沒想到,她竟然鎖眉質問他,「你這是在逼奸嗎?」

邢谷風嗆了一下,失了定力,露出十足被冒犯的厲容。他不懷好意地喊了她一聲,「我說這位想象力過於豐富的大姊啊!」然後咬牙切齒地補上一句,「妳不但扭曲了我的好意,還深深地污辱了我的人格。」

「而你則是低估我的智商,藐視我擇偶的眼光!」于敏容也不服輸的回頂他一句。

他挑眉問:「此話怎說?」

她乾脆把話說開,列舉對他的不滿。「我不會嫁給一個隨便就跟一個女人上床的男人,更別提嫁給你這種三心二意的負心漢!明明有論及婚嫁的女朋友了,卻還到處招搖,跟女人放電。」

邢谷風無法跟她辯駁后一項控訴,但對前一項卻是有話要說,「我從沒跟一個不認識的女人上過床。我那天已當面跟妳暗示過,妳讓我想起一個國中時喜歡的女同學,我認識妳,從頭到尾都很清楚自己是跟誰上了床。」

蓬飄萍轉了十多年,這回又見面,邢谷風總算把對她的相思說出口了,可惜震撼力不足,無法道盡數千個無限悠長的獨眠夜,反覺得自己的真情流露是在對牛彈情。

無巧不成書的是,她這條乳牛健忘,完全記不得他。

于敏容抿唇看著眼前的男子,不可思議地念道:「但我完全不認識你!」

初見他時,她對他是有過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她以為那只是幻覺作祟,也未曾深究過,如此說來,糊里胡塗跟一個她早認識,卻沒半絲印象的陌生人上床的人反倒是她了!

而他做人倒也客氣,沒抓住她的小尾巴,反咬她一口。

這項認知讓方才理直氣壯的她頓時有些無所適從,高昂的鬥志一下子就從肩上垮了下來,

她疑信參半地詰問他,「你說你國中時喜歡我,是單方面的嗎?」

邢谷風據實以告,「應該是吧!妳曾當面說過不可能喜歡上我這種瘦皮猴。」

于敏容聽了,訝然不已,反問:「我說過這樣的話嗎?」

他沒正面回答,反而一臉趣味橫生地調侃她,「很刻薄,對不對?」

她覷了他一眼,回敬他一句,「那恐怕也是你自找的,怪不得別人無禮。」

邢谷風不否認,只閑閑地對她綻了一個笑。「言歸正傳。我來找妳,是想問妳一句話,妳願不願意嫁給我?」

于敏容當下不客氣地否決了他缺乏真情的提議,「當然不願意。」

「好吧!那我就不強人所難了。」邢谷風沒有半點勉強的意思,彷佛走這一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

她聞言卻是吁了一口氣,心情鬆懈了下少。

但他沒打算就此作罷,反而提出最令她耿耿於懷的要求,「但我希望妳能允許我探望孩子,讓我有與孩子相處的機會。」

于敏容使出顧左右而言他的招數搪塞他,「可這會讓孩子原本單純無邪的世界變得更複雜。」

邢谷風輕聲提醒她,「讓孩子的世界變得複雜的人是妳。」

于敏容不同意他的論調,卻也無法駁斥他的不是,莫可奈何下,只好暫時順了他的意,打發他,「你留下名片,我再委託律師跟你談。」

邢谷風卻很堅持現在就談個清楚,「我現在就可以跟妳談結果,妳若派律師出來,我的律師就會跟妳要求一半的共同監護權。」

她灰著冷俏的臉龐,出言警告他。「你別得寸進尺。」

「沒辦法,我的律師講法說理時,一向是翻臉不認人的。」

「我的律師也不見得會落人於後。」她賭氣說。

「看來,我們是有一場硬仗要打了。不過,就看在我兼程來找妳的這個誠意上,咱們何不有話好說?妳姑且聽一下我的請求,再決定要不要跟我對簿公堂?」他沒打算與她相抗衡啊!

「你希望怎麼做?」

邢谷風說道:「其實,我的請求再簡單不過,那就是一個禮拜至少能保有寶寶的探護權一天,這份權利不會因為妳將來嫁人而變更。」

于敏容盤算了一下,坦白地說:「從人道與親情的角度來看,你的請求並不過分,但卻與我當初想獨立扶養孩子的計劃有所抵觸。」

「我看不出有任何抵觸的地方。我的介入不會改變妳與寶寶的關係,妳仍是擁有絕大多數的自主權,但對寶寶來說,則是多了一個關心呵護成長的長輩。

「而且,將來妳在獨自育兒的過程上若遇上難題,想找人商量時,我是分攤妳憂慮的現成人選,當然,除非妳有更適合的諮詢對象,那又另當別論了。」他極盡所能的把自己的用處說得天花亂墜。

她想了幾秒,想再確定,「一個禮拜就一天嗎?」

邢谷風毫不遲疑地回道:「是的。」

于敏容又想了一下,了解他的要求實在不過分,這才點頭同意,「好,就照你的提議,等孩子出生時,我會通知你。」

邢谷風忙地溝通彼此間不同的認知,「那是不夠的。一個禮拜一天的要求是希望能從我們達成共識的即刻起生效。」

「即刻起生效?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只要妳現在同意我的提議,我就可以每周一天來探望寶寶。」

于敏容眼睛頓時睜得跟銅鈴一般大,「可是寶寶還沒出生啊!你怎麼探?」

他將目光挪到她隆起的肚皮上,意有所指地道:「聽說寶寶在受胎后三個月,就能感應到媽媽肚皮外的世界。為了加強並培養我與寶寶之間的連繫與共鳴,我認為從寶寶在母體內就熟悉父親的存在,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于敏容是看過育兒手冊的,聽到他這麼說,知道他來赴約前必是做過功課,所提出的要求也是有憑有據。

只不過答應了他,日後的獨居生活必定會受到干擾。還有,他不是快要結婚了嗎?

她忍不住要探一下他的隱私,「駱小姐怎麼辦?你們不是快結婚了嗎?」

他聳了一下肩,「我跟她之間八字還缺一撇,跟女人出軌的事,我會跟她攤牌,但孩子與妳的事,我暫時不會跟她提。」

「你這樣做對駱小姐極不公平。」

邢谷風沒否認,也無意為自己負心的行為辯解,只說:「她的個性衝動,若讓她知道妳與孩子的存在,妳和寶寶難有寧靜的生活。」

「可是,你這樣背著她出軌的行為讓我無法尊敬你,再加上我就是那個勾引你犯罪的人,這隻會讓我對駱小姐更歉疚。」

邢谷風無法把自己與駱佳琪之間的恩怨說給於敏容聽,他唯一能說的只有一句,「妳不必對她心存愧疚,與妳之間發生過的事,是我個人的決定,要愧疚的人也該是我。而在出軌這一件事上,她更是不遑多讓。」

于敏容的雙眼睜得圓亮地盯著他看,「什麼意思?她還會比你更花心嗎?」

他將自己的臉湊到她鼻前一吋,停下來裝了一副款款情深地模樣反問她,「她花不花心不用妳來操心,倒是我,想問一下妳的意見,妳是我三年來睡過的第一個女人,妳說我花心不花心?」

于敏容對他花心與否不予置評,反而咬著牙警告他,「你說話別太粗野,小心壞了你殷切談判所得來的胎教權。」

他沒就此收斂,反而繼續道:「我是個實際的人,孩子總有一天會發現他是怎麼從媽媽肚裡出來,全是因為他是如此那樣進去的。」

于敏容說:「我不確定給你每周一天的探視權是個主意。」

邢谷風四兩撥干斤地提醒她,「那不如往後想遠一點,某日妳若碰上了令妳心儀的男人,想跟人家談情說愛,需要時間獨處培養感情時,我每周一天的探視權將會是一個既方便又完美無缺的下台階。」

當然,他這個醉翁此行不僅在酒,也在山水美景,若能子與母一網打儘是再好不過,就怕他撒了網,收網時勒得太猛、太匆忙,驚嚇到做母親的人,讓她防衛過度而壞了事可不妙。

也因此,他如此大方也是情非得已,因為,若不給她一點跟他沒緣不來電的信念,她對他的戒心勢必難除。

至於于敏容這廂呢也是很有意見的,基本上,她不喜歡他提及或者盤算她私事的調調兒,除了事不關他以外,他那種精算的嘴臉讓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待產的母雞,在下完蛋孵出小雞后,就沒有利用價值了,連燉補都還嫌過氣傷胃,令她覺得很不是滋味。

但她心上的這份沒來由的矛盾說不得,因為說了便有失立場,反而增加對方的籌碼,她只好胡亂地跟他客套一番,「真感謝你肯看在孩子的份上,賣我這個面子。」

「我說過,自己是一個實際的人,祖上又有雙親急著含飴弄孫,沒打過不婚的主意,所以,總有一天是要討老婆的,自然不好意思阻礙妳,耽擱妳追求伴侶的機會。」

「有好機會,我是不會錯失良機的。」于敏容虛與委蛇了一下。

他攤開一隻大手說:「那咱們算是達成共識了。我回去將今天討論的結果整理一下,會交代律師寄協議書給妳,妳看過若同意,簽個名就成了。」

于敏容看著他的手,好久才伸手與他握了一下,附帶強調一句,「一切都是為了孩子。」

他笑得比當頭烈日還耀目,深表贊同地說:「那當然,除了孩子以外,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可談的呢?」

「說得也是。」她收回手,不再答腔,靜靜地看著他提著公文包起身。

然後見他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咱們下周再見。」人影便在門縫間消失。

下周再見!

于敏容猛地將他最後一句話消化進腦里后,這才發現,她從頭到尾對他的認知,除了他是「邢先生」,跟好友的情人雷干城有一些瓜葛,有一個論及婚嫁的有錢女朋友,外加祖上有對健在的雙親以外,她對他其實所知極為有限。

而他對她,卻是了如指掌。

情勢的失衡,讓她心上頗為不舒服。

猛然想起他在談話時,留了一個國中與她同校的線索,讓她的心與眉舒坦了些,決定下班後到大媽邵予蘅那裡借閱畢業紀念冊。

于敏容哪裡曉得,這樣一條不經意留下的線索,其實也是一個步步為營的「陷」索,因為人是好奇的,好久沒戀愛感覺的她,反而對這個宣稱單戀過她的「邢先生」興起了興趣,不挖掘他的過往與來歷,就好像考古學家找到了秦始皇的墓,卻斷了手與腳,既掃興又無趣得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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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心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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