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世間的事情有時候還真就那麼巧,就在賈老爺子突然造訪天夏辦公室的同一天傍晚,美滿的辦公室里迎來了一個讓她極其錯愕、錯愕到下巴差點都掉到地上的人。
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生她養她的丁媽媽。
從電視台大門一直到丁美滿的辦公室門口,丁媽媽一路目不斜視、勇往直前,不管不顧那些試圖阻攔她的門衛、保安、助理,好像著名的馬里奧一樣,只用她的拳頭沿途沖頂,最終頂開了美滿辦公室的大門。
「媽……」
丁美滿怔愣了許久,帶著些許哭腔的叫喚聲在喉嚨口卡了許久,總算得見天日。
相較之下,丁媽媽則只是轉身,沖著身後那群阻攔她的人挑了挑,甚是得意,「怎麼樣,看見了沒有?滿意了沒有?相信我是丁美滿她媽了沒有?」
相信了相信了,雖然這個做媽的氣勢有點不太對勁,可再仔細看她的打扮。染成淺棕色的削薄短髮,米色雪紡短袖襯衫搭配著黑色裙褲,刻意強調出來的幹練氣質倒是和丁美滿很好像。
另一邊好不容易緩過神的美滿強壓住激動的情緒,沖著一干人等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都退下。
等到辦公室門闔上落了鎖,丁媽媽立即就咆哮開了:「你個不孝女!什麼時候死回來的,居然也不知道回家看看,身為你媽,竟然看了報紙才知道你的行蹤,你對得起我們丁家的列祖列宗嗎?!」
「我我我我我、我可以回來了嗎?」美滿帶著一臉傻笑,連話都講不清了。
「不、可、以!」丁媽媽聲嘶力竭地吼。
才剛燃起的激情瞬間被無情地澆滅,美滿委屈地扁了扁唇,咕噥道:「可是我好像家啊,想你拌的黃瓜,還想爸煮的紅燒肉,唔唔……」
「給你,黃瓜、紅燒肉。」似乎像是早料到她的說辭般,丁媽媽從隨身的包包里掏出兩個塑料盒子,重重地摔在辦公桌上。伴著那股醉人的菜香,她繼續道,「不準撒嬌!要回來可以,把你亂七八糟的感情生活先給我捋順了。」
「……我的感情生活不用捋了哇,已經一片空白了呀。」沒有愛情不可憐,要是在失去愛情的同時連親情都失去了,那人生未免也太悲劇了吧。沒錯,丁美滿就是那麼悲劇。
「真的?」丁媽媽顯然很質疑這話里的真實性。
「真的真的。」儘管明知她媽看不到,美滿還是頭如搗蒜。
「放屁,你當我不識字嗎?就算不識字,我也看得懂圖片!這個叫凌嘉康的是什麼東西。」說著,丁媽媽又從包里掏出報紙,拍到了美滿面前,指著那張很曖昧的照片質問。
「媽……」她無奈地拖長尾音,百口莫辯。
「你現在住哪?」丁媽媽轉換話題的速度還真不是一般的快。
「呃,租的哇。」
「要死,那誰煮飯給你吃,你不要又天天吃冷凍食品,一定還熬夜是不是?等你三十歲的時候,小心皮膚都垂到地板上,難看也就算了,走路的時候還得在地上拖,磨破了多疼啊。」
「……」感動之餘,美滿實在很佩服她家母親大人的想象能力。
「把天夏找來一塊住。」很快,她想到了個很好的提議。
「開什麼玩笑?!你不是看得懂圖片嗎,難道只看了我和凌嘉康,就選擇性無視掉了賈天夏和他的新歡?」這種不公平待遇,麻煩能不能不要表現的那麼明顯!
「你懂個屁,人家那是故意氣你的。那我打電話給天夏,讓他來照顧你,他要是不肯,這男人從此列入黑名單,你就給我住回來,我還保證以後不管你的感情生活了。嗯,就這樣,他要是肯的話,我天天給你們送黃瓜和紅燒肉,你們工作忙要吃的好點,別等到了三十歲的時候,皮膚都已經垂……」
「媽!」生怕她又要把剛才那番邏輯奇怪的話重複一遍,美滿迅速打斷了她,「好啦好啦,我自己跟他講,你別打電話哦。」
「乖,我就知道我家女兒最乖最貼心了,還有哇,天涼了嘛,記得要加衣服了。那些夏天的衣服嘛可以整理到衣櫃裡面去了,席子也不要睡了,女孩子太貪涼對身體不好。唔……還有什麼呢,你等等,我寫了紙條,列了幾點注意事項,等我找出來念給你聽……」
說著,她又把手伸向包里。美滿錯愕地瞪著她媽,很懷疑那個包包是不是哆啦A夢的袋子,為什麼裡面什麼東西都有?以前很煩很想逃開的嘮叨,現在聽來很暖很暖,美滿咬著唇,默不作聲也不打擾,眼眶一點點開始發燙泛紅,眼淚就快要滿溢出來時,手機響了。
她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那竄陌生的號碼,再看向自己母親大人。
「接!」女兒是她生的,她當然懂,那種心虛的眼神,難逃她的法眼。
美滿暗吞了下口水,暗自先在心底咒罵了遍這個打擾她享受天倫的人,等到接通電話后,聲音自然是難以控制地粗暴,「喂!誰啊?」
「咦,你怎麼這麼跟我說話呀,我好歹是你的長輩啊。」
一個稚氣十足聽起來不過八歲才有的聲音,卻號稱是她的長輩?美滿皺了皺鼻子,背脊開始發涼,不詳的預感隨之滋生,凌人的盛氣迅速瓦解,連聲音都跟著顫抖,「賈……賈賈……賈旺寶?!」
一聽到這個名字從美滿的嘴裡蹦出,丁媽媽的眼睛倏地放光,立刻把耳朵湊了上去。
「胡鬧,叫十四表叔。」電話那頭的小鬼一本正經地提醒道。
一表三千里,更別說賈旺寶這種表到無跡可尋的叔叔了,何況還是她那位前夫的表叔。思來想去美滿都覺得她已經沒理由跟著攀親戚,可又不敢得罪這個怪物,於是選擇了扯開話題:「你怎麼會打來?」
「我聽天夏侄子說你回來啦。」
「嗯,所以呢?」
「所以你快來救我,我請人吃飯沒錢給……」
聽起來很離譜?這話如果換成其他8歲的孩子說,美滿會當做笑話聽過就忘,可他是賈旺寶,已經不止有過一次這種先例的賈旺寶!每次他闖這種死要面子禍,都不敢找他的天夏侄子來收拾殘局,所以她這位侄媳婦就活該倒霉。
按理說離婚了就犯不著再當這種冤大頭。
可是她家母親大人似乎完全不懂這個道理,二話不說、甚至還沒等美滿把電話掐斷,她就自作主張地幫忙整理起東西。
等到美滿反映過來時,已經被她媽推出辦公室了。
「媽……別鬧了好不好,他的十四叔關我什麼事哇?」
面對女兒的抗議,丁媽媽直接用行動表明自己的立場,抓起桌上那兩隻裝著涼拌黃瓜和紅燒肉的塑料盒,作勢要往包里塞。
「好好好,我去我去。」如她所料,美滿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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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准了美滿很有可能做出陽奉陰違的事,丁媽媽防得很徹底,甚至直接開車把她送到了目的的。可當美滿硬著頭皮來到賈旺寶所說的地點,衝進便條上所寫的包間號后,眼前的場面,讓她只能傻乎乎地眨著眼睛無辜攝取眼前其樂融融的畫面,把自己丟在尷尬里翻來覆去。
餐桌主位上的男人,她還算認識。
還是從前的打扮,剪裁合身的西裝,襯衫紐扣一直扣到頂端,系著質地上好的領帶,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略微發福的身材搭配上精緻的五官,反倒構成了一種別樣的沉穩氣質,乍一看就是商場成功人士。
但!萬萬不能忽略他的坐姿,單腿曲起踩在椅子上,夾著雪茄的手擱在膝蓋上,隨著腿的抖動手也跟著抖,典型的吃路邊攤時才會有的坐姿。這不是重點,至少可以稱之為真性情!重點是,他喜歡抽一口雪茄,沖著對面的人噴氣,也不管那氣味有多熏人,他照舊能自顧自地說話。
「喂,女人,你是不是想做我的兒媳婦?搖什麼頭?不想?!不想你整個人往我兒子身上貼算什麼意思。哎喲,又點頭了,誰他媽允許你點頭的,我兒子還沒說話你急著表什麼態?女人凡事都要以自己男人馬首是瞻懂不懂……旺寶,是馬首是瞻嗎?我這成語用的對不對?」
賈旺寶面露欣慰地點頭,他像是獲得了首長批示,繼續說:「要做我兒媳婦不是簡單的事,你懂怎麼在外面給足男人面子嗎?懂怎麼在廚房裡抓足男人的胃嗎?懂怎麼在床……呃,不對,是怎麼在卧室里給足男人享受嗎?別他媽一個勁地點頭,就算你都懂,我也不會讓我兒子娶你,因為你、太、丑!」
話音落下,視線始終落在滿桌美食上的丁美滿暗暗吞了口口水,總算捨得扯回視線。經過一番審視,她才意識到這話不是沖著她喊的。然而這席和從前如出一轍的話,還是讓她內心無比複雜,就連語氣都承襲了當年的蠻橫。
如果不是時機不對,美滿很想鼓掌喝彩,終於有人替她承受這種莫名其妙的指責了。只是當在座所有人目光都齊刷刷地聚向她時,連呼吸都變得困難,還怎麼喝彩?
「你怎麼在這?!」最先反映過來的是剛才吼得很連貫江湖味很瀰漫的大叔。
「……」美滿張了張嘴,尷尬的目光下意識飄向賈天夏,他低眉垂眸食指搭在鼻尖,看似淡漠,實則卻是置身事外地偷笑。坐在他身邊的女人……很沒新鮮感,是莫薔,何止是整個人貼在他身上,簡直是恨不得能把自己揉進他懷裡,對上她的視線時,莫薔眼眸一柔,充分表現出女人該有的味道。
求助無門,美滿想起了罪魁禍首——賈旺寶!
他正悠然自得地晃著腳,享受西瓜汁的美味,一副恍然不知情的無賴相。
「想要暗殺我?嘁,那也得問問我的兄弟答不答應。」大叔嘴角一撇,用自己的方式來解讀美滿的意圖。
盤踞在圓桌周圍的黑衣兄弟們立刻用行動來給予答案,一個個全像如臨大敵般擋在大叔身前。
「我……」美滿有些語塞,視線不自覺地移啊移,又粘到了桌上,喉頭一滾,她堆起諂媚笑容,「賈叔,我不殺你,那、那……那盆魚翅你們都沒吃耶,好浪費,我打包帶走幫你們吃吧。」
「……」誠如當年一樣,只要他的前任媳婦一開口,他必定會無言以對,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掐死她。
「美滿,天夏侄子帶女朋友來見公公了,你是因為妒忌趕來阻止的嗎?」這個女人在意的焦點太非主流了,以至於原本覺得已經功成可以身退的賈旺寶忍不住說話。
「怎麼可能。」丁美滿想也不想地拔尖聲音否認,目光仍舊膠著在魚翅上。
「哦,那就是來給你的接班人傳授意見的?」賈旺寶不遺餘力繼續自說自話,目的很單純,就是搞砸這個荒唐的飯局。
「開玩笑,我都快餓死了,哪有空傳授經驗。」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乾脆自作主張跑去一旁的柜子翻出打包盒,開始裝魚翅。
從那一連串熟練的動作中可以判斷出,丁美滿早就習慣了吃不完兜著走。
「不會啊,我一直都很敬重美滿姐,就算是失敗的經驗,我也很知道。」黏在賈天夏懷裡的莫薔溫婉微笑,瞳間流露出幾分鄙夷打量著美滿的舉動,那一副寒酸相讓她的優越感油然而生,再加之女人恃寵而驕的秉性,既然賈天夏完全不想搭理丁美滿,那她也沒必要太過客氣。
聞聲后,賈天夏稍稍一震,仍舊沉默,自顧自地喝茶,偶爾含笑輕瞪幸災樂禍的賈旺寶。神情看起來漫不經心,有放牛吃草的散漫之姿,實則聽覺神經崩得死緊。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屬於發賤的範疇,竟然很期望丁美滿能說些什麼,哪怕是冗長的抱怨或潑婦式的嗆罵,那至少證明她還惦念。
「因為我太漂亮了吧,不過你那麼丑,不用擔心。反正就算是下堂了,當不成賈天夏的女人,就當他后媽呀。賈家父子無論綁住哪一個,都夠你在主持台上平步青雲了,再不然你要是對粉嫩正太有興趣的話,賈旺寶也可以哇。」
尖酸刻薄的話從丁美滿那張漂亮的唇畔里溜出,夾著一絲事不關己的訕笑,打包工作完成,她帶著戰利品瞬間恢復成高傲的姿態,昂首闊步走出房間,重重摔上包廂門,算是一種泄憤的表現。
「哈哈哈,你女人要做你后媽啊。」好半晌賈大叔緩過神,不放過嘲笑兒子的機會。
天夏沒理會他,暗咒了聲起身,輕拍了下賈旺寶的頭,瞳孔間流露出來的情緒很複雜,有讚賞又有警告,「十四叔,幹得不錯。不過,她沒消氣前,你最好別在我面前出現。」
聞言,賈旺寶悔恨至極。早知道不管天夏怎麼求,他都不應該幫忙。真是天地良心,想要搞砸這個沒必要存在的見面會,有什麼比找來丁美滿更有效的方法嗎?
另一邊,看著雙雙消失在房間里的前任兒媳和永不卸任的兒子,賈大叔隱約感悟了「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句話的真諦。想當年他一時衝動離婚,至今都沒把天夏他媽哄回來,眼看追妻就要成為了終生奮鬥的職業了,沒想到竟然子承父業?那怎麼行,他絕對不能讓唯一的兒子那麼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