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唰」的一聲,是窗帘被人用力拉開的聲音,很輕,尚還至於擾醒沉睡中的人,只是被釋放進來的光亮透過落地窗肆無忌憚地投向床上的賈天夏,他眼帘動了動,眉心隨之皺起。明顯的不悅並沒能讓那人收斂,迅速把隔間的窗帘也一併撩開,緊接著是屋頂的吊燈、走廊燈、床頭燈……

賈天夏向來是個對生活品質要求甚高的人,即便是出差在外,酒店的房間也一定要夠敞亮。但他對睡眠要求更高,如果那種透亮打擾了他的睡眠,那起床氣自然是無可避免的。

「丁美滿,你活膩了?」嘗試翻身、嘗試用被子蒙住頭抵擋光線,成效都頗微,最終賈天夏放棄,宿醉讓他的頭不時傳來陣陣刺痛,心情也就愈發糟糕。儘管如此,這輕吼間仍是帶著幾分縱容。

回應他的是一片寂靜。

很好,安份了,對於這個結果天夏很滿意,剛想繼續睡,不屬於美滿的聲音響起。

「美滿姐不見了。」

「……」他不耐地撇了撇唇,思維還沒能完全跟上。

「天夏哥,我求你快醒醒好不好,都亂套了,美滿姐真的不見了。」已經不是第一天做他的助理,當然懂得要想把熟睡中的他弄醒,是件很艱巨的任務,若不是一大早,各種始料未及的事情一起湧來,助理也不會冒著生命危險來挑戰。

「……」又是一陣長久的靜默,就在助理不氣餒,想要湊近繼續重複一遍時,賈天夏猛地睜開眼,像觸電般地從床上彈坐起來,「你說什麼?!」

他的眼神很恐怖、表情很駭人,但事態更嚴重,所以助理喉頭動了動,選擇硬著頭皮複述:「美、美滿姐不見了……」

「不見?什麼叫不見?好端端地怎麼會不見了?!」他的記憶還在遊走,窗外白花花的陽光狠命地扎著眼睛,讓他愈發沒辦法冷靜細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就是、就是走了啊,剛才接到記者電話,問我你在頒獎禮上說的那個『老婆』是不是莫薔,還說今天雜誌都登出來你和小薔在慶功宴上熱吻了,還有啊,一早美滿姐還拍到美滿姐從你房間走出去,他們都猜是舊愛被拋棄后找上門了……」

「說、重、點!」誰他媽有心情關心雜誌怎麼臆測他的私生活,他關心的只是丁美滿在玩什麼!

「我我我我我、我、我在講啊,每句都是重點啊。」事情本來就一團亂,被賈天夏這麼一吼,助理更是連舌頭都捋不直了,「我聽到消息后,就立刻來找你啊,按了很久門鈴沒人搭理,就去問總台要房卡,從總台那聽說美滿姐一早就提著行李走了,因為遇見電梯故障,所以她們印象特深刻,總台小姐還問她怎麼不和你一塊走,她說是有急事得趕著回去處理。」

所謂重點依舊是斷很冗長的敘述,並不是因為天夏的修養瞬間提升才沒有打斷,而是經由這麼一提醒,他的記憶全數歸為。他得了獎,答應過回來跟她一起慶祝,甚至還說過要求婚,偏偏臨走時被一些節目贊助商拉去慶功,礙於面子又不好推諉,他想著只需要逢場作戲一下,敬一圈酒就了事,然後……

然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昨晚怎麼回來的?」他抬眸,選擇求助於目前唯一可能幫忙解惑的助理。

「是小薔送你回……」

「莫薔?!」天夏絕望了,還用繼續問嗎?這誤會大了。

他比誰都清楚,那女人是丁美滿心尖上的結,再加上媒體那一通胡編亂造,他就算是跳進黃河都別想洗清了。

「是莫薔沒錯,可是美滿姐當時表現得很正常啊,還打電話讓我把她送回酒店,笑容可掬的,看起來不像是還在介意你和小薔的傳聞。」

「把手機給我。」懶得和一個不知內情的觀眾解釋太多,天夏當機立斷想到的是打她電話,給她解釋,免得誤會越積越深直到再也解不開。

「是要打電話給美滿姐嗎?不用打了,我都打了一個多小時了,關機了。還打去她的電視台找過,說她請假了……」

助理很貼心,問題是賈天夏全然不領情,在沒有親自嘗試過之前,他不願聽信任何人。固執的結局就是,一切和他家助理所形容的一樣,手機關機、工作請假,如同當年離婚後她毅然選擇逃離,這種感覺讓他心驚。

「幫我去訂機票,最好是今天的航班。」

坐以待斃不是他的個性,他天真以為或許立刻回去,都還不算晚。

「好。那記者那邊的問題,要不要理會?」

「為什麼不理?就告訴他們,我的確是打算復婚,就要定這女人了。」男歡女愛再正常不過的事,偏生有人喜歡端著放大鏡看,那就索性讓他們看過癮。更何況,既然丁美滿把猶豫不決玩上癮了,那他就替她把心跡昭告出去。

——你不夠體貼、從不顧忌我的感受、總是擅自替我決定所有事、把我逼得太緊。

離婚時,丁美滿為他列出的條條罪狀不識相地躍了出來。他的觀點沒變,至今覺得這是欲加之罪,好比愛的時候沒有理由,不愛了則任何事都能成為分手理由。啐,他沒有必要窩囊地保持緘默,扛下這番罪責,只不過……現在情勢不太利於他,所以就只好先忍氣吞聲一下。

對,只是暫時地忍氣吞聲,等往後,這些帳是可以一筆筆算回來的。

「那個……記者那邊暫時先別做回應了。」想著,他出爾反爾收回方才氣勢十足的決定,尷尬地喚住正欲離開的助理。

據調查表明,迎來送往的機場大廳,是個發展愛情的好地方。

對於這個觀點,凌嘉康曾經表示贊同,因為就是在機場他撿到了丁美滿,但隨著事態的發展,故地重演的他只想粗暴地罵一句「狗屎」。異國的機場是滿目的金髮碧眼,尋不到一絲熟悉感,乾淨米白色地鑽一塵不染讓整個機場大廳顯得更明亮,亮到讓凌嘉康覺得晃眼。

看著自家藝人愜意地坐在VIP休息室里的按摩椅上享受,他皺了皺眉,索性闔上那本完全沒心思看的雜誌,想到雜誌照片上那個一早從賈天夏房間里走出來的女人,曾死賴在這張按摩椅上不願走。甚至租屋搞定后,她第一時間就衝去買了張一模一樣的按摩椅,之後從來都沒再坐過。

是不是女人都這樣,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就越是趨之若鶩,反而是那些常在眼前晃唾手可得的,提不起絲毫興趣了。

「喂,在想什麼哇,那麼出神。你要不要也過來坐一下,我們坐了十個小時的飛機耶,放鬆下啊。」

「在想一個又聾又瞎的瘋子。」他一反從前喜怒不形於色的個性,咬牙切齒地回道。

休息室並不大,裝載不了凌嘉康的怨氣,生怕被波及到的藝人閉上嘴,對於凌嘉康口中那個又聾又瞎的瘋子,他不予置評,誰知道那糾糾纏纏的兩個人會不會轉眼又如膠似漆。

「好了好了,可以走了。」安排好一切事宜的藝人助理匆忙地奔了進來。

這句話對於凌嘉康來說就像福音,這個地方太觸景生情,不管目光落在哪,都會想到她,再待下去他也會瘋。

所以幾乎是話音還沒散盡,他就迫不及待地舉步,害得大夥也只能不發一言趕緊收拾個上去。幸好是在國外,除了圈內人基本沒什麼人認得凌嘉康,不然他那副恨不得把整個機場都拆毀的表情,天知道會被媒體渲染成怎樣一段狗血故事。

「難得啊,很久沒見你親自陪藝人來拍廣告了。」負責接洽的人跟凌嘉康還算熟悉,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又不想一路上氣壓總那麼低迷,正試圖沒話找話緩解下氣氛。

「我的葡萄園出了些事,需要過來處理,順路。」

雖然是簡潔明了的答案,好歹是讓人找到了話題,「很麻煩嗎?你還真屬於自找罪受,光是做經紀人就夠你忙的了,當初怎麼會想到去接下那個葡萄園……」

話說到一半那人就即刻打住,原因是凌嘉康投來的眼神很驚悚。

被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踩中了心事,這種滋味著實很不好受。他的確自找罪受,甚至蒙了心瞎了眼還犯了賤非要挑個心裡揣著別人的女人。但那是他的事兒,還輪不到旁人來品頭論足。

「哎呀呀呀呀……」一陣陰陽怪氣的聲音徒然飄來。

凌嘉康聞聲,斂起眉心,看向身後發出這種奇怪聲音的藝人助理,那一臉活見鬼的表情讓他壓在心頭的煩躁找到了借口蔓延,「做什麼?想留在這唱京劇?」

「不是不是啦,我看到那個又聾又瞎的瘋子了!」好心提醒反而換來了嘲諷,這位助理非但不計較,仍舊盡責盡心興奮地伸手指向不遠處。要知道和陰鬱的凌嘉康待一塊簡直是種折磨,而以目前的情況看來,唯一能替他掃去陰霾的只有那邊那位眼熟的「瘋子」。

順著助理手指的的方向看去,闖入眼帘的畫面讓凌嘉康心頭一悶,有些不相信自己轉運了。他眯著眸子,沒有動靜,細細地打量著那個時時刻刻扎著他心肺的女人。

亮紫色的抹胸小短裙配上黑色綢緞高跟鞋,姣好的身材好和修長雙腿一覽無遺,柔順的淺棕色長發垂在肩側,原本就白皙的膚色此刻更顯得病態蒼白,不施脂粉很清秀的一張臉,那雙帶笑的眼是亮點,有著讓人過目難忘的能耐,是丁美滿沒錯。

問題是這個向來大大咧咧的女人,竟然也會有這種媚態?身體扭成前凸后翹的S型,單手撐在一旁的車頂上,嘴唇微張,笑容間有添了那麼一絲楚楚可憐的成份,眼神緊緊扣住站在她面前的陌生男人,連聲音都是酷似某台灣名模的嗲音,「你要去哪裡呀,可以順道帶我去火車站嗎?唔……人家第一次出國耶,人生地不熟的,不敢自己去,怕被騙吶。」

「小姐,請問你這是在勾引我嗎?」任由她怎麼拗造型,那個陌生男人就是不為所動,還甚為理性地問道。

丁美滿用力點頭,大有尋到共鳴的意味。

惹得凌嘉康忍不住攥緊手心,她在發什麼瘋?不是從一而終、非賈天夏不嫁嗎,那些刺耳的話都還言猶在耳,怎麼轉身就跑來異國機場隨便勾引個陌生人,還一副巴不得鑽進人家車裡的模樣。

就在他遏制不住想要上前把她揪走時,那個身材壯碩、皮膚黝黑的陌生男人忽然一反剛才冷漠的態度,一陣扭捏,姿態要比丁美滿更妖嬈,給出了個很具有震撼性的回答,「哎喲,你搞錯了啦,人家只對男人感興趣。」

…………

……

別說丁美滿了,就連始終站在角落觀眾的凌嘉康等人都錯愕地說不出話,這事態發展是不是也太具有戲劇化效果了?誰能想象那種讓人崩潰的撒嬌娃娃音從一具如此高大強壯的身體里迸發出?

同性戀是不應該被歧視的,但能不能麻煩給點前兆,不要轉變得那麼突然啊。

「我我我我我、你你你你你你……」美滿好不容易找回聲音,吱唔了半天,仍是不知道這種時候該說些什麼好。

「所以,麻煩你去找別人搭順風車!」冷聲冷調地吼完后,他又一次恢復到先前風情萬種的模樣,邊轉身離開,邊帶著嬌嗔:「啐,我最討厭賣弄風騷的女人,我男人就是被你們這種狐狸精搶走的,噁心,不知羞恥……」

「誰讓你他媽的不長眼睛找個雙性戀啊!!」既然交易不成功,美滿也沒必要忍氣吞聲,索性沖著那個背影叫罵。他男人被搶走就很了不起嗎?憑什麼遷怒她啊,要知道她男人也是被賣弄風騷的狐狸精搶走的啊!

凌嘉康回過神,憋著笑看她漲紅著臉沖著陌生人背影叫罵的舉止,和剛才女人味十足的模樣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可他還是更愛看她這副蠻不講理十足潑婦罵街的樣子。

得不到回應不要緊,丁美滿照舊可以自顧自地罵得舒爽,那個男人是不是還能聽到她壓根不介意,只想要把憋在心裡頭的氣吐出來。

直到罵累了,氣也消了,鋪天蓋地的沮喪無奈填滿了她的心,她垂下眸,扁著嘴,傻乎乎地站在,用高跟鞋的鞋跟撥弄著地上的石子。看起來,就像個被主人遺棄在街邊的家寵一樣,茫然、找不到回家的路、更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左還是往右走。

她又一次迷路了嗎?

嘁,那關他什麼事,一切不都是她自找的嗎?凌嘉康強迫自己漠然地拉開視線,不去看她,也不去心軟,既然做再多她都不會領情,那不如什麼都不做,「走了。」

「啊?!」

他身邊的那些人很默契地齊齊表現出驚愕。

「上車。」他仍是不為所動,想到她的不信任、雜誌上的報道還有賈天夏得獎后所說的話,她的咎由自取不該由他來買單,這種時候他甚至該幸災樂禍地跑去嘲笑一番,賞她一句「誰讓你不選我」,但他自詡還算善良,不願做落井下石這種沒格調的事。

所以,立刻離開,眼不見為凈是兩全的辦法。

既然當事人都不願意搭理,那看戲的也只好跟著散場,可就在車子剛發動時,某人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飄向後視鏡,眼神里劃過的微怒徹底出賣了他的心。

下一秒,也不顧車子已經上路,他很隨心所欲地打開車門,長腿一跨,這舉動害得司機立刻剎車,在眾人不解的視線中,凌嘉康起身、下車、用力甩上車門,抿著僵硬的嘴角,大步朝著丁美滿走去。

「要不要也勾引我一下,我可以考慮帶你去火車站。」在她身後站定,他直接伸手粗暴地把她拽進懷裡,動作很有氣勢,可那樣一句開場白飄出后,即刻宣告了這場愛情遊戲里他敗局已定。

任是這女人怎麼鬧騰,凌嘉康總能容忍地把之前的帳一筆勾銷,給她最後一次的機會。

而這最後一次,似乎有無限蔓延的意味。

在餓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時,品嘗到一碗具有濃濃家鄉味的牛肉麵,這種感動絕對是任何辭彙都難以形容的。

美滿只能用行動來表明,她就差沒索性把頭埋進那個白瓷碗中,迅速把面撈乾凈后,她還順帶把湯都喝得一滴不剩。末了,再意猶未盡地伸出舌尖舔舐著唇畔留下的餘味,再順帶溢出感嘆:「啊,好爽好爽,人間美味啊。」

「別舔唇,用紙巾擦。」凌嘉康冷著臉,把桌上的盒裝紙巾丟在她懷裡,緊繃的喉頭動了動,視線里燃著灼熱,他不想說這女人最擅長的就是在不知不覺間玩弄性感,不過是個簡簡單單的舔唇動作,卻能輕易把他擾得心癢難耐。

「哦。」她很識相,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而這兩樣丁美滿全佔了,所以在凌嘉康面前她也只能低聲下氣。

「吃飽了嗎?可以給我個解釋了嗎?」

一說到這事,美滿立刻把唯唯諾諾給忘了,猛地拍桌,怒氣十足,「媽的,別提了。人要是倒霉起來,做什麼都不順心;就像太陽東邊升、十五月兒圓一樣,都快成了自然規律了……」

她開始情緒激憤地描述起遭遇的那一連串倒霉事件。

想學人家拿得起放得下,還是沒用的看著賈天夏哭了很久,這男人卻睡得像死豬。

迫不及待想要飛來處理葡萄園的事,結果所有航班都已經滿了,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轉機。

出酒店的時候,趕上幾年難得一遇的電梯故障。

趕去機場時,手被計程車門夾。

等飛機時,航班嚴重延誤。

吃個飛機餐,都能吃出無名氏的指甲,並且還形狀奇特,難以判斷是手指甲還是腳趾甲。

千辛萬苦總算抵達,行李丟了,如果只是丟了隨身衣物那也就算了,重點是她腦子抽筋,竟然把手機錢包全放行李箱里寄存了……

在試圖想要把行李找回來未果后,萬不得已,美滿只能想到個下下策——出賣色相,找個人搭順風車。

「你怎麼不索性把護照都丟掉。」聽完那一連串的光輝事迹后,凌嘉康也只能發出這種疑問。

「因為登機時要查的嘛。」她回得理直氣壯。

「還真有臉說出口。」

他拋去一道瞪視,沉著氣,正在考慮是不是該避開一些彼此都不想提及的問題,美滿反倒先把距離拉開,見外起來了,「那個……謝謝你借錢給我,等回國之後,我會儘快還給你,這個、這個這個牛肉麵不用還了吧……」

「你覺得我把你帶回來是為了讓你還錢?」凌嘉康眉梢一挑,嗤笑著打斷了她的話。

跟他玩客套?她是真不懂嗎,有時候這種疏離的客套反而要比決絕更傷人。既然這女人完全都不在意他的感受,那他也沒必要去在意這種時候談賈天夏會不會刺痛她。隨手將那本嚴重影響他心情的雜誌丟到美滿面前,攤開到與她有關的那一頁,凌嘉康不懂含蓄為何意地直接發難,「確定要復婚了?」

儘管媒體全都一致認為賈天夏所說的『老婆』是莫薔,他還是能肯定,那絕對是在暗指丁美滿沒錯。

如凌嘉康所料,美滿開始語塞,眼神閃躲,神情尷尬。

寥寥片語,卻帶著不容小覷的威力,慵懶語氣揪得她心絞痛。讓她無處可逃,不得不正視起自己的荒唐境界。撇了眼雜誌上的照片,她抿唇不想探索得太清楚,即使不去看那些看圖說話的文字說明,她也能猜到個大概。

一番普通至極的分分合合,經由鎂光燈的渲染被無限擴大化。曾經是媒體隔三差五地賦予他一堆緋聞,現在也是媒體稱他是念舊專情的好男人。所以,說到底,對於她來說莫薔只是個導火索,即使沒有這個女人的突然闖入,他的身邊仍是不會缺乏這種狐媚角色。他就是這樣一個男人,愛玩愛鬧貪圖新鮮刺激,厭了會毫不留戀地抽身,如同離婚時那樣。復婚嗎?再回到從前那種每天上網遊覽娛樂新聞時提心弔膽的生活?縱使她再大度,也沒辦法做到心如止水。

有時候她甚至會很天真地想,如果她不是丁美滿,他也不賈天夏,他們的婚姻鬧劇沒有被攤在陽光下暴晒,是否就可以愛得安穩一些呢?

「如果確定了,我一會就讓人幫你訂機票送你回去,葡萄園的事你不用管了,我會把你那份買下來。就請結你的婚去,別在我眼前晃……」

「不確定。」她瞪著眼,態度堅定地截斷了凌嘉康的話。

誰會甘願這輩子就被那個爛男人綁死?她有權支配自己的生活,更有權決定把生活的重心擺在哪。如果忽冷忽熱忽遠忽近是他要的調調,那她寧願一個人過。

「哦?」這答案,無所謂驚喜或詫異,他只是表示懷疑地哼了聲,很平靜。就算丁美滿什麼都沒說,他也能猜到些許,如果她和賈天夏之間真如雜誌上所寫的那麼如膠似漆、好事將近,又怎麼會一個人跑來這邊?

「嗯嗯!」她再次用力點頭,為自己的話增加說服力。

於是,他要的答案已經擺在面前,那不如就既往不咎吧。想著,他起身,闔上雜誌,讚賞地拍了拍她的頭,像在獎勵一隻離家出走後又乖乖回來的寵物,「很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他的手稍稍施了些力,惹得美滿好奇抬頭。

彼此的視線只是短暫交匯了片刻,她就慌亂避開,出於女人的直覺,她隱約咀嚼到他的一言一行都帶著些許警告的意味,似乎她徑自糾結著和賈天夏之間的事,在他看來卻成了另一番意味?

中國南方的冬原本就以陰冷著稱,再加之霪雨霏霏,暗無天日,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潮濕粘稠的氣息。就是在這種陰雲密布的襯托下,某家電視台的製作人辦公室愈發死氣沉沉。

據說該辦公室的主人最近時刻處於怒氣值滿格的狀態,沒事最好是別輕易招惹,否則輕則自尊受損,重則身心俱殘,就連台長同志都不敢觸犯。究其原因,就是這位黃牌製作人篤信就要追回的前妻不告而別了,工作請假、手機關機、音訊全無,就像傳說中的人間蒸發。

「我猜他是被甩了,這不是明擺著嘛,莫薔不要她了。」

「嘖嘖,莫薔本來就配不上他啊。」

「怎麼可能是莫薔,我猜一定是丁美滿啦,人家丁美滿就是連分手都懶得說了。」

「嘖嘖,作孽啊,沒想到情場上無往不利的賈天夏也會有這麼一天。」

「沒那麼簡單,估計丁美滿回來就是為了復仇,把前夫勾引到神魂顛倒,再讓他嘗試下無情拋棄的滋味。」

「嘖嘖,作孽啊,沒想到女人的報復心那麼可怕。」

「你們都想得好複雜哦,搞不好人家就是小兩口鬧鬧彆扭,轉眼就床尾和了。」

「嘖嘖……」

——砰!

一隻漂亮的水晶煙灰缸從辦公室里飛了出來,在白熾燈下竟然還流光飛轉煞是好看,直到它不偏不倚地砸在牆上,碎成三瓣,隕落在米白色的PVC地板上。眾人面面相覷,立刻識相,假裝忙碌地硬生生把話題拗到了公事上,「哎,我說啊,昨天那個片子審好了沒啊?」

「嘖嘖,現在人工作效率越來越低了,審片都要那麼久。」

賈天夏用力關上門,不想去理會外頭的那些揣測。分手、報復、小兩口鬧彆扭……他比誰都想知道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前一天還在談婚事,隔天就不告而別,難道從頭到尾就是一出陽奉陰違的戲碼?

她可以因為他的爽約而生氣,甚至可以因為莫薔送他回來的事而暫緩婚事,至少都該聽一下他的解釋,而不是至今都還會被媒體左右,對他沒有絲毫的新人。甚至還二話不說地消失,他們之間不是一場遊戲,在他花盡了所有心力投入后沒辦法隨時喊停,他抽離不了也承受不起她說放就放的洒脫。

門邊突然傳來的腳步聲打斷了天夏思緒,他不悅地皺眉,隨手抓起桌上的無線滑鼠丟去。

門邊的人動作嫻熟地把門再次闔上,當做盾牌阻擋了襲擊,再確定不會有第二波空降物后,他才清咳了聲跨了進去。

「嗯,你的同僚們還是很貼心的嘛,懂得把危險物品都收走。」目光劃過那張只剩下電腦的辦公桌,謝穆堂轉身靠坐在桌沿,不怕死地用嘲諷作為開場白。

「如果不想死,麻煩請滾。」這已經是天夏連日來算得上最親和的口吻了,要不是顧及到眼前的人是他多年好友,他會直接砸電腦。

「你真的確定要我滾?就算我有丁美滿的消息你也不想聽?」既然是不怕死,那總要有足夠的底氣存活吧。謝穆堂挑起嘴角,篤信面前這個看起來像是只剩一口氣的男人,在聽到他的話后,會原地滿狀態復活。

「……」天夏鎮定地轉過椅子,對上他的視線,在確定這不是開玩笑后,就如謝穆堂所料,他猛地拾回精神起身,怒吼:「你他媽的不會直接說重點嗎??!」

疑似失戀而盛怒的男人不好惹,這點同樣身為男人的謝穆堂很清楚,所以這關子不太適合賣,他很配合地挑重點講:「聽說她在國外投資的葡萄園出了點事,她去處理了。」

「在哪?」

謝穆堂攤了攤手,表示他已經儘力了,能了解到只有這些。看天夏又一次挫敗地坐了下來,煩躁地撐著額頭用拇指揉著太陽穴,他難得有了些許同情心,「至少證明她沒事,也不是無緣無故玩消失,既然只請了假,就一定還會回來,你機會還多的是。」

「最好是這樣。」天夏咬牙切齒地低語,恨不得能立刻把丁美滿給揪出來挫骨揚灰。

空等嗎?現在才一個星期他就覺得瀕臨崩潰,瘋到不惜用任何方法尋找她。到她父母家去堵、報警、甚至還考慮在電視台二十四小時滾動播出尋人啟事,就連各類無名女屍的報道都留意。她呢?因為有急事需要處理,就可以連留著便條的時間都吝嗇給予?手機為什麼要關機,越洋電話再貴能讓她破產嗎?

在黃昏的時候,坐在葡萄園裡喝冰鎮可樂,看滿山遍野的葡萄,在霞光的浸染下就好像盤錦市的紅海灘,聞著空氣里經久不散的紅酒香,這種景色很難不醉吧。也就是因為這個,美滿當初才會頭腦發熱,二話不說地取錢我這葡萄園裡砸。

事後,每每想起,她都會悔得連腸子都發青。

只是此刻,又一次坐在這如畫風光里,她的所有悔意全散去了。

就在她身後,是一棟兩層高的小屋子,原先頗為簡陋,他們買下這裡后,凌嘉康特地找人把它改造得很有地中海風情,藍白相間帶著清爽感。

美滿歪過頭,透過那扇不算大的窗戶,看著凌嘉康保持著官方微笑,正和坐在他面對的男人交流著。其實她也應該參與其中才對,畢竟葡萄園也有她的份,只可惜連英語能很難說流利的丁美滿,對其他語言更是無能,就算都能聽明白,也處理不了什麼,不如都交由凌嘉康去打點反而更省心些。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眼眸一抬,視線掠過窗台上的盆栽花,與美滿撞了個正著。他挑高嘴角,原先那絲淡淡的笑容加深,又轉頭同那人說了幾句后,他霍然起身,走了出來。

「談完了?」一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美滿才仰頭,好奇地眨著眼問。

「嗯。」他點了點頭,自然地端起她喝過的被子,抿了口裡頭的可樂。碳酸飲料特有的氣體刺激著舌尖,他不禁凝眉,「以後少喝這種東西。」

丁美滿不喜歡別人左右她的喜好,規定她該吃什麼該喝什麼,身體是她自己的,要不要善待也該由她自己來決定。所以,對於凌嘉康的叮囑,她選擇忽略,「怎麼那麼快就談完了?」

「怕你無聊,所以只挑重點談。」

「哦。」聞言,美滿點頭應了聲,繼續欣賞眼前的風景發獃。無聊倒也不至於,比起國內時那種快節奏的生活,可以這樣悠閑也算是種享受了。

想不起來是在哪看到的了,凌嘉康只記得聊天過程中最讓人討厭的回答里就有「哦」。簡簡單單的一個音,帶著足以讓人退避三舍的威力,他還能說些什麼?似乎不管怎麼找話題,都只能換來對方的意興闌珊。分明是個氣質與恬靜永遠挨不著邊的女人,突然就心血來潮學起這種氣質來了,他有些不適應,索性搬開凳子在她身旁坐下,也不再說話。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把氣氛搞僵了,美滿不自在地張了張嘴,試圖挽救,「那個……你是不是有話跟我講?」

「你有心思聽嗎?」他嗤笑,言辭間暗含著譏誚。

「怎麼會沒有……」

「為什麼不問我葡萄園到底出了什麼事?就那麼漠不關心嗎?」他很了解丁美滿,對於這個讓她投入了所有積蓄的葡萄園,她向來很緊張。近來她的態度卻散漫至極,那只有一種可能,她心裡有著更牽挂的事。

「關心啊,可是不是有你在嗎?你處理就好啦,難不成你還會跟人合夥把我賣了啊。」她伸了個懶腰,窩著藤椅里,迎面而來的刺眼霞光讓她微眯起眼瞳。

這答案倒是和凌嘉康的猜想相去甚遠,看慣了女人刻意為之的獻媚討好,反倒是她這種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信任和依賴,不偏不倚踩中了他的喜好。凌嘉康淺笑伸手,手間輕劃了幾下她的鼻尖,就像在逗弄自家貓兒,舉止間皆透著不加遮掩的疼寵,「之前不是還一直抱怨我騙你投資嗎?」

「哎!」她煞有其事地嘆了聲,「我那麼冰雪聰明怎麼會不懂你的用意呢?你是怕我離婚之後會一蹶不振,所以特意找點事給我打發吧。」

「……」還真是高估了他的情操。

「所以我也就是隨便抱怨一下啦,仔細想想這葡萄園真不錯,跟世外桃源似的。你想想,黃昏的時候坐在這邊看風景、品自家葡萄釀出來的酒、聞空氣里的酒香,多妙啊。」

凌嘉康嘴角暗抽,她真的確定不是在諷刺他?

回想當初,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多妙,以為只要她把錢都掏光了,短時間內又收不回,就會放縱自己依賴他,也會讓彼此的牽絆更深,從此密不可分,順理成章就可以這樣到老。

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不惜連哄帶騙,拉著猶豫不決的她猛秀口才。

——你想想,雖然至少得十年之後才會有收益,但十年很快的,轉眼就到了。到時候在那麼美的夕陽下,品自己釀出來的酒,聞著空氣里的酒香,這是一種多麼愜意的生活啊。

沒錯,那時候他就是這樣說的,和剛才美滿的那番話如出一轍。事過境遷,由她轉述出來,他才意識到這番話有多雷,恨不得把當時自己的舌頭給割了。

「你難道不覺得,我就是為了讓你沒錢自主無法獨立,才可以不得不依附著我生活嗎?」他不想做聖人,聖人在情場上通常都是輸家,所以凌嘉康完全不想再掩飾他的齷齪目的。

「啊?」顯然,轉彎抹角遮遮掩掩慣了,他突然坦誠,導致美滿一頭霧水。

「你那副痴獃的樣子算什麼意思?聽不懂嗎?我就是看上你了,想搞到你,所以無所不用其極。你接受最好,皆大歡喜;如果拒不接受,那麻煩請把我的付出還清。」

「還還還還……」還什麼啊?!一陣吱唔,她總算找回了鎮定,「怎麼還哇?」

「很簡單啊,我陪了你一年,你也還我一年;我為了你對任何女人都沒興趣了,你怎麼著也得為了我跟任何男人保持距離吧;我還供你吃供你住講笑話逗你開心,你要是沒錢就考慮以身相抵。哦,我允許你分期付款。」

怎麼會有那麼計較的男人?還分期付款?他是個經紀人啊,不是金融家啊!

天上不會掉餡餅,要是真掉了,又剛巧被砸到了一不小心吞了,那麻煩那你拿一輩子來賠吧……媽的,這到底算什麼蠻不講理地強盜論調啊。丁美滿瞠目結舌,沒有良好的口才同他爭辯,但總能申訴吧,「那那那那那要是我不還呢?」

「我很小心眼,我會報復。」他笑裡藏刀地剝奪了她的申訴權利。

「呃,就像那次突然調走我主持人一樣嗎?」

她小心翼翼的話音剛落,凌嘉康就猛地將她拉起身的,轉身進屋。

美滿茫然地看著他,翻箱倒櫃,一陣忙碌,一摞紙被甩到了她面前,附送而來的還有一句彷彿帶有許久隱忍的話,「我不喜歡被冤枉。」

冤枉……

真正是場荒唐可笑的冤枉。

一張張傳真記錄印入眼帘,隨之,美滿的嘴角也越抿越緊。

所有矛頭、所有真相,都指向了那段迷惘期里她挖心掏肺相信過的賈天夏。她以為被凌嘉康擺了一道,慶幸身邊還有個男人願意為她擋風遮雨,沒曾想到頭來一切竟然都只是那個男人自導自演的。

她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以為前夫對自己余情未了、以為他們的離婚只是一時衝動,事實證明,他就像早就設好了局請君入甕。

「如果至今你還是堅持要從一而終,那我認了。」

「放屁!就算是要從一而終我也不會找他!」她甩開那些傳真記錄,假裝心情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不過是段過往感情,她拒不承認情緒仍舊還會被賈天夏牽引著。

「哦,是嗎?忘記他了?」即便看懂了她只是固執罷了,凌嘉康選擇相信。

「忘記了!」某隻死鴨子還在嘴硬。

凌嘉康適時打住,覺得沒必要再問下去,逼出來的話註定不會是他愛聽的,所以他寧願相信她違心的謊言,「那很好,我們試著開始吧。」

「……開始什麼?」意識到氣氛話題再次往不太對勁的方向發展,美滿天真以為只要裝傻就能應付一切。

他咧出一絲涼笑,微凝著瞳目不轉睛地打量她。著實記不清自己花了多少時間和精力在這個女人身上,也許人都有那麼點劣根性,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期待。他可以一再屈尊降貴,在她最狼狽的時候扮演小丑的角色哄她開心,但不代表他的耐心就永遠耗不盡,「少裝傻。不是說忘記了嗎?那我們為什麼不開始試著約會、戀愛,我也沒說非娶你不可,只是嘗試一下而已。你是怕太愛我,還是說……根本就忘不掉他……」

「放屁!誰說我忘不掉,我、我我……我考慮看看……」這話怎麼聽都像是一個套,丁美滿還是為了憋足那一口氣,死命地往裡跳。

聞言,凌嘉康毫不掩飾得逞地笑,雖然只是「考慮」,至少也算是一種進展。他當初就不該堅持要做個君子,非要顧念著面子,不願做別人的替代品,抵死都要耗到她把賈天夏這個人徹底抹掉才願意開始。事實證明,丁美滿壓根就不吃循規蹈矩這一套,就該跟她來陰的。

比如這種時候就應該趁勝追擊。

於是,他很遵從生理本能地伸手,把她禁錮在懷裡,堵住所有退路,再她張嘴想要抗議後悔之前,直接用唇吞沒她的話。

「唔……」美滿下意識緊抿著嘴,仍是被他很有技巧地撬開,她瑟縮著想要逃,卻尋不到出路。

感覺他炙熱的舌正舔舐逗弄著她的舌尖,美滿的理智全數清醒。不該是這樣的吧?她絕對屬於被賈天夏氣得忘了重點,多少秉承著些許「你可以玩,我也可以」的心態,眼一閉心一橫就豁出去地答應了考慮凌嘉康的要求。如果是這樣讓他誤會了什麼,那太卑劣了,對他也太不公平了,他們之間不是就該保持著朋友關係,不要越過那個雷池才對嗎?

「我不會覺得不公平,給我機會,讓我證明我會比他值得。」就連凌嘉康自己都說不清是真的對她愛到極致,以至於太過了解;還是說唇齒相纏的瞬間當真可以心靈相通。總之,即使閉著眼,他都能感覺到美滿突然退縮的原因。

「……」

現代都市,飲食男女,是不是不管做什麼事都越來越講求效率了?即便商量這種男歡女愛的事,都好像談合同一樣,甲方乙方都無異議簽字畫押就此確定。美滿不知道別人是怎樣,至少她和凌嘉康就是這樣公事公辦的。

也許勇敢嘗試未必是壞事,但會不會太果斷了點?

可某個忽然發動攻勢的男人,不打算再給她逃避的機會。既然默不作聲,那很好,他視作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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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滿甲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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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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