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那日昏迷之後,若葉偶有醒來,卻只是面無表情的睜開眼,過不多時又再昏睡。眾人留在客棧之中住下,守著若葉小心照料,名醫名葯也用上不少。前來診治的大夫個個都是面露難色,說道這位少爺天生體弱,心肺間很有些毛病,冬春季節猶需好生護理,不可發熱咳嗽、更不可疲累過度,若心智上受了刺激亦是大大不妥。藥石之效只治得眼前,此病卻須時時照看。
到得第三天,若葉總算回復清醒,管家自是再也不提那日之言,只求小少爺安心養好身子儘快上路才好。若葉說道要回短刀門去,眾人或軟語相勸、或長跪於地,好不容易哄得若葉點頭答應。
耽擱數日,一行人走走停停捱至京城,剛進城門便有一輛豪華之極的馬車迎來,將若葉徑直接至葉府。寬闊的長街上雖是人山人海,見了這架馬車也紛紛讓道。若葉好奇撩起布簾向外探看,早被幾個地痞遠遠瞧見,瞬時間三魂不見了五魄,一個個站在當地呆如木偶;也有些打扮妖嬈的年輕女子媚笑著向他看來,神態間滿是春情無限。
若葉紅著臉放下布簾,心中不由得一陣惱怒,這京城裡怎的儘是無禮之徒,便連女子也這般不知避諱。從前聽父親說女子溫婉矜持,今日一見倒大不相同——他哪裡知道,身份尊貴的夫人小姐豈會輕易拋頭露面,他所見的不過是幾個煙花女子罷了。
到得葉府大門前,兩側圍牆延伸無邊,若葉也未細看,只跟著迎接的下人進入正廳,一大幫男男女女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認親,他竟是應接不暇,正頭暈目眩之間又有人將他帶了出去,道是老夫人卧病在床,不能親自起身,等待他歸來卻已有多日了。
跟著眾人在偌大的庭院中轉了好幾個大彎,進了一間飄滿藥味的房間,內里擺設雖甚是華麗,卻只更顯床上的老婦病容憔悴。那老婦一見他便由人攙扶著勉強坐起身來,眼神直直盯上他臉,兩隻枯槁的手也是緊緊握住他不放。若葉見那老婦滿臉皺紋,只眉目間依稀看得出當年美色,心中半是窘迫、半是憐憫,也就沒掙開來,嘴唇動了幾動,這「外婆」二字一時間卻是叫不出口。
房內人數一多不免略顯嘈雜,一個美貌女子遣退眾人,只留了若葉和自己。若葉正在心裡鬆了一口氣,那女子便微笑道:「若葉,還不叫人?方才人多口雜,現時你可要記住了,我是你母親最小的妹子凝玉,也就是你五姨……娘,你看若葉,跟二姐當真是長得一模一樣,可比我像多了。」這後半句自然是對那老婦說的。
若葉先前看見這女子已覺似曾相識,卻又是從未見過,此刻方才恍然,原來她面目五官竟與自己有六、七分相像,聽得這番話不由得又多生了些親近,便紅著臉叫了聲「五姨」。那老婦似未聽見旁人說話,只一徑看著若葉,嘴裡喃喃低聲道:「凝霜……凝霜……這些年可苦了你了…………」
若葉駭然轉過頭去,那女子俯身在他耳邊輕輕道:「若葉……她這幾天病重得有點認不清人,就由她去吧,別的事待會兒再跟你說。」
那老婦含含糊糊說了會話,神智卻又清醒了些,拉著若葉問他從前生活如何、何時生辰、還記得不得母親的樣貌聲音,若葉有一句沒一句的答話,精神也自不佳,長途勞頓加之身體虛弱,面上不覺露了疲態。凝玉見他如此,便勸了老夫人躺下休息,將他帶往早已準備多日的卧房,一路上教他記清路途,也交待了些府中近況。
凝玉與夫君原本另有府邸,父親過世後母親又病重,不得已方才入住葉府掌管事務。夫君劉元嘯在京中身居要職,公務繁忙,這段日子卻要顧著葉府忙裡忙外,也是心力交瘁,現下身有公務,到晚間再為若葉接風洗塵。
若葉只盼著安靜休息,待要推辭卻怕失禮於人,也只得微笑應了,但覺心中疲累不知凡幾。雖然一想到從此後要住在這裡仍是茫然無措,但離去這裡又能去哪裡?不過無論如何,若再有人提起要他換姓改名,他亦會離開此地。
拒絕了下人的伺候,若葉自顧自進了房間。房裡自然布置得華麗精美,雖不知房中擺設到底值多少銀子,光是身下躺的那張床便柔軟舒適之極。床邊帷幔雖色不鮮艷,那質料卻是觸手滑膩、熠熠生光,若葉好奇的摸了幾下,仍想不出此乃何物所織,不知不覺間打了個呵欠,也就懶得再想,隨著睡意倒頭睡下。
一覺醒來,若葉不知身在何處,對著眼前景物發了半天愣,門外響起恭敬的聲音,方回過神來下床開門,卻原來是兩個眉清目秀的小丫鬟,年紀只跟他差不多大。
兩人硬要伺候他更衣入浴,他自是不肯,拉拉扯扯間一張臉窘得通紅,兩女見他如此,只得由了他去,面上似笑非笑的退出門外守著。過不多時,若葉神清氣爽的拉開門扉,面色晶瑩、雙目溫潤、烏黑的長發披散於肩,若不是身著男子衣袍,便活脫脫是個絕世美女。兩女進去幫他梳頭之時,忍不住偷偷瞄向鏡子里的那張臉,但見他雙眉微蹙的看著銅鏡,卻不知心裡在想什麼。
待到門外有人催促,若葉方從神遊中驚醒,跟著僕從去了後院花園中的晚宴之上。座間早已坐了數人,主位上是一個身著錦袍的男子,神色威嚴,面貌俊朗,年紀看來不過三十齣頭,眼神直對著若葉看來。五姨凝玉隨坐在側,這人想必便是在朝中做官的五姨父劉元嘯了。
見他上前,凝玉已起身牽了他手引到主位下入座,他對那男子施禮叫了聲「五姨父」,劉元嘯看了他幾眼方自擺手微笑道:「若葉不必多禮,快點坐下便是。呵呵……姨父公務繁忙、俗務纏身,剛剛才得閑回來,聽說你大病了一場,現下身體怎樣?」
若葉見他舉止儒雅、言語親切,心中自在了好些,便聽話坐下,與他夫妻兩人攀談起來,旁支的親戚們對劉元嘯也十分恭敬,待若葉亦是親熱非常,只不過總覺得不如五姨夫婦那般親近,血脈之親疏畢竟有別。
笑談之間若葉才得知這位五姨父在朝中竟是前途無量,現雖只在兵部任個副職,尚書大人卻是他的親叔叔,尚書之子、他的堂弟已身為當朝駙馬,他親父又在外地手掌三省兵權,劉氏宗族可謂家門顯赫、權傾朝野。眾人奉迎阿諛中劉元嘯卻是談吐有禮、虛懷若谷,絲毫看不出半點驕矜之色。若葉原不知兵部侍郎是個什麼官兒,從眾人神態里看來肯定是不小,再看姨父如此謙虛淡然,當下便生崇敬之心,暗道姨父可真是個好人呢。
眾人飲酒,凝玉護著若葉只讓他飲茶,他身子虛弱、大病未愈,也無人忍心相逼,倒是若葉自己心生感激,對凝玉夫妻感覺上又親近了些,心道住在這裡也未嘗不好。
待到夜色深沉,酒菜散去,旁人都盡皆離去,只有劉元嘯夫婦陪著若葉在花間小亭里對月談心。若葉精神甚好,聽他們講些葉家過去的事,其中自然少不了母親。五個姐妹之中,凝霜最是文采出眾,長恨自己不是身為男兒,少時常常身著男裝出外遊玩,私下裡與些文人墨客結交為友、吟詩作對,文士中多有人柔美纖弱,竟無一人看出她是女子,卻不知害苦多少翩翩佳男為她動心,都以為自己染上那龍陽之癖。直到出嫁前月,凝霜將素來交好的朋友約在一處,方吐露自己是女兒之身,從此斷絕來往,再不私下相見。想必直到如今仍有人為她苦苦相思,夜不能寐,後悔當初未能看破天機、捷足先登。
說至此處,凝玉含笑注視自己夫君:「元嘯,你看見若葉時也嚇了一跳是不是?他與二姐當年女扮男裝的樣子可真是如出一轍……」
劉元嘯微微偏頭看了若葉一眼,面上微笑甚是溫和:「……凝玉,當初我見她的時候她可是女裝打扮。」
若葉正在好奇,凝玉已輕輕嘆氣:「元嘯……你要答應我好好待若葉,二姐只有這麼一個獨子……雖然當年……當年她對你不起……」
若葉心中一突,隱約猜到些端倪,卻只是睜大眼看著凝玉,劉元嘯又再開口,聲音仍是平穩親切:「當年之事我早已沒放在心上,得妻如你……我心滿意足。若葉是我們外甥,我怎會待他不好?你當真多慮了。」
凝玉此刻方才放下心來,手掌從衣袖下伸過去悄悄握住夫君之手:「元嘯……得夫如你,亦是我葉凝玉前生修來的福分。」
若葉終於耐不住開口詢問,剛叫了聲「五姨」,凝玉便介面答道:「……若葉,你母親當年的夫君原本應是元嘯,今日就算不告訴你,你將來也會知道……此事京城之中人人皆知,難得元嘯從沒放在心上……你若聽到旁人說些無聊言語也不用理會。」
若葉愣愣看向姨父,心裡百般滋味糾結雜陳,母親當年與父親私下成婚,背棄家門,最最對不起的便是她的未婚夫君,眼下親眼見到此人,卻是娶了她的親妹子,說起母親全無憎惡怨念,待自己也是極好,這等好人為何不被母親喜歡?母親棄了這個家世顯赫、英俊有為的夫君,偏偏只鍾情於落拓江湖的父親,情之一字到底何物?真真是說不清、想不明,但如母親沒有跟父親一起,這世上豈不是沒有自己?想至此處,若葉暗自咋舌,更深覺自己對姨父不住,忍不住偷偷瞄向姨父之面。
劉元嘯見他一臉歉疚、欲言又止,撫著他頭笑道:「傻孩子……大人的事跟你無關,你累了就回去休息,明日要早些起來,我為你請了幾位先生,等將來學識漸豐再取功名。」
若葉雖無做官之心,也禁不住十分感激姨父,自然不忍推辭他的好意,只得老老實實的應了。
***
自若葉那日在葉府住下,不知不覺已有月余。
葉老夫人纏綿病榻久治不愈,眼見是不成的了,若葉每天都去看她,漸漸也親近起來,只是明知外婆將要歸天,心中忍不住傷心難過。姨母凝玉對他好到極處,還每日逼著他喝葯補身;姨夫雖對他管教甚嚴,態度卻是親切溫柔,不管回來多晚都要查證他當日所學功課。各路親戚好友也時常來訪,大禮小禮不斷,言辭舉止間待他關愛有加,若葉已長久未享過此等寵溺滋味,感激之深自是不必說了,但每一想到鐵錚和父親,仍止不住掛腸掛肚。想起父親,是思念濃郁;想起鐵錚,卻是一陣陣甜酸交雜,如被千萬條細絲纏繞於身,便連呼吸也變得不暢,猶如胸口舊疾又再複發。
其實自來葉府,生活起居倍受照顧,他身子已好上了許多,面上顏色也潤澤起來,那些小丫鬟們私底下都在暗許芳心。幸而小少爺偶爾出府都有她們隨身在側,少不得將他容貌遮掩在馬車之內,若被別府的小姐丫頭們瞧見可是大大不妙。
少年天性自是愛玩,若葉每次出門都被丫頭們跟著,心中很不自在,又不忍拒絕苛責,也就由著她們,出門的興緻卻是越來越少,還不如留在府中讀書寫字。他生性聰慧,將心思盡用其中自然進境甚快,加上身子修養好了,從前練的一點內功便漸漸荒廢,本來那等粗淺的入門心法也沒什麼大用處,反正這輩子都不能舞刀弄槍。
姨父劉元嘯卻是文武兼備,從前未來京城時在其父麾下多有戰功,待後來進京為官亦是進退得宜、為人稱道。一段日子下來,若葉對姨父敬仰彌深,雖不求自己將來有如他之能,只盼有他十之一二足矣,尤其他那等不折不扣的大丈夫氣度更值仿效。
到得當年赤夏,外婆終於歸天,臨去前連話也說不出了,只是死死握著若葉之手將他交託給凝玉夫婦。凝玉雙目含淚點頭應了,老夫人方咽下氣。若葉渾身顫抖,淚如泉湧,亦是說不出話來,凝玉扶著他慢慢跪倒,第一次對老夫人行了祖孫間的大禮。
兩人只顧哭泣傷心,喪事操辦全是劉元嘯擔了下來,若葉披麻戴孝在靈前跪了一整天,答謝來往賓客時倒還未曾失態,那張略顯稚氣的臉在一片素白中看來竟是長大不少,凝玉雖然傷心,卻也欣慰,這葉家偌大產業往後終究要交與他手。
老夫人入土之後,若葉每日里讀書習字一如往常,待人接物比之從前沉穩許多,凝玉夫婦待他亦是如常。若葉看來平靜,心中卻一直鬱悶難過,對父親和鐵錚的挂念也越來越深。一想到外婆臨去前的驚恐傷心,便擔憂他們兩人如今怎樣,若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何閃失……後面的竟是不敢再想。
終有一日心情煩躁不已,吃了午飯後便悄悄從後院小門溜了出去,自來京城未曾獨自出門,實在惹人笑話。自己是堂堂男子,竟連京城的大街也不曾踏過一步,將來又如何與人相處?
有個眼尖的丫鬟遠遠看見,追上來要隨身伺候,若葉強逼自己冷下臉讓那丫鬟退回門內,一個人揚長而去。
腳踏平坦寬闊的石板大街,頭頂一片晴朗、烈日當空,若葉立時便覺心緒開闊好些,順著人潮慢慢踱步。兩側小販叫賣之聲不絕於耳,店鋪酒樓滿街林立,果然是天下繁華聚集之地。
走了好長一段路,若葉減覺疲累飢餓,就近上了一家酒樓坐在靠窗的位子。從樓上看下去,眾人種種神態煞是有趣,若葉好奇看之,卻想起了短刀門中的一位師兄來。往日過年過節之時,這個師兄常常送他些小禮物,說道是好不容易拖人從京城帶來,他眼裡只有錚哥哥一人,從沒收過那些禮物一次,鐵錚為此還說了他幾句,現在想來卻恍如隔世。
正在胡思亂想間,店內的小二上前伺候,他剛要開口點菜,手一摸腰包便紅了臉,原來倉促出門,竟是未帶銀兩,這當口當真是窘迫之極。若葉別無他法,只得據實相告,那小二神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一邊搖頭一邊走開,嘴裡念念有辭:「唉……又是哪家的小姐偷跑出來……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若葉一愣之後方才回過神來,這小二竟把他誤認為女子,許是見他衣飾華貴卻身無分文,自顧自給他安了個富家小姐的名頭。若葉氣惱有之、羞窘有之,站起來便往樓下走。
樓上客人只有兩桌,左邊那桌坐著幾個錦衣少年,桌上酒菜點了一堆,直吃得杯盤狼藉。先前見了若葉便互相擠眉弄眼了好一陣,待若葉走出酒樓,這幾人也結賬下樓,在後頭不緊不慢的跟了上去。
遊盪間已近黃昏,若葉只順著來時的路快步往回走,全沒察覺身後有人尾隨。
行至一條街角時,那幾人加快步子趕了上來,彼此使個眼色便一齊發難,霎時間拖手攔腰將若葉往小巷裡推攘,舉動俱是粗魯之極。
若葉大驚之下正要呼救,嘴也被人用手掌捂緊,那幾人的獰笑之聲聽得一清二楚,無非是什麼:「好漂亮的小妞……陪你家公子玩玩……服侍得好、自然有你的好處……」
這些話聽在耳里,令若葉又是好笑、又是害怕,無奈口不能言,只得一徑的死命掙扎,夏日裡衣衫本薄,掙扎間頃刻便撕裂開來,但見胸膛一片平坦,哪裡是什麼小妞了?
那幾人呆了一呆,捂在嘴上的手掌也自放開,若葉連忙起身拉攏衣襟,衣袍下擺卻也殘破不堪,貼身的束褲裂開幾道長口,雪白纖細的小腿在他人目光下無可遁形。
那幾人對視兩眼,都覺小腹間一股邪火直往上串,領頭一人吞著口水道:「……怎麼樣?你們說……」
「……大哥……這麼漂亮的人兒……管他是男是女都要玩玩才好……」
若葉原以為已經無事,此刻方才真正害怕起來,一轉頭看見那幾人淫褻眼神,更驚得向著街口抬腿便跑。
那幾人跟在後面緊追不捨,不多時又再圍住他拉拉扯扯,將他往各人身前推來捏去,直樂得哈哈大笑。其時街口有數人路過,一見那幾人面貌俱都對呼救之聲充耳不聞,反而快步走開。
若葉被推攘了好半天,只覺得身上處處被人連揉帶捏,噁心不已,再加上又累又怕,幾乎要吐了出來。恍惚間有人對著他嘴邊強吻,慌亂中張口狠狠咬下,之後臉上便迎來火辣辣的一痛。
正被那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幾欲暈去,不遠處突然傳來嘈雜之聲,不多時身子也被那幾人放開了,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正在大聲厲喝,他心下一寬便不再苦苦支撐,順著疲累之感閉上了眼睛。
當若葉悠悠醒轉,已是身在一抬軟轎之內,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令若葉嚇了一跳,等看清了是姨父才定得下神。
劉元嘯面色沉穩,只是眼神中帶了些古怪,又似生氣又似迷惑,與往常大大不同。見若葉醒來,他身子立時坐了回去,淡淡道:「沒事了,以後小心些,再不可私自出府。」
若葉慢慢坐起身來,身上裸露之處甚為狼狽卻無物遮掩,只好紅臉低頭應了姨夫一聲,此後再不開口。到得府中,劉元嘯命人取了衣袍送進轎內便先下去,讓他換好了再到書房來見。
若葉只以為姨父要詢問他此事原委,急急換了衣衫直奔書房,誰知剛進門便聽到嚴厲之極的喝斥:「跪下!」
他腦際混亂一片,仍是直挺挺跪了下去,劉元嘯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腳下足音極為沉重,語聲也是前所未有的冷冽鄙薄:「……妖媚惑人、不知自重!」
若葉心頭一震,如受重擊,抬起頭便待申辯:「姨父,我沒有……是他們……」
「住口!我原以為你是純良璞玉,可堪雕琢……哪知、哪知來此不過幾月便出外招惹那些紈絝子弟,敗壞門風!」
「我……我……」若葉滿腹委屈堵上胸口,淚水在眼眶不住打轉,萬萬想不到姨父竟會這麼看他,情急之下更是語不成句。
劉元嘯俯下身子抬起他臉,手上用力之大令他頗覺疼痛,那目光中也似要噴出火來:「若葉……若葉……哼,果然跟你娘很像,不迷盡天下男子便不甘心……我劉元嘯哪裡對不起你……葉凝霜,你好狠的心!」
若葉下頜間一陣劇痛,待要掙扎卻已被劉元嘯拉住胸口衣襟,憤怒、驚恐、害怕、傷心……數種情緒齊齊翻湧,原來眼前這人一直記恨母親當日所為,什麼溫柔親切皆是假的。
思緒賓士而身體不由自主,劉元嘯一雙大手已然狠勁撕開他外袍,若葉只發出短促驚呼便不得開口,被手掌捂緊的口唇泄露出「嗚嗚」之聲,胡亂揮舞的手腳盡落入那副粗壯軀體的壓制下,劉元嘯平素儒雅的神態此時竟如同野獸。
再多掙扎亦是無用,只換來更粗暴更劇烈的侵入與疼痛,那夜在鐵錚房中雖也做過這等事,卻是他自己心甘情願。還清楚記得鐵錚含著怒氣的撫摸,就算痛楚亦是甜蜜無怨,現在這一刻他只想再回鐵錚懷中哭泣睡去,但為何體內鮮血流出的感覺如此逼真?
除去疼痛,還是疼痛,痛到整個身體都在呻吟抽搐,淚水一滴滴滑過胸前,卻消失在狂猛的唇舌間。近在耳邊的喘息聲是那麼骯髒,髒得令他忍不住拚命別過頭去,可下一刻又被拽著頭髮拖回這方寸地獄里,強逼自己承受更噁心的聲音。
那個聲音咬牙切齒低念著兩個字——「凝霜」,一遍又一遍,彷彿要把數年的怨恨盡皆發泄,窒息而暴力的空氣里只有這個名字不斷響起,如同某個惡毒的詛咒已然揭曉,若葉麻木的閉上了眼,不再有任何掙扎。
就算是……代替母親還了這筆債,從此後不拖不欠,這樣想著的若葉心底突然平靜,沉浮在搖動中的身體漸漸失去知覺,直至沒入朦朧的黑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仍然是那個聲音在耳邊回蕩:「……若葉……我會好好照顧你一生一世,再不要去理別人……不要像凝霜一樣……」
若葉緩緩睜開眼睛,窗外天色已暗,劉元嘯面上神色又變得十分溫柔,正緊緊抱著他注目凝視。
身體各處痛楚依舊,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也沒有,口一張開便是一陣咳嗽,劉元嘯立時在他裸露的胸前輕撫。
若葉蹙眉移開目光勉強開口,語聲雖極微弱卻清楚非常:「……我林家……與你再無瓜葛……把手拿開……」
劉元嘯愣了一愣,平靜下去的神情又激動起來:「若葉,我會好好待你,你就跟了我吧……這葉家是你的,劉家也是你的,我與你姨母並無子嗣,將來入我籍內亦算名正言順……到時候高官厚爵唾手可得,你的親事我亦會盡心挑選……」
若葉輕輕冷笑:「我姓林,我也不想做官。你這樣對我,把姨母至於何地?她可是你結髮妻子……就算我娘虧欠你什麼,我剛才也還清了吧?」
劉元嘯看著眼前這張冰冷的面孔,一時之間竟是辭窮,過了好半天才長嘆一聲,將自己外袍脫下裹在他身上:「若葉……你如怨我罵我還算有法可想,這等話我卻是無言相駁,我這就送你回房……你傷得不輕,待我親自照料你一晚再說。」
若葉渾身無力,只得由著他抱自己回房。路上正好碰見凝玉,劉元嘯道是若葉舊病複發暈倒書房,凝玉竟沒起半點懷疑之心,只交待下人快些請名醫出診。若葉卻推說自己並無大礙,不過想早些休息,劉元嘯也讓凝玉早早回房,若葉由他親自照顧便可。
到得若葉房中,劉元嘯還待幫他洗浴療傷,若葉掙扎著推開只說要休息,劉元嘯料想若葉定是恨他入骨,只好放開手悻然離去。臨走前忍不住回頭一瞥,那張蒼白的小臉上竟是一派平靜,看不出心裡在想些什麼。
在床上靜躺一夜,其間也模模糊糊睡了一會,醒來時身上傷痛稍稍緩解,腹中卻是飢餓之極。若葉勉強起身,走向後院廚房隨便吃了些東西,此時天色不過微亮,他慢慢行至昨日出去的小門之前。
站在小門前想了一想,他又再折回來時之路。順著晨光悄悄走到老夫人從前的房間,輕輕一推門便開了,房裡擺設一如他初來之時,每日都有下人殷勤打掃。看著房內空蕩蕩的奢華擺置,若葉竟忍不住淚意上涌,跪在床前無聲哭泣了好半天方才止住淚水。今日一別,再不相見,這葉府於他已不可容身,若再留此地只怕要萬劫不復。但願五姨凝玉一世不知她夫君昨夜所為,告別的言語也只有免去,見面亦是無話,他又有什麼借口足以離開?
若葉對著凝玉那方再磕了幾個頭,終於站起身來走向後院,腳步雖然蹣跚卻沒有再回頭。外面路途縱使艱險難測,也比留在這裡安心得多;京城離他想要去的地方不知到底有多遠,在他倒下之前可否趕到?
後山樹下,那個矯健的身影還在不在?就算不看他一眼都好,他只求遠遠看著那人便會安然歡喜;大師伯的病可曾好些了?看見自己想必會很高興;父親身體可還強健如昔,其實他知道父親心裡一直鬱郁不歡,自己臨走時父親並不真的開心……爹,若葉這就回來,再也不會離開你身邊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