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才微亮，敖游便已醒來，動作迅速地挽回王國寶的偽裝身份。精湛的易容術，在臉上看不出絲毫破綻，方娜的白馬王子又變成了青蛙。
對面房間傳出了輕微的開放聲響，看來一夜沒睡的不只他和方娜，方勵志也是。
敖游輕手輕腳地吻了下沉睡中的方娜，隨即下樓與方勵志會面。
「方先生早。」
方勵志坐在餐桌前，像是料准了敖游會下樓來找他似的，冷靜地開口：「你應該有很多問題要問我。」
「是的，如果你想談的話。」敖游伸手打開冰箱，拿了瓶牛奶出來，倒了杯遞給他。
看樣子，他這隻早起的青蛙能獲得不少的資料。所以敖游不急，等他想開口時，他自然會說。
「如果我死了，你能保護我的女兒離開美國，避居到安全的地方嗎？」
在一陣靜默后，方勵志突然開口，但說出的話讓敖游一愣。
「如果你是在擔心你的安危，那大可不必，因為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動你們父女倆一根寒毛的。」
「如果我生病了呢？」方勵志犀利的眼神閃過一絲陰影。
「癌症嗎？」
「比癌症更可怕的病。」
敖游再次一愣，這是什麼意思？
「美國政府和我女兒都不知道這件事。」方勵志舉起手，制止他開口。「你能保密嗎？」
「我能！」他點頭保證，「在事情水落石出前，我一定替你保守這個秘密。」
方勵志聞言，露出放心的笑容：「我果然沒看錯人，我可以放心把女兒托給你。」
「好說。」
「你能答應我，保護娜娜離開美國，避居到安全的地方嗎？對我來說，娜娜就是我的一切。」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女兒。
「對我來說，娜娜就是我的性命！」敖游給予肯定的答覆，「我給你承諾，不是為了想獲得更多的情報，如果你首肯，我會給娜娜一個幸福的未來。」
「好好！」方勵志欣慰地一笑，「娜娜太單純，太容易受騙，我一直希望能找個有中國人堅忍敦厚，心胸坦蕩的卓越男人，代替我守護她……」
「最好還能跟你同鄉，那就更完美了。」敖游笑道。
方勵志訝然地看著他：「你是東北人？」
「聽說你排斥ABC，所以上級特地派一個同鄉的過來，希望能和你好好地溝通一番。」他開玩笑地說。
敖游的祖籍也是遼寧瀋陽，至令仍有許多族人在大陸。
「原來如此。」方勵志了悟地笑道，「你特地裝扮成流浪漢，還故意說得一口標準的東北口音，讓我沒辦法對你產生排斥，你才得以留下來。」
「沒錯，有機會咱們還可以聊聊家鄉的情勢。對了，不知你還想了解我什麼？」他知道方勵志不會問一些工作上的機密問題。
當然，憑著他靈活善辯的應答技巧，想避開一些不能回答的問題，對他來說不是件難事。
「我只要了解你確實會真心待我女兒，這就夠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方勵志對他的諒解和和善，知道他在工作和身份上一定有所隱瞞，卻不多加逼問，不禁讓敖游為之動容。
「你到底生了什麼病？」這世界上除了腫瘤和愛滋病外，還有更棘手的病嗎？
方勵志注視著他好一會兒，久久才吐出一句話——
「我大概是感染猖狼病毒了。」
在敖游驚愕的瞪大眼中，方勵志緩緩地從頭細說……
***
「我的天！」
聽完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敖游忍不住拍著額頭呻吟。
他未來丈人的頭腦一流，難怪能把CIA耍得團團轉。
「至於台灣為何會扯進來，恐怕勞煩你去調查了。」
「放心，我一定會查出來的。」敖游重吁了口氣，依舊無法自事實真相的震撼里完全回過神。
「等你安全送走了娜娜，我會了結自己，這份遺書，請你務必親手幫我轉交給她。」
「何必呢？」敖游接過遺書，勸阻道，「我有的是辦法。」
「你能有什麼辦法？」方勵志苦笑一聲，「我的病連神仙也救不了。」
「起碼你可以活著參加女兒的婚禮。」
聞言，方勵志震顫了下。
「所以你得想辦法，努力延長自己的生命。」敖游蹲在他面前，大掌包住方勵志放在膝上微微發顫的手，「難道你不想親自攜著愛女的手，將她交給一個可以令她依靠終身，讓你放心一輩子的男人手上？」
方勵志的喉頭狠狠抽緊。
「到時，你也可以知道娶你女兒的男人的真實身份及容貌為何。」
方勵志愕然地抬頭。
他搖著食指，眨了下眼睛：「我可是什麼都沒說喔，爸爸。」尚未到公布的時機。
這一聲「爸爸」，讓方勵志不禁為之動容。
像有股生命之泉，倏地注入他心中，瞬間流竄到四肢百骸，讓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要怎麼做?我會全力配合。」方勵志努力不想表現得欣喜過頭，卻難掩微微發顫的聲音。
敖游將心中擬定好的計劃告訴他，這下子換方勵志目瞪口呆了。
「成嗎？」他猶豫地問。
「一切有我！」敖游保證道。
「可是娜娜……」
「她不會放過我。」敖游篤定地笑道。
「是啊，她說不定會殺了你。」
值得嗎？為了他，讓未來的女婿面對危險，這樣做好嗎？
「事後她會感激我一輩子。」
「可是娜娜的槍法很准，又受過CIA訓練……」
「噗！」敖游被口裡的牛奶嗆了下，「咳咳……」他直拍著胸口順氣：「拜託……咳咳……」她那哪能說是槍法神准？
閉著眼睛開槍?!
不提還好，一提他就想捏扁那個小混蛋。
「好吧，就依你，你得小心。」方勵志警告道。「娜娜迷糊歸迷糊，但也有倔強的一面，她可是會……」
「開槍射殺我的！」敖游介面道，用力按著未來丈人的肩，要他放心，「我一定會活著帶她離開美國，請放心。倒是你，爸爸……請務必等我們回來。」
「我會的。」方勵志忍住哽咽地回答。
他一定會的！再也沒有任何一刻比此刻更教他有活下去的慾望和勇氣，他一會等王國寶帶著寶貝女兒回來的。老天保佑，但願那一天別讓他等不到。
***
敖游的計劃之一，是帶方娜出遊一天。
「哇！」方娜深深地吸口空氣，「好自由喔！」
這也叫自由？敖游倚著公園裡的樹，聽見她說的話，不禁笑咧著嘴。
這裡是中央公園，有著寬闊的樹林、綠油油的草地，花香鳥語飄散其間，好個美麗的地方。
「你可能把人『帶』來了！」方娜瞥見鬼祟的人影一直向他們打量，小聲地說。
敖游露出了笑容：「我走路一向小心，八成是人家早就盯著你很久了。」意思是對方是沖著她來的。
「小心！」她以為這是恐怖分子第四次狙擊。
可是敖游並不這麼想，方氏父女繼續窩在屋裡遲早難逃一死，不如把方勵志交給夥伴，自己帶方娜出來透氣，而且可以證實推斷。
「他們的目標是你！」一發子彈差點打中他，方娜忍不住驚喊道。
「也包括你，千萬別被他們逮到！」他話還沒說完，又有人從樹后朝他們開槍，敖游立即反擊。子彈毫不留情地射穿對方的手掌，他又再朝對方的大腿補射一槍，當場痛得對方在地上打滾，渾身抽搐。
敖游的槍法奇准，讓方娜開了眼界。
兩人分別躲在樹后，小心翼翼地環視四周的動靜，只要對方不開槍、不探出腦袋，就可以保平安無事，但只要一開槍狙擊，通常會被敖游廢了整隻手掌，當然他不忘順道再補射對方的大腿一槍，讓他們無法再繼續追殺他們。
四周突然陷入一片寂靜中，但緊張的氣氛愈升愈高。危機處處的驚悚感慢慢爬上了方娜的背脊，她感覺有什麼事又要發生了。
敖游用手勢示意她立在原地，他慢慢地往一名躺在地上呻吟的傷者靠近，就在他快要接近時，突然由那名傷者的附近竄出三名大漢一同朝他開槍——
一察覺有異，敖游立即連續幾個后翻，不但讓他找到躲藏處，而且毫髮未損。
見他躲過身上多出幾個血洞的命運，方娜不禁鬆了口氣，同時對他敏捷的身手大感佩服。
就算她的槍法再厲害，也沒有辦法同時對付那三人，敖游的身手真教她開了眼界。
你還剩幾發子彈？敖游打開彈匣，打著手勢問她。
方娜低頭看了手上的槍一眼，皺著眉頭比了個二。
他們兩個還能撐多久？
敖游也同樣只剩兩發子彈。
對方顯然忌憚他的槍法，眼見七八個夥伴躺在林子里哀叫，皆不敢輕舉妄動，生怕一不小心自己便會成為下一個倒地的目標。
可是這樣還能撐多久？不能杵在這兒讓對方察覺不對再殺過來，到那時，想靠著四發子彈殺出重圍，無異是以卵擊石。
怎麼辦？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用眼神傳遞著危險訊息。
方娜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打從他們一踏進這片林區開始，她就沒看見除了她和王國寶以外的遊客，林區廣大，她根本沒注意到平常遊客眾多的中央公園，怎麼今天變得一片安靜？
一切好像是事先經過清場、刻意安排似的。
而能做此安排的，除了CIA外，還能有誰？
她訝然地抬眼對上敖游，他清亮的眼神給了她肯定的答案了——
是CIA內部有人擅用職權策劃出來的行動，打算殺了她。因為那天她揚言要告上法院，可能因此把某人惹毛了。
可惡！沒想到她竟會成為同事獵殺目標的憤怒尚未平息，僅剩四發子彈的憂懼又立刻竄升，如今的她是憤怒恐懼交加。
不！她一定要活著回去揭發他們的罪行！
敖游將她神情的轉變全看進眼裡，知道她終於懂了為什麼他這次沒有痛下殺手，而只是給予教訓，因為他們這次面對的是CIA！對方是叛徒也好，是誤人歧途也罷，CIA的家務事應由CIA自行解決，他沒有必要趕盡殺絕，引起紛爭。
不過這麼一來，他的推斷獲得了證實。那天方勵志父女的話逼急了CIA的內奸，決定能殺一個，就殺一個，而敖游今天帶方娜出遊可是事先知會過CIA的，換句話說，誰知道他們今天打算出遊，誰就涉有重嫌。
他們該怎麼逃出去呢？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著這個問題。
方娜直瞅著僅剩兩發子彈的槍，沒注意到敖游掏出了通訊器，按下了警訊鈕討教兵。
他此舉只是用來威嚇對方的，因為這具通訊器是CIA給他的，對方同樣也可以接收到他發出的警訊而匆匆走人，但只怕會多添好幾條冤魂。
砰砰砰！連續幾聲槍響，對方連傷兵都懶得帶走，直接餵給每個人一顆子彈，一了百了。
一切全如敖游所料，CIA的內奸已與恐怖組織掛鉤，連手法也殘忍得如出一轍。
這時突然又傳來「砰」的一聲，他登時嚇了一大跳。
「你搞什麼鬼？誰教你把滅音器拿掉的？」敖游驚吼，她這樣會引起遊客驚慌，招來警察的。
「我突然想到一個好計策，我們幹嘛一直用滅音器？」她大聲地說。「我們應該要招來警察，惹來注目，這樣才會有人來救我們。」看吧!這麼好的主意。
對方娜而言，她巴不得上法院控告她和父親所受到的非人道待遇，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
「然後讓他們有機會栽贓到咱們身上，說這些人是咱們殺的？」
「胡說……」方娜愕然。
「你沒看他們連槍都拿走了嗎？」現場只有他們有槍，只要對方說他們是賊，他們就會成了賊。
「可是我們是出於自衛！」她慌張地說。
敖游拉著地就跑，不跟她嗦。
「而且，」她邊跑邊喊，「咱們用的子彈……」她倏地住口。
敖游頓住腳步，回首睇著她：「我們的子彈是誰配給的？」
「CIA。」她愕然地說，小嘴因醒悟而微張。
她中計了！剛才那群人如果是CIA的內奸派出來的爪牙，知道他們用的是何種彈頭，他們一定也是用同型的子彈，而他們剛剛槍殺了那群人，那些子彈不就成了她和王國寶殺人的證據了？
所以敖游剛才並不是很願意地按下通訊器，因為對方的詭計在他的推演中獲得了證實，如今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兩人竟成了攜手逃亡的落難鴛鴦。而更不妙的是，救兵並沒有在CIA所承諾的三分鐘之內趕來，趕來的卻很有可能是經過「授意」的刑警，到時將一切罪證全都推到他們身上。看來這件件事很可能有CIA高層人員涉入，才能如此神通廣大。
敖游腦筋飛快地轉著，沒聽到警笛聲，沒看到趕來的救援人員，這表示……
「小心！」他拉著方娜，轉往停車場內躲藏。
對方發現栽贓不成，一定會趕盡殺絕。
「咦？怎麼不逃了？」方娜不解地問。
「快趴下！」敖游壓下她的頭，利用手錶上的冷光掃描系統，想掃描出附近有沒有槍管擦熱過的熱能感應？好正確找出狙擊手的所在位置。
「這是什麼？」怎麼他的手錶有那麼多驚人的功能？
敖游不能回答她的問題，因為這一切全都是安全機密。不過聰穎的方娜很快就明了他抿唇不語的原因，因此安靜地看著他操作。
冷光掃描沒有感應出附近有任何的異樣，這讓敖游稍稍放了心，趁現在對方正跟他玩捉迷藏的時候逃出去，才是上策。
就在他伸手準備拉起她，突然一記槍聲響起，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身體猛地向前撲，摔在地上。
「國寶！」方娜驚吼一聲，奪過他手上的槍立即展開反擊。
「砰、砰」兩聲，她利落地替敖游報了仇。
「國寶！」她驚慌地搖晃著他，一張俏臉全沒了血色，「國寶……」她愈搖愈慌，失聲痛哭了起來。
她才剛剛發現自己愛上一個男人，可是他卻已經死了！
為什麼上帝要這麼殘忍地對待她？為什麼……
倒在地上的敖游痛苦地悶哼，掙扎著想要睜開眼皮。沒想到對方在停車場會埋伏狙擊手，並躲過他的冷光掃描，就在他起身的剎那，對方朝他開了一槍，當場把他擊倒在地，暈了過去。
「國寶！」聽見他的聲音，方娜狂喜地喊。
「唔……」他掙扎著呻吟，胸腔像被挖開般，痛醒了過來。
「你沒死！」她狂喜地喊，激動得淚如雨下。
「兇手解決了？」他有氣無力地開口，渾身虛軟，被她扶起來靠在車旁，一副快死的模樣。
「你不能死……」她哽咽地哭喊，怕他會撐不下去。
敖游看見遠處倒著兩具屍體，地上有著一大片血跡，知道他們暫時安全了，於是放心地吁口氣，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真是痛死我了！」他痛得齜牙咧嘴，被子彈擊中的滋味還真不是蓋的！
「你哪裡受傷？」看他一副痛苦的模樣，方娜嚇得膽都快裂了。
敖游費力地脫掉衣服，伸手指著胸口，「在這兒。」他心臟下方正嵌著一顆子彈。
「你穿防彈衣?!」
原來他穿防彈衣，害得她剛才哭得死去活來，真是……
她現在才想起來，出門之前他逼著她穿防彈衣，當時她的小嘴還噘得半天高呢！
「你以為我死了？」他揉著她的頭髮，將她的臉蛋壓到胸膛上，讓她聽著他的心跳聲。
方娜突然痛哭失聲，小手緊緊地摟著他的頸項，用力點著腦袋。
「我以為你死了！」她哽咽地說，依舊心有餘悸，「當你中彈倒地的剎那，我以為你已經死了！」
她再也隱藏不了自己的感情，因為現在不說，或許就沒有機會說了。
「我愛你！」
「即使我長得像青蛙？」
方娜失聲笑了出來，輕捶他一下。
「你討厭！」想不到他會突然蹦出這句話來，害得她又哭又笑，模樣一定醜斃了。
「幸好你沒事。」他輕撫著她的臉龐，在她的淚眼中看到了自己擔憂的臉。
「幸虧你有穿防彈衣！」她用力摟緊了他，心中那份喜悅和激動實在無法形容。
她愛他！心中因再度擁有他而漲滿了幸福感，今後她的人生不再孤寂。
「我愛你！」她偎進他的胸口，為著這個發現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