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粉黛遇劫
高燒已退,加上幾餐沒吃,呂玉麟是被肚子里的饞蟲給餓醒的。
睜開沉重的眼皮,只見天色大亮,室內一片明朗,看這日光是午牌時分,她睡了多久?神智一清,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鳳三。
這一嚇,床上就躺不住了。她偷了這麼一個大懶,鳳三不把她大卸八塊拆了才怪。被子一掀,起來的勢子太猛,她才大病初癒,又餓得頭昏眼花,差點又栽回床上去。
不快起來不行!呂玉麟害怕鳳三責備,不敢多耽擱,胡亂套上外衫,頭還是昏昏的。
「你起來了?」鳳三剛好從外頭進來。「好點了嗎?不舒服就別起來。」
今天的鳳三比平日多了一絲淡淡的關懷,習慣他嚴詞厲色,呂玉麟倒有些不自在。奇怪他怎麼好心起來?
「我睡得太晚了,對不起。」呂玉麟做好心理準備,要受他一頓痛責。
「你病了,多休息休息才好得快,不用急著起床。」手中端著一碗剛煎好的葯汁,遞到她眼前。「把葯喝了吧。」
雙手接過,小口小口啜完,呂玉麟終於鼓起勇氣問出心裡的疑惑:「你——不生我氣?我這麼沒用,淋個水就病了。」
鳳三撇撇嘴角,在床前竹椅上坐下,說:「你以後不用練武功了。」
「啊?」呂玉麟呆住了。忙問:「為什麼?」
「這話應該我問你。你明明是個女子,為什麼喬裝成男子?」
「女子?」呂玉麟一下子跳起來,葯碗跌下床鋪,鳳三眼明手快,以腳背承接住了,右手端起放回桌上。她氣呼呼地說:「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誰女扮男裝來著?你若嫌我添麻煩,直說,我會走人,不用拿些子虛烏有的話來編派我。」
看她氣得眼紅脖子粗,若不是自己親所見,他還會以為自己冤枉了她。
「你說,你有什麼證據?」她高聲問道。
「我眼睛看見的,還要什麼證據?」鳳三敞開衣襟,露出寬厚的胸膛。「你自己看看,你可是和我一樣?」
呂玉麟啞口無言,鳳三健壯的胸膛一片平坦,和自己確是大不相同,他若是如假包換的男子,那自己算是什麼?
這段日子,兩人同行同止,雖然同處一室,但是鳳三把床讓給他睡,自己坐在椅上盤膝養神。盥浴梳洗,呂玉麟也是令客棧送熱水進房來,關起門沐櫛一番。兩人並不熟昵。
來到山中,鳳三每天嚴格督促她練完功后,就回到自己房中,吹弄竹簫,鮮少同她搭訕聊天,竟一直未發現她是女子。另有一點,就是鳳三先入為主認定她是男子,以至雖有不少異樣之處,都輕忽過去。
以男子身份自居,長了一十六年,有一天突然有人跟自己說,他不是男子;呂玉麟這份驚愕非同小可!被鳳三一說破,許多以前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疑點也一一浮上。
呂邵農夫婦只生下他一個孩兒,珍惜寶愛自不在言下。從小呂夫人就禁止他爬上爬下,也不准他習武練箭,這在青龍王朝貴族尚武的風氣中,實在是個異數。當人人都以家中出個英勇善斗的武士為榮,呂夫人請來了教文教畫的師傅們,把呂玉麟調教成只會舞弄筆墨的風雅文人;又找了些忠謹可靠的丫頭跟在他身邊,陪他吟詩玩耍、撫琴作畫。不讓他輕易出門一步。
「他」若真的是男子,呂夫人為什麼不把「他」鍛煉成堪為國家柱石的棟樑,凈叫「他」做些風花雪月的無益之事?
愈想愈是驚異。呂玉麟隱隱覺得這其中藏了一件大秘密,但這真相已隨呂邵農夫婦辭世,而一起埋藏在黃土之中,無從得知。
自己的身份突然來個乾坤反轉,任誰一時都無法接受。呂玉麟心裡既又驚,氣急敗壞地申辯說:「不可能,我是男人,我是男人!」
掩上衣衫,鳳三比她更能接受現實。看來她自小便被教育成以男子自居,並被保護得好好的,連她自己也深信不疑。要問出真相,已是辦不到的事。
對鳳三而言,呂玉麟女扮男裝的苦心隱衷,他不感興趣。
「好了,你病才剛好,這事稍後再談,肚子餓不餓?我去做飯給你吃。」他不打算在這已是鐵定的事實上做爭辯。
「喂——」她試圖喊住他,可惜不成功。
留下滿腹狐疑的呂玉麟苦苦瞎思:真的嗎?我真的是女子?
鳳三端來一隻食盤,依舊是烤魚、山菇。呂玉麟由於有事在心,草草吃了幾口,就沒食慾了,放下碗筷,搖搖頭說:「我吃不下。」
「那想吃時再吃吧。」他留下她可吃飽的分量,其餘的一掃而凈。
「我——你剛剛說我不用再練武功,是什麼意思?」
鳳三停下筷子,閃著銳光的眼睛凝視她。「你不適合練武,以後不必再白費心血。」
聽到不用再受苦頭,呂玉麟先是鬆了一口氣,但隨即兩眉又蹙了起來。「可是你不是說,等我練好了武功,要帶我去找陷害我父親的仇人報仇?」
「你不用去,這事情有我就行了。女人派不上用場。」他早已盤算好了。
一聽這話,呂玉麟勃然大怒,雙掌拍桌站了起來,大聲說:「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口口聲聲說我是女子,現在連我的仇你都一肩攬去,不許我報。我知道你武功了得,但我呂家的事由我呂家人來擔,我會查出真兇,將他們一個個繩之以法。」
她盛怒之下,雙頰漲紅,眸子晶光閃閃,別有一股醉人的青春丰姿。
鳳三隻覺她的話可笑,哼了一聲。「你要報仇?憑什麼?別說你不懂武功,就連好人壞人你也分不出來。」
被他這麼輕視,她胸中怒火騰騰,恨不得將他輕蔑的神情給撕了。
他站起來,他比她高出一個頭有餘,她抬頭怒瞪著鳳三,氣勢大不如他。
「你休息吧。」鳳三不再多說,轉身從容關上門。
「休你個頭!」她大叫,抓起一個茶杯往門上摔,掉在地上,碎成片片。
※※※
隔天清晨,鳳三來敲呂玉麟房門。呂玉麟仍在生氣,不肯應聲。敲了幾聲沒回答,鳳三索性使力一踢,踢開房門,跨了進來。
呂玉麟怒氣未歇,鳳三此舉更是火上加油,跳下床來,指著他鼻子罵:「你這人有沒有一點禮貌?擅自闖入他人房間。」
「我叫了好幾聲,你沒回應。」鳳三倒是神閑氣足,對那隻直指到臉上來的春蔥食指視如不見。「把東西收一收,準備上路了。」
他做事向來出人意料之外,呂玉麟沒好氣地問:「上哪兒去?你不說明白,我就不走。」
「我帶你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
「哼!這兒還不夠安全嗎?荒郊野嶺,沒半個人來。你說清楚,到底要帶我上哪兒去?」
沉吟了一會兒,他說:「魏公子家。」
「去他家做什麼?」她打破砂鍋問到底。
「把你託付給他,請他好好照顧你。」昨夜想了一晚,這是最好的方法。既然知道呂玉麟是女兒身,報仇的事他就不準備讓她參與。他當初如此嚴苛地鍛煉呂玉麟,是希望能讓她親手手刃仇人,千算萬算,卻沒想到她竟會是個女的。
這樣一來也好,呂玉麟這個人算是在世上消失了,兇手再如何神通廣大,也無法找出呂邵農的遺孤來。要怎麼安頓她,倒是費了他一番腦筋;他一向獨來獨往慣了,帶著呂玉麟是為了報恩,知道她是女子后,他就決定由自己擔起報仇的責任,不願讓她插手。
他要尋訪真兇,就不便帶著她,要如何安置她?金二娘那兒不方便,鳳家也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個,無人可托。忽然靈機一動,魏秋官對呂玉麟十分愛慕,呂玉麟對他亦有好感。以魏秋官的人品家世,將她交予他,斷不會受委屈。
「你打算把我丟給魏大哥,一走了之,不管我了是嗎?」怒氣衝天的話中含著怨懟。
「我不是不管你。你在魏公子府中最好,他會好好善待你,不會讓你吃苦受累。」他冷靜地將事情分析給她聽:「他真心愛你,你們必定能過著幸福的日子。」
「呸呸呸!」呂玉麟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一臉嫌惡。「什麼愛不愛的?兩個男人愛來愛去,口噁心死了!我看透你了,你是個懦夫,你不敢為我爹報仇,所以千方百計想甩掉我這個大麻煩對不對?才編出什麼我是女子這種謊言,現在又要把我丟給魏大哥。鳳三,你沒種!你這個膽小鬼!」
「閉嘴!」鳳三怒火上沖,抓住她纖細的手腕用力一捏,疼得她掉淚。
「好痛!放手啦。」她努力要扯回自己的手,卻是徒勞無功。
鳳三按下怒氣,鬆開了手,呂玉麟的手腕上一圈清楚的指痕,是他盛怒之下的傑作。
呂玉麟暗恨自己不爭氣,在他面前掉淚,又氣他使強用蠻,恨恨地說:「真是大豪傑!大英雄!了不起,了不起。」說反話挖苦他。
鳳三怒氣稍平,心想她是一個女子,自己對她實不該再像以前一樣打罵由心。把包袱丟在床上,道:「換衣服,我們上路了。」
「我不換。」這一換,等於認同他的話。
才剛告誡過自己,這會兒鳳三又冒火了。「你早早換衣裳,我們早上路!」
呂玉麟偏不如他的意,還語帶挑釁地說:「我不換,你能拿我怎麼樣?」
鳳三眉一抬,目光變得銳利了。「我再說一次,換衣裳。」
「我不——」
「鳳三邁前一步,伸出右手食指,點了呂玉麟穴道,令她登時動彈不得。
「喂!你幹什麼——」快手快腳的鳳三毫不顧忌男女之別,除下她身上的男子外衫,拋在桌上;抖開包袱袱內的女裝,替她穿上。
呂玉麟氣得快發抖,但是毫無反抗能力,只有破口大罵:「鳳三你這個混帳!快快給我把這衣裳拿開。本少爺是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能穿女人的衣服——」聲音嘎然中斷,鳳三嫌她聒噪,皺著眉封了她啞穴。
這一來,呂玉麟滿腔怒氣只能在肚裡罵。
少了她刺耳的叫嚷,鳳三很快替她著好裝。將包袱背在肩上,道:「呂大人將你託付給我,我必會替你一生著想。魏公子對你情真意摯,你們材貌相當,正是天生良配。呂大人的冤讎,我會一力肩承,你儘管放心。」
毫無行動能力的呂玉麟怒瞪著他,眼眶一紅,流下淚來。
「你哭什麼?」等不到她回答,想起自己封住她啞穴,一掌拍開。
她哽聲說道:「我哭我自己沒用,手無縛雞之力。我呂家滿門抄斬,蒙受不白之冤,我不但連報仇的能力都沒有,還要被人糊裡糊塗地當女人嫁掉……」斜斜瞪他一眼,語中大有屈原賦離騷的幽怨。鳳三懶得和她答辯,微微好笑。「你本來就是女人。」
「我不是!」這傢伙腦袋裡裝的是石頭嗎?呂玉麟簡直快氣炸了。一夕之間,一直深信不疑的事實忽然乾坤反轉。任誰再理智,一時也無法接受現實。
「走了。」再繼續這個話題也是無益,鳳三準備起程。
呂玉麟沒好氣地道:「你鳳大爺本事通天,把我定住了,我怎麼走?」
鳳三解開她穴道,呂玉麟身得自由,把臉一揚,下巴抬得高高的,灑開大步前行。她身著女裝,動作舉止仍像身為男兒時大刺刺,看來格外突兀。
鳳三心想,待送她到魏秋官家中,定下親事,他便可專心一意為呂家一門血仇奔走,無後顧之憂了。
※※※
騎著黑龍,走了兩、三日,這一天到了一個名叫滄陽庄的聚落。時近酉牌,就在莊上唯一的一家客店落腳歇息。
店小二上前撣塵拂桌,熱情招呼風三二人:「客倌,用膳嗎?要吃什麼?本店有招牌醉雞、清蒸黃魚。」
鳳三叫了三碟茶,兩碗面、一盤饅頭。
呂玉麟微笑道:「再來一壺酒。」
鳳三知她不諳酒道,無端端叫酒做什麼?但不阻止。倒要看看這女娃弄什麼玄虛。
酒菜上桌,呂玉麟滿引兩杯,端起自己的杯子,笑道:「鳳三哥,一路上多蒙你照顧,我敬你一杯。」
鳳三端起面前的酒杯飲盡,眼角餘光看見呂玉麟露出一絲竊笑,他假裝沒看見,抬頭道:「不客氣。」
呂玉麟忙又添滿三酒杯,殷勤勸酒:「三哥,我再敬你一杯。」
也不推辭,鳳三酒到杯乾,一連飲了數杯。一瓶喝完,呂玉麟再叫酒來,自己也陪了幾杯;不勝酒力的她,被酒氣一蒸,臉上泛起紅霞,嬌艷如桃花。反觀喝了不少的鳳三,仍然神色恆常,這村酒極薄,他就是再喝上二、三十斤,也不妨事。
她酒意上沖,話開始多了起來:「咦?三哥,你再多喝一點啊。不夠、不夠,再喝啦!我——我也陪你喝——喝一杯。你——你很不夠意思知不知道?我——我可不是東西,讓你丟過來丟過去。我爹娘的仇,一定得由我親身來報,我不許你代我報仇,你——你聽到了沒有?」食指對著鳳三指指點點,杏眼微張,半睜半閉。
「聽到了。」她已經醉了,鳳三隨口應聲,管自己吃菜。
呂玉麟突然伏在桌上,低聲嗚嗯起來,道:「爹、娘,麟兒好想你們啊——」
客棧中所有的客人紛紛向他們投以注目禮。
呂玉麟出身官宦之家,氣派行事和一般百姓頗形不同,這樣一個千嬌百媚的貴胄小姐,出現在這個小鎮村莊,鳳三看起來也不像個斯文的讀書人,於是人人開始在心中揣測議論兩人的來歷。是私奔?是落難?
竊竊私語聲鑽入鳳三耳中,他不願太過著人形跡,叫小二來:「我要一間房。」
小二在前領路,鳳三抱起醉得迷迷糊糊的呂玉麟來到後院廂房,把她放在床上,替她蓋好被子。
小二看看呂玉麟,又看看鳳三,問:「大爺,這位姑娘是您妹妹,還是妻子?」
鳳三目光銳冽,蹙眉道:「你問這麼多做什麼?」好生多嘴的店夥計。
小二搔頭笑了笑:「沒什麼、沒什麼。」
喝了好些酒,肚子仍是有點餓。呂玉麟醉成這樣,料想一時三刻不會醒來。鳳三將她留在房中安歇。回到前院,小二替他把菜重新燙熱,重整杯盤,這次鳳三撿了一個安靜偏僻的角落坐下,自斟自飲。
再走四、五天,就到魏秋官莊上,待他將呂玉麟托囑給魏秋官,他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菜肴已吃得乾乾淨淨,鳳三準備回房。推開房門一看,房中安安靜靜,空無一人,呂玉麟竟不知去向!
鳳三立刻將房中每一個可以藏匿的角落都尋過了,連床底也不放過,四處不見呂玉麟蹤影。她上哪兒去了?
他知道她灌他酒,目的是想趁機逃脫,只可惜灌入的人自己先倒了。她醉成那樣,他估量至少要兩、三個時辰才會醒來,根本不可能離開。
這家店有問題!細細想去,愈想愈覺得疑點重重,鳳三衝到前頭,那店小二一見他殺氣騰騰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怯色,但很快堆笑迎了上來。「大爺,有什麼吩咐嗎?」
鳳三心細如髮,沒有錯過那一剎那的不自在,揪住店小二衣領,他人高身長,竟將店小二提起拎在空中。鳳三沉聲道:「說,你把那姑娘弄到哪兒去了?」
「什麼姑娘?」店小二還要裝蒜,鳳三扳住他左臂向後反轉,店小二疼得睜大雙眼,哀聲叫了起來。
「別跟我打馬虎眼,人是你弄走的。你∴攣柿宋乙淮蠖眩居心叵測,不是你會是誰?」
店小二一臉害怕,卻咬緊牙不肯承認:「我沒有做。」
他竟如此備賴。鳳三冷笑一聲,好,他有張良計,他也有過牆梯。
鳳三放他下地,店小二以為鳳三拿他無法,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逃過一關。
只見鳳三一掌拍在一張桌子上,微一運勁,再抬起掌,桌面上現出一個清晰的掌印。
店小二被他這驚心動魄的武功嚇得說不出話,兩眼瞪如銅鈴。
「要不要我在你頭頂上也來這麼一下?」
店小二牙齒格格作響,抖著聲,頭搖得像風中落葉。「不——不——我說,我說,是蕭公子叫我這麼做的。」
「什麼蕭公子?」
「我們滄陽庄首富蕭嵩堯的兒子,蕭繼先公子。他剛剛坐在樓上的雅座,看中那位姑娘,所以要我替他拖住大爺您,好讓他帶走她。大爺,這真不關我的事,他是我們這地方的霸王,我還有一家老小要養,不能不聽他的話。」店小二求饒不已。
「那個蕭公子住哪?」鳳三無心與他糾纏。
「從大門出去,往東行三里,雙叉口走左邊,再一里一座朱門天藍瓦粉砌白牆的莊子便是。」店小二一五一十照實稟告,再不敢有所隱瞞。
鳳三奔出店外,吹了一聲哨,黑龍從附近林子竄了出來。不等黑龍來到面前,雙足一點,縱上馬背,駕的一聲,扭轉馬頭往大路騎去。
依照店小二指示,大約經過一盞茶時刻,那店小二果然誠實,鳳三找到了那座富麗的莊子。
一拍馬臀,黑龍長嘶一聲,自行去了。
鳳三略一凝眉,提氣一縱,躍上頂瓦,跳進庄內。
※※※
蕭繼先手持摺扇,大搖大擺在走在迴廊上,在轉角處,和妹妹蕭晴園不期而遇。
難得看見蕭繼先在家中,總是和外頭那些豬朋狗友到處去尋歡作樂,蕭晴園深深納罕,奇道:「哥哥,今天不出去?」
蕭繼先臉上一片春風,隨口應說:「整天在外面跑也挺累人,在家休息幾天。」
這話出於他口中,叫人睜大了眼不敢相信,莫非他轉了性不成?若真如此,真是蕭家時來運轉了。
蕭晴園介面道:「你能這麼想就太好了。」吁了一口氣。
正說話間,來了一個小廝,對著蕭繼先擠眉弄眼,是有話說的樣子。
「什麼事?」看那神情模樣,鬼鬼祟祟,蕭晴園厭惡地皺起眉,蕭繼先被帶壞,一大半是這些人弄的鬼。但,一個銅錢不會響。
那小廝陪著小心,一雙眼轉來轉去,彎腰道:「少爺要的東西已經送來了,現在在少爺房中。」
蕭繼先把扇子往左手心一擊,眼睛一亮,喜道:「真的嗎?我看看去。」腳下如風,足不沾塵地去了,那小廝尾隨在後。
蕭晴園心中狐疑,忽聞頭上鳥聲啁啾,是掛在廊下的金絲雀、黃鶯兒在叫呢!纖纖五指拈起細棒兒,逗起鳥雀來,把蕭繼先的事擱到腦後去了。
正逗得有趣,突然眼前多了一個身影,一個高大的陌生男子站在她身旁,她嚇了一跳,差點驚叫出聲,陌生男子看出來,手快一步蒙上她的嘴,沉聲說:「別亂叫,我不會傷害你。」
男子溫熱的手掌觸著蕭晴園臉上肌膚,兩人站得極近,叫她看得分明:劍眉星目、薄薄的嘴唇、挺直的鼻樑,好一個英姿颯爽的美男子。心裡這念頭一起,臉上不由得泛起紅霞。
養在深閨的蕭晴園,從未和外邊男子接觸過,自己的哥哥是那副德性,便以為全天下的男子也都是鬥雞走狗、尋花問柳的好色風流之徒。鳳三英氣勃勃,頓時一顆少女芳心纏綿在他身上,不可自拔。
看她安靜了,鳳三還不敢貿然放開手,他不怕遇上對手,怕的是若被糾纏住了,呂玉麟因此有了萬一,再殺他千百次頭他也難以面對地下的呂邵農大人。
「蕭繼先擄來的姑娘在哪裡?」鳳三問。
蕭晴園心中一突,之後明白了,不由得失望激忿。蕭繼先哪裡是轉性了?她不問鳳三事情始末。便知梗概,因為她太了解自己的親兄長了。這類的事他做得可多了,全依仗著蕭家和官府勾結,把苦主全壓了下去,滄陽庄不知有多少無辜的少女、少婦,被他使強脅迫玷污了清白。他今天又來干這勾當,難道就不怕有報應嗎?
「在他房中,我帶你去。」蕭晴園轉身就走。
她竟如此乾脆。鳳三也防其中有詐,怕是她埋伏了陷阱在等他上當。因此小心偵伺四周的狀況,免得人未救成反而雙雙被擒。
穿迴廊,過儀門,來往的丫頭僕人看見蕭晴園身後跟著一個身形剽勁的武裝男子,莫不睜大了眼睛。
另一邊,蕭繼先回到房中,呂玉麟醉態可掬地躺在床上,沉睡未醒。
方才他到客棧去喝酒,高坐在樓上座頭。見鳳三和呂玉麟並肩而入,一見呂玉麟人比花嬌的容顏,登時魂靈兒飛上天去,好色心起,說什麼也想沾上一沾。
旁邊的隨從是看慣他眼色的,立刻湊到他耳邊獻上一計,樂得他低笑不止,忙讓隨從依計行事,神不知鬼不覺將呂玉麟擄到府中來。
坐在床沿細看,愈覺得呂玉麟惹人愛憐。此刻的她仍酒醉酣眠,卻不知危機已經迫在眼前。
蕭繼先摸了一回她的臉蛋,滑如羊脂,白如凝玉,忍耐不住,動手準備要脫她衣衫。
「哥哥。」門外一聲喊,嚇得他伸到呂玉麟腰間的手縮了回來。
蕭繼先沒好氣地回聲:「幹什麼?我要休息了,別來吵我。」
「我有話和你說。」
「有事明天再說。」他急著和美人兒親熱呢。
「砰!」破空一聲,是門被踢破的聲音,嚇得蕭繼先連忙到前室一看。
鳳三大步跨了進來,天神一般神威凜凜,殺氣騰騰。
蕭繼先一看心都涼了,這傢伙不是和呂玉麟一行的嗎?好大的本事,居然找到蕭家來了。
色慾昏頭的蕭繼先,猶不知回頭,仗著這是自己的地盤,幹什麼要怕鳳三?這時膽氣又壯了,插著腰高聲喝道:「你是什麼人?亂闖入別人家。來福!來壽!把這混蛋給我打出去!」
蕭晴園不知鳳三武功高強,怕家丁一來傷了鳳三,忙出面阻止:「哥哥,你別叫人。人家是來找人的,你是不是又強擄人家的妹妹了?快把人放了吧。」
「放你娘的狗臭屁!」蕭繼先死不認帳,振振有詞地罵道:「你是看上了這小子俊是不是?我是你哥哥不幫,反倒替外人指責起我的不是!」
蕭晴園被他這番話羞得滿臉通紅,側頭偷偷向鳳三瞄了一眼,鳳三臉十分難看;她心中委屈難當,眼圈一紅,掉下淚來。
鳳三冷冷道:「你有沒有做,搜了就知道。」
蕭繼先雙手大張,怪聲叫著:「這可是我的房間,你不準亂來!」
鳳三哪把他放在眼裡?身形一晃,避開了阻擋,閃進內室,床上呂玉麟正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酣睡,看她衣衫整齊,鳳三放下心,幸好還來得及。
他俯身抱起呂玉麟,睡夢中的她把頭鑽入他胸懷中倚靠著,尋找更安穩的睡姿。
「她沒事就好,這件事我就算了。」鳳三也不想多是非,他自己一人什麼都不怕,但是,呂玉麟可不能有閃失,因此息事寧人。「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淫人妻女,將來必有惡報,我勸你早日回頭。」
抱著呂玉麟要出去,誰知屋外早已團團站了一圈人,蕭繼先怎肯讓到口的肥羊給跑了。冷笑道:「進了我家敢撒野的,你是第一個,不過你也不用太得意,人你是帶不走的。我蕭繼先想要的女人,還沒有哪一個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來人!給我把這小子活活打死!」
蕭晴園急道:「哥哥,你就積點德做好事吧。你搶了人家閨女,就是你的不是,人家已經不跟你計較了,你還要怎樣?」
「我怎樣?我看上這丫頭,是她的福氣。他要來和我為難,咱們就比比誰的胳膊粗、拳頭硬!」
鳳三惱到七分,將懷中的呂玉麟挾到左身側,右臂摟著,沉聲道:「很好!你既不知死活,我就成全你。」
「犯虎難敵猴群,你再厲害也是一個人。眾家丁,給我往死里打,不要留情,有事本少爺負責。」蕭繼先呼喝道。
鳳三冷哼一聲,眾人吆喝圍了上來,他飛起一腿,在最前頭的人胸前踹了一記窩心腳,那人像風箏一樣往後倒去,連帶拖倒了後頭的人;像一串粽子似的,人人倒在地上。
蕭繼先吃了一驚,沒想到鳳三武功如此高明,看看不對頭,腳底抹油準備要溜。
鳳三眼尖,高喝一聲:「站住!」
蕭繼先立刻乖乖站定,不敢稍有動彈。
放下呂玉麟,讓她伏在桌上。鳳三往前踏一步,蕭繼先抖得更厲害,鳳三還沒對他出手,他雙膝一軟,撲通跪倒。
「英雄饒命,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先前的氣勢蕩然無存。
這樣卑怯懦弱的嘴臉叫鳳三看不起,殺這種人只會污了他的手,他並是好殺之徒,但有必要警告他。鳳三沉聲道:「你還想有下次嗎?」
蕭繼先磕頭如搗蒜,道:「沒有,沒下次了,是我說錯了。英雄,饒我這次,我一定改過向善,再不做那喪盡天良的惡事。」
「最好你心口如一。再讓我聽到你的惡行劣跡,別說我不饒你,天也不會放過你。」
逃過一劫,蕭繼先如獲大赦,從地上爬起來,馬上和鳳三攀親道戚:「這位大哥大人有大量,不知如何稱呼?小弟蕭繼先,不該冒犯令妹。不如,你們就在莊上多留幾日,讓我儘儘地主之誼。」
「不用。」鳳三一口回絕,「我還要趕路,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公……公子。」蕭晴園未語面先紅。「現在天色已晚,附近又沒有客店,您也需要歇宿一宿,請留下來吧。」
鳳三沉吟一會兒,以他處處為家的性格,不會耽留此地,但現在多了個呂玉麟,她又酣睡不起,實在不便。
「那就麻煩一晚,明天早上我就走。」
蕭繼先忙呼人整理客房。蕭晴園千金閨閣,不好和陌生男子同室相處,避了開去。
蕭晴園臨去前,眼波纏綿,鳳三見了也沒有往深處想;男女感情,從沒有在他心上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