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成仁取義
龍玉麟幽幽醒來,發現自己身在一座帳篷之中,身下是一張虎皮,身上蓋著一條錦被。她雖沒見過老虎,從小卻聽了一堆老虎吃人的故事在肚裡;想到自己居然躺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兇惡老虎身上,嚇得三魂走了兩魂半,忙忙逃下那張虎皮。
這是哪兒?環顧四周,擺設迥異中土。她記得一行人遇上強梁,隨從全被殺了,屍橫血濺的場面回想起來仍心有餘悸。她和燕勝保被那伙強梁抓了起來,那這是強盜窩了?
不行,她得逃出去。龍玉麟不曾闖蕩江湖,直心眼地就往帳篷唯一出入口走去。剛出門外,兩旁橫生出大刀來阻住去路,險險削下她秀挺的鼻子。
「沒有狼主命令,不得隨便離開帳篷。」守門的衛兵足足高她有一個頭,粗聲喝令她退回帳中。橫眉豎眼的惡模樣,把龍玉麟嚇了老大一跳。
形勢比人強,龍玉麟摸摸鼻子退回帳中。剛才一瞥眼間,她看到了外頭搭了不少一樣的帳篷,來回的人裝束好生眼熟,她是見過的,狼生這稱呼也十分耳熟。
她呆了一呆,恍然大悟。他們的裝束不正和庫什麼克族一模一樣?他們口中的狼主該不會就是那個當眾向自己求親的木紹華吧?
「聖蓮公主。」一個粗豪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她轉過頭來,果不其然,真的是木紹華。
木紹華笑嘻嘻迎上來,滿臉落腮鬍遮去了嘴巴,根根剛硬如刺,龍玉麟不由得倒退兩步
。中土人民和北域人民體質不同,風俗也大異,北域人士自年輕時起就喜好留鬍子,愈是茂盛表示愈有男子氣概;中土的男子只有過了四十歲才始蓄鬍,讓自己看來具備威嚴。
她不是第一次和他見面,但現在情勢顛倒,她現在踩在人家地頭上,又是孤身一人,不禁心生怯意。
龍玉麟露出怯態,木紹華知道自己嚇著了她,上前一步張開雙臂,笑著安撫她。「你別怕,我不會對你怎麼樣。」他向前一步,她就往後退一步。
龍玉麟正步步為營,轉念一想,她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如此一味退卻,豈不是太沒志氣,又滅了青龍王朝威風。自己丟臉事小,國家顏面何存?登時熱血上涌,站定腳跟不讓自己退縮,把胸一挺,煞有天威地喊道:「給我站住!」
木紹華一怔,不再前進。
有一事需問個明白。龍玉麟微有怒色地問道:「是你把我抓來的嗎?」
「不錯。」木紹華直認不諱。
銅鑼關一役,大罕王國大敗虧輸,遭到南征以來前所未有的大慘敗。木紹華又在眾目睽睽兩軍陣前,因一個失神而敗於鳳江城之手,一向自認天下無敵的他怎忍得下這口惡氣?他看中龍玉麟坦言求親,卻招來鳳江城駁拒怒斥,國讎加上私怨,木紹華對鳳江城恨之入骨。因迫於形勢,不得不假意順從,率軍北歸;私底下木紹華卻暗暗派了一隊親信心腹,悄悄繞回銅鑼關偵伺敵情。
這一隊親兵在城外埋伏了一日,正好見到了龍玉麟的車隊要回京城。他們在城外曾見到青龍王朝上下人等對她恭敬有加,狼主又當眾向她求婚,足見身份尊貴、地位非凡。於是偷偷跟了上去,趁車隊休息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全部隨從殺了個乾乾淨淨,把落單的龍、燕兩人擄回請功。
聽木紹華坦認,龍玉麟杏眼圓睜,怒道:「你把燕七哥關到哪兒去了?快快放了他,讓我們回去。」
木紹華哈哈笑道:「我好不容易把你們『請』了來,當然得請公主和那位仁兄到大罕京都去觀光作客,也好讓本狼主儘儘地主之誼。」
「你將我們的人全都殺掉,一個不留,世界上有這種殘忍的待客之道嗎?」一憶起那些人死得無辜,龍玉麟眼眶一紅,對木紹華恨意大起。她高聲罵道:「以前人家說庫什克人殘忍好殺,我還不信。現在我才知道,你們簡直泯滅人性、禽獸不如!」
木紹華只是笑笑,殺人在他看來如家常便飯,不明白龍玉麟為何如此激動?
「你何必這麼生氣?你說我殘忍好殺,鳳江城在銅鑼關一戰,殺我庫什克族三萬多人,兩相比較,是誰殘忍?我如果要下地獄,鳳江城的下場也不會比我好到哪兒去。」
「鬼話連篇。」龍玉麟愈聽愈怒。「是誰先發兵攻打我們?敵人侵門踏戶要來毀我們家園,我們當然要保衛家國,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你們放火殺人、姦殺擄掠?你不說自己悖棄天理,反而拿你殘酷不仁的行為和三哥相提並論。你們兩人一天一地,相差何止萬里?你說的人不害羞,我都替你臉紅。」她口才流利,說來滔滔不絕,氣勢懾人。
木紹華根本不以自己所為為非,對她斥責自己不如鳳江城,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他側著頭微揚起臉,兩道橫眉打了個結,慍道:「他只是個粗魯的武夫,哪比得上我對你溫柔呵護?難道你一再維護那小子,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殺了你?別忘了你人在我手上。」
龍玉麟自幼秉承庭訓,寧可慷慨赴死,絕不為苟活而背仁忘義。木紹華的威脅不但不能使她屈服,反而激起她強項不從的鬥志。
「你大可殺了我。你已經殺了我們那麼多老百姓,哪還差我一個?」她不避反迎,伸出脖子,兩雙圓滾滾的眼睛毫不畏懼地瞪著他。
木紹華碩大粗糙的右手伸出,一把掐住她脖子,只消他稍一用力,必非扭斷她纖細的頸骨不可。「你真不怕死?」他說。
龍玉麟不言語,凜然無畏的眼神回答了他的問題。
木紹華與她對峙良久,最後放開了她。丟開他對龍玉麟頗有情意不談,她是青龍王朝除開皇帝以外最尊貴的人,有她當人質,鳳江城那批人絕不敢輕舉妄動。天鵝關獻降書之事尚可扳轉,情勢仍大有可為。
「你還死不得。」木紹華梟笑數聲。「有你在手上,那小子只得乖乖聽我的話,任我擺布。這場仗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哩。」
「我寧可死,也不要被你利用當籌碼。」才衝出數步,木紹華比她更快,攔住了她的去路。」
「來人!」木紹華喚進兩個女子。「給我好好看住她。」如果她有個萬一,本狼主就拿你們兩個填命。」
二女戰戰兢兢回話:「是。」
木紹華冷冷對龍玉麟道:「為了你自己,也為了她們兩個,你最好不要想逃跑。你死了還拖累兩人陪葬,不是太『殘忍』了嗎?」轉身出了帳篷。
※※※
十日將至,鳳江城率領一萬人馬來到天鵝關。
天鵝關是大罕王國和青龍王朝領土的分界嶺,過了此關,即可感受到北地荒寒凄涼的氣息。一路行來,所過村莊經過庫什克人鐵蹄蹂躪之後,土地寸寸成焦,也有那死後無人掩埋的棄屍,烏鴉飛來啄食。所到之處形同鬼域廢墟,過客無不心驚。
鳳江城心中嘆息,命士兵將那些不幸之人就地草草掩埋,讓他們死後能入土為安。
金瀲灧在馬上合掌,向新立墳堆拜了幾拜,口中低聲助念。
鳳江城問:「二姐,你在念什麼?」
「我在超度他們。希望他們來世能投胎在太平之世,莫做個亂世的可憐人。」
寧為太平犬,勿做敵世人。茫茫浮世,人的生命一如草芥,何等卑微,何等低賤。
來到天鵝關外,城上城下皆是重兵壓鎮,個個全副武裝。鳳江城感到氣氛不對勁,看這情況好似兩軍對壘。他是來接受降書,木紹華擺下這麼大陣仗做什麼?
木紹華接到衛兵通報,好整以暇地登上城樓。
鳳江城見他出現,提聲喊道:「木紹華,本將軍已到,你為何不開城門迎接?」
木紹華居高臨下府視,朗聲笑道:「下賤南蠻,你給我提鞋都不配,居然要本狼主迎接你,你好大的口氣!」他一改先前仰面從人的姿態,變得倨傲無禮。
鳳江城大是恚怒,聽他的口吻,竟是有意挑釁。這個反覆無常的小人!
「快快開門出來獻降書。」鳳江城心頭浮起戰禍劫后的悲慘景象,不願再挑禍端。忍下一己之怒,不與這小人計較。
誰知木紹華像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般,呵呵哈哈笑個不停。他捧著肚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笑——笑死我了。你說要我獻降書?姓鳳的小子,憑你那三腳貓的把戲,能斗得倒本狼主嗎?本狼主一路攻城掠地,把你們這批下賤南蠻打得毫無招架之力、殺得落花流水;也是我太過輕敵,沒把你放在眼裡,才會中了你的埋伏,折損了我三萬族人。我答應你投降,只是一時權宜之計,沒想到你真是個獃子,竟然相信我的話。」
「那你是有心要毀約了?」鳳江城強抑衝動,冷然揚聲道:「木紹華,莫忘了你當日發下毒誓,若有二心,定遭天打雷劈、五馬分屍。你枉顧天理報應,背誓棄盟,傳揚出去,叫天下人恥笑於你。就算你不願稱臣投降,本將軍能打敗你第一次,就能打敗你第二次。」銳冽的眼神如利箭般直射城樓上的木紹華,昂然道:「你既執迷不悟,決意求戰,咱們便來戰!」
木紹華陰陰冷笑,道:「今時不同往日。我敢向你宣戰,會毫無準備嗎?」擊掌兩聲,士兵推了兩個人出來,一人身上用麻繩困得極緊實,另一人儒巾白衫,衝到城垛邊向城下大喊:「三哥!」
鳳江城和金瀲灧俱皆吃驚,睜眼細認,那兩人竟是燕勝保和龍玉麟。他們不是回京去了嗎?
木紹華站到龍玉麟身邊,對鳳江城喊話:「鳳江城,你認得這兩人嗎?如果你狗眼不瞎的話,應該知道他們是誰吧?現在他們是本狼主的座上賓,我想請他們到占急都走走。」占急都是大罕王國京畿。
「木紹華!」鳳江城喊:「快放了他們。」
「你說我放不放呢?」木紹華如貓戲老鼠般譏笑。把臉一變,森然道:「要我放人容易,我打開城門,你單槍匹馬進來,咱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從天鵝關到銅鑼關,全都歸我大罕所有。簽好約書,再叫你那個皇帝把聖蓮公主嫁給我,咱們兩國以後就是姻親,這樣永保和平,安寧無事,豈不美哉?」
「叫我割地求和?你作夢。」木紹華若佔有這一大片土地,青龍王朝等於無險可守,他若隨時有異心,青龍王朝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才能保住家園。
木紹華攫住龍玉麟手腕,用力一捏,疼得她大叫出聲:「好痛!你這個蠻子,放手!」左拳不住捶打他,她拳小力弱,打在木紹華身上不痛不癢。
「我知道你不肯。但你最好想清楚,這兩人的性命操縱在你手上,這個男的是你結拜兄弟,你不會想他死吧?聖蓮公主是我的心上人不錯,但要是我一時糊塗,失手打死了她,那就難說了。」
燕勝保大聲呼道:「三哥,休要上他的惡當,你若真的隻身進關,到時候大軍失了主帥,豈不是任人宰割?你千萬不要受他所騙。」
「你大呼小叫,不要命了嗎?」木紹華確是打算騙鳳江城入關之後,將他殺掉,那時對方群龍無首,他要攻下銅鑼關,就不是難事。他的詭計被說破,不由得怒火中燒。
「落在你手裡,我早有隨時一死的準備。」燕勝保泯不畏死,絕不向木紹華屈服。
對!」龍玉麟豪氣陡生。「你大可把我們殺了,要是答應了你的要脅,我們就是苟活下來,也無顏回去見江東父老。」木紹華大怒,額上青筋暴露,甩脫龍玉麟的手。龍玉麟站到燕勝保身旁,以示同生共死的決心。
「鳳江城,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若不進來,我就先殺了這男的。」
鳳江城心如油煎火燒,在眾兄弟中,燕勝保感情和他最好,他怎忍心見燕勝保喪命?但要他答允木紹華喪權辱國的條件,卻是萬萬做不到。
「三弟。」金瀲灧這一聲,是徵詢,是無計,是憂急。
鳳江城緊握著拳頭,抿緊嘴唇。兄弟情深義重,只要他一句話,燕勝保就能存在,可他要如何面對千千萬萬青龍王朝子民?無人知道他凝重一無表情的面孔下,正受著如何痛苦輾轉的煎熬。
木紹華看他毫無行動,失去耐心了。「鳳江城,猶豫不決會讓你後悔。」回頭喊:「刀斧手,把男的腦袋給我砍下來。」
鳳江城聞言臉色大變。
左右人等把龍玉麟拖開,將燕勝保推倒跪地。燕勝保雙臂被牢牢困住,毫無反抗能力。
龍玉麟拚命掙扎,大叫:「七哥!」
燕勝保只是淡然一笑,低聲對龍玉麟說道:「請你替我向二娘說一聲,叫她下輩子一定得嫁給我。」龍玉麟想撲上來,被侍衛一人一邊架住,喊道:「七哥——」
刀斧手站到燕勝保身後,木紹華雙目怒睜,喝一聲:「斬!」手起刀落,一篷血雨飛天漫地濺射而出,燕勝保人頭落地,就此殉生。
龍玉麟慘叫一聲:「七哥——」全身霎時空蕩蕩地毫無力氣,雙腿一軟,若不是侍衛架著她,她已經跪倒在地。
聽到城上龍玉麟慘呼,鳳江城全身寒毛豎起,身子一震,眼前突然出現一片白光,腦中有片刻的空白。慢慢地,白光消淡,鳳江城身子如浸在冰水之中,抓著韁繩的雙手輕輕顫抖起來。他緊咬著內唇,口中慢慢滲出血腥味,眼睛浮上了一層水霧。誰說男兒無淚?只因未到傷心處。
木紹華抓起燕勝保的頭顱,高高舉起,大聲道:「姓鳳的,這是我送給你的見面禮,拿去!」往下一擲。
鳳江城一拍黑龍,向前疾沖,來到距頭顱落處一丈之前;他等不及收韁勒馬,雙掌在馬背上一按,飛身向頭顱撲去。
他顫著手捧起頭顱,頸斷處血跡未乾。鳳江城雙手沾滿了燕勝保的鮮血,頭顱仍有餘溫。只見燕勝保混著血漬和塵沙的臉上,雙目閉合,嘴角猶帶一絲微笑。
張口要喊一聲,卻是嘶啞無語。鳳江城將頭顱抱在懷中,跪倒在塵土裡,無聲而淚。若能時光倒流,他恨不能以身相代,只是這是不可能了。
金瀲灧怕他孤身一人危險,率兵趕了上來。看著鳳江城抱著燕勝保頭顱,金瀲灧忍不住熱淚盈眶,燕勝保對己用情極深,而自己獨鍾鳳江城,雖然明知他一片痴心,對他始終不假辭色。七、八天前燕勝保護送龍玉麟回京,她站在人群中,他含情脈脈的眼光不斷飄來,她因鳳江城婉拒她的情意,心情灰冷,故作不見,誰知那竟是兩人最後一面。
燕勝保生性倜儻風流,生平任俠仗義;他正值青年富盛之時,卻不境身首異處、魂斷他鄉,結束了流星般短暫而璀璨的一生。求仁得仁,斯無恨矣!
※※※
龍玉麟眼見燕勝保在她面前慘死,霎時猶如泥雕木塑,驚得呆了。待見木紹華將燕勝保的頭顱要扔到城下,也不知打哪兒湧上來一股力量,使她掙開左右侍衛的手臂,衝上前去。木紹華奮臂一擲,她衝到城垛邊,燕勝保的頭顱已拋落城下,在地上滾了幾滾,鳳江城飛馬過來,無比哀痛地捧起頭顱。
龍玉麟呆若木雞,燕勝保斷首時血雨如幕的情景,似乎猶在眼前。前些日子,兩人還在樹下言笑晏晏,大談鳳江城的趣事,她怎麼也無法相信燕勝保已經死了。
木紹華見鳳江城哀痛逾恆,暗暗得意此人殺得好。他痛心兄弟之死,必定方寸大亂,只要再稍加逼迫,己方大大有利可圖。於是躺城下喊道:「鳳江城,恭喜你們兄弟重會。」
聽得這一聲,鳳江城猛然將頭抬起,眼中滿是悲忿的神色。木紹華有恃無恐地露出微笑,他人愈是痛苦,他愈快樂。
「怎麼樣?考慮的結果如何?」木紹華假惺惺道:「你若早點下決定和我商談,你的兄弟也不會死了,唉!都是你害了他。」
鳳江城昂然站直身,撕下一大幅下擺,包好燕勝保的頭顱,系在黑龍鞍上。回過身來,對城上喊道:「木紹華,你不用痴心妄想,我決不會答應你的條件,將銅鑼關以外的土地割讓給你。你殺我兄弟,我絕不會放你甘休。」燕勝保之死,更激起鳳江城求戰的鬥志。這一番話朗朗傳出,青龍王朝士兵紛紛振臂高呼:「戰!戰!」同仇敵愾,人同此心,都願支持主帥一的決心。
青龍王朝士氣振奮,木紹華大是不快,沒想到適得其反。
龍玉麟獃獃站著,仍沉溺在燕勝保之死的哀痛中。
木紹華一把攫住她的手臂,他還有一張王牌。「鳳江城,看清楚這是誰?」
高呼的聲音慢慢沉寂下來,木紹華站在高處,青龍王朝士兵人人都看得清楚,他挾著龍玉麟為人質。
聖蓮公主傳說流傳一百多年,自老至幼,沒有人不知道「紅蓮救世,青龍震天」這兩名預言。本來老百姓只把它當作故事傳奇聽,誰知道預言成真,青龍皇嗣從不產女的奇象,被龍玉麟打破了。
龍玉麟先是「助」龍異人登基,大行減賦、輕刑薄役,讓人民生活改善不少;接著又「大展神通」,「興壇作法」,使久旱多年的大地,重獲甘霖。庫什克人舉兵南侵,一路勢如破竹,直達銅鑼關,兩軍實力懸殊可見一般;而龍玉麟隨軍出征,第一戰就獲得空前未有的大勝利,士兵們對聖蓮公主的崇敬只更有增無減。他們對龍玉麟視如天神,現在龍玉麟在敵王手上,士兵全都屏息不敢亂動,生怕他會傷她一根豪毛。
木紹華不明就裡,但見青龍王朝士兵人人不敢輕舉妄動,顯是怕他傷害龍玉麟。
兩軍對陣,最怕投鼠忌器。木紹華有龍玉麟在手,可以放手進攻而不怕對方反擊。樂得他眉開眼笑。
鳳江城默然。他差點忘了龍玉麟還在敵人手上,有她為人質,勢必束手縛腳,顧忌良多。但他怎能不顧她的死活?
「你若再堅決不肯簽下約書,是要逼我殺聖蓮公主嘍?」城上木紹華連番進逼。
背後一片寂然,不用回頭,鳳江城也知道己方已失卻鬥志,他們只怕一個輕舉妄動,會害龍玉麟一命歸陰。
到底要簽還是不簽?鳳江城面臨此生最沉重的抉擇。簽了,青龍王朝大好河山從此失守;不簽,不但害了龍玉麟一命,連帶影響軍心士氣,打起仗來,己方未必會贏。
正當眾人凝神注視著鳳江城,等待他開口之際,龍玉麟趁木紹華不注意,搶走他腰間匕首,朝他刺去。
木紹華大吃一驚,幸虧他應變得快,向後一躍避開了她致命一刺。
侍衛上來要搶她的刀,她狂揮亂斬,逼開了眾人。「誰都不準過來。背部緊緊抵靠城牆。
「快放下刀,你逃不掉的!」木紹華叫。
龍玉麟心傷燕勝保之餘,見眾人為自己之故,有所顧忌,而不敢堂堂接戰。她不願因為自己,致使鳳江城受這個殘酷的暴君威脅,也是木紹華太大意,因她毫無武功又是女子,而不來留神,才被她奪了刀去。
「你這是何必?不用做困獸之鬥,這裡全是我的人,你插翅也難飛,把刀給我。」木紹華半誘半哄地伸出手要接刀。
龍玉麟橫刀揮去,划中木紹華右手背。他一吃痛,縮回手來,手背上多了一條長長的血痕。
「你想利用我威迫三哥,簽下那什麼鬼約書,我絕不會讓你稱心如意。」龍玉麟悲忿交集,決心求死。
木紹華使一個眼色,眾衛士慢慢包圍上來,知道了龍玉麟奇貨可居,他倒捨不得傷她了。
龍玉麟見眾衛士慢慢逼近,只要再過片刻,自己一定被擒;眼角餘光瞥見地上的血跡,登時熱血如沸。叫:「木紹華,你不會贏的!」轉身翻上城垛。
木紹華見她一個想不開,竟要輕生,忙忙撲上來相救。城垛高及胸口,龍玉麟翻上要稍費一番工夫。她攀上階面,當風而立,一身白衣、白布、飄飄然如欲乘風而去;城下鳳江城等見她搖搖不穩,似乎風再強一些就能將她吹落牆下,有人忍不住驚呼出聲:「聖女不可!」
「玉麟!」鳳江城叫,沖前一步,仰看著城樓頂。
龍玉麟忽然神秘一笑,不知是她情願犧牲自己以拒木紹華的野心,又或許是鳳江城的呼喚使她甘心相從。雙足一登,在驚駭呆鎚的眾人目前,毅然跳下城牆。
木紹華疾撲上前,在千鈞一髮之際抓住了她左臂,要把她拉上來。但龍玉麟死志甚堅,她的右手還握著那把嵌有紅綠寶石的匕首,她想也不想,就往木紹華拉她的手臂上刺去。刀鋒入肉寸余,木紹華受痛鬆手,龍玉麟的身子直直往下墜落。
城牆高有數丈,她這一墜,只怕要骨折筋斷,當場斃命。鳳江城離她墜地之處尚有數丈,根本來不及援救。突然一匹黑馬如電閃風掣掠過他身旁,奔到城下時,下墜的龍玉麟正好掉在黑馬身上,馬兒被她急墜落地的重力一壓,打了個蹶,一人一馬橫倒在地,爬不起來。
鳳江城趕過去一看,龍玉麟閉著眼睛,臉色蒼白,他忙扶起她上半身視,並無大礙,只是受了驚。
龍玉麟幽幽醒來,只見鳳江城焦憂的面孔就在眼前,她伸出手想碰觸鳳江城,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喉嚨乾澀:「我——我沒死嗎?」
鳳江城握住她的手緊了一緊,啞聲道:「你沒事。」她跳下那一瞬間,他的心臟也為之凍結,如今她人好好在他懷中,他幾乎要跪下來感謝上蒼保佑。
轉頭一看,黑龍躺在地上,努力想爬起來,無奈力不從心,嘴角還流出血來。鳳江城觸按它的腹部,它因承受了龍玉麟重墜,內臟破裂,眼看是不活了。鳳江城手撫愛馬,心中傷悲,若不是它靈性通人,及時奔到,龍玉麟早已香消玉殞。他藝成別師,江湖闖蕩以來,只有黑龍陪伴著他;雖是異類,一人一馬卻已建立起深厚感情。黑龍低聲哀鳴,似乎也知道自己性命難保,舉首翹望主人,露出戀戀不捨的眼光。
鳳江城不忍叫它多受折磨,輕撫黑龍身子,忍痛道:「你好好去吧。」運勁在掌,拍在它身上,黑龍顫了一下,就此不動。
木紹華在城頭上望見龍玉麟未死,人質「逃脫」,而手臂被她刺中的地方還在流血,自己要脅的計劃落空,不由得大為震怒,下令道:「放箭,給我們射死他們兩個!」登時箭如雨落。
鳳江城解下黑龍鞍上的包袱掛在肩上,迅捷無倫地抱起龍玉麟。座騎已失,他展開輕功奔回己方軍隊。
金瀲灧高呼:「保護將軍!」率先駕馬上前接應。
鳳江城將龍玉麟和包袱放在金瀲灧馬上,道:「你先送她回營。」躍上衛士率來的戰馬,高聲呼喊指揮:「紅旗三千人向左攻,綠旗三千人向右攻,黑旗兩千人從前方進攻,黃旗在後方射箭掩護。」
城上飛箭如雨,青龍王朝士兵攻堅不易,並有多人中箭受傷。木紹華下令打開城門,大罕士兵如潮水湧出,雙方正面交鋒,刀劍互斫,嘶殺之聲震天動地。
大罕兵馬源源不絕,青龍王朝士兵抵擋不住,節節敗退。鳳江城急忙喝令鳴金撤退。
木紹華見對方雖不敵收兵,仍然不慌不忙井然有序,這才有點佩服鳳江城治軍之嚴,以後千萬不可太小覷他。
※※※
兩方交戰多日,各有死傷。木紹華後方援兵不絕,食糧充裕。鳳江城雖然陣法嫻熟,但北方荒寒,又逢秋末冬來,士兵久處南陽之鄉,不耐寒冷,再加上糧草支援不足,若是長久下去,己方十分不利,只有退回銅鑼關再做打算。
久戰不下,鳳江城苦思焦慮,一連數日,軍帳口燈火徹夜不熄,他經常整夜思索該如何遣兵布陣,才能打破僵局。
這一天,雙方小交鋒,鳳江城數日未曾交睫,他終不是鐵打的人,陣前不小心中了敵人流箭。
金瀲灧連忙喊撤退,扶他回中軍帳,喚軍醫來療傷。她在一旁靜靜看著軍醫拔箭上藥,鳳江城哼也不哼,低首凝眉,心事無限。軍醫包紮好退下,她幽幽道:「你是大軍主帥,卻如此輕賤自己身體,萬一有一天你倒下了,大軍無人率領,豈不是給敵人可乘之機?」
他會中箭,也是疲累失於謹慎的關係。鳳江城一心為燕勝保報仇,過於躁進,反而毫無進展。他深深受教,向她一揖。「多謝二姐提醒,我會調製自己。」
鳳江城的心思全放在如何打敗木紹華這事上,金瀲灧雖然求愛被他婉拒,但感情這東西一旦放出,沒那麼容易收回;她情意深致的這番話與纏綿凄苦的眼神,他全然視而不見。看著鳳江城儼然沉穆的神情,金瀲灧柔腸寸斷;兩人明明靠得這麼近,為何卻有如天涯相隔?
這時帳外忽走進一個人來,正是龍玉麟。鳳江城人在戰場上,已有多日沒見過她。只見她神情疲憊,雙頰微陷,消瘦了不少。
「三哥。二姐你也在。」龍玉麟一笑,虛弱得似隨時要倒下。「正好,你們一起來。」自行向外走去。
鳳江城和金瀲灧不知她意欲為何,跟了出去,來到一處空曠廣漠的平地上,左首放了一台推車,車上竹筐里裝著一團團黑球狀的東西。
龍玉麟吩咐士兵從竹筐中拿出一顆小黑球,放在較遠的地上;另一人手持火把,點燃引信,趕忙跑開躲避。引信燃盡,黑球爆炸,發出震天巨響,同時煙霧瀰漫蔽人視線。
鳳江城和金瀲灧被這嚇人的威力所驚,駭然失色。煙塵散后,地下居然被炸出一個洞來。太驚人了。鳳江城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這——」
龍玉麟道:「這是我師傅煉丹的笈冊上所記載。以前我覺得有趣,自己曾試著做過。這幾天我叫人去找找硝石、硫磺,想不到真叫他們找到了,做了這一籮筐。」她又是一笑,笑得一點力氣也沒有。「天鵝關一直攻不下來,有了這個,他們非投降不可了。」
鳳江城大喜過望,激動地上前握住龍玉麟的手猛搖。「多謝你。」他的難題終於迎刃而解。
龍玉麟眼眶一紅,低下頭說:「謝我什麼?要不是我,七哥也不會——」哽咽得說不下去。
「這怎麼能怪你?」鳳江城心凄凄然,說道:「我若不要堅持送你回京,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千錯萬錯,錯都在我。」縱然百般悔恨,也已喚不回兄弟生還。
「三哥!」龍玉麟多日勞苦,一心只想為燕勝保報仇。悲傷積鬱許久,始終咬牙強忍;鳳江城自怒自責之言,使她再也忍耐不住,投入他懷中,放聲大哭。
鳳江城輕撫她頭頂,神色傷凄。
翌日宣戰,火藥如飛矢般投入天鵝關城中,只聽得個個呼號慘叫,人人走避不及。鳳江城大放火箭,延燒城內民宅。一時之間,大罕王國軍心惶惶,喪失了戰鬥的意志。
面對突生奇變,木紹華大驚失色,不顧左右阻擋,要上城樓一觀究竟。他一站到城頭,眼尖的鳳江城立刻奪過身邊衛士的弓箭,彎弓上弦,瞄準木紹華,拉到極處,箭矢穿雲破電而去,正中木紹華眉心。木紹華大叫一聲,摔下城樓,頭骨碎裂而亡。
狼主已死,大罕人民再無鬥志,於是開城投降,由大臣代表獻書稱臣。庫什克人南侵之事,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