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蘇映雪」自躺下睡覺后,就一直沒再醒過來,無論秦嘯虎如何呼喚,大伙兒如何著急,於如意的魂魄故意和他作對般,竟然脫離蘇映雪的軀竅,遠遠地、冷冷地望著他焦慮的狂喊。
「映雪!」他急急地拍打她的臉,求她能再醒來看他。
「打死我,我都不回去!」於如意站在一旁負氣地說。
原來他所說的「血債血還」是這個意思。
愛她卻又折磨著她,如此心狠手辣的愛法,她無褔消受。於如意冷冷地盯著秦嘯虎的一舉一動。
「映雪!醒來!」她為什麼突然會昏迷不醒?「映雪!」
「叫如意!」她在一旁冷冷地接腔。
「求你再醒來看我一眼!」
「不要!」她反而閉上了眼睛。「我好累。」她愛得好累。
「莊主,大夫來了!」雀兒領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進房。
大夫一看到蘇映雪死人似的臉蛋,立即暗叫了聲糟,趕緊為她把脈,隨即大感驚訝。
「夫人已經死了!」
「胡說!」秦嘯虎立即動怒。「她肚子里的孩子還活得好好的,她怎麼可能死了!」他狠狠地斥道。
這是第四個大夫,在與之前那三個大夫說了同樣的話后,大概也難逃被攆出去的下場。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吳大夫暗暗叫奇。「一個已經完全斷了氣的母體,竟然還能靠著『護著胎兒』的決心而硬撐到現在!」
「你說什麼?」秦嘯虎愕然一愣。
這個老胡塗在胡說什麼?他趕緊為映雪把脈,卻在探無脈象時,吃驚的收回手。
「映……映雪?!」時間彷彿靜止,只見他的詫然驚瞪。
「她在找替身!」如果他掐算得沒錯的話。
「你說什麼?」秦嘯虎駭了一跳地站了起來。
吳大夫說的,跟映雪昏迷前講的一樣,他還來不及懷疑她是不是氣昏了頭寸朝他瘋言亂話,卻又被吳大夫的話嚇了一跳。
「不瞞莊主,老夫略懂一點五行八卦之理,而且還通靈,剛才老夫為夫人掐算的結果,夫人早在四個月前就已離開人世!」
「你胡說!」秦嘯虎驚懼地斥道,卻穩不住猛然後蹌的身子。
四個月前!四個月前……不就是他到蘇家迎娶映雪的日子?
可是那時她還活得好好的。
「老夫沒有騙你!」吳大夫嘆了口氣。「夫人沖不過棺煞,早已離開人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撐到現在……」
「因為我呀!因為有我這個陽壽未盡的倒楣鬼,她才能活到現在,才能懷著別人的孩子奄奄一息呀!」於如意冷笑地接腔,一點都不同情地說著。「我為什麼得犧牲自己成全別人?」她說得憤慨萬千。「我為什麼就得這麼倒楣?」她是不是被蘇映雪的惡靈纏上,才會魂歸離恨天?
只是沒有人聽得到她的抗議,她現在是個魂體。
「可是她竟然能跟我成親!還替我懷了孩子!」秦嘯虎突然覺得透體冰涼。
「那是她的替身。」吳大夫掐指又算了算,隨即瞭然地看著秦嘯虎。「懷你孩子的是個替身,當然也得藉著夫人的軀竅她才能跟你拜堂成親!」
秦嘯虎聽了更愕!
「好厲害!」於如意嗤笑。「真的好厲害!」全被你猜中了。
「那現在她呢?」
「莊主問的是哪一位?」吳大夫差人點上了香,看著裊裊的沉香一直往秦嘯虎的身旁飄,盯著那方向,他道:「若莊主問的是替身,就在你身邊。」
秦嘯虎看了身旁一眼,沉痛的將「蘇映雪」之前講的話跟吳大夫說了一遍。
吳大夫聽了直搖頭,像是喟嘆,又像是無能為力。
「莊主,其實蘇映雪的魂魄早已不在人世。」吳大夫沉重的告訴秦嘯虎。「可能是命定的情緣已了,而夫人卻不肯放棄,是什麼原因讓她得以施展靈力尋找替身,在魂魄被帶離陽間前找到替身,並替她完成她命中注定無法圓滿的緣分就只有天知道了。」
秦嘯虎愕然了半晌,突然頹坐在床沿,渾身的力氣彷彿被抽離。
「為什麼?」他搖頭自語。「為什麼?」他突然吼,向天吶喊!
吳大夫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搖著頭。
看著他的心碎、他的痛吼,於如意突然又心生不忍,可是……他愛的到底是蘇映雪!她的心又冷了下來。
「現在還有一個方法可以救夫人。」
「什麼方法?」上刀山、下油鍋都可以!
「將替身的魂魄找回來!」吳大夫意有所指的盯著於如意所在的位置。
「哼!作夢!」她會答應就不姓於。
腦袋混沌得快炸開的秦嘯虎猛然開竅,吃驚地望著四周。「如意呢?」
「得找!」吳大夫保留地說,嚴肅地望著他。
除非魂魄肯自動回來,否則誰也別想救活蘇映雪。
「夫人只剩七天可活!」
「你說什麼?!」秦嘯虎震驚地又吼。
「七天一到,若替身的魂魄依然不肯回來,那麼莊主就得準備辦喪事了,好好安葬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吧!」
「如意!你在哪裡?」秦嘯虎像發狂似地吼道。
於如意捂著耳朵,晃到最遠的角落,看著那個瀕臨瘋狂的男人。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她緊閉著眼睛道。
她必須要這麼做,否則一旦對上那雙眼染著血絲、已經好幾天沒睡的男人,她那一點點的堅持就會立即被自己的心軟擊碎。
「我愛你,如意!」
又來了!於如意捂著耳朵,淚珠又不爭氣的潸然掉落。
「你愛的是蘇映雪!不是我!」她悲傷的喊,向上天抗議祂的不公,向秦嘯虎抗議她的心碎。
自從那天吳大夫來了之後,就悄悄地告訴秦嘯虎,說她的魂魄仍在府內,所以他悄悄地下了符位,鎮住宅內四面八方十六位,便是把她的魂魄拘禁在府邸,不准她離開。
「我愛的人是你!」秦嘯虎向四面八方張望,期望能瞥見那牽動著他喜怒哀樂的女人。「如意!」他吼道,敏感的覺得她一定在他周圍徘徊。
他更心慌的想感受到她的存在!
於如意在秦嘯虎伸手過來探索前又飄然離去,晃到了蘇映雪的身前,望著幾無氣息的人兒,她腦中一片空白。
房門突然搖晃了下,恍似有東西飄過,門口枯黃的落葉竟揚起,讓秦嘯虎驚愕地瞪大了眼。
一群趕來勸阻秦嘯虎早些休息的下人也被這突然顯現的詭譎異狀驚住,嚇得不敢喘氣。
「如意?」秦嘯虎奔了過去,房內卻依舊空無一人。
如意獃獃地站在蘇映雪的身前,望著面容絕麗的人兒,心中再一次猶豫。
「我為什麼要這麼傻?」望著蘇映雪,她再一次心軟難忍。
她是不是該犧牲自己,成全蘇映雪的摯愛讓他們「一家」團聚?
「莊主!」大伙兒也緊張地挨了過來。「您再這樣不吃不睡,連您也垮了,那老爺怎麼辦?」他們這些下人又該怎麼辦?
「快去把她的替身魂魄找回來!該死的!我不許映雪死!」他凄厲的吼,滿是紅絲的眼眶隱約看到淚光。
正在掙扎的於如意在聽到秦嘯虎的咆哮聲時,猶豫的心突然冷卻!
「你剛剛還口口聲聲說愛我!」她悲憤的喊。
秦嘯虎卻在這時悲傷地撫上蘇映雪蒼白的臉頰,傷心落淚。
不!他不准她死!她腹內已有他的骨肉,怎麼能就此狠心離去,他愛她的霸道、愛她的理所當然,任何拘束教條在她的眼裡全成了多此一舉,只有她的率性而為才是天經地義。
而這個「她」,竟是他無緣謀面,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魂魄。
「映雪!」他悲傷地喚著,為自己的無能為力傷透了心,他倏地轉頭朝房內大喊,「如意,你要我怎麼做才肯回來?無論如何請讓我再見你一面,再給我彌補你的機會。」
「你以為我還會再繼續傻下去?」冷颼颼的透骨寒音,突然由四面八方飄蕩而來。
「如意!」秦嘯虎又驚又狂地四處張望。
如意終於肯跟他講話了!
下人們聞聲全瑟縮成一團,有人還翻白眼暈了過去。
「你愛上的是蘇映雪的身體!」她字字控訴,「卻把我利用得這麼徹底,想騙我回去!」
「我沒騙你!」秦嘯虎慌了,知道他的悔悟來得太晚,如今不論他說什麼,她都不會相信。「我真的愛你!直到你走了以後,我滿腦子全是和你相處的點滴,我才知道我領悟得太晚!」他著急的喊。
「是嗎?」悲涼的笑聲明顯的譏諷著。「你腦中的點點滴滴不正是蘇映雪美麗的身影嗎?」
這就是問題所在。
他親口告訴她,初見她的剎那便被她的美麗所吸引,所以她忘不了她只是個替身的事實。
「可是我與映雪交融的心靈點滴卻全是因為你於如意!」因為有了她,他孤寂的生命才鮮活起來。「映雪只是個軀竅,是你讓她活過來,所以是你操縱我的喜怒哀樂。」
「我不信!」
「映雪!」秦嘯虎崩潰似的大喊。
於如意凄涼的道:「你嘴裡說是愛我,口口聲聲喊的卻是蘇映雪,你當我是傻瓜嗎?」
秦嘯虎這才驚覺自己忘了改口。
「映雪……」他想解釋,卻又再犯同樣的錯誤。「如……」想解釋的話語突然全梗在喉嚨里,因為他聽到了如意的啜泣聲。
「如意!」他也吞咽著喉頭的酸楚,紅著眼,聽著她哀怨的低聲啜泣。
「你恨我嗎?」恨他曾有想將她打入冷宮的念頭?恨他一開始為她著迷竟是因蘇映雪的「皮相」?
「我能嗎?」她哀傷地道出無奈。
「你要我怎麼做?」秦嘯虎突然撩起衣擺,朝她跪了下來。
他雖然看不見她,卻能深切感覺到悲傷的來源處。
「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回來?」他定定地望著她的方向,與她一樣心似刀割。
「你又要我怎麼做?才肯放過我?」於如意突然受不了地朝他大喊。「你要我以蘇映雪的樣子陪你一輩子嗎?還是你要我藉著她的肉體替你生兒育女,並甘心一輩子受你約束主宰?你自私自利的以為只要我能回來,是蘇映雪也好,於如意也罷,反正都是你的妻子,你什麼都好!你就不管我的感受嗎?」她悲憤的吼,朝他盡情發泄個痛快。
「還是……」她突然眯起了眼睛,飄至他的跟前與他眼對眼,讓他突然冷不防地打了個冷顫,寒意竄進心底。
「還是你滿口說的全是謊話,你愛的還是蘇映雪,你只是想利用我?」她在他的耳邊吼得嗡嗡作響,幾乎要將整座宅子吼掀了!
「在這兒、在這兒!」一群下人臉無血色地拉著吳大夫沖了進來,隨即打了個冷顫。
好冷!
異常的陰冷入骨!
「要怎麼說你才會相信?」秦嘯虎心痛地問道。
他與映雪僅止於肉體的接觸,而豐富他生命的源頭是與如意相處的生活點滴,是如意讓他的冷血熱了起來,也對這個家眷戀了起來。
「從我踏入蘇宅打算迎娶你的當兒,你已是『蘇映雪』!」他跟映雪從沒有任何交集,為何她偏偏不能認清這點?「你是誰我不管!但我縱容你、寵溺你有幾分,你比誰都清楚!」愛情悄悄盤據了兩人的心頭,從此眼裡只有彼此,她以為這全靠美貌作祟?
「吳大夫。」秦嘯虎轉向他。「我想見如意。」他渴望見著如意,想知道這些日子來是誰讓他歡?是誰讓他笑?
「你想見我?」於如意又哭又笑,直認為他在說天方夜譚。
「我想見你。」
「你不怕我嚇著了你!」一絲暖意滑過她的心頭。
「我想見你。」
「我長得很可怕!」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想像著自己恐怖的模樣。
下人們都驚駭地抱成一堆!
「我想見你。」秦嘯虎堅定地說。「我想見我的妻子,只要她能活,不管她是借屍還魂也好,當了別人的替身也好,我眼中只有我的妻子,我要她活,我不想讓她離開我!」
「你……」
於如意不知該高興還是悲傷?為什麼她和他的相逢卻要在這種情形下收場?
「可是……」她突然心慌了起來。
她現在是不是青面獠牙的模樣?他真的能看見她嗎?
「我……」
於如意還在猶豫,吳大夫卻已命人設壇結咒起來。
「閉上眼!」吳大夫突然命令秦嘯虎,並迅速以木劍尖沾上符水在他緊閉的眼前畫咒。
「借天燈、開天眼,奉請四方諸神明……法眼慧貫幽冥界、上照通天地海……急急如律令!開!」
秦嘯虎突然睜開眼,霎時雙眼清亮如炬,晶亮得彷彿能穿天射地!
「如意!」
秦嘯虎急切地向前一步,訝異地看著正圓愕著雙眼的俏麗人兒,正緊張地往後退。
「你是如意?」他眼幾乎不敢眨,幾乎忘了呼吸。
這是他的妻子?沒想到心中竟是如此震撼!
與映雪的初次相逢比起來,如意是頭一次讓他看直了眼,忘了該如何呼吸的女人。
這才是一見鍾情!
那份剎那間想把她擁入懷中、揉進體里的深刻心悸,只有於如意才能!
依然微張著小嘴,俏麗臉蛋布滿錯愕神情的如意,瞪著黑白分明的晶亮雙眸,警戒的望著他。
為什麼他這麼望著她?於如意狐疑了起來。
是不是她的模樣太可怕,才把他嚇成這副驚呆了的模樣?她迅速背轉過身,不敢再讓他繼續看著她的「青面獠牙」。
「如意!」他想將她擁入懷中。「回頭看看我!」
「不!」說什麼她都沒臉再轉頭回去嚇人。
「如意。」他為難道。知道自己根本就摸不到她,只能無助地看著她的背影。「你難道打算這麼跟我呆耗,任由蘇映雪的肉體腐爛,自己成了孤魂野鬼?」
「可是……」她哽咽,難以取捨。「可是我想家!」
「如意!」秦嘯虎的心瞬間抽緊。「別走!」他知道她在跟他說真的。
「我真的好想家!」她好想爸爸、好想媽媽。
「不!別離開我!」秦嘯虎的臉色一片蒼白。
「我不能就這麼陪你一輩子!」她不能一輩子當人家的替身,她不能……「想想你和我的孩子!」他指著蘇映雪微隆的小腹,急切地說:「那兒有個小生命正在成長。」
「不!別說了!」她突然痛苦地捂著臉蛋,不敢聽。
「別走!」秦嘯虎誠懇請求,朝她跪了下來。「我欠你的,這輩子永遠還不清,我願意生生世世伴著你,盡心儘力地守護著你,以為報答。」
於如意猛地一抬頭,猶豫不已,淚水亦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