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亂點鴛鴦
「你的頭髮──」無花果先是一驚,之後跳了起來。「你的頭髮──」
他的頭髮?
將袖子撩到胸前一看,尹樵緣方才明白她何以這般驚訝。
他一夜白頭了。
深通醫理的他明了,這是腎臟受到巨創所致。極樂紅毒性十分猛惡,幸虧他功體深重,才不致在這一冒險的法子之下送了命。換作平常人,早就去見閻王爺去了。
「哈。」是輕笑,也是苦笑,將辮子又甩回背上。
尹樵緣向旁一閃,她這一抱就撲了個空,正色道:「你這愛抱人的毛病又犯了,成個什麼體統?」
他不讓她抱,她就偏要抱他。尹樵褖武功修為遠高出她太多,就用天地之別來形容也不為過。她連連撲了幾次空,昨夜又擔了一晚的心,心中委屈,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你欺負我,你欺負我──」
瞧他哭得可憐,雙眼又紅又腫,顯然流了一夜的眼淚。尹樵緣登時心軟了,他這個只會惹事生非的徒兒,倒也不是無情之輩。
他蹲在她身前,抹去她臉上縱橫交錯的淚水,柔聲道:「快別哭啦,乖。」口氣像哄一個小孩。
慢慢收了眼淚,無花果瞧著他一頭白髮,又差點掉下淚來:「師父,你的頭髮都白了。」
尹穛緣倒是很豁達。「遲早也要白的,我能保住一條性命,已是萬幸。」拉她起身,微笑道:「你瞧你,眼睛腫得像核桃,真是愛哭鬼。」
「我擔心你嘛。」她理所當然的,真情不言而喻。
尹樵緣笑了笑,心中不無安慰之感。
「師父,你肚子餓不餓?我去做飯給你吃。」尹樵緣大好了,她的心情也大好。
「好。」
無花果歡歡喜喜自去做飯。尹樵緣進房收拾一屋的狼藉。
她端來飯菜,兩人對面而食。無花果一直笑眯眯的望著他。
那盆極樂紅靜靜擱在几上,無花果對它衷心感激,笑道:「師父,幸好有這棵極樂紅,不然你這回就沒救了。」
嘿嘿,說起來她還有那麼一點功勞,若不是她把它帶回家,尹樵緣如何能以毐攻毒呢?
尹樵緣漫不經意的道:「你這傻小子,為師一條命險險葬送在它手上。」
「嘻嘻,你現下不是沒事了嗎?」唉!只可惜了他一頭烏黑的好發。
他夾了一筷空心菜,咬著道:「我會毒性加重,全部是因為極樂紅的緣故。」
把原因簡略說了。
無花果呆了,是她害的?她差一點害死了尹樵緣?
心無城府的尹樵緣不知道他一句無心之言,竟惹出後面一番風波。早若知道,他打死地不曾向她說出這件事。
見無花果停了筷,他道:「怎麼不吃了?飯菜還多著呢。」
她怎麼吃得下?
「我──我差點害死了你。」
尹樵緣淡淡道:「我還沒死,確實是『差點』。事情過去就算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沒怪你。」
他不怪她,可她怪自己啊。
悶悶吃完飯,她到他房裡取了床褥去水邊清洗,溪水被血染紅了。眼淚一滴一滴掉進了水裡。
她是個八敗掃帚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險些害死對她有養育大恩的師父,她不是人。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對不起師父,她要贖罪。
豪情壯志霎時充滿胸懷,無花果做了一個重大的抉擇。天地寬廣,她一定能實現她的目標,老天爺會遂她的願的。
「阿果。」
早上起來,就沒見到無花果的人影。這小子還在睡大覺嗎?
「阿果。」敲敲她的房門,沒人回應。
再叫了幾聲,尹樵緣推門一石,沒人在,桌子上有一張紙。
「師父,我──不──你,我去想──法找,我要是──,不回來。無花果。」歪七扭八的字,空了一大堆格子,尹樵緣不愧是無花果師父,這一封形同天書的信,虧他猜得出她的意思。
氣死他也。
這小子下山去了,他那成天胡思亂想的腦袋,又綳出什麼異想天開的鬼主意了?
唉,說不定是他師徒緣盡了。尹樵緣放下信,出房將門帶上,來到竹屋外小小的竹亭。
走了也罷,他向來隨緣,無花果臨時起意下山,未嘗不是他們緣分已了。他已經大了,應該可以照顧自己。
等到有一天他倦了,自然會再回到奇山。
他是這樣想,但是看出去,這亭旁池中白蓮亭亭,不怎麼有精神咧。
用了飯,搬了琴在亭中臨池輕撫,今兒個他特別心神不寧,老是彈錯弦。
那個天字第一號惹事精走了,照理說他又恢復往日優雅寧靜的隱居生活,他該開心才對,這般心煩意亂所為何來?
阿果他身上有銀兩嗎?他會不會冷著餓著,會不會遇上壞人?
不受自主的思緒,不自覺飄到無花果身上,擔心其暖飽平安。
待回過神,驚覺日過中天,他居然就這樣耗掉半日辰光。
既放不下他,就去尋他吧。尹樵緣不禁苦笑,上輩子他是欠了他什麼啊?
於是收拾了簡便的行李,尹樵緣為徒下山渡紅塵。
***
無花果下山之後,這天南地北的,她上哪兒去找仙丹來恢復師父的頭髮啊?
蹲在路口,雙腳習慣性要往市集走去。走了幾步停住腳,想想不對。
她要的仙丹妙藥,絕不可能在充滿凡夫俗子的市鎮中。所謂仙丹,當然要仙人才有;仙人嘛,一定住在名山大澤,絕不可能和市井小民、販豬屠狗之輩為伍。她如果在市鎮梩找,那是絕對大大的錯啦。
於是走上另一條荒蕪人跡的道路。愈沒人愈好,這樣才愈有希望遇仙。無花果暗自得意,沒辦法,她生來就是這麼聰明有智慧,想藏也藏不住啊。
「喂。」
她怔了怔,好像有人在叫她,是她耳背了吧?
再往前走:「站住!」
這回她百分之百聽見了,她沒聽錯,有人在叫她。
轉頭一看,身後數丈站著一個紅衫女子,腰肢極細,小小的瓜子臉,膚光瑩然,容貌美極了,和天上仙女相比,也不遑多讓。
哈!不會這麼湊巧吧?她想找神仙,這會兒便遇上一個。
「你叫我?」她笑。
「不明你叫誰?此地除了我們兩個還有別人嗎?」
嘩!好兇悍。
無花果好生失望,若紅衫女子是仙女,她也決定不和她打交道了,這麼凶,嚇死人了。
像她師父人品多好,除了愛說教這個小毛病之外,對她總是客客氣氣,絕不會呼來喝去,大呼小叫。
「你叫我什麼事?」基於禮貌,她還是答她一下話好了。「如果你要問路的話,那你就問錯人了,我才剛從山上下來,什麼地方都不熟。」
那女子立起雙眉,怒道:「誰要問你路?我自己有眼睛不會看嗎?」
幹嘛?吃炸藥啦?她又沒惹她。
扁扁嘴開步欲行,犯不著和個瘋婆子發神經。
紅衫女子更怒了:「我准你走了嗎?」
無花果「咦咦咦」的喊:「腳長在我身上,路也不是你開的,我走不得嗎?」
無花果頂撞於她,紅衫女子怒上加怒,上前左腳一勾,將她絆倒,無花果摔了個四腳朝天。
無花果狼狽的爬起,她火了:「你幹嘛摔我一跤?」
紅衫女子大聲插腰道:「你不服嗎?」又再拐倒她一次。
這回摔得更加狼狽,嘴梩吃著乾澀的沙土,無花果大是光火:「你這女人怎麼這麼不可理喻?我跟你非親非故,無冤無仇,你幹嘛找我麻煩?」雙手撐在地上爬起來。
「你和我是非親非故,不過我和你師父有冤有仇,你只有自認倒楣。」
無花果心一凜,這女子跟師父有什麼仇啊?尹樵緣和她朝夕相處八年,沒見到他和什麼人有住來啊?這梁子何時結下的?
且慢,別聽信她一面之辭,先問清楚再說。
「我師父?我孤家寡人一個,哪梩來的師父?」兵不厭詐,先詐她一詐,看能詐出什麼內情。
「瞞者瞞不識。你當我好欺哄?我在奇山見過你一次,你和你師父尹樵緣去採藥,你還想騙我?」紅衫女子怒道。
說得出尹樵緣的名號,可見不是找鍇人。
「沒錯,我師父是叫尹樵緣。」無花果痞痞的抖著腿,不管如何,絕不能在氣勢上輸人,做出一副「你能拿我如何」的模樣。「請問一下,我師父是什麼地方得罪你了。如果不是殺父之仇,大家坐下來喝個茶,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嘛。犯不著大眼瞪小眼,傷了和氣。」
紅衣女子越發大怒,玉頰上增添艷色,連身為女孩子的無花果,看了也要為之怦然心動。
除了脾氣壞點,她真是長得美極了。
「你想替你師父擺平這件事?也成。」紅衣女子未語面先紅,嘴巴還是凶嘟嘟的。
「你有本事叫他來迎親,大家自然沒事。」
「什麼?!」這回換成無花果跳起三丈高。成親?
「哼!我就知道你辦不到。」
這是怎麼一回事?「慢著,你說你要我師父娶你,你也太不要臉了。我生眼睛以來從來沒看過哪個女子像你這麼厚臉皮,硬要人家娶你。」
無花果說得忿忿難平。開什麼玩笑?尹樵緣是她一個人的師父,他若娶了旁人,定然移愛在師娘身上,那她不就沒人照顧了?
紅衣女子也怒氣騰騰,無花果話語傷了她的矜持。「你嘴巴放乾淨點,我魚小榕乃武林中鼎鼎有名的紅衣女俠,我需要硬賴著你師父嫁他為妻嗎?要不是我娘和他師父訂下婚約,我才不理他呢。」
「什麼婚約?」無花果奇道。
「尹樵緣的師父卧雲子,和我娘是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妻。後來他不知到哪兒去認識了一個邪門歪路的仙女,哼!我看多半是他騙人的借口,這世上哪有仙女?後來他不知怎地,到了奇出去隱居修行,把我娘給拋下不管了。我娘一氣之下嫁給了我爹,但是她心中仍有不甘,隔了許多年終於給她遇上你師祖,要他給她一個交代。
你師祖於是答應要他的徒弟代替他完成當年的婚約,所以給我們兩人定下婚約。」
無花果聽完大大的不高興,這個卧雲子真該吊起來好好打一頓屁股,她師父的終身,豈可兒戲般的就被葬送,她都還沒好好用他呢。
「魚姑──魚女俠。」叫女俠帽子高,侍會兒要她放棄這樁婚事也容易些:「看你也是女中豪傑,你不覺得這奉父母之命成婚太落伍了嗎?江湖兒女應該瀟洒奔放,敢愛敢恨──」她在胡言亂語什麼?不管了,反正務必要她聽得一頭霧水,自動放棄尹樵緣不可。
「所以我說,你應該不去理會你娘和我師祖所訂的盟約。我師父這個人啊,你別看他長得人慔人樣,其實一肚子壞水,整天只會在我耳朵邊嘀嘀咕咕,說我這裡不對,那梩不好,煩都快煩死了。你要是嫁給了他,我敢打包票不出三天,你一定忍不住要把他給休了。」豎起右掌,表示所言不虛。
師父,徒兒不是真心要毀謗您的清譽,你瞧瞧這情形,不扯點謊你怎麼脫離這個蠻女的魔掌呢?你千萬要體會徒兒的一片苦心啊。無花果心裡直念著。
魚小榕卻不吃她這一套,喝道:「你不用跟我說這麼多,你師父太可惡,幾次三番躲在山上不肯下來見我。他以為他是誰?我紅袖金鈴魚小榕是可以任他戲侮的嗎?他愈是躲我,我就愈是要嫁給他不可,我看他龍躲到哪裡去?」
天底下就是有這種女人,難怪她師父常說要童貞出家;娶這種女人做老婆,那天下還有寧日嗎?
好吧!善勸不行,改走偏鋒。
擰起兩道秀眉,努力扭擠臉上的肌肉,不知道表情夠不夠兇狠,粗聲大氣的道:「你是瘋的還是傻的?我師父不見你,那就代表他不喜歡你嘛。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嗎?還要死纏──呃──」
叮鈴鈴輕響,紅索飛過來勒住了無花果的脖子,那聲「呃」是她快被勒死的垂危呼喊聲。
「你說我什麼?有種再說一次。」冰冷的眼神如果化劍,可以刺穿她的身體。
「女──女俠──」喔!老天爺!玉皇大帝!觀音菩薩!她知道她說錯話了。
「你能不能松點手勁?」她快被掐死了。
魚小榕看看無花果已經快斷氣了,若真掐死了這臭小子,她怎麼去見尹樵緣?
於是鬆開了手。
「咳!咳!」無花果手撫喉頭,惡,痛死人了。
臭婆娘!死混蛋!她不敢形之於口。萬一這死婆娘又發起瘋來,倒楣的可是她,只有在肚梩一遍兩遍的罵。
「要不是看在你師父的分上,哼!我才沒那麼容易放過你。」
咧!你不用放過我,三年後大家真刀真槍來比一場,我才不會輸給你。無花果在肚千梩直咕噥。
「好了,跟我走吧。」魚小榕一揚下巴。
走?去哪兒?
魚小榕率先走在前頭,發現無花果沒跟上來,薄怒道:「我叫你走,你怎麼不走?」
「我自己有腳,它告訴我它想走這一邊。」無花果指指另一頭。
她以為她是誰呀?我無花果全天下誰都差使不得。唔!師父的話聽三分好了,給他點面子。
魚小榕大發嬌嗔,她在魚家可是眾人寵之如命的千金大小姐,連爹娘都要讓她三分,誰敢不聽她的話來著?
「我命令你跟我走!」魚小榕祭出紅索,索上金鈴叮鈴鈴好聽極了。
紅索捆住無花果的身子雙臂,魚小榕用力一扯,無花果臉上背下摔在地上,被她拖著倒退而行。
碎石子割著她背上的肌肉,痛入骨髓,無花果可不像尹樵緣這般好修養,破口大罵:「死賊螂,你竟敢這樣對你小爺我──」
魚小榕一步飛躍,蓮足踩在無花果胸膛上,喝道:「你信不信我一腳踩死你?」加重三分力道。
「臭婆娘──」無花果「啊」的大叫,罵得更凶了。
「拍拍」兩聲,魚小榕兩巴掌打得她頭昏眼花,金星亂冒,嘴角還滲出血絲。
「死──」
一指點住無花果啞穴,她什麼話也吐不出了。
魚小榕繼續拖著無花果前行,無花果有苦說不出,直把魚小榕祖宗十九代全給罵上了。
下了奇山,尹樵緣站在路中,傷透了腦筋。
大路遙遙,無花果是往哪個方向而去啊?東?還是西?
正猶豫不決,一輛馬車由西方轆轆駛了過來。
馬車夫以為他要搭車,將車停在他跟前。「要坐馬車嗎?住哪兒去?」
既然來了這輛馬車,那就坐吧。碰不碰得到無花果,只有看天意。
尹樵褖隨著馬車往東而行,沿路向人探聽無花果下落,但都沒人見過他這種形貌的小夥子。
這天尹樵緣銀兩用盡,於是告辭了馬車夫,改采步行。
屋漏偏逢連夜雨,他路經一處樹林,林間迸出幾個撗眉豎目的傢伙。
「喂!把銀兩給我掏出來。」兇惡的山賊攔路打劫,手中刀揮得霍霍響。
尹樵緣溫顏笑道:「真是對不住,我身上半點銀兩也沒有。」
山賊以為他愛惜銀兩,不肯獻出,怒從心頭起:「你以為老子跟你鬧著玩嗎?
不交出來,小心你的狗命。」
只怪尹樵緣看起來太過斯文貴氣,不認識他的人還以為是哪家王孫公子、貴胄世裔呢。
尹樵緣好脾氣的解襗著:「各位仁兄,我身上真的一點銀子也沒有,不敢欺瞞各位。」
「你不交出銀子?好!老子我砍了你照樣拿得到。」
山賊揮刀砍向尹樵緣,尹樵緣側頭避過,山賊本以為這一刀必定得中,尹樵緣此舉無異令他「威風大失」,怒道:「你給我乖乖站好讓老子欣死你。」
尹樵緣微微一怔,這些人怎麼這般蠻橫?他再蠢也不會乖乖任人砍啊。
「各位──」準備開始宣揚道義。
左欣右砍,山賊的刀在尹樵緣身周劈來劈去,始終削不著他半片衣角。只怪山賊的腦袋太愚鈍,竟沒想到眼前文質彬彬的青年其實武功十分深湛,遠在他們這群人之上,還在徒勞無功的意欲砍死這個臭小子。
「幾位大哥谞聽我說──」尹樵緣脾氣極好,遭遇這種場面他仍不動怒。
「聽你他娘在放狗屁!」「咻咻」兩聲,尹樵緣眼力奇佳,認出是兩支淬有劇毒的毒鰾。
他用袖子掩住右掌,準備以內勁拂去暗器。
「好個大膽的賊子!」「嗤嗤」兩聲,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打落了暗器,兩錠金子落在他跟前。
這人居然用金子來當暗器,嘩!好闊氣。
「誰?」山賊大驚,尹樵緣有幫手?
循來聲處看去,有一人站在樹枝之上,背光而立,看不清他的面目。
那人雙足向上一彈,如一隻大鵬舄翩翩落地,這下眾人看清了他的面容,高鼻豐唇,劍眉入鬢,滿臉英氣勃勃。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膽敢當沖行搶!」男子雙眉一揚,拔出腰間軟劍。
「臭小子,你想替他強出頭嗎?」這個人看來不大好惹,但是山賊被惹毛了,他就不信他今天半兩銀子都搶不到,男子不答,嘴角一絲不屑的冷笑,白光一閃,眾山賊手腕中劍,兵器掉了一地,驚呼聲四起。
這人好快的身手!不過一瞬之間,六人竟同時被刺!
「滾!」男於手腕輕抖,劍身復又纏上他的腰身,收劍和出劍一樣快。
山賊知道遇上丁高手,不逃更待何時?拔腿就作鳥獸散,一下子溜得不見人影。
那男子又是一聲冷笑:「算你們好狗運!」
兩人一對上眼,彼此在心裡喝了一聲釆。尹樵緣看那男子英姿颯爽,委實是名士風流;那男子則看尹樵緣矯矯出塵,宛若神仙,兩人心中各自仰慕對方的風儀。
「你──」居然同時出聲。
愣了一下,兩人都笑了。
「兄台高姓大名?」那男子抱拳問道。
「我叫尹樵緣。」尹樵緣笑道:「敢問大俠上下如何稱呼?」
「我姓雲,雲異雁。剛才那些賊人沒傷了你吧?」雲異雁也笑著回答。
他在樹上休息,聽見下頭有人大聲嚷嚷,吵死人了。一看是山賊打劫,他最好打抱不平,這事叫他不插手怎成?
「多謝兄台相救。」尹樵緣深深一揖。
其實他真要出手,那些山賊哪擋得了他一根小指頭?尹樵緣這個人最不愛和人爭,練武是來強身,不是用來打架的。大家和和氣氣的相處不好嗎?
「那就好,我瞧你這麼文弱,應該是個讀書人吧?」雲異雁憑著直覺,武斷的為他定了身分。「你的頭髮是怎麼一回事?」
尹樵緣長期住在山上,不與俗人交通的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上好幾歲。這樣一頭白髮長在他頭上,實在也太突兀了。
「這個呀!」尹樵緣只有苦笑。「說來話長,我誤食了毒草,憢悻不死,之後就變成這樣了。」
「原來如此。」雲異雁點點頭。「尹兄弟,此地山賊頗多,你隻身一人太危險了。這樣吧,你我相遇,就是有緣。你要去哪兒,如果我順路的話送你一程。」
「我也不知道我要上哪兒去。」
「此話怎講?」
尹樵椽未開言先嘆息:「我這次下山,是要找我的徒弟。他因為誤害了我,心裡內疚,所以下山要找藥草恢復我的發色。你說他這不是太傻了嗎?於是我也跟著下山要找他回去,但是我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只有隨便亂走,來到這裡。對了,你見過一個大約這麼高,眼睛大大的,一臉古靈精怪的男孩子嗎?大慨十七、八歲。」
他也不大確定無花果幾歲,連無花果本人都不知道自己何時出生,只有從他外表來判斷年齡。
「沒見過。」尹樵緣聞言好生失望,天地這麼大,要碰到一個人確實不容易啊。
「尹兄弟,你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令徒應該沒事的。」
只有這樣想嘍,不然又能如何?
「既然你沒有既定的目標,那跟我結伴同行如何?」一開口,雲異雁也感到訝異。
他一向獨來獨往慣了,自在得很,沒有找同伴的習慣。更不提尹樵緣和他非親非故,只是一萍水相逄的陌生人。
尹樵緣是第一個讓他興起深交念頭的人。
尹樵椽身上有一種特質,和他相處是很輕鬆自在,沒有壓力的。他的微笑像秋湖上的漣漪,一圈圈蕩漾開去,引得你不由自主隨之而笑。他的聲音溫和而親切,讓人想再多聽一回。
尹樵緣沒有多想,脫口而出:「好啊。」反正到哪梩都一樣,他相信如果師徒有緣,他會再見到無花果的。
雲異雁喜道:「尹兄弟,你這般洒脫合極我的胃口。我本來不大喜歡和讀書人打交道,整天之乎者也,沒一點男子氣概,你是例外的那一個。這樣吧,你我插柳為香,義結金蘭,你看如何?」
尹樵緣感染了他的豪氣,笑道:「怎麼不好?我結交了一位英雄好漢,是我的榮幸。」
雲異雁哈哈笑道:「沖著你這句話,好兄弟,你以後有什麼事,都算在我頭上。」
齊齊跪下,對天禱祝:「我雲異雁︵尹樵緣︶今日和尹樵緣︵雲異雁︶結為異姓兄弟,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生死不棄,天地為證。」磕頭拜了三拜,彼此相扶而起。
四目相視,俱皆大笑。
「雲──呃,小弟今年二十八,雲兄你呢?」
「我小大哥二歲,大哥在上,請受我一拜。」雲異雁笑著拜了下去。
「不可。」尹樵椽也忙下拜,扶了起來。
「大哥,我要到江南找一個人,你和我一道走吧。」
「什麼人?」不是尹樵緣好奇,他是基於禮貌問上一問。
雲異雁眼皮半垂,眼光迸射出又愛又恨的複雜情思,從牙縫擠出一句話:「我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