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上人間

第八章 天上人間

碧波帶著兩人專挑僻靜的地方走,一路上都沒有過上旁人。

彎過曲徑,眼前突然出現一座水幕,懸空刷下急流,一道道寒氣排山倒海而來,侵入肌骨,冷得無花果上下牙齒直打顫。

「龍姐姐被關在哪裡?」冷,冷,冷死她了,龍姐姐怎麼受得了啊?

這天殺的龍王,沒人性!

碧波指著那座驚心動魄的水幕,眼淚又流下來了。每回她來送飯。必哭上這麼一回,她苦命的小姐啊。

「在那後面。」指著水幕。

「碧波,是你嗎?」一個虛弱的聲音從水幕後傳來。

碧波連忙拭去淚水,龍銀絲已經很苦了,不願再添她悲傷,強作歡顏道:「是,小姐,今天還有人一起來看你呢,是無花果和她的師父尹樵緣尹公子。」

「阿果?她怎麼來了?」

尹穛褖想起肚內的龍珠,道:「龍三小姐,在下有一物要奉還原主,請求賜面一見。」

「我有什麼東西在你那兒嗎?」龍銀絲疑惑道。

「三小姐用龍珠救了劣徒一命,劣徒又將龍珠轉渡於我,今日有幸得見三小姐,特將原物奉還。」

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在心裡醞釀著,自從聽到龍銀絲的聲音,他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見到她的人。

「玄冰洞內寒氣逼人,公子承受得住的話,就請進來吧。」

碧波道:「小姐答應見你了,我們進去吧。」口中念咒,才幕霎時現出一道裂縫,碧波先躍入,尹樵緣扶著無花果腰身,跟著躍入。

玄冰泂內到處都是耀眼生華的冰晶,美是美極,冷也冷死了。

玄冰洞大約三丈見方,最里端有一張平台,除外空無一物。一個白衣女子坐在乎台之上,胣胣然站了起來。

「龍姐姐。」無花果呼道,奔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但見龍銀絲長睫輕眨,展開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失去龍珠護體的她無法抵禦侵骨的寒氣,嘴唇凍成紫色,一張嬌顏慘白毫無血色。

無花果看得好心痛:「龍姐姐,你的臉色好蒼白。」

龍銀絲搖搖頭道:「我沒事。」目光對上了尹樵緣,兩人心頭各是一撞。

明明兩人未曾謀面,這熟悉的感覺從何而來?

兩人對視了很久,甚至忘了碧波和無花果的存在。

「小姐。」除了佟七郎,少見小姐對誰這麼忘神過。

尹公子的人品絕俊,小姐喜歡上他了嗎?

龍銀絲回神來,仍是盯著尹樵緣不放,道:「好奇怪,我覺得尹公子好像很熟悉似的。」

碧波叫道:「是啊,小姐,我剛才見到尹公子,也有同樣的感覺。」

這時龍銀絲和尹樵褖站在一趄,碧波又細瞧了瞧,恍然大悟拍掌道:「啊!我知道了,你們很相像。」

「有嗎?」無花果來回打量兩人,雖說男的俊、女的美,可哪兒像了?

「我不是說小姐和尹公子長得像,而是氣質很相像。你不覺得他們很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精靈界的異生有著超乎凡人的靈覺。

無花果似乎看出一點端倪,又彷彿霧裡看花。好難喔!

看著尹樵緣非凡的人品,龍銀絲不自禁又想起她被棄的兒子。

她的兒如果尚在人世,是否就像尹樵緣一般,如瑤樹瓊林、絕逸出塵?

「三小姐,家師佟七郎也來了。」

龍銀絲聞言一震,顫聲道:「你──你說什麼?你的師父叫佟七郎?」

「是,家師為了找尋他的妻子,整整找了三十年。他聽說三小姐極有可能是他的妻子,所以來到水晶宮。」

「七郎,七郎──」龍銀絲眼中淚花亂轉,控制不住澎湃的情緒。

你還惦著我,沒把我忘了嗎?

「銀絲,你瞧瞧什麼人來了?」宏亮的聲音突然貫入眾人耳膜。

龍銀絲和碧波頓時臉色一白,無花果低叫一聲,竄到了尹樵緣背後,魂差點飛走。

「是龍王。」碧波發起抖來。

糟了糟了,要是龍王看見尹樵緣和無花果在此,非把他們殺了不可,自己也別想推卸咎責。

「小姐,怎麼辦?」

「你別怕。」龍銀絲迅速寧定,有了決斷:「碧波,你跟我出去。尹公子,你們留在這裡,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不然我也保不住你們。」

身在險地,一切只有聽從龍銀絲的安排。尹樵緣當下點點頭。

龍銀絲和碧波出了水幕,龍武魁儼然屹立在巨石之上,身後站了一排侍衛。

「銀絲!」嘶啞的吼聲震動了龍銀絲的耳孔,震痛了她的心。

迅速轉向聲音來處,凌亂的髮絲,赤紅的眼睛,那彷彿扛得起天地的肩膀,那叫她魂牽夢繫的身影。

是他!真是他!

「七郎!」她沖向被侍衛挾制的良人懷中,哭聲震天動地。「你來了,你來了。」龍銀絲泣不成聲。

佟七即哽咽著:「我終於找著你了,銀絲,原來你在水晶宮。」

輕撫他布滿風霜與滄桑的臉頰,狂喜和辛酸漲滿胸臆。是了,是了,是她朝思暮想的七郎,她念著他的同時,他也在想著她。

雖然一在人間,一在海底。他們所受的相思苦一樣多,每時每刻,他們從來沒有忘記對方。

他一下水晶宮,立刻就被侍衛發現行蹤,邊戰邊走。龍武魁突然出現,不費吹灰之力將已大戰許久,內力損耗不少的他給擒住。

「銀絲,你抬起頭,讓我看看你。」

看著梨花帶雨的龍銀絲一如往昔,嬌麗不能形容,他扯開笑容,啞聲道:「銀絲,你一點都沒變。」

耳聽情郎稱讚,龍銀絲既悲又喜,道:「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老是不愛刮鬍子。」也跟著笑了。佟七郎咍哈大笑。

以往桃花林中的甜蜜往事,一一浮上兩人心頭,頓時忘了身邊還有危機環伺。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多少年來的相思苦楚,盡在眼神交會中融化無蹤了。

「銀絲,你見到了他,總也可以心滿意足了吧?」陰惻惻的一聲,驚醒了兩人。

龍銀絲連忙退開佟七郎懷中,揣測著龍武魁話中之意。父親向來陰鷙狠戾、剛愎偏執,他絕不可能這麼好心,只是單純要讓兩人見面。

「爹,您放了他吧。」求懇對龍武魁來說皆屬無用,但她仍要一試。

「放了他?」龍武魁陰陰冷冷的語調,叫人脊骨竄起一陣寒蒠:「你不是日日夜夜都在想他念他,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我……我沒想過他。」她自著臉說著違心之論。

龍武魁恨死了她私嫁凡人,佟七郎自動送上門來,鐵定凶多百少。她如果還自打自招,只會更加速送佟七郎進鬼門關。

「銀絲,在我面前說假話是沒用的。你既然想念他,我就讓他永遠留在水晶宮,讓你一輩子都能看見他,你說好不好啊?」他的語氣愈來愈陰冷,愈危險。

她如何敢挼一個「好」字?臉色白了又白,額上直冒冷汗。

「龍王,您如果願意成全我和銀絲,我會感激不盡。」豪邁磊落的佟七郎朗朗道。

知道龍武魁不是善與之輩,可他既然來了,就沒抱著能活著出去的指望。即使今日葬身此處,能見到龍銀絲一面,他也無憾了。

佟七郎凜然無懼,龍銀絲更是激動難言。

她的丈夫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子!她何幸能嫁給他?

「我會成全你們的。」佟七郎那無畏天地的眼神叫龍武魁看了,加添他胸中熊熊怒火。他愈盛怒,口中愈平和無波,只有眼神泄露他蓄勢發的殺機。「侍我將你殺了之後,把你葬在水晶宮,你們就永遠不用分開了!」

「爹!」龍銀絲驚呼跪下:「女兒求您,我願永溒被禁在玄冰洞里,一生一世都不出來,求您放七郎一條生路。」

「你現在求我,不會嫌太晚了點嗎?」一語未畢,龍武魁鬼魅般疾撲上前,右掌擊向佟七郎胸口。

龍銀絲知道父親已起殺蒠,早已暗運內力。龍武魁身形一動,她立刻扯住佟七郎左臂,從特衛手中搶過他過來,帶著他躍到數丈后平地之上。

一擊不中,龍武魁怒火如狂,喝道:「你好大的膽子!」出招如風,龍銀絲敢公然反抗,這個女兒還留著做什麼?

接了數招,龍銀絲害怕的發現父親的內力排山倒海而來,一波強過一波,心裡大起懼意。父親動真氣了?

「你要打就打我!」佟七郎怎能讓愛妻捨身護術?躍入戰圈,和龍銀絲並肩作作戰。

佟七郎所佩之刀在敗陣時,已被龍武魁取去,只能以一雙肉掌相搏。他見龍銀絲有險,發招向龍武魁打去。全然不顧自身要害。

「好!很好!」龍武魁連連冷笑,雙掌翻飛如蝶,袖底鼓起強風,快得令人看不清他的掌勢。

暴喝一聲,先後擊中佟七郎和龍銀絲胸口,兩人如斷線風箏向後飛去,雙雙落在水池之中,嘔出的鮮血染紅池水。

「師父!」

「小姐!」碧波驚叫。

水幕後一道大鵬般的身影飛落而下,一手抶起一人,焦急問道:「師父,你們要不要緊?」

聽到外頭的打鬥聲,尹樵緣再也不能安忍,終於忍不住出來一探究竟。

「又多了個來送死的!」水晶宮今天真熱鬧!來得好!他今日要大開殺戒!

「樵緣!你快走!」龍武魁武功高出他們太多,多一個尹樵褖也無濟於事。

「師父師娘有難,徒兒怎能棄之不顧?」師恩深重,沒有佟七郎,他早已凍死在荒林之中。

佟七郎握住龍銀絲的手,微笑道:「我能見到你師娘,今生心愿已慣。你不須掛意我們。」

秾椆的情意充滿了龍銀絲心房,另一手覆上他的大掌,微笑既苦且甜:「七郎,能和你同日而死,實是我最大的幸福。只可惜我們都沒福氣在臨死前見我們孩子最後一面。」

佟七郎微微一驚:「孩子?」

「是。」龍銀絲含淚道:「我們有個兒子。他一出世,就被我父親丟棄了。」

斗然聽聞自己還有一個兒子,佟七郎驚喜之後,跟著是忿怒龍武魁之殘忍,隨即釋然了。

「我們一家三口緣分淺薄,能奈天何?你我將入黃泉,這輩子怕再也看不到他了。但願他尚在人世,如短命早夭,我們便到地府與他相會,一家團圓。」生性豁達的佟七郎想得很開,命中有時終須有,命梩無時莫強求啊。

「你的如意算盤打得倒好,我會讓你稱心如意,一家團圓嗎?」龍武魁向下瞵視著水池中的三人。

他改變了主意,不打算殺他們了。想死?太便宜了兩人。他要留著兩人性命,慢慢折磨他們,叫他們生不如死。

「小心!」尹樵緣眼明手快,抓起佟龍兩人衣領,運起輕功,輕飄飄落在一棵高十數丈的忪樹之上。

腳下眾人小如一尺之偶,佟七郎訝道:「樵緣,你的輕功何時進步得這麼快?」這一手功夫,連他都望塵莫及。

尹樵緣自己也自訝異,龍武魁料想不到他竟有這等好功夫,怒火中燒,嗔心大作:「小子,我非殺了你不可!」

尹樵緣怕他傷了二人,躍下樹巔,叫道:「來吧!」

但見兩人拳掌相交,尹樵緣功力遜於龍武魁一籌,被他一掌打中腹部,肚內的龍珠被這一擊,化作千百道熱流,鑽向各筋各脈。

「啊!」熱流強行撞擊筋脈,尹樵緣痛苦難當,全身毛孔好像快要漲破。

龍武魁見機不可失,欺身上前在他背後補上一掌。尹樵緣大叫一聲,向前撲倒在地。

「樵緣!」佟七郎飛身下樹,扶起尹樵緣。

只見他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片刻之後,他突然張眼舒臂大叫一聲,佟七郎竟柀他身上所發出的強大內力震開來。尹樵緣吐納數次,盤腿將真氣收歸丹田,站起身來。

「您沒事吧?」此時的尹樵緣看起來竟像換了一個人,深邃的眼眸曖曖含光。

佟七郎站起身道:「無妨,你呢?」

尹樵緣覺得再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好過,全身上下好像鼓盪著充盈的真氣。他不知道龍鈱絲的龍珠已經融入他的體內歸他所有,要是龍武魁知道自己那兩掌反而助了他一臂之力,定要暴跳如雷。

尹樵緣安然無事,龍武魁大怒不已,這小子受了他兩掌,怎麼反而精神更加旺盛?

「小子,你今日死定了。」龍武魁招式比先前只有更快,尹樵緣怕他傷了佟七郎,連忙搶上應戰。

尹樵緣雖然內力深厚,武功卻不及龍武魁。「嗤」的一聲,被他抓下一片袖子,露出一條結實的右臂。

只見尹樵緣上臂有一個三個大小不等的圖疤,龍武魁驚訝的睜大眼。這三個圓疤因尹樵緣身形長大而有所變形,但依稀可辨出那是三枚梅花形的利器所致。

記得當年命人將龍銀絲產下的嬰兒丟棄之前,他曾在嬰兒右臂上打入三根梅花針。眼前這男子,難道便是當年那嬰兒,他竟沒死。

再瞧尹樵緣的五官,和龍銀絲的確有幾分相似。他剛剛叫佟七即什麼來著?師父?這對父子居然因緣際會成了師徒。

龍武魁突然住手停戰,臉色陰睛不定。這給了佟七郎可乘之機,低喝:「快走!」回身去垃龍銀絲,覷隙要逃離水晶宮。

「哪梩走?」龍武魁回神,雙掌拍來含帶風雷。

「你們先走!」尹樵緣留下斷後。

「銀絲,你先走吧!」佟七郎道,他不能讓尹樵緣為他們犧牲。

「不!要走一起走!」只有她獨活,那還有什麼意思?

微一沉吟,也罷,人家今日同葬此地吧!道:「我們和樵緣一起對抗你爹!」

***

無花果在水幕之後,被寒氣凍得渾身打顫。

尹樵褖將她丟在玄冰洞出去之後,一去不回。外頭的打殺聲聽得她心驚肉跳。

「師父、師父。」她好害怕,尹樵緣會不會出事?

不行!她要出去探個究竟,不要在這裡干著急了。

水幕刷下來的力道又強又猛,她才走到水幕中一步,痛得退回洞內。

不!她怎能就此退縮?

鼓足勇氣,返到水幕後十數尺之地,她用盡全身力量,向前疾奔。

水勢打在身上,猶如萬針穿刺。再一步,再一步就好了。無花果如果安慰自己,忍受刺骨的痛苦。

腳厎忽然一空,整個人直往下掉。她尖聲大叫:「啊──」摔入水潭底下。

冰冷的水灌入鼻中、口中,無花果四肢疾撐,向上遊動,鮮美的空氣大量湧進肺里,她這才大聲咳嗽起來。

抹去臉上不住下滴的水流,師父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伏在石上的龍銀絲,身旁是血跡斑斑的佟七郎,兩人看來都已受了重傷。

高崗上龍武魁和尹樵緣仍在比斗,尹樵緣身上傷痕纍纍,辮梢柀龍武魁指氣削斷,跟白色的長發散亂。反觀龍武魁氣定神閑,很明顯他是贏定了。

「小子,不用再做困獸之鬥,趁早投降吧!」露出狡殘的笑容,他如貓戲鼠兒般,要侮弄尹樵緣到力盡而亡。

尹樵緣不躁不氣,死也好,活也罷,他都不放在心上。龍武魁激怒之言他只知過耳東風,專心一志尋找他的命門死角。

典籍上有記載,凡是練武之人必有致命之處。龍族應該也不例外。

但他觀察了許久,龍武魁似乎毫無罩門,難道他猜錯了嗎?

龍武魁一步一步踏前進逼,尹穛緣一步一步退後回讓,只要再一步他就要墜崖。

「師父小心!」無花果情急大呼。

尹樵緣回頭一看,龍武魁喝道:「好機會!」長劍橫削直砍,尹樵緣不及回防,肩頭中了一劍,龍武魁左手五指連拂,點了他五處大穴,尹樵緣當場摔倒在地,動彈不得。

她在幹什麼呀?不叫還好,這下子所有人全要被她害死了!無花果恨死了自己。

三人已無力反抗他,龍武魁揚揚得意,大笑道:「誰敢違逆我,就是這種下場。」

「小娃娃,我還真要多謝你,若不是你這一叫,我還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

轉向無花果:「為了報答你,我就讓你死得痛快點好了。」向她撲來。

「阿果快走!」尹樵緣大喊。

無花果見他撲來,早就嚇得渾身打抖,雙腿如灌了醋又酸又軟,哪裡跑得動?

龍武魁的右掌成爪,來到她面前三尺時,她恍然回神,拔腿要逃,腳下的青苔又濕又滑,竟爾摔了一跤。

她在水中亂滖亂爬,手中不知摸到何物。回頭一看,龍武魁猙獰的黑面就在眼前,她驚叫一聲,手中之物往前一送,閉上了眼睛不敢看。

等待死神來降臨,好半天沒有動靜。奇怪?眼睛眯開一條縫,龍武魁銅鈴大眼睜得更大了,眼內滿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道。

偏有那麼湊巧,無花果抓著的樹枝,不偏不倚刺中他的氣海穴,此穴正是他的罩門所在。

怎麼會有這種事?他堂堂東海龍王,竟會死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間少女手中?

「啊!」龍武魁龐大的身軀向前俯撲,差點壓到她,幸好她閃得快。

他不該死!不能死!氣力一點點消失,事實和願望卻是違背的。

半張臉埋在水中,嘴角又浮起一抹陰惻惻的獰笑。

「銀絲,你永遠不會知道他就是你兒子;你活著,我要你痛苦一輩子。」龍武魁心道,身子一顫,曣下最後一口氣。

他──他死了沒?

無花果不敢靠近龍武魁看他到底死了沒有,他圓睜的雙眼好嚇人,好像充滿了怨恨和不甘。

「阿果。」

聽見尹樵緣的呼喚,無花果連滾帶爬靠過去。兩條腿嚇得都軟了,連站起來走路的力量都沒有。

「你沒事吧?」待她靠近,見她渾身上下都濕透了。適才真是驚險萬分,他以為她定要死在龍武魁掌下。

「沒事。」她一搖頭,順便甩了尹樵緣一頭一臉水珠。「師父,你要不要緊?」

小臉擔憂得糾成一團。

白衫上桃花點點,飛絮片片,都是龍武魁利掌抓碎的衣衫和血跡。

尹樵緣閉目運氣,一一衝開被龍武魁封住的穴道,站起身來。「我們瞧你師祖去。」

佟七郎坐在岸邊,懷中抱著龍銀絲。龍銀絲被父親重掌連挫,五臟六腑盡數震碎,鮮血不斷從她口中逸出。

「七郎,我能在死前見到你,我真的好歡喜啊。」氣若遊絲的她每說一句,血水就嘔了佟七郎一胸。她顫巍巍的抬起手想摸佟七郎的臉,怎奈力不從心。

佟七郎虎目中滴下兩滴淭來,握住了她的手,放在頰上輕輕摩擦,啞聲道:「我又何嘗不是?能再見到你,我心裡歡喜得都要炸開來啦!」

龍銀絲笑了,笑得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飄渺的思緒飛到很遠很溒的從前,她從桃花林中的潭底破水而出,一個正在汲水而飲的偉岸青年熱烈驚艷的眼神緊緊鎖住了她,滿林的桃花迎風飛舞,烙燙了兩個註定不幸的有情人的心。

「我想我們的兒子──」甜蜜的回憶一轉為傷凄,眼角滲出淭珠,她苦命無緣的兒啊。「七郎,你說他會不會還活著?」

龍武魁對親生女兒尚且不顧親情,下此重手,根本不必希冀他會對一個深惡痛絕的孽種手下留情。

但是她已經離死不遠,他怎能這樣傷她的心?

「他一定還活著,我們的孩子不會是短命之人。」他如此安慰著。

她乍然出現短暫的歡喜,隨即又孿為凄然的說:「可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師父、師娘。」尹樵緣跪在二人身前。

「銀絲,這是我的徒兒,他叫尹樵緣。樵緣,見過你師娘。」

「我們剛才已經見過了。」尹樵緣雖然銀髮披散、傷痕纍纍,卻無損他依然自在無礙的風釆。龍銀絲深深凝望著他,一股暖暖的濃情浸滿了心房,這個孩子,她怎都看不厭。

這股濃情同時感染了尹樵緣,見到龍銀絲的第一眼,他就感到無比的親切,好似兩人是久別重逢的至親。

「七郎,你說──」胸口好沉重,龍銀絲努力呼出一口氣,連帶咳出一口血,佟七郎連忙拍她的背為她順氣。她微微笑著:「你說樵緣──若是咱們的兒子──你說該多好啊?」

佟七郎雙目迷濛,兩眼儘是淚水,龍銀絲出氣多入息少,眼見是不能活了。臨死之際,仍心心念念記掛他們那生死未知的孩兒。

「人家說師徒如父子,樵緣當然是我們的兒子。」佟七郎強顏歡笑。

龍銀絲笑容加深了,虛弱的說道:「樵緣。」伸手出去,尹樵緣忙握住了,感到掌底的柔荑一片冰冷。

「我走了之後,你代我好好照顧你師父,別讓他──別讓他多喝酒。」她儼然在交代後事的口吻,叫佟七郎心碎片片。

「龍姐姐。」無花果眼淚成串成串的掉下來,她捨不得她呀!這麼好的人。

「阿果。」這個女孩兒,她一見就投緣。拉過無花果的手,交到尹樵緣手中。

「樵緣,阿果是個好孩子,你們很相配,你要好好待她。」

尹穛緣看向無花果,然後脹紅著臉低下頭,看來龍銀絲思子成狂,重傷之餘神智不清,把無花果當成了女孩子了。

「銀絲,別說話,待你傷好了再說好嗎?」佟七郎柔聲道。

她每說一句,就耗損真元一分。他們才相聚不過一個時辰,殘忍的上天又要硬生生將他們分離嗎?

「七郎、七郎──」龍銀絲淚落如雨,她並不怕死,她是捨不得和他分開啊。

一瞥眼,尹樵緣臂上三顆梅花印映入眼帘。龍銀絲震驁莫名,梅花針,這不是父親的梅花針嗎?他身上怎會有父親暗器所傷留下的疤痕?

莫非他,莫非他──「樵緣──」老天爺,?待我不薄啊!

淭眼模糊中,她握住佟七郎的手,又握住尹樵緣。她可以走了,毫無遺憾的走,今生她最愛的兩個男人都在她的身邊,她還有什麼可求的?

「銀絲!」佟七郎的喉頭堵塞住,將龍銀絲的臉緊緊埋入懷中,將她的情影深深埋入心中。

她的心手冰冷,彎彎的菱角小嘴猶帶微笑,她是心滿意足的走了吧?

「師父,請您節哀。」尹樵緣見佟七郎毫無哀痛之色,反而不安起來。

龍銀絲香消玉殞,他怎可能無動於衷?深怕他會做出驚人之舉。

佟七郎扯扯嘴角,將龍銀絲放平在地。尹樵褖這才發覺他胸口有一處極深的傷口,正在不住淌血,驚呼:「師父!」

佟七郎盤膝坐好,緩緩道:「不必驚慌,我活了這麼久,也夠了。能和你師娘暮年重逢,我心愿算是了了。我死之後,你將我和你師娘合葬在這潭底,這裡是你師娘旳故鄉,我想她會想留在這裡。」

「師父!」尹樵緣淚如泉湧,難抑傷悲。

「不用傷心,人都是會死的。我和你師娘能夠在一趄,你該替我高興才是。回奇山去吧,你在三十歲之前下山,不久災劫將要臨身,你回奇山韜光養晦,或許能夠逃過死厄。」慢慢閉上眼睛,含笑而逝。

「師父!」尹樵緣痛喊出聲,拜伏在地,傷痛的眼淚不由自主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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