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需要冷靜冷靜。
連續好幾天,凡凡極力躲著朱衛和張凱麗,原因無他,只要一看到朱衛,她就一肚子的傷心。
為什麼他看不出來她對他有意思?
為什麼他看不出來她一直在接近他?
是她的手段太笨拙?還是朱衛笨得太不開竅?
她一直百思不解。
教他烹飪的計畫被她喊停,再這樣耗下去有什麼用?朱衛還不是每天被一大群女孩包圍,讓她看得好火。
那天吃完牛肉麵,朱衛陪她回教室拿東西,隨即被一群熱情的女孩包圍住問東問西,疑問的眼光不時飄向她,似乎在問:朱衛,她有什麼好?為什麼你老跟她膩在一起?
凡凡一大早就躲到學校附近的麥當勞,望著窗外的綿綿細雨,此刻她的心情比天空還陰霾。
為什麼?她問著自己。
明明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為什麼她還割捨不下?戀愛的甜蜜還沒嘗到,她倒先嘗到苦果了。
她困擾地將臉埋進掌中,這時突然傳來她最害怕聽到的聲音。
「凡凡!」
天哪!是凱麗!
凱麗一屁股坐定在她面前,直截了當的問:「聽說妳在跟朱衛約會?」
凡凡愕然地望著她,連眼睛都忘了眨。
「說呀。」凱麗頂了頂她。
「沒有。」凡凡趕緊否認,可是她卻心虛的紅了臉。
「還沒有!大家都在說。」
瞧!她逃避的眼神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如果朱衛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卻還公然和凡凡出雙入對,為什麼她就必須要放棄?
凡凡最怕的事終於發生了。
「我有事先走了。」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她乾脆先走人再說。
凱麗拉住她,「我有話跟妳說。」那天她還放她鴿子呢!
凡凡頭皮發麻,心跳加速,不知道她有什麼話要跟她說?
「其實妳不用太介意,何必為了那天的事一直耿耿於懷呢?」她想過了﹐喜歡一個人是自己的心情,跟別人無關,只要沒造成對方的困擾,又何必覺得丟臉?
她介意什麼?凡凡不敢問,只是坐立難安的聽她繼續說。
「我知道妳一直很不好意思……」凱麗咬著唇,欲言又止。
她不好意思什麼?突然,凡凡驚恐地瞪圓了眼睛。
不要!千萬不要再誤會下去了,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
「躲我呀!既然妳喜歡朱衛,我們何不公平競爭,看誰先得到他的心?」
朱衛口口聲聲說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卻還跟凡凡在一起,她非查清楚不可。
她哪一點輸給凡凡?
若想接近朱衛,當然得利用凡凡了。
我的天!凡凡揉了揉額角,頭痛萬分。
如果說凡凡有任何想向凱麗坦承一切的勇氣,此刻也被她的勇敢嚇得一丁點也不剩,無力坦白。
「妳誤會了,我沒有躲著妳,那天我真的是忘了,不是故意的。」凡凡努力地替自己辯解。
「真的?」凱麗狐疑的瞅著她,擺明了根本不信。
直接把話說出來會害妳很丟臉的,因為妳的脾氣太壞了。凡凡在心底暗忖。
可是愈不想傷害朋友,倒霉的就是她。
「妳跟朱衛約過幾次會了?」
「我?」凡凡伸手指著自己,她跟朱衛有約過會嗎?
「全校都在談論你們兩個的事,還說沒有?」
「我保證我從來沒有跟他約會過。」凡凡趕緊澄清。
看來今後她得更小心的避開朱衛,一顆芳心已經被偷了,還被眾人誤會,真是無妄之災。
「真的?」凱麗微瞇起眼睛。
「我──」她底下的話被一聲男聲所打斷。
「凡凡!」出聲者是兩人談論的男主角──朱衛。
「妳騙我。」凱麗不悅道。
「朱衛!」凡凡俏臉一下子刷白。
怎麼該來的、不該來的,全都撞在一起?
為什麼?為什麼朱衛老是陰魂不散?
為什麼她走到哪裡總是會遇見他?
「凱麗。」朱衛客氣的打了聲招呼,犀利的目光掃了她一眼。
凱麗一臉尷尬。
朱衛的眼神像是在責備──責備她在騷擾凡凡。
「看你們應該已經約過幾次會了,是吧?」她試探問道。
「第一次!」凡凡衝口吼了出來。
一吼完才發現不對,她根本沒跟朱衛約會過,怎麼被凱麗一逼問,她就不假思索的說是第一次?
都是朱衛啦!每次只要他一出現,她的大腦就會變得不靈光。
「麥當勞算是約會嗎?人多、嘈雜,一點情調都沒有,朱衛才不會帶喜歡的人來這種地方。」哪像她是因為沒地方可去。
「朱衛,你和凡凡是來約會的嗎?」否則怎會那麼湊巧單獨前來,又筆直地朝凡凡走來,分明是來找凡凡的。
沖著凱麗,朱衛揚高一側唇角,「妳說呢?」
可惡的凡凡,騙他說有同學從南部上來沒空陪他,害他信以為真,要不是平平打電話給他,說凡凡成天哀聲嘆氣像沒了靈魂一樣,他還不曉得自己被騙了。
朱衛一肚子光火,又被凡凡的遲鈍刺激得臉色愈來愈難看。
見他突然臉色發青,就像那天在她家喊著肚子疼一樣,凡凡關心的問:「你又肚子痛了嗎?」
我的樣子看起來像肚子疼嗎?
朱衛咬牙忍住呻吟,被她氣得想吼人。
「疼!我肚子好疼!」他咬著牙說。
事實上他是氣得緊咬牙關、額頭髮疼,渾身泛力,他……他想捏扁凡凡。
「那趕快送醫院呀。」凱麗著急的說。
「不必了,凡凡家裡有葯。」
「我家裡有葯?」凡凡小嘴大張,眼睛也瞪得老大。
他不是把葯丟了嗎?
遲鈍的傢伙!朱衛狠瞪了她一眼。
「我送你回去。」凱麗邊說邊伸手扶住他。
這可是接近朱衛的大好機會,得好好把握。
朱衛鐵青著臉,將她伸過來的手格開,「我見到妳就好緊張,凱麗。」他佯裝無奈地說。
她不應該動不動就來騷擾凡凡。
朱衛對凱麗的不滿,很明顯的表現出來。
凱麗一臉的尷尬,僵立在當場。
「你答應給我時間的。」凡凡在他耳邊小聲的說,「別給她難堪好嗎?」原來朱衛不是肚子痛,而是不願意再見到凱麗。
當然好。「請妳扶我一把吧。」朱衛大方地摟住兩個女孩的肩,這可是看在凡凡的面子上才勉強同意的。
「這可是個無法說出口的苦衷,為什麼我一見到美女就會緊張呢?真是奇怪。」他故意說給在場的人聽。
四周果然爆出了笑聲,連凱麗都緩下臉色,這才讓凡凡鬆了一口氣。
「你真的看到美女就會緊張嗎?」凱麗心裡暗自竊喜。
「你要到我家吃藥嗎?」凡凡趕緊岔開話題。
「不!」朱衛搖搖頭,「請幫我叫一輛計程車,我想回家休息。」
天哪!他衝動得差點翻白眼,難怪凱麗會是凡凡的好朋友,連真話假話都聽不出來,果然是物以類聚,真是敗給她們兩個了。
他哪還有心情上課,回去得好好想想了。
◇◇◇
朱衛決定找個適當的時機跟凡凡把話說清楚,免得一天拖過一天,害得他每晚都失眠。
「你怎麼啦?」一看到他頂著兩個熊貓眼,凡凡嚇了一大跳。
他到底幾天沒睡了?
「我是來拜師學藝的。」朱衛忍住打呵欠的衝動。「從令天開始,我有空跟妳好好學習做菜了。」
再這麼跟凡凡耗下去,他恐怕永遠都別想有收穫。每當在校園裡看見一對對的情侶在擁吻,他就替自己的犧牲感到不值,到底他跟凡凡得磨到什麼時候?為什麼他和凡凡的相識竟是在那種情況?
不管會不會引來軒然大波,他決定主動出擊,因為自從他遇見凡凡的第一天開始,他想追求的人一直是她──簡凡凡。
她疑惑地看著他疲憊的臉,「趕報告那麼累嗎?」忙得瘦了一大圈。
「是啊。」他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凡凡,我一見到妳就安心得好想睡。」
「啊!」她嚇了一跳,趕緊後退一步,他那樣子就好象要撲上來抱著她當枕頭睡似的。
朱衛嘆了口氣,無奈地瞅了她一眼,之前因她臨時喊停,他給了她一個要趕報告的理由,讓自己能冷靜地好好想一想,她信了;可是他現在跟她說真心話,她卻急著逃開,真讓他有點氣悶。
「你要不要先去躺一會兒?」
「不用,盯著妳,我的精神就來了。」他故意這麼說,盯著她看她會有什麼反應。
「有力氣學做菜了嗎?」反正朱衛很愛尋她開心,她早已習慣了,就任由他打量吧。
「隨時候教。」
凡凡還是聽不出他的話中有話,他真不知道該傷心還是該失望?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凡凡,妳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男人?什麼樣的男人才能勾起妳對他的關注?」
「我?」怎麼會問她這種問題?
「是啊,什麼樣的男人才能入妳的眼?」
凡凡眨了眨眼睛,表情是十分地納悶。他怎麼老問這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一些她從來沒想過,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問題。
「嗯……長得不要太帥。」因為太帥教人沒安全感。
「妳說什麼?再說一次。」他沒聽錯吧?
原來她不敢對他表白的原因竟然是因為他長得太帥?
朱衛像看到一群豬在天空飛舞一樣的瞪著她。
「女人長得美不是罪過。」他鄭重地搖著食指,像在訓誡一個做錯事的小妹妹。「同樣的,男人長得太帥也不是他能控制的,這不能怪他。」
凡凡噗哧笑出聲。她只不過隨便說說,他幹嘛當真了?
「如果……」她滿眼笑意地看著他。
如果她也能像他喜歡的女孩一樣,有一個像他這麼體貼、高大、英俊的男人喜歡該有多好……
但打死她都無法在如此完美的男人面前說出這種失禮的話,所以還是算了吧。
「如果什麼?」朱衛緊張的看著她,他好象看到她眼裡閃過一抹渴望的光芒。
「如果……」她清了清嗓子,「如果我再大個一兩歲,再來煩惱這個問題也不遲。」
他垮下了雙肩,忍不住揉著隱隱發脹的太陽穴,他受的打擊好大!
凡凡,愛情來的時候,就該讓它自然發生,又何必等待個一兩年呢?
「對了,我已經幫你擬好菜單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好。」他腦袋發脹,她說什麼都好。
凡凡興奮地拿出擬好的菜單,「全是易學又好做的菜。」
「嗯。」他無力地虛應了聲。
「冷盤就生魚片、川燙豬舌、椒麻鴨掌、香鹵三味。」
「請解釋一下。」
「生魚片最簡單,只要到水產專賣店去買鮪魚、旗魚、鮭魚及潮鯛,再配上切得細細的蘿蔔絲,就非常漂亮了。」
「還有呢?」
「川燙豬舌,聽名稱就知道該怎麼做了。椒麻鴨掌的材料有鴨掌、小黃瓜、胡籮卜、大蒜,還有紅椒、香油,就可以做出一道色彩鮮艷,看起來教人食指大動的開胃菜。至於香鹵三味,用的是牛腱、牛筋、牛肚,不加任何配料,一鍋一樣,先用大火滾沸,再改用小火煮至湯汁略收即可,好不好吃全在沽舊上,等你吃了沾醬后,你會一口接著一口,愛不釋口呢!」
「嗯。」
奇怪,他怎麼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前面那四道不好嗎?」她不放心地問。
「很好,非常地好。」他閉著眼睛回答。
那她就放心了。
「接下來是蝦茸豆腐、冰醉雞、河粉涼卷﹐蒜泥白肉、鹽水蝦、京都排骨、蚝油鮑魚,湯則是西瓜牛肉盅,或者你想要燉椰子燉牛白腩也可以。」算一算剛好十二樣。
「隨妳便,愈簡單愈好。」朱衛有氣無力的說。
「到時又不是我在煮的。」幹嘛隨她便。
「教的人可是妳,教不會,妳要負責。」
也對。「那就西瓜牛肉盅吧,至於水果……」
「愈簡單愈好。」他做不來雕花的繁複工作,隨便切一切,只要能吃的就行了,反正又不是真的爺爺要過生日。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已經愈來愈不耐煩兩人的朋友關係,想與她正式交往,可是她……
「唉!」
「你幹嘛又嘆氣了?」怎麼每次和她在一起,他就一副愁眉深鎖、歡顏難展?跟她在一起真的那麼乏味嗎?
「我心情不好。」
「我每次見到你,你沒有一次心情是好的。」
是啊,瞧妳把我氣的。
「至於水果……」
「挑櫻桃好了。美麗、高雅、大方、色澤鮮艷欲滴,不用雕、不用切,一上桌馬上就被搶光了。」朱衛保證道。
她被他的表情逗得直發噱。
「好,那就櫻桃好了。」她愉快地合上菜單。「你確定現在要學嗎?」看他一副快陣亡的模樣,他還有體力學做菜嗎?
「我可以先睡一會兒嗎?」他不但身體累,心裡更疲憊。
「我的房間借你睡,平平的床上全是書。」
「那他睡哪裡?」
「地板。」
「跟我以前一樣。」他十七歲時也經常賴在地板上﹐喜歡與地板為伍。
凡凡輕笑出聲,伸手指著房間方向,朱衛朝她點頭,徑自走入房間。
朱衛環視四周,被房裡的溫馨色調給溫暖了心房。這是凡凡的房間,有一股類似她風格的清新感覺,他不由得深吸幾口氣,靜靜汲取屬於她的芬芳。
忽然書桌上一本原文書吸引他的目光,他走上前翻看,忍不住失笑。
這是著名喜劇「厄庇辛」里的一首詩,作者是瓊森。這首詩非常有名,卻很少受人青睞,因為它淡淡的,沒有轟動熱烈的情感,不適合熱戀中的男女,卻非常適合他這種情意難以說出口,只能藉由眼神流轉間傾訴愛慕的情況。
他坐下來,拿過紙筆翻譯起來──
總是要修飾,總是要打扮
就好象妳在準備赴宴;
總是要搽粉,總是要抹香,
女士,這不由得叫人猜想;
用此手段的目的雖難找,
這事不可愛、這事不美妙。
讓我瞧妳的臉、妳的神態,
憑素凈淡雅而顯出風采;
寬袍任飄拂,秀髮任垂落,
這種小疏忽更能吸引我;
而一切作虛弄假的本領,
只撩我雙眼卻難動我心。
不曉得凡凡看了這首詩,能不能體會出他的心情?她能理解這首詩是描述一個男人在面對兩個不同典型的女人的心情寫照嗎?
而詩中憑淡雅而顯出風采的淑女,不正是凡凡本人的寫照?
他隨手翻看,發覺凡凡正試著翻譯英文詩,大概是想借著譯詩增加自己的語文能力吧。
朱衛揚起一抹高深的笑容,隨手在白紙上用英文寫出一首名叫「太在乎」的情詩──
我若不是太在乎,
怎會屢次對妳欲言又止?
我若不是太在乎,
怎會優柔寡斷、難以傾訴?
當我看著妳的眼時,
妳是否看到了眼中的情意?
那是喜歡的眼神,只為妳,
才能教我心情愉悅,真情流露,
女士,我的心意妳是否能明白?
望著我的眼、看著我的臉,
妳注意到每當遇見妳時,
它們便有何不同?
聽著我的心跳、與我默默凝視中
它們正為妳狂熱……
他還特別在最後註明,要求凡凡不但要將它翻譯成中文,還得找出它的出處。
出處?
他不由得一笑,凡凡找得到才怪。
這首詩是他的心情寫照,從最初與凡凡相遇開始,她的遲鈍、她的不知所措,她的欲言又止與猶豫難決,全在詩中完整地呈現出來。
凡凡……
要不是太在乎,他怎會變得如此為難?
要不是太在乎,他怎會變得如此窩囊?
喜歡凡凡,還得考慮她不願意傷害好朋友的心情,自己只好處處忍耐──他能不覺得窩囊嗎?
所以他寫了這首詩﹐這是他抒發鬱悶心情的詩,他就是詩的作者。
凡凡找得出出處才怪。
「唉!」一聲長嘆,他閉上了眼睛。
他只想過要找機會和凡凡坦白,但是要找什麼機會呢?
第一句話該怎麼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