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凌俐只能在國內呆一個星期,她辦的是旅遊簽證,到時間必須返回。這一個星期內她一次次的去找夏小川,夏小川給她的回答只有一句:「我不跟你走。」

凌俐絕望了:「譚鑒到底有什麼好的?你還這麼小,你被他蒙蔽了眼睛!將來你就會後悔的!」

夏小川撇過臉:「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他想譚鑒雖然沒有接受他,但至少一直也沒有去愛別人。五年了他哪可能說放手就放手!陳曄那句話說得對,譚鑒他心腸再冷也是個人,只要對手不是女人——是女人又如何?

夏小川眼睛眯起來,看著遠處。

不到譚鑒談婚論嫁,或向他宣布自己已經有了喜歡的人那一天,他就還有希望,他絕不放棄。

***

過了兩天譚鑒學校組織體檢,早上八點半統一到市醫院去驗血。

坐著學校的車去市醫院抽了血,譚鑒用棉棒按著手,走到外面的花園去吸煙。剛吸了兩口,冷不防有人奪下了他手中的香煙:「不要跑醫院來污染空氣!」

譚鑒吃驚的回頭,竟然是喬晉微。

「你來看病?」喬晉微扔了煙頭,問他。

譚鑒看他穿著白大褂,好半天才說:「我來驗血的——你是這裡的醫生?!」

喬晉微說:「難道我看著不像?」

譚鑒皺眉:「我是從沒把你往這個職業上想過。」然後又笑起來,「媽的,你竟然是個醫生!真的假的?」

喬晉微低聲罵了一句,看到譚鑒還按著那根棉棒,便說:「你還按著幹什麼?扔掉啊!」

譚鑒愣了一下:「不是要按五分鐘?」

「你豬腦袋啊?普通人十秒鐘就止血了——你按多久了?」

譚鑒說:「大概遠不止十秒鐘了吧?」把手中的棉棒扔進了垃圾桶。

喬晉微說:「最近身體怎樣?」

譚鑒說:「你和我練習日常用語對話呢!我抽個血你就關心起我健康來了?」

「操!」喬晉微罵了一句,半晌才說,「你最近跟陳曄在鬧什麼呢?」

譚鑒愣了一下:「我和他鬧什麼?」

「他也不去Somewhere胡混了,身邊亂七八糟的人也清乾淨了不少——你跟他在交往?」

譚鑒罵:「靠!怎麼可能?」又說,「他可能是要準備考研吧?」

喬晉微說:「他?考研?搞笑吧?他家老頭子早準備讓他出國了,他考什麼研?」

譚鑒愣了一下,出國?他記得陳曄好像和他提過要打算考研的來著。

「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喬晉微看著他,「陳曄這小子平時是很濫的,你也知道,但都是玩玩就甩的。他沒什麼耐性,熱情度也不會保持很久,可這次我覺得他像是和你來真的啊……我沒見他對誰這麼執著過。」

譚鑒說:「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喬晉微嘆氣:「我是他朋友,總希望他能追到喜歡的人吧?」

譚鑒皺眉,沒有說話。

喬晉微幹嗎要來和他說陳曄的這些事?就這麼短的一段時間,陳曄……怎麼就好像完全變了個人?

他會去養老院作義工,會開始認真學習,會把身邊那些七七八八的人都打發乾凈……如果說這才是他的本質,或者說都是為了譚鑒,譚鑒自己都覺得好笑。

陳曄他像是那種人?

他突然開口問道:「陳曄真的要打算出國?」

喬晉微愣了一下,支吾著說:「啊,那個,大概吧……我也不確定,說不定他就不走呢?」

譚鑒笑起來:「你這麼小心幹什麼?出國是好事啊。」

喬晉微無奈的說:「你不會因為這個就拒絕他吧?」

譚鑒微笑:「你放心,我要拒絕他,絕不會因為這個原因。」

拒絕他?他好像從來就沒打算答應過他吧?

夏小川也好,陳曄也好,都不是他生命中能夠承受住的人。兩個男人在一起,如果只是性,當然是越刺激越快樂,爽到就好。可說到愛,未免太冠冕,也太複雜。傷身傷心傷感情,不是傷到自己,就是傷到別人,一不小心就會頭破血流——何苦呢?

譚鑒低笑。

誰看得到未來?

***

凌俐打電話給譚鑒,說她第二天就要回美國,走前想和他談談。譚鑒說好,幾點鐘見在什麼地方見他一定準時赴約。凌俐說等他下班過來接他,還有,不要告訴夏小川。

譚鑒說你來接我就不必了,下班他自己過去。

凌俐不放心的再次提醒,不要告訴夏小川!

譚鑒說,你放心,就算告訴夏小川只怕他也懶得來。

下午五點半不到,譚鑒已經到達了約定地點,沒想到凌俐比他到得更早,坐在酒店咖啡座里等他。

凌俐看他坐下,伸手示意侍者過來拿單給他點東西,自己攪著面前的可可茶,皺著眉頭,彷彿滿腹煩惱。

譚鑒點了份墨西哥炒飯,不動聲色的開始喝檸檬水。

凌俐說:「你知道我要和你談什麼吧?」

譚鑒回答:「你慢慢說——我怎麼猜得到你想說什麼?」

凌俐忍耐住脾氣說:「讓夏小川跟我走。」

譚鑒微笑:「我又沒有軟禁他,你叫他現在就去收拾東西,我絕不攔著。」

凌俐苦笑:「你明知道他不會——譚鑒,你告訴他你不想再負擔他的生活了,讓他跟我走,要什麼條件,我答應你。」

譚鑒說:「這可真是稀奇,你兒子不肯跟你走,你卻來向我談條件——難道他的腿是長在我身上的么?」

凌俐開始憤怒:「他說他喜歡你!譚鑒,他對你抱著這種感情,你還留他在身邊?!」

譚鑒說:「我都留了這麼久了,無所謂。」

凌俐狠狠的盯住他:「你是不是已經和他……和他……上過床了?」

譚鑒毫無表情的說:「你猜呢?」

凌俐忍無可忍:「跟我說實話!」

譚鑒回答:「你怎麼猜就是怎麼樣。」

凌俐快哭出來了:「你們這樣,你們這樣……譚鑒,你們這是亂倫!」

譚鑒笑起來:「亂倫?很新鮮的詞啊,表兄弟而已,沒這麼嚴重吧?」

凌俐終於低聲哭起來:「你們……不是表兄弟……」

譚鑒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說什麼?」

凌俐低下頭,良久,終於頹然的倒在椅子上,淚眼朦朧,不敢直視他:「小川……小川他是我跟你爸爸的孩子。」

譚鑒睜大了雙眼,漸漸的,他唇邊泛起一抹嘲笑:「原來,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十歲那年,譚鑒在睡夢中被吵鬧聲驚醒,他迷迷糊糊走到父母的卧室門外,聽到媽媽哭泣著怒吼:「你竟然做出這種事情——你豬狗不如你!」

「你夠了沒?我也沒想到會這樣啊!」

「那是你弟弟的老婆啊!」

「他們結婚快八年了都沒有小孩,我不過碰了她兩次……我哪裡想得到?」

「你要找女人,外面多的是,你竟然……你竟然……你是不是人啊你?你怎麼跟你弟交待?!」

「他不知道。」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聲,譚鑒抖了一下。

「無恥!離婚!」

「離婚?你想想小鑒才多大?」

「……我沒辦法跟你過下去,我看著你噁心!明天就離婚!」

譚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他只聽到離婚兩個字,在他的心目中,這兩個字的重量就跟父母雙亡差不多,爸爸媽媽不在一起了,他要怎麼活下去?

門被打開了,媽媽披頭散髮的衝出來,抱住了他:「小鑒,小鑒,你怎麼了?」

譚鑒邊哭邊說:「你們要是離婚,我就去死!」

他媽媽渾身僵住了。

譚鑒的爸爸走出來,臉背著光,看不到他的表情。

「去睡吧。」良久,他媽媽壓抑著哽咽的聲音輕輕傳來,「我和你爸……不會離婚。」

「你們要是不要我了,我真的就去死!跳樓,割手腕,吃老鼠藥……我一定會當著你們的面死!」譚鑒哭著吼著,「我做得到!」

媽媽渾身顫抖,死死的抱著他:「小鑒……我們不會離婚……不會不要你。」

第二天,好像真的就風平浪靜了,媽媽像往常一樣做了早飯給他吃,再後來,好像一切又恢復了平常,爸爸媽媽也不吵架了,更沒有在他面前提起過離婚二字了。

譚鑒恍惚的想,我贏了,他們不會不要我了。

幾天後,在奶奶家,他看到了自己那個剛剛出生的表弟,皺成一團,只會張著嘴哭,要多醜有多醜。譚鑒想,他怎麼這麼難看,不如掐死算了。

我爸爸媽媽為了你爸爸媽媽吵架,要離婚……掐死你,讓你爸爸媽媽也吵架!也離婚!

他的手指,無意識的一點點向著毫無反抗之力的嬰兒伸去,丑東西睜開眼,哇哇的哭著,突然一口含住了他的手指,拚命的吮吸。

他觸電似的抽回了手指,丑東西哭得更大聲了。

奶奶慌忙從廚房跑出來:「哎呀小川怎麼哭得這麼厲害?小鑒,你看看他是不是尿床了?」

譚鑒冷冷的看著奶奶手忙腳亂換尿布,心裡說,原來你叫小川。

他叔叔的兒子,他的表弟,夏小川。

他還不知道的,這世界上另一個和他相同血緣的弟弟。

***

「你……開始恨我了吧?」凌俐的聲音傳來,很凄涼,「我這種女人……做出那種事情來……」

「我不恨你。」譚鑒說。

他為什麼要恨她?他的家不是一直好好的,沒有被任何人破壞?當年他以死威脅,保住了自以為是的幸福。直到他終於長大,懂事,他才無比的清醒的看透,他的父母,其實早在他十歲那年,就已經名存實亡的婚姻。

他的母親始終無法原諒一個背叛自己的丈夫,他的父親原來一直夾雜在對兩個女人和自己親弟弟的愧疚之中,活得那麼痛苦。可是每天,他們依然要裝模作樣的在他面前微笑親密。

譚鑒想,是不是我謀殺了他們的幸福?是不是我當年看開一點,他們就不必辛苦維持這段麻木不仁的婚姻?可是有什麼好愧疚的呢?為人父母的,難道不應該給子女幸福?

譚鑒冷笑,原來這世界上看起來所謂的美滿,大抵都似是而非,究竟內情怎樣,只有當事人自己才清楚。

凌俐隔住淚眼望著他:「你現在知道小川是你的親弟弟了?你還能縱容他愛上你?你還要和他一起生活?」

譚鑒收回思緒,淡笑:「我不愛他就可以了。」

「我承認我當初故意把他丟給你,是因為恨你爸爸,他從來沒有盡過一天當父親的責任!你是他兒子,小川也是他兒子,他不管,那就要他兒子來管!」凌俐尖利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變成哀哀的哭泣,「可是我若知道會變成這樣……譚鑒,算我求求你,你斷了小川的念頭吧!」

「我從來就沒有給過他什麼念頭。」譚鑒笑起來,很是從容,「還是你要我現在就去告訴他,其實他是我親弟弟?」

「不!」凌俐驚呼,掩面哭泣,「不要告訴他……他會恨死我……會看不起我……」

譚鑒冷靜的看著她。

「求求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求求你……」

「我沒打算告訴他。」譚鑒冷笑道,「我為什麼要平白無故叫人分我老爸的遺產?」

凌俐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我當初怎麼答應你,現在還是那句話,等夏小川大學畢業,我就撒手不管。那時候他願意跟你走,還是要留下來,都不關我的事。」

凌俐喃喃的道:「譚鑒,你的心……怎麼這麼冷?」

譚鑒說:「我夠古道熱腸了,不然現在你就只能到孤兒院去找你兒子的下落了。夏小川又沒受過我虐待,活蹦亂跳的成長到現在,我哪一點對不起他?」

凌俐說:「那你為什麼不絕了他的想頭,讓他跟我走?你這不是要折磨死他嗎?」

譚鑒說:「你拋棄過他一次,難道沒有第二次?你那個美國老公會喜歡他嗎?你既然狠得下心五年內連個電話都不曾打回來過,我又憑什麼相信他跟你走後會幸福?」

凌俐尖叫道:「我是他親媽——譚鑒,別跟我說這麼漂亮的話,你還不是惦記著那十萬塊錢和那個房子?我可以再給你十萬,那房子我也不要你留給小川了,正式放到你名下,夠不夠?」

譚鑒說:「你問我夠不夠?一百萬吧。」

凌俐說:「你怎麼不去搶銀行?一百萬?他媽放屁!他是你親弟弟,譚鑒!你欠他的,你本來就應該養他!我給你十萬就不錯了!」

「欠他的是他那個爹。」

凌俐終於絕望:「你既然不愛他,為什麼不放他走?」

譚鑒說:「他要走我自然不留,可我怎麼來相信一個丟下自己兒子這麼多年都不聞不問的女人突然之間要收回來的親情?不會因為你那個老公要死了,你想多個人回去幫你爭遺產吧?」

凌俐瞬間慘白了臉,譚鑒心想難道我說對了?

最後,凌俐說:「小川會被你害死的,譚鑒。」

「我又不是海洛因,怎麼會害死他?」

「你不愛他,永遠也不可能愛他。他會在痛苦中絕望,我知道愛一個人而求不得有多苦,而小川絕對愛你比我當年愛你爸要深。」

「即使他不是我親弟弟,我也不愛他這麼多年了,他怎麼就沒絕望到去自殺?」譚鑒冷笑,「談話到這種地步,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凌女士,祝你明天旅途平安,一路順風。」

凌俐雙手捂住臉,幾不可聞的嘆息聲傳出:「小川只想有個人愛他,他選擇了你,你卻是最不應該的一個。」

譚鑒招手:「買單。」

***

一場談話下來,除了得知了一個被隱瞞了幾乎二十年的秘密,沒有任何意義。

譚鑒走在路上,他想靠,拍電影啊?兜兜轉轉最後夏小川居然是他親弟弟?難怪他爸當初千叮萬囑要他好好照顧夏小川,而他媽媽一聽到夏小川的名字就神色特難看。

譚鑒想起那時候陳曄的話,你們怎麼長得一點都不像?他還在想,又他媽不是親生的,能像么。原來就算是親生的,不知道有血緣關係,怎麼看都不會像。

走著走著就被人攔住了去路,路燈下譚鑒看到一張英俊帥氣的流氓臉,陳曄滿臉不快的看著他:「跟女人約會完了?你倒是有本事啊,弄得人家哭哭啼啼的——那種年紀的你也招?和上次那個美女玩完了?」

譚鑒說:「你他媽屬狗的啊?怎麼老子走到哪裡你跟到哪裡?」

陳曄睜大了眼睛,他不是沒被譚鑒罵過,可他知道譚鑒屬於那種輕易不會發飈的類型,他就是心裡再不耐煩你,也會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你,說幾句氣到你吐血的話,再拍拍手走人——今天這種狀況只能說明一個問題,譚鑒有些反常。

因為那個女人?

陳曄想這可真難得,世界上居然還有人能夠令到譚鑒失控……機不可失啊!

因為失控的人,通常也是最脆弱的人。

陳曄拽住譚鑒的胳膊:「別回去了,跟我走。」

譚鑒說:「你他媽有病?我跟你走到哪裡去?」

陳曄笑起來,也不生氣:「你現在回去,無非也就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鬱悶,男人么,不開心就應該去喝一杯。」

譚鑒吊起眼角:「喝一杯?」

陳曄連忙澄清:「我陪你找地方,想喝什麼你自己點,我絕不會再給你喝你沒喝過的東西了。」

譚鑒大笑起來:「你別跟我在這兒裝了,你是什麼好東西?你以為你去做了兩次義工我就相信你其實是個好人?放屁!老子前兩天還去了怡年養老院呢,你他媽也就去過三四次吧,還是一個月前才開始去的——那大媽還說你這幾天肯定是忙,所以都沒有去過了呢……我靠!你想在我面前裝好人,不用耍這一套吧?真他媽噁心!」

陳曄一下子變了臉色,青白不定的看著譚鑒,不過立刻又恢復了常態,笑嘻嘻的說:「你跑去調查我?譚鑒,我很讓你失望吧?流氓就是流氓,從里黑到外,你一定這麼想的吧?你很憤怒嗎?因為覺得我騙了你?」陳曄的笑容愈發邪惡起來,「你在乎我吧?無關痛癢的人你理都不會理!你罵啊,我隨便你罵,你罵得越厲害我就越高興!」

譚鑒吸了一口氣,推開他就走。

陳曄緊緊的抓住他:「你偶爾表現得像個人就這麼難,譚鑒?非要擺著張沒表情的臉你才覺得安全?你他媽動腦子想一想,我有必要為了騙你就跑去養老院做義工嗎?吃飽了撐著我?我說了我是為求一個心理平衡——我老爸答應把那塊地皮給一家夜總會!靠!老子在替他積陰德!」

譚鑒看著面容扭曲的陳曄,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衝著陳曄發火,當初他從怡年養老院出來的時候也不過冷笑了一聲,他想陳曄他是不是個好東西,有沒有在他面前做戲關他鳥事?怎麼突然之間就莫名其妙的發作了呢?

譚鑒想我這是怎麼了怎麼了?為什麼我的大腦不聽指揮,噼里啪啦的就開始亂說話?為什麼我要這麼憤怒?因為凌例?因為陳曄?

因為他媽的老子被騙了近二十年,我老爸在外面竟然有個私生子,叫做夏小川?

十分鐘后,譚鑒坐上了陳曄的車,半小時后,進了離得最近的一家Pub。譚鑒隱約看到一個Blue啥啥的,心裡想今晚上最好碰上個藍色妖姬,隨便多少錢買她一個晚上,老子瘋了!

因為不是周末,而且時間也不晚,Pub里的人並不多。陳曄扯了譚鑒在最角落的沙發坐了,叫了一打百威,譚鑒閉著眼喝光了一瓶,喘著氣放下空瓶子,抬眼發現陳曄手邊已經擺了兩個空瓶,正準備開第三瓶。

「你怎麼喝這麼快?」他瞪著眼看陳曄。

陳曄嘴對著瓶口,含混不清的說:「因為很久沒這麼喝過了。」

譚鑒笑罵起來:「操!原來你有喝啤酒的癮?我知道煙癮毒癮賭癮,今兒才知道還有人犯喝啤酒的癮。」

陳曄說:「不然那些酗酒打老婆的人怎麼來的?就因為他們犯了癮,他們婆娘不讓他們喝個夠,所以發瘋。」

譚鑒說:「你喝,你喝,我喝一瓶你喝三瓶,我們來比賽。」

陳曄罵起來:「操!這什麼不平等條約?」說是這麼說,但毫不猶豫的仰頭就喝,譚鑒覺得他就是存心來喝酒的,或許他真的千杯不倒?不至於自己一瓶對他三瓶都會被放倒吧?

譚鑒慢慢的又開了一瓶,他想醉了也好,這世界真他媽乾淨。

結果這次先醉的人是陳曄。

譚鑒想明明是老子心情不好,怎麼先醉的人反而是他……誰買單?

譚鑒粗魯的把歪在沙發上像灘泥巴一樣的陳曄拽起來:「買單買單!」

陳曄迷迷糊糊的甩了只錢包出來,譚鑒抽了一把的百元大鈔遞到服務生手上,又胡亂接過找還給他的錢,一古腦兒的塞進了陳曄的皮包,然後拖著他往外面走。

陳曄咕噥著問:「回家了?」

譚鑒罵:「去你媽的!」

譚鑒把掛在他手臂上的陳曄帶出Pub,坐上計程車,司機問,去哪?

譚鑒抽了幾張鈔票遞過去:「你喜歡哪個酒店,就去哪個。」

陳曄醉了倒也安靜,只是半路上突然皺著眉頭要吐,譚鑒立刻恐嚇他:「你敢在這裡吐出來試試看?打得你媽媽都不認得你!」陳曄嗚嚕了兩聲,表情很是痛苦,表示一定要吐,司機慌忙拐到就近的一家酒店,停了車。

譚鑒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飛速把陳曄拖下車,一把將他塞進了衛生間,然後自己去前台登記房間,辦完手續后,又折回衛生間找陳曄。

陳曄趴在洗手台上,吐得天昏地暗,抬起臉,目光渾濁的落在譚鑒身上:「你是誰?」

譚鑒說:「我是你大爺!」

陳曄叫:「大爺……我操你大爺!」

譚鑒拍了他一巴掌,陳曄吃痛,狠狠的看著他,腳步虛浮的晃了晃,終於站不穩,靠在了他肩上。

譚鑒拖著他上電梯,進了房間。

把陳曄扔在了床上,譚鑒自己也覺得暈起來,酒勁現在才開始上涌,想吐,跑到衛生間乾嘔了半天,吐不出來。

陳曄在房間里叫:「哈哈哈……再喝!」然後就是乒乒乓乓的聲音,譚鑒頭痛的衝出衛生間,看到陳曄手裡抱著酒店房間里擺在小巴台上的啤酒罐,對著牆亂摔亂打。

譚鑒騰的一下心頭怒火亂躥,撲過去奪下陳曄手中的啤酒,「啪」的拉開拉環,一口氣喝乾,抹了一下嘴,舉起空罐子,死死的瞪著陳曄:「再吵老子就砸死你!」

陳曄安靜下來,獃獃的看著譚鑒高舉在半空的手,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譚鑒放下手,走過去,在他背上拍了幾下,陳曄反手就抱住了他。

譚鑒沒有掙扎。

陳曄說:「為什麼你還沒有醉?譚鑒!為什麼你還沒有醉?」

譚鑒說:「其實是你醉了,所以沒看出來我也醉了。」

陳曄笑嘻嘻的道:「那你親我一個看看。」

譚鑒就真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不過才碰了一下,他的臉就被陳曄迅速扳過去了,陳曄像瘋了一樣的吻他,譚鑒覺得自己的嘴唇肯定破了。

陳曄喘著氣:「你愛我嗎?」

譚鑒說:「不愛。」

「操!為什麼不愛?」

「我不愛男人。」

陳曄放開了他,看了他半天,突然大笑起來:「你為什麼不愛我?譚鑒?從來沒有人對我說不愛我,他們都是順著我求著我要我愛他們,為什麼就你不愛我?為什麼為什麼?」

譚鑒還是那句話:「我不愛男人。」

陳曄怒叫起來:「我操你媽的!你不愛我為什麼讓我吻你?」

譚鑒說:「我今晚上本來還準備去叫小姐呢,難道我愛那個小姐?」

「啪——」的一聲,譚鑒臉上挨了一巴掌,他覺得自己想吐。

「今天是老子生日!你個王八蛋,我找了你一天,你不接電話,下班就跟個老女人約會——我跟在你後頭我心裡好受嗎我?我都不知道看上了你哪一點,就是鬼迷心竅的想討好你,你還說我噁心,說我演戲給你看……我操你的,老子乾死你!」

陳曄狂吼著,伸手來抓譚鑒。譚鑒越來越想吐,只得捂住嘴,一腳把陳曄踢倒在地,衝進了洗手間。

陳曄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的跟進了衛生間。

這次換了譚鑒趴在洗手台上狂吐,吐完了胃裡面所有的東西,就開始吐膽汁,最後實在吐不出來了,才頹然的抬起頭。

陳曄獃獃的看著那灘紅紅黃黃的東西:「你吐了?」

譚鑒喘著氣,打開水龍頭把那些東西衝下去,拚命的漱口,陳曄的臉突然湊了過來,又要吻他,譚鑒不能忍受,他媽臟不臟啊?一把推開了他。

陳曄歪歪的跌坐在地上,低著頭。

譚鑒扶住牆,四周都是白晃晃一片,他想我操!我再操!為什麼酒店的牆全部要砌成白色?

陳曄垂著眼,眼角滲出一點點淚:「為什麼我活到22歲,才發現我什麼都沒有?你說你不愛我,我怕呀譚鑒,我每天都在怕,怕我要的最後都得不到。我家老頭子收了那麼多昧心錢,連養老院他都肯賣給夜總會,我看到那個阿婆對我笑我就想哭。我恨他,他只愛錢,他在外面養女人,他只知道要我畢業后出國——譚鑒,你說等我大學畢業,我怕我沒時間啊……我想考研,我想留下來……我是真的怕……」

譚鑒的臉孔也獃獃的,他盯著天花板,他想你怕,可我們都在怕啊,每天都在怕……為什麼男人要愛男人呢?為什麼你會莫名其妙愛上我呢?看不到盡頭的路,不會走得心寒嗎?明明是這麼聰明的啊,嬉笑著不屑的看著大千世界,何苦要一刀刀剝開筋肉,非要看清楚脈絡理肌,非要求一個為什麼……得過且過不是最好?

譚鑒說,給我一支煙。

點燃一支煙,煙盒上寫著吸煙有害健康。

譚鑒就笑,操!何不直接畫個骷髏頭來得更觸目驚心。

陳曄半睜著眼,說,給我也來一支。

譚鑒便把從他身上搜來的煙盒扔還給他,陳曄抖抖的接住,抽了一支出來,手指頭沒力氣夾住,他的眼睛都快要合上去了。

譚鑒說:「你愛過夏小川嗎?」

陳曄閉著眼,煙也掉在地上,含含糊糊的說:「誰……他媽愛誰……」

譚鑒說:「我想有人好好愛他,就算是你愛他也好。」

陳曄哼哼的胡亂應著,身子一點點的往下墜。

譚鑒說:「其實他是我弟弟。」

陳曄的頭歪在了譚鑒身上。

譚鑒笑起來,眼淚慢慢的滑下來:「我不知道怎麼去愛一個人,我從小就知道媽媽不愛爸爸了,可他們還是生活在一起。我明白我一定要找個女人結婚,日子過下去自然就愛了——你說兩個男人要在一起,能過多久?三年?五年?十年?難道等我四五十歲了,你還會追住我不放?陳曄,你和夏小川,一個我不能愛,一個我愛不起。」

陳曄沒有反應。

「陳曄,你經歷得還太少,所以無知無畏。」譚鑒摸摸他的頭髮,硬硬的,一根根囂張的豎立著,「而夏小川,他總會遇上對的那個人。我是他哥哥,表哥也好,親哥也好,對我來說,血緣關係都是不能抹煞的存在。他還是個孩子,我比他大那麼多,很快就會老了……陳曄,你是第一次聽我講這麼多吧?」

回答他的是一片呼嚕聲。

譚鑒慢慢放下手,疲憊不堪。明明是喝的多的,偏偏醉不了,而這個陪他買醉的人,反而醉得一塌糊塗——於是淡淡的微笑,今晚上真是荒唐,從沒有這麼失去理智過,還好終究沒醉。

還好終究沒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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