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大俠,您怎麼也來到百毒門?」凌霄派掌門全志同對夏紅塵拱手一揖,神情充滿無限傾慕。
武林中誰不認識夏紅塵?他的劍快逾流星,當今武林無人能夠與他匹敵。而且他為人仁俠英偉,劍下救人無數,不知有多少巾幗俠女想要與他共結絲蘿,只可惜他獨鍾同門師妹顧寧清。或許是天妒佳偶,一年前,顧寧清被夏紅塵的仇敵所殺,夏紅塵心傷腸斷,從此絕跡江湖,再也沒有聽過他的事迹。想不到今天居然會在百毒門遇上他。
「莫非夏公子也知道百毒門惡名昭彰,今天是來替天行道?太好了,凌霄派一定和夏大俠共進退。」全志同自顧自地作了這番猜測,興奮地看著夏紅塵,就等他一聲令下,大伙兒今天把百毒門給拆了。
「我不是來找百毒門的麻煩。」夏紅塵搖頭答道。
百毒門的劣跡罄竹難書是不錯,不過他只是來看看他們所抓到的那位名醫究竟是不是沈素心而已。如果他真的被他們捉來,基於三代世交的情面上,他必須將他救出,否則怎麼對得起沈伯父沈伯母?
全志同略為失望,不過他又重新振作起來。夏紅塵雖然不是和他同一陣線,不過既然人來到此地,他總不能袖手旁觀,說起來己方還是得到極大助援。
「全掌門,好大的雅興,又來百毒門作客。」
夏紅塵轉向話聲來處,一個身量極為高大的男子從內走出,一件衣裳皺得不成樣子,滿臉鬍渣,雙眼紅絲,饒是如此,仍是掩不住他天生的霸主之氣。
那男子的身後跟了一個白色的身影,夏紅塵眼睛微微一眯,沈素心果然被他們捉來了。
沈素心見著了夏紅塵,一顆心同樣澎湃起伏,他真的來了?怎麼會?
一主一賓,敵我分明。全志同一見韓永蝶,怒火頓時高燒三千丈,喝道:
「姓韓的賊小子,把我妹妹交出來!」
韓永蝶冷笑一聲,走到主位上坐下,道:「令妹在百毒門作客逍遙得很,她暫時還不想回去。等到有一天我心情好了,我自會送她回家。」
凌霄派來百毒門要人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三年前韓永蝶到凌霄山去採集毒草,正巧碰上了在泉邊練劍的全莫離,當下驚為天人!他隱瞞了自己的身分,偷偷和全莫離來往了兩年,兩人兩情纏繕,難捨難分。當時全莫離的未婚夫屢屢來催婚,全莫離百般推辭,逼著韓永蝶來向父母提親,逼不得已之下,韓永蝶只好將身分吐實。
全莫離一聽心上人竟然是十惡不赦的大魔頭,驚怒交進,過去凌霄派有不少人喪生於百毒門的毒手之下,結下了深仇大恨。她知道她和韓永蝶今生鴛盟無望,於是傷心離去,準備下嫁神拳門的少門主。
韓永蝶怎麼能眼睜睜看著意中人嫁給她不愛的男人?就在他們大喜之日,韓永蝶在喜筵中下了劇毒,神拳門上百賓客無一倖免,連全老掌門和夫人都一併罹難。
當他一刀殺了她的新婚夫婿,提著血刀踏進新房,一身紅衣的全莫離只是凄然一笑,就在他眼前將不知名的毒酒一口飲下……
全志同那時因為身在異地,來不及趕回參加妹妹的喜筵,因而逃過一劫。全莫離被韓永蝶帶回百毒門治療毒患,一直到今;全志同為報家仇,半年多來多次找上百毒門尋釁。其實他根本不是百毒門的對手,而是因為韓永蝶投鼠忌器,他深怕如果全莫離醒來,知道他又殺了她兄長,一定會自刎在他面前。
沈素心站在一旁,對於兩人的對話充耳不聞,心裡只是想:夏紅塵真的來了?他來做什麼?顧寧清呢?
夏紅塵也是凝視著沈素心,見他低著頭似乎在想心事,看起來愁眉不展。是了,他定是被百毒門抓來。
「韓永蝶!」有了夏紅塵在,全志同聲音大得多。「你囚禁我妹妹,又殺了我父母,全某今天要跟你把這筆帳清一清!夏紅塵夏大俠也在這兒,我們今天就請他作個見證。」話意之中,夏紅塵是他請來主持公道的,要把夏紅塵也拖入這場江湖恩怨之中。
夏紅塵?韓永蝶打量著從剛才就不發一語的灰袍男子。夏紅塵一身樸素無華的裝扮,看起來和尋常江湖人士沒什麼不同,再細眼一看,但見他雙目之中蘊藏著一股晶瑩的光華,曖曖含輝。
此人的武功高不可測啊!天下第一劍客果然名不虛傳。
「夏大俠是不是來為你主持公道我不知道,」韓永蝶左手一擺,將眾人的目光攬到沈素心身上,「可玉面神醫沈素心沈公子到百毒門來作客,我想夏大俠應該不會來為難百毒門才是。」輕輕兩句話,就將劣勢化為優勢,
如果夏紅塵真要和百毒門為難,他也要先衡量衡量會不會傷了沈素心。
沈素心的眼光再度和夏紅塵交會,看不出他是責難還是不豫?
夏紅塵踏前一步,拱手為禮道:「夏某聽說敝友來到此間,不知是真是假,所以冒昧來求見韓門主,果然他蒙門主之邀。插進了各位的紛爭之中,夏某並無意與各位為敵,我這位朋友已有多日不曾回家,家中雙親懸念得緊,今天教我找到了,可不能放他走了。希望門主賣我個面子,讓我帶他回去。」
他來找他?沈素心說不出心中是喜是愁,像是翻倒了五味瓶,難辨滋味。
全莫離的生機就懸在沈素心之手,韓永蝶怎麼可能放他回去?
「夏大俠,你可能不知道,沈公子還得留下來為我醫治全姑娘,他可不能回去。」韓永蝶語氣放得很硬。
夏紅塵劍眉一凝,道:「我這位朋友先前傷了頭,只怕無法為掌門效力。」
韓永蝶要是不願放人,夏紅塵打定主意,就是用強的也要把沈素心帶走。留在這個蛇鼠之地,他怕他會有個閃失。
「他行不行由我來決定。」韓永蝶可不是易與之輩。夏紅塵要來搶人?成!看他有沒有辦法從百毒門帶走沈素心。
兩強相爭,一觸即發。沈素心搶前一步,擋在夏紅塵和韓永蝶中間,臉上堆滿了笑:
「這是幹嘛,幹嘛呀?韓掌門你別生氣,我是摔傷了頭,不過好像有些事還沒忘,我會儘力醫治全姑娘的,但如果醫不好你可別砍了我的腦袋呀。」他又轉身對夏紅塵道:「韓掌門對我沒有惡意,大家有話好說嘛。現在救人最要緊,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沈公子說得好,我妹妹被你醫得半死不活,現在有了玉面神醫出馬,你快快將我妹妹交出來。待在這個毒窟里,她不死也半條命,」全志同見風轉舵,趁勢要韓永蝶交出全莫離。
「辦不到!」韓永蝶一掌拍在椅臂上,冷冽的臉色北冰霜還冷。「沈素心得留下來。」
夏紅塵面色凝重起來。「韓掌門是不肯放人了?」
「沒錯!」就算閻王老子跟他要人,他也絕不放沈素心走。
夏紅塵沉默片刻,道:「那我留下來。」
「喂!等我一下啊。」沈素心在後頭追得氣喘吁吁,前頭的人停下腳步回頭等他。
夏紅塵的神情水波不興,斷不出他此刻心情如何。
「你怎麼來了?」沈素心好奇難抑。
他被抓到百毒門來,並無半人知曉,這個夏紅塵神通恁地廣大。
夏紅塵只是淡淡地道:「我在半路上聽到百毒門的人抓了一個姓沈的大夫,所以就跟來了。」
他說來輕描淡寫,沈素心卻是大為動容。只是聽到「姓沈的」,他就不辭千里追到這渺無人跡的地方。
「你不是和顧姑娘成親了?顧姑娘呢?」
夏紅塵聞言,臉頓時拉了下來,變得難以親近,冷然道:「不關你的事。」轉身離開。
沈素心一呆,這是什麼意思?他本是個聰敏穎悟的奇才,略一思索,難道他和顧寧清沒有成親?
沈素心愈想愈歡喜,提腳要追上夏紅塵,突然從迴廊繞出了一個漢子,向沈素心一拱手:
「沈公子,我家掌門有請。」又向夏紅塵道:「夏大俠,也請您一起過來。」
兩人跟著那漢子又來到了全莫離休養的花塢,韓永蝶坐在她的身畔。
他剛剛攆走了糾纏不休的全志同,回到花塢,連忙遣人請來沈素心。
「你說莫離有救,是怎生個救法?」
再十天全莫離就要死於非命,時間迫在眉睫啊。
「全姑娘中毒已深,毒性侵入臟腑,除非有『九支香』,否則救不了她。」
「九支香在哪裡?我派人去找。」就算在天涯海角,他也要尋回九支香為莫離治病。
「此物產在交趾,十天來不及。」
韓永蝶一聽臉色煞白,沈素心接著道:
「你不用擔心,我聽說前幾年交趾國王曾經進貢珍寶給皇帝,裡頭應該有九支香。從這裡到皇宮,手腳快的話,七天就可以來回。」
韓永蝶一聽之下,精神為之大振,站起身來向辛越人道:「越人,你立刻派人去皇宮把九支香搶來。」
辛越人尚未答話,沈素心又道:「韓掌門,貴派的人不曾見過九支香,我想還是我去吧。」
「你去?」三人的眼光落在沈素心身上,沈素心醫術精湛,眾人皆知,但是現在可是闖皇宮內院,他成嗎?
沈素心呵呵傻笑,道:「你們別這樣看著我嘛,我知道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當然不是我自己一個人去,他也陪我去啊。」一指夏紅塵。
「不行!」韓永蝶第一個反應是拒絕。「你要是溜了,我上哪裡找人?」
「我不會溜的。」沈素心氣呼呼的:「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可不會這麼沒道義。」
韓永蝶還是不放心,他在爾虞我詐的江湖中歷練多年,從不真正信任別人,他怎麼能相信沈素心這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我可以另派一個武功高強的人陪你去,不一定要夏紅塵。」
「不!你們這群人啊,我看著就不放心;更何況你要找一個武功高強的,哪一個人武功高過夏紅塵?不然你叫他們打打看好了,看是誰高明些?」
這話倒是實情。夏紅塵打遍天下無敵手,出道以來從無敗績,要找一個比他高明的,還真是一件難事。
「沒話說了吧?」沈素心洋洋得意。「我不會食言的,等我去取了九支香回來,一定醫好你的心上人。」
韓永蝶看看夏紅塵,後者一瞼凜然正氣,他應該不會見死不救。自己如果再堅持,耽誤了搭救莫離的時機,那他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
韓永蝶一咬牙,道:「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在百毒門等你們的好消息,希望你不要騙我,否則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要抓你來給莫離陪葬。」到後來,這毒誓竟似是說給自己聽的。
救人如救火,沈素心和夏紅塵在韓永蝶的催促之下,踏上征塵,準備進皇宮去取回九支香。
「沈公子,」韓永蝶一行人在百毒門山門前送沈、夏二人,韓永蝶面色顯得凝重,全莫離一天不好起來,他的心就一天難安。「一切就仰仗二位,希望二位不要讓我失望。如果莫離得以痊癒,這份大恩大德韓某終生不忘,定當殺身以報;如果兩位做了對不起我的事,哼哼……」他冷笑兩聲,舉起右掌往山門前鐫著「百毒門」三字的石碑重重一拍,碑頭被他的掌力拍得粉碎,碎屑散落一地。「兩位別怪我手下無情,到時候恐怕貴府要雞犬不寧。」
沈素心臉色微變,這個人好生蠻橫,人家辦不好事,他就要殺人全家。夏紅塵卻是神情淡然,江湖傳聞韓永蝶殺人狠戾無情,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其人手段之辣,直是令人髮指。
韓永蝶站在門口送二人離去,待二人背影漸小,才轉身進內。
沈素心回頭見韓永蝶進入百毒門,再回頭但見夏紅塵寬闊的背影映入眼帘,他策馬趕上與他並肩,笑嘻嘻道:「夏兄,多謝你相助。」
夏紅塵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地道:「你這位大名醫可真名聲響亮,連百毒門都知道你醫術如神,還不遠千里從濟州將你請來。」
沈素心大聲叫冤:「你可是冤枉死我了,我好好地在客棧喝酒,不知道哪裡跑出來一對老夫婦,硬是拉著我不放,還口口聲聲叫著我的名字,我才被百毒門的人給抓了來。」
「你不乖乖待在顧家,跑出來做什麼?」
「你和顧姑娘成親,我何苦在那裡礙人眼目?反正顧家的人沒一個歡迎我。」沈素心沒好氣地說。
如果夏紅塵這時回過頭來,會看見沈素心嘴角一抹苦澀的微笑。只可惜,他始終沒有回過頭來。
「好了,別多說了。我們還是快趕路吧,如果誤了韓永蝶的『大事』,小心我們人頭不保。」夏紅塵不願與沈素心多談,匆匆為兩人對話劃下句點,對於沈素心他仍然心結未解。
趕了三天路程,一路日夜兼程,這天晌午來到天子腳下,路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販夫走卒駢肩雜沓,京城風光果然繁華。
夏紅塵長年在江湖行走,什麼稀奇古怪的事兒也不易引起他的興緻;沈素心也是萬事不關心的性情,唯一令他有興趣的就是逗夏紅塵開金口。但是這兩人一個英氣勃勃,顧盼之間神采飛揚;一個瀟洒風流,品貌絕俊——兩人都是難得一見的人中龍鳳,他們是對旁人沒興趣,旁人卻是看他們看得目不轉睛啊。
「喂,夏紅塵,你說我們什麼時候進宮好啊?」
沈素心這張嘴從一醒來就沒停過,夏紅塵都快被他煩死了。
「閉嘴!」夏紅塵低聲喝止。
他以為他們是進宮探親啊?這般大呼小叫,只怕還沒進宮,人就被禁衛軍給抓了。
「不說就下說。」沈素心安靜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了:「夏紅塵……」
「住嘴!」夏紅塵大了點聲,他非被他給活活氣死。
到了入夜,沈素心脫下外袍正要準備就寢,忽然門上一聲輕響。
「誰啊?」不會是夏紅塵,大概是店小二。「我不用服侍,我要睡了,別來吵我。」
「是我。」
沈素心一呆,真的是夏紅塵?連忙道:「來了,來了。」取過床頭的外袍披上。
門開處,夏紅塵一身夜行黑衣站在門口,雙目炯炯有神。
夏紅塵揚起一眉:「我們今夜就要進宮,你快把衣服給換了。」走進房內,將手上的東西扔在桌上。
定睛一看,是一套夜行衣。沈素心不由得嘟嘟囔囔起來:「我說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今天夜裡要行動,你也不說一聲,害我像個傻瓜似的胡猜瞎猜……」一邊叨念一邊拿起夜行衣。
這數日來和他同行同宿,對於他這個多話的毛病夏紅塵已經見怪不怪;而比起之前兩人在山谷養傷,沈素心的話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由得讓他懷念起以前他所認識的那個惜話如金的沈素心。難道喪失了記憶,人也會變了一個樣嗎?
換好了夜行衣,兩人悄無聲息地離開客棧,沒入夜色之中。
皇宮牆高逾丈,不過難不倒夏紅塵這等絕頂高手,他攬住沈素心的腰,提氣一縱,施展他聞名江湖的輕功棲雲鳳,宛如一隻展翅大鵬,輕輕落在牆頭。他們在牆頭隱蔽處觀察了好一會兒,待兩班衛士交接的空檔,縱身而下,隱身在牆角。
一路摸索,兩人都沒來過皇宮,這皇宮佔地廣闊,他們繞了良久,還只是在東半部宮殿。亭台樓閣,看得兩人眼花撩亂,這皇帝老兒好享受,這偌大的宮院,光是走一圈腿就快走斷了。
「夏紅塵,」他們從百毒門起程的第二天,沈素心就老大不客氣的直呼他的名姓。他氣喘吁吁地道:「別……別走了,先讓我喘口氣。」哎喲喂啊,他快不行了。
夏紅塵是練家子,這一點疾行奔走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他想了一想,總不成整夜都在皇宮裡繞來繞去,須得想個法子才是。
忽然前面有個宮女提著一盞燈籠走過,夏紅塵心中有了主意,低聲對沈素心道:「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掩身過去,從背後搗住了那宮女嘴巴,低聲喝道:「別說話!」
那宮女嚇得手中燈籠掉在地上,渾身發抖。
沈素心看見他押住一名宮女,興奮地跑過來道:「做得好!」對那宮女笑嘻嘻地道:「你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我們只是想要來向皇帝借一樣東西用用。你知道放藥材的房間在哪裡嗎?」
宮女看他們沒有歹意,放下了一點心,點一點頭,表示願意帶他們去。夏紅塵怕她會叫出聲,點住了她的啞穴,以防走漏兩人行蹤。
那宮女彎彎曲曲帶他們來到一間房前,指著裡頭。夏紅塵再補一指,那宮女軟軟倒下,夏紅塵將她放到較不明顯之處,她這一覺可以睡到天亮了。
幸運的是藥房無人看守,沈素心和夏紅塵順利地進入房內,房中擺著一個個木櫃,接下來就是沈素心的事了。
夏紅塵對於醫藥一竅不通,道:「你快點找,我替你把風。」守在房門口,注意門外動靜。
沈素心一櫃一櫃尋去,最後在靠右手數來第三櫃的第二格架上找到。
沈素心笑逐顏開,取了裝有九支香的木盒,正要離去,眼角忽然瞧見腳下最下一格的木盒裡,放著一隻碧綠中帶著血色的蟬蛻,這是什麼?
他彎腰取了放在手心端詳,但是房內幽暗,辨不出是何物,又聽得夏紅塵在低喊:
「好了沒有?」
沈素心不暇多想,揣了放在懷中,輕聲應道:「來了。」出了皇宮再細看吧。
兩人出了藥房,夏紅塵躍上高處,原來他們所處之地離宮牆不遠,他回頭帶著沈素心,安然離開皇宮。
隔天一早,夏紅塵和沈素心就動身出發,走了三天有餘,回到百毒門。
韓永蝶一聽屬下稟報,沈素心已經取了九支香回來,大喜過望,親自出來迎接。一別七八日,韓永蝶更加消瘦,想來這幾日他極不好過。
「你們回來了!」韓永蝶不管兩人風塵僕僕、車馬勞頓,在他眼中只有全莫離最是要緊,一個勁兒地催促:「快,你快給莫離醫治。」
沈素心嘆了一口氣,道:「你別急,欲速則不達,我會儘力醫治全姑娘。」
進了花塢,全莫離躺在榻上,出息多人息少,堪堪只剩下一口氣而已。韓永蝶坐在一旁執著她的手,神情憔悴凄楚。沈素心不禁心下大為感動,他這麼憐惜她。
托起全莫離的右手一搭,沈素心咦了一聲,韓永蝶連忙追問:
「怎樣?」
「有人下毒!」沈素心斷言,這脈相和他臨去之前大為不同。
他曾咐囑韓永蝶照他的藥方煎藥,為全莫離續命保元,但是他剛才一把脈,全莫離的毒性越發活躍,而且還有隨時斷命的可能。不會是他的藥方出錯,一定有人下毒。
「不可能!」韓永蝶睜大眼睛,大為震怒:「這葯是我親手煎的,並沒有假手他人,難道我會害她?」
令他更震怒的是,百毒門中居然有人敢在老虎頭上拔鬚!此人難道不知道,要是被他知曉,他會折磨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教他後悔生在這個世上?
「那是你們門戶內的事,我沒有興趣理會。」沈素心眉頭打了好大一個結:「這下子可難辦了,她的體內又多了一種毒,我恐怕沒辦法救她了。」
韓永蝶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狠狠地道:「你是天下第一神醫,你不能沒有辦法!要是你醫不了她,我就要你死!」
夏紅塵三步兩步搶了上來,喝道:「放手!」韓永蝶若是要對沈素心不利,他隨時要強行帶走他。
夏紅塵無意傷人,以劍鞘斜點韓永蝶脅下要穴,意在逼他鬆手放人,哪知韓永蝶聽了沈素心親口宣判全莫離死刑,心情激動難抑,全莫離如果死了,他也不想活在世上了,於是對於夏紅塵的攻擊竟是視而不見。夏紅塵點中他的軟麻穴,他半身一軟,抓不住沈素心,夏紅塵趁勢將沈素心拉到身邊。
「韓掌門,你的意中人命在旦夕,你的心情我可以體諒。」當年顧寧清「死去」,夏紅塵過了一年渾渾噩噩的日子,當一個人情之所鍾,直能教人生死隨之。「但是我這位朋友卻是無辜,我們冒著危險進宮去為你取回九支香,原是真心誠意要救治全姑娘,但是天命不可違,望你不要把怒氣牽連到別人身上。」
韓永蝶坐在地上,大聲怒罵:「放你娘的狗臭屁!我不聽你那什麼鬼道理。莫離活不了,你們一個也別想走著離開百毒門!」
他天性偏激,性情殘毒,對於旁人原不放在心上。也許是一物剋一物,對於全莫離他卻是一心三思的真摯相待。只要全莫離平安幸福,就是要他被千刀萬剮他也在所不惜。
沈素心凝視著韓永蝶的神情,但見他一會兒滿瞼肌肉抖動,似乎悲忿難抑;一會兒卻是雙目圓睜,露出凄然欲絕的迷惘之情。當一個人情之所至,自己的喜樂和痛苦就已經完全交給了對方。
他這般情根深種,觸動了沈素心幽微難對人言的一段心事。
「韓掌門你別急,全姑娘還有救。」
韓永蝶一聽之下雙眼放光,大悲之下繼以大喜,聲音竟哽咽了:「你說她有救?」在他眼中沈素心此刻比觀世音菩薩還要慈悲可親。
沈素心點點頭,露出一絲苦笑:「這個法子有點行險,不過應該可以救活全姑娘。」
韓永蝶雖不知沈素心的法子是什麼,可他就像在茫茫大海漂流的一隻破船,找到了一個可以停泊的島嶼,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沈素心身上。
「你儘管放手去做。」
沈素心微微一笑,笑中卻是複雜萬端。「你去準備一把刀子來,再將九支香和辛夷、川芎、附子、柴胡、黃岑、金銀花、白花蛇舌草一起煮了,要燉一個時辰,三碗水熬成一碗葯,等我為全姑娘放血施術之後,你再進來喂她喝葯,大約三帖,她慢慢就會痊癒。記住,你要自己親自動手,免得又被人下毒。」
「我知道。」等莫離一好,他一定要找出誰是那個下毒的人,將他碎屍萬段。
「你出去吧。」沈素心對夏紅塵道,神情平靜而帶著一點眷戀。
眷戀?他眼花了嗎?
「你可以嗎?」夏紅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種不祥的感覺從何而來?
「放心。」沈素心露出陽光般的笑容:「我只是不記得誰是誰,救人的事好像沒忘,這種事可以拿來開玩笑嗎?」
夏紅塵和沈素心自小一起長大,對他的醫術他有絕對的信心,他既這麼說,應該沒有問題吧?
快要踏出房門的時候,沈素心叫住了他:「夏紅塵,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你還恨我嗎?」
沈素心的眉間有一股熱切的期盼。
夏紅塵想了想,雙眼看向地上,道:「我不知道。」
沈素心悵然一笑,不再追問,只是凝眸望著他,眼神好深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