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練武場上,天易門眾睜大了眼睛,露出佩服的神情。

秋莫愁實在太厲害了!

她已連敗十三人,現在沒下場的,只剩下八傑和武訓總監督的天易門主了。

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如果讓門主親自下場對付,也太不成體統,若傳了出去,天易門可大大地失了顏面。

於是,朱羽束了束腰帶,朗聲說道:「秋五姑娘小小年紀,武藝出眾,令人敬佩。八傑之朱羽來討教高招。」

說完心下有些惴惴不安。小莫愁這陣子在蓮生的指導下勤修苦練,突飛猛進,自己若疏心大意,搞不好會敗陣,那他一世英明可就毀於一旦了。

心中如此想著,他臉上出現戒備謹慎的神色,絲毫不敢大意。

未料,一道纖細的白影搶在他前面閃了出去。紀蘭嬌柔的聲音傳出:「殺雞焉用牛刀,用不著羽哥出手,就讓小妹來吧!」

站在練武場正中的莫愁,看見出場的人居然是紀蘭,心下一怔,不禁朝人群中的方蓮生望了一眼。

見他那雙清澈溫和的眼眸正擔心地望著未婚妻,她心中又是嫉妒,又感苦澀。

朱羽見狀,悄聲對身旁的寒月說道:「你說小莫愁打得過紀蘭嗎?」

寒月冷哼一聲:「不自量力。」

朱羽道:「你說誰不自量力,是小莫愁還是紀蘭?」

一旁的殷五微笑道:「是誰很明顯。」

紀蘭輕移蓮步,優雅地走到武場中央,斯文地說道:「你在滄山上也練了好一段時日,就將所學放心施展開來吧。」

她初見這小姑娘時便心下不喜,不過是面貌普通的小女孩,說話舉止粗俗,偏生八傑的男子將她當成寶似的寵著,每當秋莫愁一出現,八傑間的氣氛就顯得異常熱絡,教武功的教武功,端糕點的端糕點。活潑的朱羽不說,就連一向對她冷淡的殷五,居然也喜歡逗著秋莫愁說笑話,往往看得她妒火中燒,差點失去自持。

今兒個,她一定要讓秋莫愁在天易門眾前出醜,同時在心儀的五哥面前展露她優雅高超的武技。紀蘭如此想著,臉上露出優雅驕傲的微笑。

莫愁恭敬地行禮,朗聲道:「請蘭姐賜教。」

自兩人開始動手,莫愁拳腿不停,眼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過場外的方蓮生。

她看到方蓮生那雙令她傾心的溫和雙眸,一直關切地注視著紀蘭——

她掌切紀蘭頸項,他眸中露出驚慌的神色。她右手正拳偽攻,左掌偷手而出,準備擊向紀蘭門面,那雙可以讓她不顧一切的溫和眼眸出現一抹憂心。

莫愁霎時心情懊喪。他眼光絲毫不離開紀蘭,他的眼中一直都只有紀蘭,那她就算贏了又有什麼喜悅呢?

瞬間鬥志盡失,手上招式也就沒使到盡頭,好幾次明明可以將紀蘭打倒在地。卻明顯地放過了。

紀蘭卻是又驚又恐,想不到這小姑娘功夫如此之高,她守得勉強狼狽,再這樣下去,她身為八傑一份子的顏面盡失。

剛轉念,突見莫愁一記旋風腿踢來,她連忙伏身避過,頭上珠釵卻讓強勁的腿風給掃了下來,頓時髮絲篷亂,狼狽不堪。

紀蘭又氣又急之下,趁著莫愁摟手近身之際,從懷裡掏出一把金針,朝她射去。

莫愁眼角瞥見金光閃爍,心下憤怒:我和你又無深仇大恨,為何下此毒手?

轉頭看見方蓮生關懷的眼神依舊痴纏著紀蘭,嫉妒燒噬著她的心,毫不思索的,當下使盡全力,一招「雲涌山濤」如排山倒海般的向對方擊去。

耳邊聽見眾人驚聲迭起,紀蘭纖細的身子如離枝的梨花般飛了出去,莫愁才發覺自己闖了大禍!

莫愁呆立當場,腦中一片空白,看著八傑倏地在紀蘭身邊圍攏,把脈的把脈,點穴的點穴,看到方蓮生憂心如焚的神色,她知道自己因一時嫉忿,做下了不可挽回的錯事。

心中響起師父傳授此招時說的話:「莫兒,『雲涌山濤』此招威力非同小可,除非到生死緊要關頭,不可輕用。」

她當時功力尚淺,一招「雲涌山濤」打出來僅能搖撼小樹,但這幾個月來修習方蓮生所傳的內功心法,內勁己今非昔比,加上金針在眼,憤怒危急之即,自是使出了十分力道,這一掌打在紀蘭胸口,就算不死也要重傷殘廢。

莫愁武功雖高,時常出手懲治惡人,卻從未存有殺人的念頭,對紀蘭也只有嫉忿之心,並未存心傷她。眼看著紀蘭雙目緊閉,臉如金紙,心中驚慌自非言語所能形容。

「難道我竟失手打死了她么?難道我竟失手打死了蓮哥的未婚妻么?」她喃喃自語。

場外的秋無念和寒月見她呆若木雞,失魂落魄,便分別走到她身邊。

「莫愁,紀蘭的傷有八傑照看著,不礙事的,你先和我回房休息吧!」秋無念輕攬著她的肩頭,溫和地說道。

寒月也開口了:「她的傷勢雖重,但不致命,門主正在為她把脈。」接著轉頭向秋無念說道:「秋四姑娘,你先扶莫愁回房,等診斷有了結論,我會通知你們。」

「如此多謝了。」秋無念向寒月道謝,便扶著失魂落魄的妹妹回房去了。

寒月望著莫愁頹喪蹣跚的背影,眼角突然捕捉到一抹金光,定睛細瞧,發現地上有三枚金針,她彎身撿起,纖指捻著針尾細瞧,眼中閃著瞭然的光芒,自言道:「原來如此。」

秋無念扶著莫愁進房坐好后,便仔細地關上房門,轉身對妹妹說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口氣中有著少見的凝重。

莫愁低聲說道:「我……我……」便將自己如何戀慕方蓮生,他好言相拒,比武時因嫉生忿之下,誤傷了紀蘭,源源本本地向姐姐說了。

秋無念沉默了半晌,開口問道:「莫愁,你心中恨紀蘭嗎?」

「我不恨她,但是……她那樣刻薄又矯揉造作的女子,怎麼配得上蓮哥!」她語氣激動。想到紀蘭居然於比武時放金針暗襲,她心中還是忿忿不平。

秋無念神色凝重地說道:「我的妹妹莫愁,是個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把持自己的人。今日之變,雖說出於無心,但是,你何嘗不是因心中妒意而擾亂了判斷?」

莫愁聽姐姐如此說,慚愧地低下頭——無念說得不錯,當時她若神智清明,會馬上跳開閃過金針之危,而不是憤怒地出掌傷人。

秋無念續道:「你向來自律,分得出輕重,今日卻……唉!」她嘆了口氣。莫愁終於動情了,但是卻引發這樣的事出來。

莫愁慚愧地低頭不作聲。

秋無念看到妹妹後悔懊喪之色,心中不忍,輕攏著她的肩。溫和地說道:「莫愁,我知你向來是個懂事、明辨是非的好孩子,但是『情』字不能以是非論斷,不管紀蘭人品如何,你都要尊重蓮生的選擇,不要擅自批判,知道嗎?」

聽到姐姐的一席話,她抬起了頭,眼中閃著明了和慚愧,低聲說道:「你說得對,我……我不該覺得自己才配得上蓮哥,我……我終究還是讓蓮哥傷心難過,」說完霍地站起,語氣堅定地說道:「只要紀蘭能保住性命,我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也要為今日之錯補過。」

秋無念聞言,讚賞地拍拍她的肩,說道:「這才是我的好妹妹秋莫愁。」

此時門上傳來兩聲輕啄,秋無念拉開房門,看見纖長的黑衣女子立於門前,便回頭示意莫愁不要離開;自己則踏出房外,反手輕掩上房門。

「紀蘭的傷勢怎麼樣?」她輕聲問道。

「已喂她服下傷葯,命是保住了,但中了獨門絕招,內傷沉重,世上只有三味葯能治好,否則她將一生不能動武。」寒月淡淡地說道。

秋無念輕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道:「只要命保住就沒事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寒月才開口說道:「叫莫愁不要自責過甚,我們都相信她是出於無心。」

聽她如此說,秋無念一臉真誠地說:「多謝了。」

房裡的莫愁,將姐姐和寒月的對話一字不漏的聽人耳中,心中更加羞愧。八傑的信任和維護之意,使她對自己心中的嫉妒感到慚愧。

她心中立即有了決意——此生此世,她再也不讓嫉妒牽著走。

嫉妒,起源於想要卻得不到的急切心情。既然一開始蓮哥就不屬於她,又怎能奢望呢?

「你還有臉來這兒嗎?」菱兒尖細的嗓音劃破了早晨的寧靜:「我家小姐和你無冤無仇,你居然如此心狠手辣!下跪有什麼用?小姐的傷就會好嗎?你這不三不四的小姑娘,拿什麼來抵咱們金枝玉葉的蘭小姐?虧得表少爺如此照顧你,真是養虎為患!」

她早就看這丫頭不順眼了,成日纏著表少爺,她菱兒可是早就看上了溫文儒雅的表少爺,只要姐一悔婚,表少爺就是她的了。

罵聲不絕,莫愁卻仍是直挺挺地跪著,對菱兒刻薄的言語絲毫不生氣。倒是朱羽聽不下去了,挽了挽衣袖,欲上前去教訓這個沒教養的丫頭,卻讓寒月給拉住了。

「小姑娘也有長大的一天,你不能一輩子為她擋住痛苦。」一旁的殷五說道。

房門「呀」地一聲開了,只見白袍飄然,神色憔悴的方蓮生走了出來,清澈的雙眸因連日的疲倦擔憂而略顯困頓,光潔的下巴也冒出了點點鬍渣。

他看見直挺挺跪在房前的莫愁,先是遲疑了一下,接著腳步徐緩地走到她身前,蹲了下來。

抬頭與他平視,見他俊雅的容顏如此憔悴,她心中萬分痛借,想伸手撫摸他的臉龐,卻馬上警覺地將手收回身後,低聲說道:「蓮哥,我對不起你。」

方蓮生見到她眼中痛苦的神色,心中不忍,卻是什麼話也沒說。

見他沒作聲,她心如刀割,說道:「我知道蓮哥你不會原諒我的,但是,蘭姐既是我所傷,我必定竭盡所能,排除萬難,採回靈藥讓她復元如初。」最後這一句話說得斬釘截鐵,一旁眾人不禁心中敬凜。

她毅然起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莫愁……」

聽見身後溫和的男聲,她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卻沒回頭。

「記得捎信回來,讓令姐和……和我放心。」方蓮生溫柔的聲音中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情感。

她一言不發地點點頭,踏著堅定的步伐離去。

眾人望著莫愁挺直的背影,皆說不出話來,陷入一陣沉默。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寒月。「蓮生,過來一下,有件事我認為你應該要知道。」

「不知為何,她就對我突下殺手。」紀蘭躺在床上,蒼白但不減清麗的面容上帶著無辜的神情。

「蘭妹,當時你沒有任何不尋常的動作嗎?例如,」方蓮生的語氣頓了一下:「施放暗器。」

「蓮表哥,你這話什麼意思?我怎會對一個小姑娘放暗器呢?」紀蘭嬌柔的聲音因故作驚訝而顯得有些尖銳:「再說,她武功雖佳,卻還非我的對手,才使出如此卑鄙手段暗算於我。」

聽到此言,圍在床邊的八傑眾人莫不倒抽一口氣——朱羽臉上出現憤怒的神色,殷五冷漠,寒月鄙夷,負責問話的方蓮生卻是痛苦得閉上了雙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蘭妹,你就在此好好休息養傷吧。」他深深地望了床上的未婚妻一眼,溫柔的眸子中有著深沉的無奈和憐惜,便離開了。

八傑眾人也隨著魚貫而出。

「我建議將紀蘭從八傑中除名。」朱羽首先打破沉默。他朝著神色黯然的同伴問道:「蓮生,你覺得如何?」

方蓮生嘆了一口氣,說道:「我贊成。蘭妹現下內功全失,與一般人無異,何況她……何況她……」語未了,又嘆了一口氣。

當日寒月向他出示在練武場上撿到的金針,他馬上認出是她的隨身暗器;加上比武當時朱羽就站在場邊,親眼看見紀蘭金針出手。物證加上人證,充分顯示當日莫愁乃為自衛,無心之下鑄成大錯,並非存心要傷人。

想不到她不但不肯直承此事,反而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莫愁身上,八傑都是敢做敢當之人,心中的不滿可想而知了。

他可以體諒她急欲保住顏面的心情,畢竟人都有虛榮心,紀蘭從小嬌貴,自恃容貌武功高人一等,而身為八傑,更使她越發自信自滿。如今在天易門數百門徒。在心上人殷五的面前,居然連一個小女孩也打不過,焦躁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對自己的未婚妻這種作為,除了同情憐惜之外,更多的是無奈。

誠實是一種艱難的試煉、紀蘭不肯對自己誠實,不肯對別人誠實,他就算再怎樣為她盡心,也改變不了她被逐出八傑的決議。

而莫愁呢?想到莫愁,他心中湧起疼惜和不舍。

那樣一個小姑娘,卻有如此勇氣,一肩挑起無心之下所犯的錯,毫無怨言。

她可以像紀蘭一樣閃避責任,指稱對方先施偷襲,自己為自衛才不得已出手,甚至可以誇大其詞,將紀蘭描繪成居心險惡、以大欺小,自己是年幼莽撞的苦主。但莫愁沒有如此做。

她只是在他房前跪著,祈求他的原諒,一句辯解也沒有。

想到那挺直背脊的嬌小身軀,方蓮生心中泛起溫柔夾著些微酸楚的情感,喃喃念道:「莫愁啊莫愁,你千萬得好好照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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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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