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但駿介昨天那痛苦的眼神，卻不斷地在她的腦中浮現，讓她覺得很心疼。
「唉……」
黑川瑞子沉重地嘆了口氣。其實，經過這麼多年，她心裡也漸漸明白丈夫當年的事只能算是一場悲劇，和琉璃子無關，她只是把失去丈夫的巨大悲慟轉為濃濃恨意，一股腦地發泄在無辜的琉璃子身上……
可是，天底下的女孩那麼多，為何兒子就偏偏認定琉璃子呢？認定了這個跟淺丘家有關係的人？倘若他心儀的對象是其他的女人，她早就歡天喜地地為兒子籌備婚事了，畢竟她好渴望他能趕快娶妻，為他生下黑川家的後代。
唉，為何偏偏是淺丘琉璃子？為什麼？
在你的記憶里，她真的是這麼惡劣，有著重大過錯的女孩嗎？
關於這一點，黑川瑞子則是完全無法對自己說謊，坦白說，如果沒有發生那場悲劇，她是很喜歡琉璃子的，因為她是個很體貼懂事的好女孩。
她記得丈夫剛到黑川家當保鏢時，她也跟著在裡面當女傭，記得淺丘宗一郎和他太太對下人總是頤指氣使、非常傲慢，但琉璃子卻不曾對任何一個仆佣疾言厲色，常常笑容滿面地和大家問好，有人幫她做事時，她還會很有禮貌地道謝。
黑川瑞子還記得，她之前當女傭時，有一次不小心洗壞琉璃子的和服，琉璃子怕她挨罵，還對淺丘宗一郎的太太說是她自己不小心弄壞的。
還有一次她在打掃時，不慎摔破了一個高級花瓶，嚇得手足無措，當時也是琉璃子跳出來對女主人說是她摔破的，當然，她被女主人罵得很慘，那個月的零用錢也沒了。
「唉，其實她是個乖女孩，凡事總會為別人著想，也很善解人意……」
可是，她真的無法忘記失去丈夫的悲慟，只要一見到琉璃子，她就會想起深愛的丈夫，在這種矛盾的心情下，她要如何敞開心胸接納她，甚至比她成為自己的兒媳婦？
太難了，真的太難了！
此時，駿介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媽，我知道你很愛我，把我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要，那麼，請你試著了解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真正可以給我幸福的又是誰？
黑川瑞子知道兒子一直以來都很孝順，自從丈夫離世后，他從不曾忤逆她，昨天是他們母子相處這十年來最嚴重的一次爭吵了。她看得出駿介和痛苦，也發現這幾天以來，他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眉頭總是深鎖，肩膀上好像扛著非常巨大的壓力……
她想起自己前幾天剛到東京時，還很欣喜地發現兒子的氣色比以前紅潤有朝氣，怎麼才沒幾天，他就變得如此消沉了？
真的是因為琉璃子的關係嗎？
琉璃子對兒子有這麼重要嗎？
真的是其他女人無法取代的？
為何偏偏是她呢？
黑川瑞子煩躁地嘆了口氣，不打算再思考著惱人的事了。
女管家此時捧著一壺她喜歡的茉香綠茶，恭敬地道：「老夫人，你的茶喝完了，我幫你換新的茶，還有，這些茶葉子是先生交代我去買的，他說你最喜歡這間店的甜點，要我多買一些。」
「好，擺著就好了，謝謝。」這麼久沒來東京，兒子還是記得自己最喜歡吃哪裡的甜點，黑川瑞子緊繃的臉上總算微微露出笑容。
女管家輕聲說道：「老夫人，我要向你辭行，事實上我只做到這個月底，也早就對先生提出辭呈了。」
「什麼？」黑川瑞子一臉驚訝，「怎麼了，不是做得好好的嗎？為何要離職？」每次來東京小住，她都覺得這個管家很會打理家事，也把兒子照顧得不錯，她真心地希望這個管家能繼續留任啊。
女管家靦腆地道：「我兒子和女兒希望我不要再工作了，叫我回鄉下和他們一起住，再加上我也蠻想念可愛的小孫子，才會下了這個決定，老夫人，謝謝你跟先生多年的照顧。」
瑞子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唉，既然都是要回去享清福，那我也不好留你了，我好羨慕你哦，你真是好福氣，可以回家抱孫子，享受天倫之樂。」
女管家微笑道：「老夫人，快別這樣說，其實你比我更有福氣啊，先生有多孝順你，我們這些下人全看在眼底。」
「我知道駿介很孝順啊，但他現在執意娶一個我無法接受的女人為妻，真的讓我很頭痛……」反正，這幾天發生在母子之間的衝突，傭人全看見了，其實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女管家遲疑了幾秒，鼓起勇氣道：「老夫人，也想你會覺得我接下來說的話有些逾越本分，不過，正因為老夫人和先生對我非常好，因此，我斗膽想說幾句真心話——
自從我進入這個家工作后，先生一直都早出晚歸忙於他的事業，臉上也很少有笑容，可是自從琉璃子小姐出現后，我常常看到他露出燦爛開懷的笑容，原本很少吃早餐的他因為想陪伴小姐，也改掉早上只喝黑咖啡的習慣，非常愉快地跟著小姐一起用餐，兩人有說有笑，氣氛好輕鬆……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原本先生都工作到很晚，可是小姐來了以後，先生常常提早回家陪琉璃子小姐一起吃晚餐，而且他吃晚餐的時候不再像以前一樣總會看手錶、接手機的，而是非常愉快地和小姐談天說地，和以前完全不一樣……我覺得，自從琉璃子小姐出現后，先生不但變得很快樂，也更注重生活品質了，這陣子先生臉上的笑容比我過去這幾年看到的加起來還要多。「
是這樣嗎？
管家的這一席話深深地撼動了黑川瑞子，其實她早就注意到兒子很不愛惜健康，總是邊吃飯邊工作，看得她好心疼，可是不管她再怎麼殷切叮嚀，兒子始終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至於笑容……沒錯，兒子本來就是比較嚴肅的人，自從丈夫離世后，他變得更沉默寡言，臉上也很少出現開懷的笑容。
她真的沒想到，琉璃子可以讓兒子放鬆腳步，好好地品嘗每一餐，為自己而活。她也沒想到，只有在琉璃子身邊，駿介才會揚聲大笑……
唉，她這個做母親的，也許可以好好照顧兒子的飲食起居，但她已經好幾年不曾看過兒子開懷大笑了。
琉璃子……
真的只有她才能給兒子幸福嗎？
沒有她，兒子會終身不娶？
她知道駿介這不是威脅，他一定是下定決心才會對她說出這種話。
捧著手中裝著熱茶的杯子黑川瑞子的心更加迷惘了……
數日後。
這天，駿介下班后，正打算打給琉璃子，帶她去吃一家很好吃的中國菜，不料，才剛拿起手機，母親的電話就先來了。
「駿介，晚上回家吃飯，還有……」瑞子遲疑了幾秒后才道，「把琉璃子也帶回來吧，我有話對她說。」
他楞了下，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媽？」
「不用擔心，既然是我開口叫她來的，我就不會罵她，至少，該罵的話都在上一次罵過了，你就帶她回來吧。」
「媽，是不是讓我先回家給你談一下？」
他其實很擔心，倘若帶琉璃子回家后，母親又辱罵她，那該怎麼辦呢？這幾天，母親表情平靜地招呼他用餐，問他工作忙不忙？吃過飯了沒？卻絕口不再問他有關琉璃子的事，他想，讓母親沉澱個幾天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