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迷霧重重
忽聽門外的谷尋崖猛地抽了口氣,拋下匕首緊緊捏住左手食指,只見鮮血自他指縫間滲出來。古悅修微驚,快步衝到他身旁,急切地問:「怎麼了?」「沒事。」谷尋崖平淡地道:「只是劃破點皮肉。」古悅修道:「我這兒有金創葯,趕快包紮一下。」「一點皮肉傷,何必大驚小怪!」谷尋崖不以為然地道。
「皮肉之傷?」古悅修拉過他的手,只見手指上被削下指甲大小的一塊肉,血汩汩不止,氣惱地道:「再深一點,你這根手指就不保了!」
這時,其餘幾人也都趕過來。婁文玉見古悅修從懷裡掏出藥瓶,忙伸手接過來,道:「古大哥,我來吧。」古悅修看看她,正想閃身讓開。谷尋崖卻猛地將手抽走,冷冷道:「不敢勞駕!」說著撩起衣襟,用牙咬住,撕下一條,一端壓住傷口,飛快地纏了幾遭,又用牙將另一頭從中撕開,扎住個死扣。他一用力扎,那血就浸透出來。
古悅修擔憂地道:「你這樣怎麼能行!」谷尋崖不痛不癢地道:「這點小傷,還死不了人!」語氣極其不客氣。婁文玉咬著嘴唇,怨憤地盯著他,把藥瓶攥得緊緊的,硌痛了細嫩的掌心而不自知。古悅己卻橫眉怒目,若不是強自忍耐,早就將拳頭揮到他的臉上了。徐扶弱卻是沉思不語。
古悅修一笑而過——既知他說話不中聽,又何必太過在意。他伸手拈起桌上那把匕首,道:「這支匕首看起來毫不出眾,居然如此鋒利!」谷尋崖不冷不熱地道:「鋒利的不是匕首,而是人心。」「噢?」「一個人若是有殺人的心,無論他手中有什麼,都能成為殺人的兇器。若是他不想殺生,就是他握著幹將莫邪,也會連只雞也殺不了。」谷尋崖淡淡地道。
婁文玉突然將藥瓶往石桌上一頓,憤憤不平地道:「殺人的心不可怕,傷心的心才狠毒!」古悅修聽出她滿腹怨氣,玩味地看向她。谷尋崖慵懶地笑道:「莫非有人傷了姑娘的心?」婁文玉面上一紅,怒氣沖沖地道:「我沒有這福氣!既沒有兄弟,也沒有姐妹,所以不會有專做『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的親人!」
谷尋崖眼中閃過一絲冷冽,冷笑道:「看來,沒人和我做兄弟,還是他們的福氣嘍!因為我這個人經常會做蠢事。」「谷尋崖!」婁文玉聽出他在裝瘋賣傻、顧左右而言他,忍不住怒道:「方才我們的話你明明聽很清楚,你為什麼不肯承認你和古家的關係?」谷尋崖漫不經心地道:「你們說的話還不都是些道聽途說,再加上妄自猜測。聽聽也就罷了,豈能當真!」
古悅修忍不住道:「那你身上的玉佩又做何解?我娘臨終前將半月珏的拓形圖交給我,再三叮囑要找到三弟悅安,就證明古家確實有一個孩子流落在外。半月珏就是相認的信物。除非這塊玉不是你的。」谷尋崖面無表情地站起來,盯著古悅修,道:「你不相信這玉佩是我的,我還不相信你呢!你娘究竟對你說過些什麼,那只是你自己說的。」
「你……」古悅修見他又開始不講道理了,就明白自己已戳中了他的痛處,他就用這種無賴的話反擊,讓他又氣又恨,強壓下怒火,道:「谷尋崖,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你盡可以不承認,但你騙不了你自己。與其這樣掩耳盜鈴,何不大大方方承認了?」
谷尋崖默然無語,目光變得有些迷離,整個人顯得孤獨憂鬱。他好象氣力衰遏再也站不住,手扶著石桌,緩緩又坐回石凳上。其他人的目光都鎖定在他臉上,只見他神情木然,整個人好象都麻木了。古悅修從未見過他如此沮喪頹廢過,擔心地低喚:「谷尋崖?」
谷尋崖露出一個凄苦的淺笑,聲音幽遠地道:「你不是我,所以你永遠不會明白。」他似有滿腹苦水無處傾訴。古悅修將手擱在他肩上,道:「你有苦衷只有說出來,我們大家才可以幫你!」谷尋崖恍如大夢初醒,用力搖搖頭,回復了往日的神態,抬手推開他的手,輕笑道:「不必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可以解決。」
古悅修有些失落地道:「你還是不把我們當兄弟!」「兄弟?」谷尋崖挑眉道:「先拿證據來給我看。」「難道這麼久的相處,大家生死與共,這種超乎手足的情義,還有那些巧合,都不足以證明嗎?不強似那些死的物證嗎?」古悅修為他的冥頑不靈十分惱火。
谷尋崖無動於衷,平靜地道:「至少死的物證不會騙人!」「你說我在欺騙你?」古悅修又氣又傷心,胸口漲痛猶如針刺,在院子里轉來轉去。「大哥!」古悅己還從未見過大哥如此生氣又難過過,焦慮地望著他。
婁文玉也是義憤填膺,怒道:「谷尋崖,究竟是誰在欺騙你?是你自己!你是自欺欺人!其實你心裡比誰都明白……」「玉兒。」徐扶弱打斷了她的話:「你別說了。修兒,你也彆氣了。如果他不肯承認,就是證據擺在他面前,他還是可以一口否決,誰也強迫不了他。氣也無用。」接下來,所有人都沉默了。小院中一時靜如空山。
門外傳來古悅人的叫喊聲:「二二哥,二二哥……」喊聲中,他滿臉是笑地跑進來,張著雙臂象只小鳥兒似的撲過來。「悅人。」古悅己想要拉住他,古悅人卻一晃胳膊躲過去,道:「我要找二二哥。」說著他撲到谷尋崖面前,緊靠著他,一低頭卻發現桌子上的竹劍,新奇地抓起一支,道:「好玩兒!二二哥,給我!」
谷尋崖將桌子上的十餘支竹劍收起來,平靜地道:「不能給你。」「為什麼?」古悅己不悅地噘起嘴。「你明白它們的用處嗎?」谷尋崖反問。「好玩唄!」古悅人童心未泯,什麼好玩,他就對什麼感興趣。谷尋崖搖頭不語,右手五指一收。突然抬手抓住古悅人的手臂。
古悅人還未明白怎麼回事,就覺得手臂一陣刺痛,慘叫道:「啊——二二哥,你抓疼我了!」說著泫然欲泣。古悅己不明所以,一個箭步衝過來,而谷尋崖卻即刻鬆了手。
古悅人揉著胳膊,委屈地道:「二二哥,你捏得我好疼啊!」谷尋崖張開手,只見他指縫間夾著一支竹劍,淡淡地道:「竹劍夾於指縫,配以擒拿手,無論敵手功力多高,只要被拿住就得束手就擒。我方才不過用了二成力,你叫得就象殺豬似的。」
古悅人紅了臉,雙眼卻熠熠發光——他人生得憨痴,對暗器尤其痴狂,嗜武之甚勝過了正常人。他緊緊抓住谷尋崖的手搖晃著,連連乞求:「二二哥,你教我!二二哥,你教我!」谷尋崖平靜地道:「現在還不行。」左手一翻,掌中的竹劍已無影無蹤。
眾人一直都在注視著他,無一人看清他將竹劍收到哪裡去了。「二二哥!」古悅人望著他空空的雙手,失望地道:「你不對悅人好了,你不是二二哥了!」谷尋崖聽了這孩子氣的話,微微一笑,道:「我不教你,才是對你好。」「騙人!」古悅人撇嘴耍性,扭頭不理他。
谷尋崖道:「飯要一口一口地吃,本事是一點一點地學。好高騖遠、見異思遷是習武大忌。你這樣,到了是一事無成。」「奇怪!」古悅人歪著頭,皺起眉頭道:「二二哥說的怎麼跟師父說的一模一樣?」「如此看來,你師父還倒沒有誤人子弟。」谷尋崖笑得高深莫測。
頓了頓,谷尋崖又問古悅人:「你剛才那麼高興,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古悅人這才記起來自己還有一件大好事要說給二二哥聽,被方才這麼一攪和竟給忘了。經這一提醒,他又轉惱為喜,興高采烈地問:「我有一件大好的事兒,第一個告訴二二哥。二二哥,你猜猜是什麼事?」
看他忽喜忽惱,變臉比翻書還快,十足的孩子心性,古氏兄弟心中十分酸楚。谷尋崖抬眼打量了他一眼,見他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樣,似笑非笑地道:「還能有什麼好事?一定是你師父教你挾蒼蠅了。」「咦?」古悅人驚奇地瞪大眼,問:「二二哥,你猜得真准!你怎麼猜到的,告訴我。」谷尋崖輕描淡寫地道:「還用猜嗎?你腰裡別了雙竹筷,要吃飯也不用你帶筷子,不是用來挾蒼蠅的,不能做什麼。」古悅人笑逐顏開,道:「二二哥,你好聰明啊!」
想了想,古悅人又愁眉若臉地晃著谷尋崖的手,央求道:「二二哥,你要幫我。」「我幫你什麼?」谷尋崖似乎明白他要說什麼,卻故作不知。古悅人道:「師父要我用這雙筷子挾一千隻蒼蠅給他。我看見師父一會兒工夫就挾了十幾隻。而我挾了半天,一隻也沒挾到。二二哥,你一定要幫你!」原來是想讓谷尋崖幫他作弊。古悅己欲言又止,似是要喝斥古悅人,但他又想看看谷尋崖如何說,所以暫先按兵不動。
谷尋崖知道其他幾人都在等他的回答,狡黠地一笑,道:「好啊!」眾人沒想到他會答應,都是一怔。古悅人高興地上前抱住他,直叫:「二二哥最好了。我就知道,我要什麼,二二哥都會給我的!」
谷尋崖卻拉開他的手,道:「先別忙著高興,我還有條件呢。」「條件?」古悅人不解地瞪著他。谷尋崖慢條斯理地道:「條件就是,你先抓五百隻蒼蠅給我,我就幫你抓。」「啊!?」古悅人失望地低叫:「二二哥,你耍賴!你答應幫我的。」「我是答應幫你呀。」谷尋崖十分無辜地道。「二二哥壞!我不要你做我二二哥了!」古悅人氣惱地道。
谷尋崖笑笑,甩開他的手,站起來道:「隨你的便。我還不稀罕做人二二哥呢,又沒錢收。」說著轉身往房門走去。古悅人傻了,見二二哥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真不理他了,他才驚慌地追上去,抱住谷尋崖道:「二二哥,你別走!你別不管悅人!二二哥,你別丟下我……」他對谷尋崖的依賴超過了對古悅修兄弟。
谷尋崖回頭看看緊抱住不放的古悅人,目光溫和,包含著寵溺和疼惜。古悅修只曾見過他對他的師弟們用過這種眼神,卻還帶了幾分含蓄,而對悅人更多了幾分溺愛。他把悅人當作了親弟弟來疼愛,也只有在面對悅人時,他才露出真情感,才更象個活生生的人。
谷尋崖拍拍古悅人的肩,道:「我哪兒也不去。你該放開了吧。」「不許騙人?」古悅人一本正經地道。谷尋崖笑道:「我幾時騙過你?」古悅人皺著眉苦想,不滿地道:「二二哥說過要幫我,可是又讓我自己去抓蒼蠅,還不是騙人?」谷尋崖道:「你自己抓五百隻,我替你抓五百隻,這還不是幫你?」「可是五百隻也很多!二二哥,你都幫我抓了吧!」古悅人撒起嬌來。谷尋崖毫不動搖,道:「那以後你別吃飯了,我都替你吃了,行嗎?」
古悅人噘著兩片厚嘴唇,不再說話。谷尋崖拉開他的手道:「你別纏著我了,沒用的。該幹嘛幹嘛去吧。」說著轉身又要走。「二二哥!」古悅人急切拉住他的衣襟搖晃著,可憐巴巴地望著他。谷尋崖不為所動地道:「你纏著我,那蒼蠅也不會自己飛到你手裡。」「二二哥——」古悅人兩眼含淚,看得出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谷尋崖嘆了口氣,無奈地道:「好了!怕了你了。只要你抓到一百隻蒼蠅,我就教你一天之內抓到一千隻蒼蠅的方法。這總行了吧?」古悅人破涕為笑,咧著嘴笑道:「真的?二二哥,可不許騙人!」「真的。不騙你。」谷尋崖許諾。可古悅人仍不放心,伸出小指,道:「拉鉤。」谷尋崖笑笑,伸出手勾住他的手指。
古悅人臉上是孩子氣地的笑,而他的笑容下面卻有幾公凝重,他似乎有了什麼重大的決定,絕不單單是哄古悅人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