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殞
荒涼的戈壁,植物到這裡嘎然而止。而現在,那些樹木也只能挺著光禿禿的枝椏無力地指向天空,訴說著自己的無奈,瀕死前對生命的渴望。
一個灰色的身影從戈壁的深處走來,那是一個十三四歲左右的男孩子,渾身上下包裹在一件灰色的長袍中,一陣凄厲的風呼呼地卷了過來,讓他瘦弱的身子不由地顫抖了起來。他緊了緊身上的長袍,舉起袖子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向著枯死的樹林慢慢走去。那一雙赤腳上,暗紅的血跡斑斑,不知道被戈壁的石頭劃了多少個口子。
來到了樹林的邊緣,少年四下打量了一下,所有的樹木都朝著自己的方向努力地傾斜著,有些細小一些的樹榦已經被連根拔起,倒在地上或者前面的樹上,到處都是灰濛濛的顏色,像極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少年遲疑了一下,還是向著樹林中慢慢走了進去。
荒涼的死林,就如同那荒涼的戈壁一般,好在風到了這裡還是小了一點。少年哆嗦著身子,一邊慢慢地走,一邊四下張望著,想找到一點能夠果腹的東西。奈何這裡彷彿死亡的海洋,一眼望去找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不知不覺,少年已經漸漸地走入了深處。
突然,少年的瞳孔一陣收縮,嘴裡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慘叫。幾具慘不忍睹的屍體就那樣肆無忌憚地展現在他的面前,有的掛在樹枝上,有的趴在地上,有的歪靠在樹榦上。沒有一具屍體是完整的,這些人就彷彿進了屠宰場的牛羊,東邊一塊,西邊一塊,分不清哪一團物事是哪個人生前的一部分。
少年彎下腰去一陣乾嘔,可是他已經很久沒有吃東西了,胃裡劇烈地翻騰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連那一點酸水都欠奉。連日的勞累,饑寒交迫,再加上過度的驚嚇,少年的雙眼無力地朝天翻了翻,就噗通一聲倒了下去,濺起了幾片枯黃的殘葉。
就在少年倒下去的瞬間,從附近一處厚厚的落葉中,鑽出了一隻小小的蟑螂。它的兩隻觸角在空中不停地揮動著,然後朝著少年的方向迅速地爬了過來。它圍著少年轉了一圈,兩隻觸角在少年的身上左探探右探探。終於,小蟑螂在少年的頭前面停了下來,順著少年的脖子爬上了少年的臉,又順著少年的臉,爬進了少年的鼻孔中。。。
僅僅是片刻之後,少年的身體開始慢慢地抽動,開始只是輕微地手腳抽搐,漸漸地動作越來越大,最後整個身軀開始扭曲變形。雙眼全無黑仁,鼻翼劇烈地扇動著,身體彷彿上陸的鯉魚,在地上挺來挺去。
西面的天空火一般地熾熱,只是那熾熱在飛速地消退中。光與暗的分界線在枯林中飛速地移動著,迅速地逼近了那仍然在翻騰中的少年,太陽快要落下地平線了。
就在少年的一隻腳沒入黑暗中的時候,少年突然停止了折騰,因為大力扭動而變形的四肢開始迅速地恢復。當少年的胸口沒入了黑暗之中,他的左眼開始產生變化,無數血絲從眼白的底部迅速浮現上來,緊接著一道耀眼的紅光從左眼噴薄而出。但是少年的脖子很快也沉浸在黑暗之中,那道紅光也瞬間地消散。少年舒展了一下手腳,身體呈一個大字型躺倒在厚厚的枯葉堆上。
最後一道陽光從他的臉上一掃而過,少年閉上眼睛,再也不動了,只有胸口偶爾的起伏,說明生命還存在於這具軀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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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再次出現的時候,從天際飛過來幾個黑點。隨著馬達的轟鳴聲越來越近,五架長體的雙螺旋槳FL-15型直升機漸漸地懸停在樹林的上空。
瞭望員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喊道:「報告!下方發現情況,疑似十一小隊作戰成員的遺體,請指示!」
陳銳坐在FL-15的後座上,面色陰沉:「這裡距離森林邊緣有多遠?」
瞭望員目測了一下:「大約有兩公里不到,長官!」
「探測一下輻射指數」
一個手拿儀器的士兵報告道:「輻射指數低,沒有異常情況!」
陳銳的拳頭握的緊緊的,指甲深深地陷入到肉里,彷彿再用力一點就快要掐出血來。停頓了片刻,他下達了命令:「派出一支十人部隊進入搜索,全部五架FL-15返回至林外降落,等待搜索結果。」
空中的每架直升飛機上都垂下一根繩索,滑下了兩名士兵。
一陣呼嘯,五架FL-15開始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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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銳看著派出的十人小隊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微微地嘆了一口氣。十個人面色都極差,每人手中拖著一個黑色的塑膠袋,那些塑膠袋都鼓鼓囊囊的。
陳銳跳下直升機,等著他的隊員們慢慢來到自己的面前。為首的隊長向前幾步立正,朝他敬禮,開始彙報情況:「報告長官,發現戰死隊員的遺骸。」
陳銳看看了他蒼白的臉色,又看看了那一堆塑膠袋,問道:「幾個?」
被問話的隊長遲疑了片刻,嘴唇抖了兩下,半晌才說出話來:「報告長官,不知道。。。」
陳銳的瞳孔收縮了一下,還未說話,他身邊的一個士官卻上了火:「不知道?你難道不識數么?」這士官應該是那隊長的上級,自己的兵在上司的面前居然用了這麼不專業的報告辭彙,讓他感覺相當的懊惱。
他往前走了幾步,臉都快貼到了那隊長的臉上:「張永福!你們一共十個人,每人收回一具屍體,」他伸手指著張永福背後的樹林,「那裡面,還剩下多少兄弟沒有抬回來?」
張永福楞了下,終於期期艾艾地說:「報告連長!我也不知道我這個袋子裡面有多少個兄弟。。。」
那連長騰騰騰幾步來到張永福拖回的黑色塑膠袋前,刷的一把將袋子扯了開來。。。
陳銳的眉頭皺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情緒,似乎是憤怒和悲哀。
「哇~~~」背後一個新兵忽然忍不住,彎著腰爬在地上嘔吐了起來。那連長也被袋子裡面湧出來的東西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半步,望著腳下呆住了。半晌,他開始咆哮:「張永福你個笨蛋,難道沒有銘牌么?就算是碎成了肉末,銘牌總有吧!」
張永福回答道:「報告長官!銘牌基本都融化了,無法證實身份!」他的右手伸進褲兜,掏出來一塊東西。
陳銳的眉毛抖了抖,上前一把將那東西抓到了手中,仔細地端詳著。
那是一塊本來應該記載了士兵姓名番號的鐵牌,現在卻變成了一坨黑乎乎的東西,他用力搓了搓,想把表面焦炭一般的東西弄掉,可手中的物體居然真的就像燒焦了的炭塊,碎成了一片渣子。
陳銳掏出自己的手絹,將這些渣子小心地包了起來,收到了口袋裡面。抬頭看了看那如同標槍般挺立的張永福和他背後的十個兵,卻發現那連長不見了。
回過頭來,那連長正在用腳踢那個嘔吐的士兵,口中罵罵咧咧的:「你個孬兵,這就吐了?丟死我的人了,回去罰你吃一周的烤肉!」
陳銳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連長這才回過神來,轉身一個敬禮:「報告首長,這兵他。。。他有點暈機。。。」
陳銳搖了搖頭:「不要叫我首長,叫我長官就可以。」他看了看四周,「你們的番號是多少?」
「報告首長!我們是十九軍七師二團十一連。」
「全連都在這裡了么?」
「報告首長!全連都在這裡了!」
「好,你們以後就劃分到我這部分了,你,以後直接向我彙報。」
連長一個立正,刷一個敬禮,「是,首長!」
「不要叫我首長,叫我長官就可以。叫你的通訊兵來,把這裡的情況彙報一下,這裡是總部被叫的頻率和密碼。」陳銳遞過來一個小本子。
「是,首長!。。。這個。。。傷亡情況怎麼寫?」
陳銳摸了摸口袋裡面的手絹,「蜂鳥隊員,全部陣亡,先這麼寫吧。」
「是,首長!」
「讓你的兵把剩下的。。。都收拾起來,帶回去。」陳銳的神態忽然很疲憊,他望了望那片灰濛濛的林子,它像一張凶神惡煞的大嘴,吞噬了那麼多的好男兒。而現在自己,卻連認出他們的名字都無力做到,自己算***什麼一個指揮。想到這裡,一種無力的感覺涌了上來。
「是,首長!」連長用眼角瞟了一眼那個被他打開的塑膠袋,發現張永福隊列中的一個戰士已經把拉鏈拉上了。連長心裡小贊了一下,回過神來卻發現陳銳已經和自己擦肩而過。
「不要叫我首長,叫我長官就可以。你的兵,不錯。。。」輕輕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連長腳跟一併,胸口又挺起了幾分。「是。。。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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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忙碌碌的搜索和搬運完畢,一架架的FL-15騰空而起,螺旋槳的轟鳴聲也漸漸地遠去。
而與此同時的另外一個方向,一個赤腳的少年在樹林中驚慌地奔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