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乍見翩然而至的尊貴身影款款走來,心細如髮的柳縫衣若無其事地收起攤開的醫書,溫爾不失禮的起身迎接夜訪的嬌客,並將四方的窗拉開讓夜風沁入,邀月共享一夜寧靜。
他不動聲色的揚起眉注視薄裳前來的嬌媚公主,心中有訝卻不意外,早在白日她刻意要他留在宮裡好隨時醫治她的急症時,他就察覺到她似乎別有打算的想永久扣住他,成為她不生二心的裙下之臣。
只是他沒想到她膽大到如此地步,為了留下他不惜以女色相誘,深夜造訪不顧病體虛弱,假行探視為由夜送宵點,實為撩撥勾人情慾,不以公主之身自重叫人惋惜。
她以為男子皆以食色維生嗎?君子有可為可不為,若他真對她有意不會若即若離的迴避她,鮮入樓蘭城寧可繞道而行,即便路途遙遠多行百里,他亦甘之如飴以行醫之名行遊山玩水之實。
他比較擔心的是單獨留在怪店的佳人,她似乎瞞了他不少事未向他明言,眼神飄怱得讓人難以安心,尋常女子不會以「換臉」為樂的樂此不疲,一再做出與真皮無異的假麵皮。
更別提她那手盜無不克的高明偷技,令人不禁聯想到江湖上幾個以盜聞名的偷兒好手,她偷龍轉鳳的功夫可說是出神入化,到了天衣無縫的地步。
此時他為她憂心忡仲,就怕她不安份的惹出禍來,叫鞭長莫及的他來不及出手相救。
「嘗一口你們江南的小點——銀柳炸蝦,我特地請人運來的新鮮蝦蟹,你替我試試鮮不鮮。」薩哈娜尊貴的手夾起炸得酥脆的蝦就想往他嘴裡送,殷勤款待不似個病人。
一桌的菜肴已經不能說是閑來嘗味的夜點了,牛羊雞豬兔一應俱全,魚蝦蚌蛤無一不缺,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有腳無腳的牲畜皆為盤中飧,與宮中迎賓的大宴並無兩樣。
如此排場理應受寵若驚的感恩在心,可是這一桌的油油膩膩反叫人反胃,南方人口味淡、重養生,不像塞外民族大口肉、大口酒的豪氣萬千,她這份心意還真是受之有愧呀!
「公主的美意小民領受了,一過酉時便不再進食是小民的習慣,請公主見諒。」這是鴻門宴,見得吃不得。
他的氣節還不至於一頓飯就被收買。
「我特意請了江南來的廚子為你燒了一桌好菜,你多少嘗幾口讓我聊表感謝之意,若沒有你的細心照料,我難以苟活至今,神醫的恩惠我一輩子也報答不了。」掩面傷懷,她不肯假手他人地為他斟了杯酒。
「病人有危出手相救乃醫者的本份,若今日公主未貴如皇室嬌兒,小民一樣會盡心儘力的予以醫治。」他推卻著不願接受她的讚譽,救人乃醫責不分貧富老幼。
「本宮的誠意難道不值得你破例一回?我也只想表達心中對你的敬意而已,你不會連這點小小的奢望都要拒絕吧!」她一沈不住氣,身為公主的驕矜不自主的流露。
薩哈娜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像是他的話語重傷一國公主的尊嚴,她高高在上的身份怎能和一般賤民相提並論,他們只配當她的奴、當她的婢、當她使喚的低賤下人。
不過她依然表現落落大方的模樣不像為他所傷,眼兒轉媚的失去舉國景仰的溫柔婉約,略帶放蕩的淫色。
柳縫衣端起酒未飲的說道:「公主的身體不比尋常,不應夜不就寢,勞心勞力的張羅小民的飲食,讓小民愧疚於心。」
「你……」她臉色略微一變地似要罵他不識抬舉,可是她反而眼泛淚光的露出傾慕眼光,「你我之間何必生疏,柳神醫應當知曉我對你的一片情意,愧疚兩字說來傷心。」
本公主已經給了你台階下,你不要故作清高的讓我難堪,我薩哈娜的嬌媚絕不輸莫宛兒那個賤人。
「公主的厚愛小民愧不敢當,你如天鳳我似草芥不敢高攀。」他語氣溫和的未見驚色,不卑不亢的讚揚她的品貌雙全。
但是他的婉拒並未打消她的勸酒意念,神情顯得特別嬌媚的朝他靠近,柔荑纖纖的輕觸他俊雅面容,極盡勾引之態的抿抿唇,眼波送媚酥胸半露,不達目的不肯罷手。
衣著單薄的身子幾乎要倚靠著他,濃郁的挑情氣息由她過度香濃的體膚飄散,看來似要成就一件好事。
驀地,柳縫衣似寒氣入身的打了個哈啾,身一彎避開她的投懷送抱,假意取葯治寒的冷落心有不甘的她。
「你是嫌棄我容貌不夠娟秀嗎?」她的語音中已出現微惱的不快,對她的紆尊降貴而不被接受感到受辱。
「不,公主誤會了,人無美醜何來嫌棄之理,在小民的眼中心美人則美,販夫走卒一樣有天仙之姿。」他此刻心裡想到的是擅於易容成各階層百姓的未來娘子,隱含情意的淡笑不經意由嘴角揚起。
他一點也不知道這抹笑勾起薩哈娜不肯服輸的妒意,她以為他心中所愛的對象是她的死對頭莫宛兒,那股想將他徹底收服的決心更加強烈。
「既然不是嫌我貌丑就幹了這杯酒吧!本宮也知道我這病弱的身子不堪折騰,你就依了我這回。」她一臉嬌弱的撫撫額,好像體力有點不支,希望他容她任性一回,下回想再縱酒狂歡的機會可能不再有了。
意思是她隨時會病故,時日不多了。
「公主……」望著明艷的嬌顏醉意酣然,苦不堪言的柳縫衣只好虛與委蛇的扶著她。
「就一杯好不好?我絕不強人所難。」她說得好不委屈,讓人想拒絕也拒絕不了。
「嗯!一杯……」舉杯欲飲,沖鼻的酒味讓他眉心一擰的就口未飲。
「怎麼了,這酒色不合你意?」她趨前一問端起酒杯輕飲一口,神色自若的看不出任何異樣。
但在她認為沒人注意的時候,那閃過眼底的詭色讓人一驚。
「我剛剛想起稍早身子不適曾服用了一帖葯,藥性正好和酒相衝,只好辜負公主贈酒的心意。」唉!堂堂樓蘭城公主竟也學人下藥,這世道真要亂了不成?
莫非她忘了他是個大夫,能聞出其中的藥味?
一看他菜不吃、酒不飲,什麼也不碰讓她心機落空,心一急的薩哈娜整個人往他身上貼去,寬衣解帶的眼帶媚態,企圖以渾圓有致的嬌軀迷惑他,甚至不顧廉恥的欲撕開他的衣服好造成事實。
因為她是個公主,只要他「玷辱」了她,他一生的名聲也將毀於一旦,若不順從她的意念行事,他也休想再立足於人世間,身敗名裂一輩子背負惡名。
「公主不是病得快死了嗎?怎麼還有力氣強佔男人,你這輩子沒見過男人呀?我的男人你也敢碰!」
就在柳縫衣準備一掌擊暈她好免除她做出羞辱皇家門風的行徑前,一道刁蠻、驕縱的清亮女音突然從身後響起,語帶尖酸刻薄的大肆嘲弄,狂肆的態度與某人極其相似。
但是他的眼中卻掠過一抹複雜的疑色,眸色一深若有所思,眉蹙如山的盯著屏風后若隱若現的贏裊身影。
「哪個大膽的賤婢敢污辱本宮,還不快出來受死!」惱羞成怒的薩哈娜連忙拉起薄裳敝體,本性畢露的怒罵不知死活的奴才。
「嗯,除了會幹些偷雞摸狗的下流勾當外,你還會做些什麼?虧你還是個公主呢!我呸!呸!呸!」女子手擦著腰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氣焰高漲的走出遮掩的珊瑚屏風。
「莫宛兒,你怎麼會在這裡?!」薩哈娜瞠大的眼充滿妒恨,不敢相信的驚喊出死敵的名字。
「莫宛兒」得意非凡的當她的面抱著柳縫衣,臉上帶著幾許輕狂,「因為我的柳哥哥在這裡,所以我就來陪他嘍!」
她所謂的「陪」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什麼意思,髮鬢未梳散於身後,嘴唇紅艷像剛被男子狠狠寵愛一番,滑落的單衣遮不住半敞的香肩,那一抹歡愛后的紅暈引人遐想。
但是眼見的事實還不如她身上過大的衣服來得有說服力,松垮的掛著似底下不著一褸,那是一件男人穿在裡頭的單衣,而衣服的主人——柳縫衣正不發一語的任由她攀著不放。
也就是說公主的到來剛好打擾到人家的好事,害她來不及梳妝打理好見貴客,只好隨便找塊布包著。
「誰准你進宮的?你居然淫亂到我們樓蘭王宮來!」薩哈娜氣急敗壞的指著她鼻頭大罵,無法接受她出現眼前的事實。
那意謂她又輸她一著,沒能佔上風好趁機譏笑她。
「有你淫蕩嗎?三更半夜不睡,為人施菜布酒還裝出病懨懨的模樣,你以為我的柳哥哥會意亂神迷著你的道呀!」她不需要別人允許才能來,皇宮大內的琉璃瓦早不知被她踐踏過幾回了。
「你……私入王宮又對本宮不敬,按照本朝律法當斬不誤,你還不立刻下跪求饒?!」她起碼會留她一個全屍。
「莫宛兒」嗤笑的一哼,「公主淫亂後宮又該判個什麼罪?不知道樓蘭國王會不會痛心疾首去了你公主的封號貶為庶人。」
「你……你不要以為我不敢辦你,必要時我會先殺了你。」永除後患。
氣惱的薩哈娜威脅的說出狠話,很難相信眼前語詞鋒利的女子會是那個老被她氣得跳腳的死對頭,反常的聰慧敏黠根本不像平常的她,讓她反過來氣得想殺人,除之而後快。
「莫宛兒」不以為然的微露一絲清冷氣息,「只要你不怕得罪馬幫,我『莫宛兒』的腦袋隨時擱著等你。」
「你……」她竟敢抬出馬幫來壓她,真是太可恨了!
薩哈娜和莫宛兒不合多年眾所皆知,但她始終不敢動她、隱忍她張牙舞爪的主因,便是忌憚馬幫的勢力。
死一個尋常人家的女兒沒什麼大不了,只要處理得當自然不了了之的煙消雲散,可是馬幫幫主鍾愛的胞妹若出了事可就沒那麼容易善了,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甚至整個樓蘭城也跟著遭殃。
所以這個「莫宛兒」才以莫宛兒的身份出現,因為她曉得薩哈娜再怎麼狂妄無知,也不敢向馬幫勢力挑戰,他們所擁有的實力和財力足以佔領一個國家。
「宛兒,不可對公王無禮。」玩笑適可而止。柳縫衣以傳音入密的方式告誡懷中女子。
她微訝的抬頭一視,深幽的眼中讀不出半絲情緒,「莫哥哥同情她?」
「不,我擔心你。」他小聲的俯在她耳邊說道,掌心貼著她後背暗輸真氣。
「擔心莫宛兒?」「莫宛兒」低揚的聲音中有著摻雜酸味的怒意。
「對,擔心你這個莫宛兒。」末了他說了一句,「你最好不要給我暈倒,否則你這輩子休想再碰一張人皮面具。」
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的「莫宛兒」怔愕的盯著他,難以置信的露出生平第一次獃滯的表情,久久不能回神的感受一股熱氣在體內流竄,她的心也跟著熱了起來,隱隱浮動著愛意?
「我想你會得到一個不怎麼安份的妻子,不過……」
「不過什麼?」若在之前聽到她這句話,他會欣喜若狂的修書一封回康寧告知即將成親一事,可是現在他卻暴怒得想毀掉一座城池。
「接住我。」一陣黑暗攫去了她的意識,身子一軟的墜入他張開的雙臂中。
「咦!怎麼有兩個莫宛兒?!」
物有相似、人有相肖時有所聞,但長得一模一樣如同一分為二的女子卻是少之又少,簡直是同一塊模板刻出的水靈兒,眼耳口鼻像得如一母所出的雙生子,叫人無從懷疑她們不是姊妹。
若非出生時他就和焦急的爹親在門外等候,相信親生大哥莫驚雲也會以為他鄉了個如花似玉的妹子,是當初產婆弄錯了,或是有人故意隱瞞。
當柳縫衣抱著兩眼緊閉的「莫宛兒」出現在馬幫時,眾人的眼珠子差點掉出眼眶地張口結舌,久久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鴉雀無聲地一再在兩張相仿的秀雅臉上來回比對,想從中看出端倪。
突地,圍觀的人群中傳出詫訝不已的驚呼聲,大家小聲討論的聲浪才如大夢初醒似的一波高過一波,幾乎要將人淹沒地圍在左右,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得不可開交,沒把屋頂掀了還真是意外。
其中最驚訝的莫過於莫宛兒本人,她根本就是呆若木雞的瞪著平空出現的人兒,不敢相信她用情甚深的柳哥哥居然和另一個她那麼親近,卻不肯多看她一眼給予一絲絲柔情。
傷心、憤怒、不甘、沮喪和深沈的恐懼在隨後發作,她不能接受他別有所愛,而且那人還是個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的女人。
她覺得自己被傷害、被欺騙、被人偷去臉,她想柳縫衣會在意這樣的女子理應是先愛上她,這會兒著實不該放著深愛他的她不管而移情別戀,辜負她這些年來對他一心一意的等待。
「我不要她在這裡,快把她趕出去!」驕蠻的個性不改,她以砸破一隻琉璃花瓶來發泄心中怒意。
若是以往馬幫幫主會由著她胡來的要大小姐性子,可是此刻他卻板起臉十分嚴肅的當大哥,不容許她繼續胡鬧。
「馬幫在江湖上行走最重情義,行俠仗義、扶弱濟貧乃我等本份,豈有見危不救將人趕出去的道理,這種不仁不義的事我做不出來。」何況那人還是和他有過命之交的好友所帶來的,他更加不能為了這點小事壞了兩人的情誼。
妹子可以寵,但不能寵得讓她傷及無辜,在自個幫里她愛怎麼吵、怎麼無理取鬧他都能包容,甚至是有點縱容的容許她使點姑娘家的小脾氣,反正天有他頂著不怕垮,她要翻雲覆雨也由著她。
可是現在情形大為不同,屋裡的「宛兒」一看就知身負重傷的模樣,若不給她優適的環境加以調養,恐怕傷勢會日趨嚴重。
「我不管,我就是不准她待在馬幫,你要是不方便出面就由我去,我要她現在、立刻、馬上離開!」看到「她」她就一肚子火,恨不得將「她」的臉撕得稀巴爛,不許「她」頂著她的臉和柳哥哥那麼親近。
「不許去!」莫驚雲怒拍桌子的一吼,粗獷的臉上布滿堅定的俠義之氣。
「大哥,你盡偏袒著外人不顧自個兒的妹子,我不要那個女人搶走我的柳哥哥,他是我的!」她要成為他的妻,誰都不能和她搶。
「柳兄弟是人又不是東西,哪能你說要就要,你這拗脾氣再不改一改,我看沒有一個男人敢靠近你半步。」他是不是太寵她了?把她寵得不明事理、無法無天。
看來是需要好好的管教管教,不然他愧對先人的託付。
「我為什麼要改?你們不是說我的性子率真坦直、沒什麼心眼,有江湖兒女的豪氣,我要一個男人有什麼不對?他本來就是我的!」蠻不講理的莫宛兒仍一臉霸道地不理他怎麼說,堅持自己的所做所為並沒有錯,大家都該順著她的心意才是。
「你……」我錯了。莫驚雲在心裡說著。
「大哥,你應該要幫我而不是替外人說話,難道你不想柳哥哥當你的妹婿,平白將穩固你在幫中勢力的最大幫手往外推?」
她難得用心的說中他心坎底的打算,讓他遲疑的緩了臉色。
人是自私的,會有所考量也合乎常理,當無我與小我相衝突時,人都會猶豫不決,考慮再三才下決定。
不過老粗性格的莫驚雲不愧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在衡量情與義孰輕孰重時,義無反顧的以俠義為重,不因幫里的紛亂而讓私心蒙蔽了義氣。
「宛兒,該放手的時候就要放手,不要一意孤行捉住不屬於你的一切,免得將來後悔莫及。」他不想她為情所傷。
被寵壞的莫宛兒根本聽不進他的話,頭一撇發狠的說道:「你不幫我我自己動手,我不會留下一個禍害搶我的柳哥哥!」
一說完,她怒氣沖沖的沖向後院,一臉兇惡的打算將神似她的女子趕出馬幫,不讓她有機會奪她所愛。
只是城府不深的莫宛兒並未考慮到那位受傷的姑娘是由何人帶來,衝動行事不問後果,單純的心性就像樓蘭城的風沙,平靜時一望無際的單色,風一揚起滿天黃沙。
說得好聽點是率真坦蕩,不會要手段陷害別人,其實是漏蹄馬有勇無謀,一個勁的往前沖,根本不在乎對和錯,遇到懸崖照樣往下跳。
生性豪爽的莫驚雲一見她又任性行事,大腿一拍的低咒一聲,連忙尾隨其後免得她做出貽笑大方的傻事。
不過怒氣衝天想放火燒屋的人不只是莫大小姐一人,表情陰沈的柳縫衣同樣滿臉騺色,對著洗凈一身污血的盆子露出壓制不住的怒火,只差沒一掌擊碎厚重的蟠龍椅。
「你還要對著那盆水發多久的怒氣,不覺得累嗎?」嗯,這葯好苦,他肯定放了黃連。
真是小心眼的男人,居然用這一招教訓她。
「現在不要跟我說話,我在沈思。」語氣冷靜得嚇人,望著血水出神的眼冷冽凌厲。
要不是她傷口疼得厲害,也許她真要笑出聲。「不妨礙你深思細酌的鴻儒博學,我先走一步……」
作勢要起身下床,羅蘭衣的足尖尚未沾地,風似的身影已來到她眼前,來不及眨眼,即以雷霆之勢將她壓回床鋪,身一移坐於床楊背向著她。
「你最好別輕易嘗試賭你的運氣,我葯櫃里剛好少了一味甘草。龍膽味苦清熱瀉火,薑黃味苦除風熱,毛麝香味辛、微苦,止血解毒,青葙子味苦、止血消喘,百枝味苦、強腰健背續筋骨,午時花味苦、清熱解……」
柳縫衣看似平靜的念著醫書上的藥名,以及其藥性和功效,每念一句他身後的佳人身子就小縮一下,稍微恢復血色的嬌顏微微泛白,香沫輕噎的撫著胸口像嬌不勝衣,畏縮的不想再聽地衣味苦、主卒心痛、中惡,白頭公味苦……
一聽到味苦兩字她的五臟六腑便開始翻滾,一陣惡惡的苦味由心口泛向舌尖,生澀的氣味難聞恐怖。
「夠了,你打算讓我把胃裡的葯全吐出來嗎?」她連吐出的氣都苦澀不堪,這樣還不能讓他消火嗎?
「你敢吐一口試試。」柳縫衣突然對著門口一喊,「同樣的葯再熬十份。」
外頭傳來唐七的聲音,「是的,師父。」
也就是說不怕她吐光一肚子的葯汁,只要她不怕苦一再重複喝葯的辛苦,他絕對奉陪到底。
溫爾的性子一怒起來也挺駭人的,可見他氣得不輕。
尤其她一身是傷暈倒在他懷裡一事著實嚇壞了他,從他行醫聖今他從未如此慌亂過,面對心愛女子滿身劍痕的錯愕,讓他一顆揪著的心難以放鬆,每一道傷口都像劃在他心口一般,傷痕纍纍。
「柳哥哥心胸這般狹隘,我想沒幾戶人家的姑娘敢下嫁。」畢竟羅家出了個狡猾成性的羅梅衣,「澤惠」甚多的姊妹們又豈容小覷。
倏地回頭,狂肆的雙眼進射出惱她不著的陰鬱,「你到底為了什麼夜闖王宮,還讓自己受了一身傷?」
他終於問出口了,她以為他要憋上一輩子才開得了口,「為了它。」
羅蘭衣鬆開手心露出發亮的蘭戒,他陰沈的眼眸更深幽了。
「就為了一枚小小的戒指值得把命送掉嗎?」若非他身不由己的遭強留宮中,她幾近送命的傷該找誰醫治?
或者說誰有本事及時救回她一條小命,她真是太亂來了!
「身為四君子中的蘭盜,以身涉險在所難免,你何必擔慮太多……」生死由天不由人,毫不通融。
可是她的話還來不及說完,不及盈握的雙肩突地一痛,怒火滔天直衝著她而來,耳膜轟隆的只聽得見一陣又一陣的雷吼,震得她頭疼身也疼,眼翻心窒的想再暈一回。
「我管你藍盜、白盜還是紅盜,你在衝動行事之前有沒有先為我設想一番?明知道危險重重還執意下手,你心中何者為重、何者為輕會分不清嗎?非要讓人時時提心弔膽,刻刻操心不安……」
羅蘭衣從不知他舌燦蓮花的口才好得足以讓他喋喋不休半個時辰之久,原本她打算讓他發發積鬱之氣免得鬱血積胸,可此刻後悔莫及的她卻半垂冷眸的盯著一隻昏昏欲睡的白蟻,傾羨它的自在。
由他惱火的話意中不難發覺他早已得知她盜賊的身份,只是心有懷疑猶自揣測,未經她親口證實他不予置評,故作不知的等著她對他坦白。
可惜時機不對讓他惱上加惱,那句不必擔慮太多更是火里調油,腹里的中火一燒頓成烈焰,沖入雲霄燃起漫天大火,毫無節制的湧向令他火氣大作的嬌人兒。
「你覺得我們什麼時候成親較好?」他也該累了,是時候歇息歇息。
一句不算溫柔似水的淡然言語一起,怒言不絕的柳縫衣驀地停語瞠目,心中一暖一冷的不知拿她如何是好,輕嘆一聲的疏開眉間皺摺,神情轉柔的鬆開手為他掐出的紅瘀抹上涼膏。
「你真是我心頭的一根刺,扎得我不時發疼卻狠不下心來拔除,你說我該怎麼做才好?」他咳聲嘆氣的說道,取出最好的刀傷葯為她的傷口換藥。
他連夜帶著她由宮中潛逃而出,之後捎書一封意指日有遠遊多有不便,望公主另覓良醫、病體康泰,他力有未逮失神醫之名,故潛心修研醫書盼增長見聞,以醫治更多如她一般難愈的疑難雜症。
想當然耳薩哈娜自是不肯輕信,但礙於馬幫的勢力又不好親身上門求證,只好咽下不甘地繼續佯病,不斷發出求醫榜文想讓他「迷途知返」。
「這麼難纏的女子就用大紅花轎抬回府,免得她害人害己的遺禍人間。」她嘴角微勾,笑花燦燦的輕綻。
他無奈的笑了,「得妻如此定是我少做功德,我還有什麼話好說。」
羅蘭衣輕放蔥白玉手握住他繭生粗厚的大掌,眉眼之間傳送一抹濃情,「執子之手,與子白首。」
「即使我是康寧柳家後人?」他刻意提起此事回敬她之前的諸多刁難。
「除了認了還能有二話嗎?誰叫你跟我一樣是個賊。」不知不覺偷走她賴以維生之物。
他沒能聽出她的意思微露疑惑地反問:「我是賊?」
她將他的手往自己心口一放,「這顆心都被你這個賊子給偷了,我不認了都不成。」
笑容揚如七月陽的柳縫衣心裡漲滿對她的愛戀,柔情入眼的握緊她白玉掌心,執子之手,白首一生。
身一俯,他輕啄朱唇的立下誓言,擁著她四目相望,動容的情意流轉在兩人之間。
「你們在幹什麼?分開、分開,給我離遠點!柳哥哥是我的,誰也不能跟我搶,就算你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啊!你……你是誰?!為什麼穿著那個女人的衣服……」
怔住的莫宛兒愕然的發不出聲音,兩眼瞠大的注視著眼前絕色的天仙女子,自慚形穢的為之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