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娘,做人應該做好人,還是壞人?」小丫頭問著。
時序進入夏天了,山上的天候溫和舒服得緊,母女倆相偕到後山採花。艷麗的花朵蓬勃綿延到天邊,紅紅紫紫地好下讓人目眩神迷。它們很美,也很毒,是稀世罕見的毒花,丫頭的母親花了好多年的功夫才成功種出今日這等規模。
正在研究一門「以毒攻毒」學問的美婦,抽空回答女兒的問題:
「你想做好人就做好人,反之亦然。」
「可書上都說,邪不勝正,惡有惡報呀。那表示做壞人的下場不好耶。」
「做好人的下場更慘。所謂的惡有惡報,都是惡人享遍天下好處、壓榨完天下利益之後,才給惡報去一條命。要是正在『報』的那時候,再出現一個老冬烘來振臂疾呼以德報怨什麼的話,最後作惡的代價不過是哭出兩滴懺悔的淚水就抵銷了。」美婦將一朵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吃下一片,然後再呸出來。
「那是說當壞人比較好了?」對耶,書上的忠臣烈士都是死後才被追封名號的,而奸臣都快活健康得囂張一輩子耶。差點被書給騙了。
「也不是。只要你別被『好』、『壞』這兩個字所局限,日子便會過得比天下人快樂許多。」摘了滿滿一籃的花,她牽起女兒的手往回家的路走去。「壞人活得長久,不是因為他們懂得做壞事,而是他們腦筋靈活會變通權衡;好人老是吃癟、活得艱辛,乃是因為他們笨,被無謂的原則所拘束,自恃善良正義,便自大自得,睥睨一切。就算一座山當他的面前崩來,他可能還會覺得不需要躲,因為老天有眼,不會讓山壓到他。」
「堅定自己的原則不好嗎?」
「堅定一個大原則當然好,也必要。只是若瑣碎到處處是原則、規矩,那就是自找麻煩的笨蛋了。」
小娃娃覺得聽不太懂。「娘,這又是怎麼分別呢?」由於美婦心中挂念著正泡在寒冰湖等她調解藥的夫婿,只好不負責任地說道:「以後你就會懂啦,待你看到那兩種不同的、有原則的人之後,你就能了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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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不可思議,但是邵離還是出口叫了一聲:「藍。」
然後,前方那一個中年僕婦打扮的嬌小婦人倏地渾身一震,跳得半天高。
「真是你?!」那他方才真是沒瞧錯了?
「你怎麼會知道我是湛藍!」僕婦低沉的聲音里滿是興師問罪的氣忿。跳過來邵離眼前,雙手叉腰,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仰得高高的。
邵離一邊驚奇地欣賞湛藍完美的易容,左看右看地找不出破綻,然後一邊回答她:「方才我看到走進假山後頭的明明是二少的侍僮,叫小閑的,但一會後走出來的卻是老夫人身邊的劉大嬸,好奇之餘,試著叫看看。」
湛藍聽了像是比較不忿怒了。
「不是我的易容術太差勁?」這是她不能忍受的。
「當然不是。你的技術完美極了,連聲音也……」他突然問:「你這聲音,是吃藥嗎?」實在不習慣在認知她是湛藍時,眼裡看的、耳里聽的,卻是一名貨真價實的老婦。
湛藍搗嘴呵呵直笑——這正是劉大嬸的習慣動作:
「對,吃了一點葯,想變什麼聲音都可以喔!」
了不起。他點頭,雙手環胸道:
「那你今天扮了小閑,又扮了劉大嬸,這是為什麼?」
湛藍看了下四周,這個地方向來偏僻,不過她還是再確認一下……
「這方圓一里內,只有你、我與路奇。」邵離道。
雖然如此,不過她還是拉住他的手往隱密的假山後頭走進去。
假山後面有點擠,因為那裡正睡著兩個人,劉大嬸與小閑。邵離仔細看了下湛藍,很確定她一點愧疚的模樣也沒有,把兩個人放倒在這裡,對她來說只是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唉……對這樣的一個沒啥是非觀念的丫頭,他恐怕得一輩子代為提心弔膽了,不管是盯著她別胡來或防止別人來殺她,都是辛苦的工作。
他有點認命,並且決定把她拴在身邊看管。畢竟……這世間已經夠亂了!防止世道更亂這重任比之於他的獨善其身原則來說,是重要許多的呀……
湛藍當然看不出來邵離心中正在哀怨地嘆息,逕自開心道:
「中午過後就要開始比武擂台了呀!我剛才扮成小閑打聽到只有老爺、少爺們與府衛才能在現場觀看,其他家眷都要被保護在北園裡不許出來。後來因為老夫人希望能一直得知比試情形,所以決定派有點功夫底子的劉大嬸隨時奔走前後兩邊,報告最新消息。那我只要扮成她,便可以觀看比試了!」她對自己的盤算滿意極了。
邵離失笑,作勢要敲她的頭。而先前已經嘗過他手指威力的湛藍,當然抱頭跳得老遠。
「為什麼要敲我呀?大哥不許我去看嗎?」要是這樣,就太沒道理了。
「傻丫頭,何須這般大費周章?跟在大哥身邊,你便可瞧得高興了,扮成劉大嬸跑來跑去,你能看到些什麼?」這丫頭變笨啦?難道他還會趕她嗎?
湛藍搖頭:
「不行呀,我會讓你分心的。要鎮住整個場子已經夠你累的了,要是其中有人想利用我來牽制你,或乾脆殺了我,那時你不就忙昏頭啦?不行,我得確保你不會分身乏術,若你左支右絀地,容易有危險。」
這孩子!邵離微笑,心中訝異又感動。不過他開口道:
「娃兒,信不過大哥能周全你嗎?」
「大哥當然可以的,但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呀!」雖然不知道邵離武功有多好,畢竟沒看過他跟別人比試,可是她是對他有信心的。
「藍,我真不喜歡看你戴著老嫗的臉。」他道。
「那這樣呢?」說罷,已經撕下那張麵皮。麵皮下是一張小閑的臉。
變臉的奇景讓始終像影子一般無聲無息立於邵離身後的路奇,被驚得退了一步;而邵離雖訝然,但是因為先前已經知曉她的本事,所以沒太驚嚇,只道:
「你這張臉皮下,還有幾張臉?」伸手拿過那張老婦的臉皮,很薄、很細緻,上頭連毛孔都沒少,而面具下方還填進一些膠狀物,才能貼成如劉大嬸本人一般的圓臉。
這回是小閑清亮伶俐的聲音:
「今天沒準備太多,只有這兩張,再下面就是原來那一張了。」
「你這樣粗魯地撕,沒事嗎?」他關心地審視她臉。
「沒事啦!因為是今天才貼上的,沒粘合得太緊。要是貼了十天以上,就要讓蒸氣薰半個時辰,然後抹上藥膏,才能不傷皮肉地撕起來。」說著,又撕掉小閑的臉,恢復原來那一張平凡的小臉蛋。
真是大開眼界。邵離活了二十六年,在江湖上行走十一年,還沒見識過易容術這門神秘的技藝,拜這丫頭所賜,有幸親眼見到這精採的奇技。
「你比較喜歡這張臉嗎?大哥。」聲音轉為小女孩的甜美。
「這張自然可愛得多。」他拉起她小手,緩緩轉身往外頭走出去。給了路奇一個眼色。路奇自然明白主子的旨意——把兩位無辜睡人送回他們的房裡。
「那我一輩子不拿下來了,一直戴給你看好不好?」聽到大哥讚美的話,她心裡真是開心,好像有好多好多蝴蝶在心裡噗噗啪啪地跳舞著呢!這一定就是書上說的「女為悅己者容」吧!她今日終於能體會箇中滋味呀。
「……」唉,藍……
他苦笑。這叫他說些什麼好呢?
「大哥,你笑什麼?啊!對了,我得把面具貼回來,等會……」
「不必了。」他道,聲音很是悠然。
「要啦!我說過不給大哥添麻煩的,別以為我瞧不出來,那個燕樓的水姑娘,一定會對付我的,我要保護你……」
「沒必要的。」
「大哥!」湛藍繼續蹦蹦跳。
不過,牽著她手散步的那個偉岸背影,姿態卻是非常優閑,一點也沒被湛藍的情緒感染。
從來,他所來往的朋友、經歷過的事件,沒有人會懷疑他的能力,也不會有人覺得他需要被保護,他也確實不需要。許多人有求於他,或想與他攀交,莫不是想倚重他某方面的力量——謀略、武功、西北十三聯會的勢力等。
邏事,聽從他的調度指揮,成了很理所當然的事,而他彷如一座山,不會崩塌。要是山會倒塌,那其他人自是更為凄慘,所以邵離是強者、是領頭,是一個最不需要被擔心的人。
「邵離」兩字,對仰仗他的人來說,是無敵的。
而若有人妄想去保護一個無敵的人,是多麼可笑的一件事?畢竟大家都不如他呀!空口白話的「保護」,也不過是笑話罷了。
但這話由湛藍嘴裡說出來,聽了分外窩心,邵離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被瞧輕了、小看了。
她不是口出狂言,也不是嘴甜說的好聽話。他相信她是做得到的,所以才會這麼說,也身體力行著。湛藍身上的玩意何其多呀?武藝高強與否不是決定勝敗的絕對因素,光看她身上那些被她當作「無傷大雅」的毒粉種類之多,便已教人咋舌,他還真不敢想像,若是她把「有傷大雅」的毒藥掏出來天女散花,會死傷多少人?!
唉!這孩子呀。唉……這個湛藍。
真是教他掛心又傷腦筋,卻也一日比一日地、無法遏抑地——
喜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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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來報名爭奪冰魄寒蟬的人士共有一百一十八人,不過今天有辦法到達擂台會場的只剩五十三人。沒有人會去問那些人的下落,也不會在乎他們為什麼不來。江湖從來就不是個光明公正的地方,若你今日與他人抱持相同的爭奪目標,卻無法確保自己一條小命安好無恙到比試那天,怪得了誰?大家心照啦!
人潮聚集在季府前方的一大塊空地,參賽的人不多,但是助陣與來看熱鬧的人卻是擠成一片黑壓壓的浪潮,估計數千人少不了。
擂台兩邊放置的桌椅,除了給季府主子們落座之外,還應武林規矩,找來數名武林耆首當公正見證人:五大世家裡的南宮族長、四大幫里的龍幫幫主龍九、丐幫八袋長老等。
很快地,午時過半,比試即將開始。下方黑壓壓的人潮逐漸鼓噪,轟轟然如此起彼落的悶雷。
對季家人來說,做了一輩子生意,還沒見過這麼多江湖人,每一個攜刀帶槍的面孔,都是猙獰惡煞。
「老爺子,您別驚,您去開個場,問候一下,接下來就交給晚輩處理。」一旁,邵離正在給老人家壓驚。
季老爺深吸一口氣,對邵離道:
「這是當然,我們總是主人家。唉!也不知道是打哪招來的禍。」
「人生在世,總會有一些劫難,重要的是平安度過它。」
「是呀!邵大俠說的是。只是……真的沒法查出來當初是誰泄露出這個消息的?」老爺子耿耿於懷的還是家中可能有意圖不軌之徒一事。
邵離並不想將他所知道的說出來,只道:
「事情雖然還查得不甚明朗,可是已經隱約有眉目了。就我所知,與貴府目前失蹤的管事秦力脫不了干係。」
「是秦力?!」圍在老爺子身邊的三位少爺聞言叫著。尤其以大少最忿怒!「他是我與拙荊在三年前從路邊救回來的人哪!我們可憐他遭劫困頓,還一路提拔他到管事的位置,怎麼,居然恩將仇報!」
「真是狗東西!」二少也忍不住罵了出來。被人恩將仇報雖不是第一次,但是還沒遇過這麼狼心狗肺的,居然將季府害到這地步。
「邵大哥,那秦力現在人呢?他的目的是什麼?」二少問著。
邵離看著日晷,注意時間,簡單道:
「見財起意,不需要太堂皇的理由。他認出寶物,企圖引來江湖人鬧事,到時他便可趁亂捲走財富。那秦力,原名秦刀,其實是數年前橫行在閩南一帶的土匪之一,你們放心,待擂台事一了,我會南下閩地尋他,不讓他逍遙法外。」
雖然還有很多疑問,但是時間緊迫,外頭的鼓雜訊更烈,季府主子們也不好詳加追問,何況有了邵離的承諾幫忙,簡直像是吃下定心丸,大家還怕什麼呢?!
「老爺子,您請。」邵離扶著老人家往擂台中央走去。
比武擂台,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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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府一介商賈,原與江湖豪傑無涉,今卻因無意中得到的冰魄寒蟬而招致這麼些許風波,實不樂見。今日,老夫決定贈出此寶物,讓它回歸江湖,另尋新主。在所有英雄好漢的見證下,比試即將開始。現在,請出冰魄寒蟬!」說完了歡迎辭令,季老爺右手一舉,喚人捧出叫全江湖人瘋狂的絕世寶物。現場當下一片肅靜,數千人的場地竟沒一絲聲音,連呼吸也是屏住的。
將冰魄寒蟬捧出來的是路奇。他手執銀盤,銀盤上鋪著紅色絲綢,絲綢的正中央放著一隻約莫成人拇指大小的物品。乍看之下,會以為是一隻羊脂白玉所雕成的蟬,但是中心點那一抹會流動的血滴狀殷紅,證明了那正是傳說中的長生聖品——冰魄寒蟬呀!
眾人仍然沉醉在對冰魄寒蟬的種種痴想中,可是人群里,卻也是有一些不軌的人悄悄蠢動,就見——
一道灰影如鬼魅般拔地飛起,像根被滿弓射出的箭矢,準確地掠向冰魄寒蟬。快!太快了!快到任何人都看不清楚,也無力阻止,只能徒呼負負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興嘆頓足,而不會有其它辦法!因為他是被封為天下輕功第一人的——怪盜雪中紅、紅、紅……
碰!
一隻腳。
一隻套著羊皮軟靴的腳。
一隻把怪盜雪中紅踩在擂台上動彈不得的穿著羊皮軟靴的腳。
就像是隨意踩住一隻緩行中的烏龜一般輕易,腳的主人一點得意樣也沒有,他甚至表現得十分意外,咦了一聲道:
「這位好漢,為何竟仆在敝人足下?一時沒注意,踩著了你,真是對不住。」
「你……你……是誰?!」被腳的勁力踩得幾乎發不出聲的雪中紅,語調嘶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這種下場!
「在下邵離。」那踩住他的人溫雅有禮地說著。然後那隻腳開始有動作,一氣呵成的動作,單腳完成——先是一挑,再是一勾,臨了一踹——
咻——碰!
一具人體四平八穩地被拋坐入擂台下方的一張椅子上,那直挺挺的僵直樣,一看便知被點住周身大穴,再也作怪不得,只能瞪眼。
四周仍是靜得連呼吸聲也沒有。方才的靜,是來自對冰魄寒蟬的垂涎;而此刻的靜,是對這位不知名高手的驚駭!
究竟是哪來的武林高手?
只這麼小小地露一手,便讓人群中一些打著歪主意的人立即打消念頭,決定乖乖當名觀眾,不過也還是有一些自認比怪盜雪中紅更厲害的傢伙,肯定能夠順利奪寶——
四道黑影由擂台的四個方位躍上,其中三道人影襲向邵離,最後一道沖向寶物,眼看寶物就要被奪走,群雄卻無計可施,因為那人影襲來的同時,已經先漫天灑出軟麻粉了!誰也無法阻止他們!誰也無法……
咻!三人圍攻的方位,銀芒疾閃,流灑在淺藍色衣袖揮動時的袍風間,在眾人的眼花撩亂里,像是過了數十招,但從發生到結束,其實也不過是一眨眼間的事,三人很快化為斷線風箏,被甩飛出去。
另一邊,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就要碰到冰魄寒蟬的那隻手,也是撲了個空!因為龍九早已擋在他身前!
好個龍九!就見他飛身掠起,疾速宛若鷹隼,同時將不知何時解下的外袍漫天一旋一揮一包,便趕在藥粉還沒四散時便已兜收在袍衣里,然後再將那圓鼓鼓的袍衣罩在偷襲者頭上,讓施毒者自個兒生受啦!輕輕一踹,讓他加入斷線風箏的行列。行雲流水的俐落,精採得像是特地安排的娛興節目。
碰!碰!碰!碰!四聲,解決。四人落地所發出的聲音非常一致。他們沒有被手下留情,四肢呈不正常的方式扭曲,武功全廢!
眾人這才看清楚倒在地上的四人,竟是以兇殘聞名的「四方魔煞」!這四人十數年來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不僅宮府拿他們無可奈何,連江湖人都不敢輕易招惹,並非害怕打不贏他們,而是怕了他們專在背後屠殺滅門的手段。而今,他們被廢了,而且被廢得一點也不費力!好像四方魔煞從來就只是三腳貓的角色,過往的種種殘酷事迹僅是吹噓似的。
「還有誰想不照規矩爭奪冰魄寒蟬的?一起上來無妨。」龍九、龍幫的幫主龍御星開口了,笑笑的,跟平常的冷漠截然不同。
當他微笑時,你千萬不靠近他;當他挑釁時,你最好趕快逃命——這是江湖上吃過龍九排頭的人,所留下的訓誡,此刻不約而同浮上每一個人的心頭。
沒有了,沒有人敢再亂來了!
「那麼,現在可以開始第一場比試了。」邵離微笑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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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場比試的時間有長有短,實力相差懸殊的,大概百招之內就可見真章;而位於伯仲之間的,就看誰先體力不濟了。幸而擂台夠大,同時能讓五組人交手,兩個時辰下來,第一輪的比賽也即將終了。
湛藍原本乖乖站在邵離身後,稱職地當個小丫鬟,可是站久了也實在有點累,於是,先是身子偷偷靠在邵離的扶手旁,後來趁邵離手持茶盞飲茶時,她乾脆坐在扶手上。不過坐久了也真的是不大舒服,她起身揉揉俏臀,嘟聲道:
「大哥,分我坐。」他一個人獨坐一張大交椅,應該會覺得有點寂寞吧?
邵離看了她一眼,沒什麼表情地挪了下位置,眼光又放回打鬥的人身上。
湛藍喜孜孜地挨著他坐。呼!舒服多了。背有點酸,往後一靠,沒靠到椅背,卻是靠人大哥的肩懷中。她轉頭一看,發現自己腿不夠長,端坐好后,椅背離她卻是有點距離,還是人肉墊子合用!嘻。
偷覷大哥好像沒發現……嗯,就算髮現也沒意見的樣子,她就不客氣地享受下去了。
這丫頭肯定不知道她這樣的行為已經引來全場人士的側目了。邵離原本想挪開她的,畢竟這對湛藍的閨譽大有損害,而他也不興在眾人面前作出此等親昵私密的舉止。他該阻止的,只是……也許外人眼中,她是失態逾禮了,但是她天真自然的神情,卻使這景象看來寧馨溫暖而不妖淫。
唉……隨她去吧!邵離心中縱容地想。
他不是沒有原則的人,他一生都遵循著一定的信念,並以鋼鐵意志去貫徹它,從無例外姑息。但是……也許世間就是會有那麼一些人、或一個人,會讓你忍不住只為他放寬標準、為他破例,還覺得理所當然,於己無悖吧?!
那種理所當然的來由呀……大概只會是這麼一句——
她是湛藍呀!
不錯,因為她是湛藍,她是一個思想古怪奇特的孩子,在是非的觀念上,與尋常人不同。許多她覺得正常合理的事,往往是不見容於這普世價值的;而許多約定成俗的世情,在她眼中看來,也自是不可思議。
對她愈了解之後,當然也忍不住愈加疼惜。人的一顆心既是長偏的,當然也就更能寬容她。這個質樸卻古怪的丫頭哪!真是讓他操心。既怕她因為單純而被傷害,也怕她做出什麼危害世人的事——她是有能力的。他可不希望三、五年以後,江湖上出現一個人人聞之色變的「魔女至尊」,而且本名正巧叫湛藍的大人物。
還是放在身邊看管好了!唉……
「大哥,你笑什麼?你在笑最左邊那一組嗎?他們一邊打一邊休息,都不肯分出勝負,我看你叫他們兩人猜拳好了,就算在這裡拖時間,以他們的武藝來說,根本打不進第二輪。」
邵離笑道:
「不管他們。所有的賽事都是不做歇地持續下去,體力上的耗損由人自個去斟酌。」
「有的人明知不可能打贏,為何還這般賣命?」她又指著另一對。
「任何一次的公開聚會,都是出頭的好機會。不管是沒沒無名的或是已經混跡多年的,都希望能一戰成名。這比平日私下的比試有用多了。」
「但是不見得每一位高手都會出來露臉對不對?所以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其實不一定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嘍?」
「這為兄就不敢說了。」他對這一點不予置評。
湛藍歪著頭問他:
「大哥從未參與過這種公開的比武是吧?」
「志不在此。」他淡然說著。
「再加上知道邵十三本名的人不多,所以照理說,你應該過得很清閑,可是怎麼還會有人追著你比武?」
邵離心中嘆息。「總會有一些你躲不掉的人。」
又過了半個時辰,第一輪的賽事終於結束。扣掉輸掉的,以及一些贏了卻傷重得無法繼續比賽的人,僅剩八人捉對廝殺。
這八人里,居然有靜堂山莊的黃呈彥,以及浮望山莊的方首豪。可見這兩人也不算浪得虛名吧?不過,簽運好也有莫大關係。可接下來,他們不會太好過,因為其他六位都不是好吃的果子,光一個鬼谷三王中的老二鬼人王、功力便勝過他倆許多。不知道這兩位武林新貴心中是否明白眼下情勢不利於他們?邵離思忖著,也靜靜等待著。
他想,水柔柔也該出現了。
「接下來,比試進入第二輪,請八位勝出者前來抽籤——」見證人之一的丐幫八袋長老上前說明,可惜才開個頭,便被不速之客打斷!
「不必抽籤了!你們都得死!」在一陣磔磔怪笑聲里,兩道詭異的身影飛掠而來,而當他們來到時,早已在半空中撒出無色無嗅的「斷魂香」,存心置擂台上的所有人於死地!
「是『奪命雙毒』!天呀!竟是塞外的奪命雙毒!」人群遠處,有人爆出驚恐的凄吼,害怕得轉身就跑!
什麼?!是消聲匿跡多年、天下首毒的奪命雙毒!他們兩位一齊出現,大夥焉有命在?!逃呀!
人群像瀑布般奔涌離去,一下子去了十之七八!從剛才的萬頭鑽動變成現下的稀稀落落,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眾人身手之俐落,讓人感到這江湖還是有希望的。
八袋長老霎時感到全身無法動彈,許多功力差的人都跌坐在地,萬般驚駭。中毒了!他們中毒了!奪命雙毒只制奪命的毒藥,而不制制人的迷藥,他們都完了呀!他們即將緩慢而痛苦地死去……
「嘿嘿嘿嘿……」滿意地看著所有即將逐漸死去的人,奪命雙毒笑了。
奪命雙毒是一對貌似中年的夫妻,但其實他們已經成名四十年了,應有六七十歲的年紀。確定現場已經掌控住了之後,毒夫探手將銀盤上的冰魄寒蟬拿到手裡,而毒妻對空中道:
「水小姐,雙毒已完成所託,冰魄寒蟬歸我夫妻倆,希望燕樓信守承諾!」
空氣中一片沉寂,沒有任何回應。雙毒夫妻微感有異,他們決定此地不宜久留,走為上策!
縱身欲走,但他們飛縱到一半,卻教兩道疾風狠狠打落,但雙毒也不是易與的角色,立即爆射出最陰毒的「化屍粉」,但是化屍粉沒能成功攻擊到來者!他們射出的方位是正確的,也是精準的,但是卻被一道無形的牆硬生生在半空中擋住,震了回來!
是誰?這是每一個人心中的疑問!
「是你嗎?水柔柔!你竟敢失信!」雙毒怒吼。
一陣風過,毒夫被打飛出去,手上的冰魄寒蟬平空消失,一道吐出的血箭畫出他飛過的軌跡。
沒有人能看到那陣風的真正樣貌,至少沒有幾個人。
空中傳來冷淡狂妄的聲音:
「燕樓的承諾,只有葉驚鴻說了才算數!水柔柔的私人承諾,你們找她算去!」聲音逐漸遠去,最後遺留下一句:「邵離,燕樓恭候大駕。」
「老天爺!是……是是……葉驚鴻!」有人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