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門被輕輕的推開了,有細碎的小腳步聲來到他的身邊,一隻小手攀住了他的胳膊,他抬起頭來,接觸到小楓怯怯的大眼睛。

「爸爸,你不生氣,好不好?」

「哦,小楓。」他低喊,把那個小腦袋緊緊的抱在懷裡。

「爸爸沒有生氣,爸爸是太累了。你該去睡了,是不是?明天還要上學呢!」「你還沒有親我,爸爸。」

他抱起孩子來,吻了她的兩頰和額角,孩子滿意的笑了,迴轉頭,她給了父親響響的一吻,跳下地來,跑到門外去了。

夜深的時候,周圍終於安靜了下來,夢軒把自己埋在椅子的深處,一動也不動的坐著。面前的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他無法擺脫那纏繞著自己的渴望的情緒,閉上眼睛,他喃喃的自言自語,自己也不知道說些什麼,睜開眼睛,他拿起筆來,在稿紙上亂划,劃了半天,自己看看,全是些支離破碎、毫無意義的字。縱的,橫的,交錯的,重疊的,布滿了整張紙。嘆了口氣,他把稿紙揉成了一團,低低的說:「我是瘋了。」

或者,他是真的瘋了,在接下去的幾天中,他什麼事都不能做,他弄錯了公事,簽錯了支票,拒絕了生意,得罪了朋友,和手下人又發了過多的脾氣。然後,這天黃昏,他駕車一直駛到金山海濱。

站在海邊上,他望著那海浪飛卷而來,一層一層,一波一波,在沙灘上此起彼伏。他似乎又看到了那纖弱白皙的小腳,在海浪中輕輕的踩過去,聽到她柔細的聲音,低低的談著寄居蟹和遺失的年代。他的心臟緊迫而酸楚,一股鬱悶的壓迫感逼得他想對著海浪狂喊狂歌。沿著海水的邊緣,他在沙灘上來回急走,他的腳步忙亂的、匆遽的、雜沓的留在沙灘上面。落日逐漸被海水所吞噬,暗淡的雲層積壓在海的盡頭,他站住了,茫茫然的望著前面,自語的說:「我們所遺失的是太多了,而一逕遺失,就連尋回的希望都被剝奪了。」

在他旁邊,有一個老頭子正在釣魚,魚絲繃緊著垂在海水中,他兀坐在那兒像老僧入定,魚簍里卻空空如也。儘管夢軒在他身邊走來走去,他卻絲毫都不受影響,只是定定的看著面前的浩瀚大海。夢軒奇怪的望著他,問:「你釣了多久了?」「一整天。」

「釣著了什麼?」

「海水。」

「為什麼還要釣呢?」

「希望能釣到一條。」

「有希望嗎?」

老頭看了他一眼,再看向大海。

「誰知道呢?如果一直釣下去,總會釣到的。」

夢軒若有所悟,站在那兒,他沉思良久,人總該抱一些希望的,是嗎?有希望才有活下去的興趣呀!他為什麼要放走姸青呢?她並不快樂;她也不會快樂,或者,她在等待著他的拯救呢?為什麼他如此輕易的連釣竿都送進了大海?與其陷入這種痛苦的絕望中,還不如面對現實來積極爭取,他一向自認為強者,不是嗎?在人生的戰場上,他哪一次曾經退縮過?難道現在就這樣被一個既成的事實所擊敗?在他生命里,又有哪一次的願望比現在更狂熱?他能放棄她嗎?他不能!不能不能!!!

「謝謝你!」他對那老漁人說:「非常謝謝你!」

轉過身子,他狂奔著跑向他的汽車,發動了車子,他用時速一百公里的速度向台北疾駛。

他停在台北市區里,他所遇見的第一個電話亭旁邊。撥通了號碼,他立刻聽到姸青的聲音:「喂,那一位?」

「姸青,」他喘著氣:「我要見你!」

對面沉寂了片刻,他的心狂跳著,她會拒絕,她會逃避,他知道,她是那樣一個規規矩矩的女孩!可是,他聽到她哭了,從電話聽筒中傳來,她低低的、壓抑的啜泣和抽噎之聲。

他大為驚恐,而且心痛起來。

「姸青,姸青!」他喊著:「你怎麼了?告訴我,我不該打電話給你,是不是?可是我要發瘋了。姸青,你聽到沒有?你為什麼哭?」

「我──我以為──」姸青哽塞的說:「我以為再也聽不到你的聲音了!」

「哦──姸青!」他喊,心臟痙攣痛楚,憐惜、激動、渴望,在他心中匯為一股狂流:「我馬上來接你,好嗎?我們出去談談,好嗎?」

「好──的,是的,我等你。」她一疊連聲的說。

他駕了車,往她家的方向駛去,一路昏昏沉沉,幾乎連闖了兩次紅燈。他什麼思想都沒有,只是被又要見到她的狂喜所控制。那小小的姸青啊,他現在可以全世界都不要,只要她,只要她一個!

車子拐進了她家那條街,馳向他所熟悉的那個巷口,猛然間,他的腳踩上了煞車,他看到了另一輛車子先他拐進了那條巷子,另一輛他所認得的車子──深紅色的雪佛蘭小轎車。而且,他清楚的看到伯南正坐在駕駛座上。車子煞住了,他停在路當中,這是一盆兜頭潑下的冷水,他的心已從狂熱降到了冰點。他的手握緊了駕駛盤,似乎想將那駕駛盤一把捏碎。現實,現實,這就是放在他面前的現實,他如何去和它作戰?

把車子開到街邊上,他熄了火,燃起一支煙,等待片刻吧,說不定那個丈夫會出去呢!一支煙吸完了,他再燃上一支,接著又是一支,一小時過去了,那輛車子不再開出來。

他嘆了口氣,那種絕望的心情又來了,除了絕望,還有痛楚,姸青在等待他,而他不能直闖進去,對那個丈夫說:「我來接你的妻子出去!」

他不能!他所能做的,只是坐在汽車裡抽掉一包香煙。

夜深了,他還沒有吃晚飯,但他一點也不飢餓,事實上,他根本就忘記了吃飯這回事。當他終於弄清楚今晚是不可能把她約出來了,已是深夜十一點鐘。發動了車子,他無目的的開上街去,心中沉澱著鉛一般的悲哀。

前面有個電話亭,他把車子開了過去,打個電話給姸青吧,最起碼,讓她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撥了號碼,他禱告著,希望接電話的是姸青本人,而不是其他的什麼人。

「喂!找誰呀?」接電話的是個男人,換言之,是伯南。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立即掛斷了電話。

站在電話亭里,他把額頭頹然的靠在電話機上,閉上了眼睛,好久好久,他就一直這樣站著。

姸青在接到夢軒的電話的時候,就情不自已的哭了出來,掛上了電話,她仍然倚著茶几唏噓不已。她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哭,是悲哀還是喜悅?只覺得一股熱浪衝進了眼眶裡,滿腹的凄情都被勾動了。她是那樣的不快樂,自從上次和他分手之後,她就那麼的不快樂,整天都陷在「思君憶君,魂牽夢縈」的情況里,她那麼神魂不定,那麼渴望見他,她以為自己會在這種情緒里死掉了。但是,他的電話來了,那樣一聲從肺腑里勾出來的語句:「姸青,我要見你!」

充滿了激動的、痛苦的思慕,使她靈魂深處都顫慄了。還顧慮些什麼呢?她是那樣那樣的想他呵!哪怕為了這個她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哪怕她會粉身碎骨,永劫不復!她什麼都不管了,只要見他!

老吳媽趔趄著走了過來,愣愣的望著她。

「小姐,你這兩天是怎麼了呀!」她擔憂的問:「動不動就這樣眼淚汪汪的。是先生打回來的電話嗎?他又不回家了嗎?好端端的怎麼又哭了呀?」

「不,不是先生,」姸青哭著說,向卧室里走去。「我要出去,吳媽。」

「小姐,」老吳媽滿面狐疑之色:「你要到那裡去呀?當心先生回來看不到人要生氣呢!」

「反正,他看到人也是要生氣的!」姸青拭去了臉上的淚痕,急促的說了一句,就走到卧室里去換衣服。打開衣櫥,她遲疑了一下,找出一件紫色的襯衫和窄裙,換好衣服,對鏡理妝,才發現自己竟然那樣憔悴了。淡淡的塗上一層淺色的口紅,她聽到兩聲汽車喇叭聲,口紅從她手裡猝然的落到梳妝台上。她扶著梳妝台站起身來,一時竟有些搖搖欲墜,那不是他的汽車,是伯南的──伯南回來了,偏偏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她聽到伯南沉重的腳步聲走進花園,走進客廳,大聲的要拖鞋,和沒好氣的呼喊聲:「吳媽!吳媽!太太哪裡去了?」

「在──在──」吳媽莫名其妙的有些囁嚅:「在卧室里!」

「睡覺了嗎?」伯南不耐煩的聲音:「總不至於現在就睡覺了吧?」

「沒──沒有睡覺。」吳媽不安的。

「給我倒杯茶來!晚報呢?」伯南重重的坐進沙發里。「看看這個家,冷冰冰的還有一點家的樣子嗎?我回來之後,連一個溫暖的問候都沒有!我打賭,她是巴不得我永遠不要回來呢!」揚起聲音,他大喊:「姸青!姸青!」

姸青機械化的把自己「挪」向了客廳門口,還沒有走進客廳,已經聞到一股觸鼻的酒氣。靠在客廳的門框上,她用一種被動的神色望著他,臉色蒼白而毫無表情,黑黑的眼珠靜靜的大睜著。

「哦,你來了!」伯南有種挑舋的神情,姸青那近乎麻木、和準備迎接某種災禍似的樣子使他陡然冒了火。「你給我過來!」

姸青瑟縮了一下,沒有動。

「你聽到沒有?我吃不了你!」

姸青慢吞吞的走了過來,站在他的面前。

「你為什麼這樣從來沒有笑臉?」伯南瞪著她問:「為什麼每次看到我都像看到蛇蠍一樣?我虐待過你嗎?欺侮過你嗎?我娶你難道還委屈了你嗎?」

「是──」姸青低低的說:「委屈了你。」

「哼!」伯南打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聲。「你別跟我逞口舌之利,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你大概並不歡迎看到我吧?你一直是個冷血冷心腸的怪物!」

姸青咬住嘴唇,保持沉默。

「喂喂,你為什麼不說話?」姸青的沉默使伯南更加冒火,像一拳頭打到麵粉團上,連一點反應都沒有。「你啞了嗎?」

「你要我說什麼?」姸青靜靜的問。「我從來沒有說話的餘地呀!」

「聽你這口氣!」伯南怒氣衝天:「什麼叫沒有餘地?我不許你說話了嗎?我拿紙條封住你的嘴了嗎?」

姸青抬起眼睛來,一抹淚影浮在眼珠上。

「伯南,」她幽幽的說:「你在那兒喝了酒,回家來發我的脾氣?我實在不妨礙你什麼的,何苦一定要找我麻煩呢?」她的心在流淚了,那個人在巷口等著她,他會一直等下去的,因為他不敢到她家裡來,也沒有權利來。而她,婚姻的繩子把她捆在這兒,幽囚在這兒,受著饅性的折磨,等待著有一天乾枯而死。「我從不找你麻煩的,不是嗎?伯南?我從沒有為莉莉、小蘭、黛黛那些人跟你生氣,我從沒有拿你衣服上的口紅印來責問你,也不過問你的終宵不回家,是不是?只求你讓我安靜吧,伯南。」

「哦?」伯南翻了翻眼睛:「原來你在偵察我呀!原來你像個姦細一般的窺探著我!是的!我和莉莉她們玩,因為她們身上有熱氣!不像你是一塊冰!一塊北極的寒冰,凍了幾千幾萬年的冰!永遠不可能解凍的冰!和你在一起使我感到自己變成一塊凍肉!」

姸青的嘴唇顫抖,半天才囁囁嚅嚅的說出一句話來:「你──不一定要和我在一起嗎。」

「你是什麼意思?」伯南眯起了眼睛:「你要我在家裡養活一個像你這樣的廢物!我娶太太到底為了什麼?既不能幫助我的事業,又不能給我絲毫溫存,你甚至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我娶你到底有什麼用處?你說!你自己說!」

「如果──如果──」姸青含了滿眶的眼淚說:「你這樣不滿意我,我們還是分開吧!」

「你說什麼?」伯南大為驚異,不信任的瞪著姸青,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你的意思是說要離婚?」

「你希望這樣的,是嗎?」姸青拭去了淚,注視著他:「你不過要逼我先行開口而已。」

離婚?事實上,伯南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現在,這卻像閃電一般的提醒了他。是的,要這樣的妻子有什麼用?

感情早已談不上了,若干年來,她只是一個累贅,一個包袱。

對他的事業,她也絲毫幫不上忙,何況,醫生說過她不能生育,這是一個百無是處的女人!對了,離婚,為什麼以前想不到呢?只是,她那麼方便就會同意離婚嗎?他斜睨著她:「嗨,」他說:「你有一個很好的提議,我們不妨都想想看!你要多少錢?」

「錢?」姸青愕然片刻,然後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是要和她離婚了。眼淚滾下了她的面頰。五年夫妻,他沒有了解過她的一根纖維,而現在,他還要來侮辱她,傷害她。他以為她嫁給他是為了他有錢嗎?她抽噎著回過頭去,輕聲的說:「我不要錢。」

「唔,」他完全誤會了她的意思:「我知道你不會這麼輕易放手的,好吧,讓我想一想,不過,放聰明一點,離婚是你提議的,你休想我會給你多少錢。反正,你還年輕,你還可以再嫁!天下沒有年輕女人會餓肚子的!」

姸青凝視著他,微微的張開了嘴,不信任他會說出這篇話來。接著,那受傷的自尊和感情就尖銳的刺痛了她,用手蒙住了嘴,她陡的哭了出來。轉過身子,她奔向了卧室,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用手蒙住臉,痛苦的、無聲的啜泣了起來。

這兒,伯南有種模糊的憐憫的感覺,他把姸青的流淚解釋作捨不得他,為此,他又有一種薄薄的、男性的勝利感。在他的心目里,姸青是那樣一個弱者,一種附生的植物,離開他是根本無法生活的。但是,擺脫她的念頭一經產生,就變成牢不可破的觀念了。可以給她一點錢,當然,不能太多,錢是很有用的東西呢。無論如何,這是一個好提議,能擺脫一個終日眼淚汪汪,冷冷冰冰的妻子總是件好事,他寧可娶莉莉或者小蘭,不不,舞女當然不能娶來做太太的,不過,聽說程步雲的小女兒要回國了,那小妮子雖然年齡不小,但仍待字閨中呢!程步雲將來對他的事業幫助很大,這倒是個好主意!燃起一支煙,他抱著手臂,開始一廂情願的做起夢來。

姸青仰躺在卧室的床上,望著那一片蒼白的天花板,心底是同樣蒼白的空虛。今夜,她不會出去了,那個人可能仍然為她餐風飲露,佇立中宵,但是,她又為之奈何!五年的婚姻生活,換來的只是心靈的侮辱,人與人之間,怎能如此的殘酷與無情?如今回憶起來,她奇怪自己怎麼可能和伯南共同生活了五年,而真正與她心靈相契合的人,卻咫尺天涯,不能相近!

清晨,姸青起床的時候,伯南已經出去了,客廳的桌子上,有伯南留下的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姸青:我將與律師研究離婚方式,必不至於虧待你,晚上回家再談。伯南」她把紙條揉碎了,丟進字紙簍里,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也一起揉碎了,這麼容易就將結束一段婚姻生活嗎?她幾乎不能相信這是事實。坐在梳妝台前面,她梳著那黑而細的長發,心境迷惘得厲害。如果爺爺還在,會發生這些事情嗎?爺爺,爺爺,她多想抱著爺爺,一傾五年的哀愁!自己到底什麼地方錯了?她要問問爺爺,到底是她錯了,還是老天爺錯了?

吳媽走了過來。

「小姐,有客人來了!」

客人?姸青的心臟「怦」然一跳!是他來了!是夢軒來了!他終於直闖了進來。她的嘴唇發顫了:「是男客還是女客?」

「是男的,帶了東西來。」

「請他在客廳里坐吧,我馬上來。」

匆匆換掉了睡衣,穿上一件紫色的旗袍,她走了出來,在客廳門口一站,她的心沉進了地底,是放了心,還是失望?她分不出來,來客不是夢軒,而是程步雲。「哦,范太太。」程步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噢,是──是您,程先生。」姸青的神志還沒有恢復,半天,才平靜下自己的心跳。「請坐,程先生。」

「伯南不在家?」程步雲問,望著面前這嫻靜幽雅的小婦人,她看來那樣純潔清麗,纖塵不染,心中暗暗為她抱屈,嫁給伯南,未免太委屈她了。

「是的,他──一清早就出去了。」姸青說,坐在他的對面。

程步雲也坐了下來,有樣東西在沙發上,他順手掏出來,是一本書,他下意識的看了看封面,是:《遺失的年代》,他知道這本書,也欣賞這本書,它的作者是他所鍾愛的夏夢軒。

伯南會看這本書嗎?他不相信,那麼,看這本書的是眼前這個輕柔似水的女孩了。

「噢,一本好書。」他笑笑說:「你在看?」

「是的,」她陡然臉紅了,更增加了幾分女性的嫵媚:「看了好幾遍了,我喜歡它。」

「知道作者是誰嗎?」

「是的,」她輕輕的說:「我在您家裡見過他。」

程步雲有些意外,奇怪她竟知道「默默」和夏夢軒是同一個人,這事連夢軒很接近的朋友都不知道。但是,這與他來訪的目的無關,犯不著去研究它。望著姸青,他說:「我有點事想告訴伯南,既然他不在,就請你轉告他吧!」

「是的,程先生。」

「他昨天來我家,送了一份重禮來,希望我幫他和上面的主管疏通一下。但是,我退休已經兩年了,和上面的人也無深交,而且,無功不受祿,伯南這份禮我實在不敢收,所以今天特地退回來,你留下來自己用吧。至於伯南的事,我只怕幫不上忙。」

姸青望著桌上程步雲所退回的禮物,是一隻火腿,另外有一個精緻的首飾盒,準是送給程太太的。她明白了,伯南想賄賂程步雲!這是他一貫的登龍之術!她的臉又紅了,為伯南感到羞恥,他以為每個高居上位的人都可以用錢買通嗎?

都和他是一樣的材料嗎?

「好的,程先生,」她囁嚅的說:「您放在這兒吧,我會轉告他。」

程步雲看出了她的難堪和尷尬,那漲紅的面頰是動人的。

他喜歡這個年輕的女子!

「總之,我很抱歉……」他想緩和她的難過。

「該抱歉的是伯南,不是嗎?」她立即介面說:「他一直會做些諸如此類的事。」

他笑笑,她的境界和伯南差別了十萬八千里!

「到我們家來玩,怎樣?我們老夫妻有時是很寂寞的。恕我問得不禮貌,你今年幾歲?」

「二十六。」

「你和我的小女兒同年,」程步雲愉快的說:「真的,有時間到我們家來玩吧,我太太自從上次見過你,就常常問起你呢!我的小女兒下個月回國,你們可以做做朋友,怎樣?等她回來之後,我請你吃飯,一定要來,嗯?」

「好的。」姸青順從的說,心底卻有無限的凄苦,下個月,下個月的自己會在何處?伯南要和她離婚,茫茫前途,自己尚不知何所依歸。

程步雲站起身來告辭了,姸青送他到大門口。程步雲走出了那條巷子,迎面有一輛小汽車開來,他一怔,那是夢軒的車子!他站住,汽車也煞住了,夢軒的頭從車窗里伸了出來,他和程步雲同樣的詫異。

「程伯伯,」他一直稱程步云為程伯伯。「您從哪兒來?」

「范家,范伯南家裡。你要到哪裡去?」

「也是范家,」夢軒說,他的氣色不好,神情有些奇怪。

「范伯南在家?」

「不,他不在,他太太在。」

「那麼,我就找他太太。」夢軒說,語氣十分急促。他有什麼要緊的事嗎?程步雲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迷惑,什麼事會使他臉色這樣蒼白,神色這樣不定?還是自己過分的敏感了?

「那就去吧!」程步雲說:「很要緊的事?」

「不,不,並不要緊,」夢軒的神情更不自然,還有些慘淡。「我先送您回去吧!程伯伯。」

「不用了,夢軒,去辦你的事吧,我走出去就可以叫計程車。」程步雲說,對夢軒揮揮手,「常來玩玩,夢軒,再見!」

走出了巷子,他向大街上走去,心底有種朦朧的不安,聽到夢軒的車子滑進那條巷子,他搖了搖頭,夢軒是個穩重的人,但是,有什麼事不對了?

姸青在程步雲走了以後,就把桌上那些退回的禮物收進了卧室。那首飾盒裡是一串日本出產的養珠項鏈,伯南對事業上的鑽營向來很捨得花錢,幸好他有個遺留了龐大財產的父親。用手托著頤,她獃獃的坐在梳妝台前面,知道伯南回來后,一定會為了她收回這些禮物而大發脾氣,她幾乎已經看到他,怎樣暴跳如雷的責罵她毫無用處。但是,讓他罵吧!

反正他要和她離婚了嗎!

吳媽又站到房門口:「小姐,又有客人,我已經請他到客廳里來了。」

又有客人?今天何其熱鬧!

姸青心神恍惚的走到客廳門口,一個修長的男人站在那兒,正翻弄著桌上那本《遺失的年代》。姸青站住了,用手扶住了門框,那男人也已聞聲而抬起頭來。他們兩人靜靜的對視著,誰也不說話,兩人的臉色都那麼蒼白,兩人的眼睛都燃燒著火焰。天與地都在這對視中化為虛無,是兩個星球相撞的剎那,有驚天動地般的震撼與爆發!

「姸青!」他沙啞的喊。

她奔了過來,投進了他的懷裡,他緊緊的攬住了她。他的唇饑渴的尋著了她的,像要吻化她似的緊壓著她。她的胳膊纏著他的脖子,身子貼緊了他的。兩人纏繞著,喘息著,擠壓著,彷佛都想在這一瞬間吞噬了對方,讓兩人匯合為一個。

「昨夜我在你門口等到午夜,」他一面吻她,一面喘息的低語,嘴唇在她的唇邊和面頰上摩擦。「我看到他回家,我沒有辦法來找你。」

「我知道,」她也喘息著,嘴唇迎接著他。「我猜得到。」

「我曾打過一個電話來,」他說。「是他接的,我掛斷了。」

「是嗎?」

「哦,姸青,」他用嘴唇揉著她,顫慄的喊:「我多麼多麼的愛你!」

「我也是,夢軒,我也是。」她急切的響應著他。

「我們出去吧,好嗎?」

「好的,好的,好的。」她一疊連聲的回答,但是手臂仍然纏在他的脖子上。老吳媽捧著一杯茶走了出來,才到客廳門口,她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這位好心的老婦人以為自己的視線出了毛病,顫顫抖抖的把茶杯放在桌上,她揉了揉眼睛,再瞪大眼睛看了看,就雙腿一軟,倒進了沙發里,嘴裡像中了邪般喃喃的叫著:「我的老天爺!我的老天爺!」

姸青離開了夢軒的身邊,回過頭來,老吳媽還在自言自語的說:「我們小姐發瘋了,我的老天爺,我們小姐發瘋了!」

姸青走了過來,笑著擁抱了老吳媽,帶著個老吳媽五年都沒有見到過的,那麼甜蜜,那麼喜悅,那麼陶醉的表情,興高采烈的說:「我的好吳媽,我是那麼的快活!給我拿件風衣來吧,我要出去!」

「小姐呵,」老吳媽哆哆嗦嗦的說:「你在做些什麼呵!」

「別說!吳媽!」姸青調皮的用手蒙住了吳媽的嘴,她又是老吳媽那個頑皮可愛的小姑娘了。老吳媽眼眶濕潤,多久多久沒有看到她的小姐這樣開心了,站起身來,她走進了卧室,說什麼呢?她的小姐這樣高興呵!

「不要拿那件黑色的,也不要紅的……」姸青嚷著,話還沒有說完,老吳媽走了出來,手裡捧著那件紫的。

「哦,」姸青笑了:「你真是我最知心最知心的好吳媽。」

吳媽眼眶發熱,想哭。望著面前那個男人,那麼溫存,那麼誠懇,她奇怪命運是怎樣的東西,它為什麼不把面前這個男人安排作她那好小姐的丈夫呢?這個人能讓姸青笑,那個丈夫只能讓她哭呵!

「吳媽,再見!」姸青再擁抱了她一下,把面頰靠了靠她,就跟著夢軒走出了門外。吳媽目送他們消失,關上了門,她的理智回來了。跌坐在沙發里,她憂心忡忡的發起愁來:「這可是要闖大禍的呀!我的好小姐呀!」

但是,昨夜那個丈夫曾經說什麼來著?老吳媽不喜歡偷聽,可是有關小姐的事不能不聽呀!那個丈夫說要和姸青離婚,不是嗎?離婚,現在的人都作興離婚的!離婚?離婚又有什麼不好呢?如果離了婚,她那好小姐就可以嫁給現在這個人了。嘿,離婚吧,小姐如果嫁給這個人呵,就不再會那樣眼淚汪汪了。她興奮了,用手抱住膝,她坐在一窗秋陽的前面,為她的好小姐一心一意的設想起來。

海岸邊聳立著巨大的礁石,礁石與礁石之間,是柔細的沙灘,海浪扑打著岩石,發出裂帛般的呼嘯,沙子在海浪的前推后擁下被帶來又被帶走。姸青抓著夢軒的手臂,赤著腳在海浪中一步步的走著,那些白色的浪花在她腳背上化成許許多多的小泡沫。她抬起頭來,對夢軒喜悅的微笑,高興的說:「我是那麼那麼的愛海!它真神奇,不是嗎?」

「和你一樣,」夢軒捧起她的臉來:「那樣千變萬化的──我從不知道,你是這樣的愛笑!」他放低了聲音,柔情萬種的說:「多笑笑,姸青,你不知道你笑起來有多美!」

姸青低下頭去,腳趾在海浪中動來動去,像一條白色的銀魚。

「爺爺在世的時候,」她低低的說:「我很喜歡笑。」嘆了口氣,她望了望無垠的大海:「我原來那麼喜愛這個世界,幾年來,我變得太多了!」

「現在呢?」夢軒問。

「像你說的,」她望著他:「一種再生,一種復活。」

他攬住她的腰,他們在海灘上並肩而行。一個海浪卷上來,差點濺濕了她的衣裙,她尖叫著,笑著跑上岸去,站在海浪所不及的地方大笑,沒緣由的笑著,彷佛只為了她想笑而笑,風衣下擺上全被海浪所濕透。繞過一塊岩石,她忽然失去了蹤跡,夢軒追了過去,剛剛看到一抹紫色的背影,她就又繞向了另一邊。夢軒再追過去,她又隱在另一塊岩石的後面了。就這樣,他們在岩石與岩石之間兜著圈子,沿著海岸線向前奔跑。那紫色的影子忽隱忽現,忽前忽後,夾帶著難以壓抑的輕笑,像一朵飄浮的、淡紫色的雲。夢軒脫下了鞋襪,把它們遠遠的踢在沙灘上,就放開腳步,從後面衝過去捕捉她。她大笑著,不再和他捉迷藏,而向沙灘上狂奔,他跑過去,抓住了她,兩人一齊滾倒在沙灘上面,喘著氣,笑著,叫著。然後,一下子,兩個人都不再笑了,只是深深的、深深的凝望著對方。夢軒把她的雙手壓在沙子里,身子倒在沙灘上,她的臉離他只有一?欲宏說A黑黑的眼珠浸在蒙蒙的霧裡,他的喉嚨發痛,心臟收緊,半天半天,才低低的說了一句:「姸青,我愛你愛得心都痛了。」

俯下頭去,他用額頭頂著她的額頭,眼睛對著她的眼睛:「什麼時候學得這麼頑皮?」他問。

「不知道。」

「我要罰你。」

「罰什麼?」

「閉起眼睛來。」

「我不,你會使壞。」

「不會,你放心。」

她闔上眼睛,他凝視著她,然後輕輕輕輕的把嘴唇落在她的睫毛上,又滑下來,停在她的唇上。

一吻之後,他們安靜了,並坐在沙灘上面,他們低低的談著話。她握了滿手的沙子,再讓它從指縫裡流下去,她身邊就這樣用沙子堆了一個小沙丘。沒有抬起頭來,她輕聲說:「他要和我離婚了。」

「什麼?」他一驚。沒有聽清楚。

「伯南要和我離婚。」她把沙丘再堆高了一層。

「真的?」他有些發愣,這消息太突然,一時間,他無法整理自己的思想,也無法分析這消息帶來的是喜悅還是憂愁。

「為什麼?他知道我們的事了?」

「不是,他只是不滿意我,我們從結婚那天起,就像處在地球的兩極,我想,他早就對我不耐煩了。」

「他說要離婚?」他有些不信任。

「早上他留條子說,去找律師了,他是不會開玩笑的。」

夢軒用手抱住膝,面對著大海沉思起來,海浪濤濤滾滾,洶洶湧涌,他心中的思潮也此起彼伏,忽喜忽憂。終於,他握住了她的手臂,讓她面對著自己,對她說:「聽著,姸青,這是個好消息。」

「是嗎?」她懷疑的望著他。

「和他離婚吧,姸青,」他陡的興奮了起來:「每次想到你生活在他的身邊,他有權利接觸你,看著你,甚至於……我就嫉妒得要發狂。和他離婚,姸青,然後,我要得到你,我要娶你。」

「娶我?」她的眼光閃了閃:「做你的小老婆?做你的姨太太?」

「姸青!」他責備的喊。

但是,她從沙灘上跳了起來,奔跑到岩石旁邊,腳踩在海浪里,用手掬了海水,她望著海水從指縫裡流下去,就像剛剛玩沙一樣。夢軒追了過來,喊著說:「姸青!你以為……」

「別說了吧!」她抬起頭來,一綹長發飄蕩在胸前,紫色的衣衫迎風飛舞,有種說不出來的飄逸和高潔。「我們暫時別談那問題,好嗎?難得有這樣一天,像在夢裡一樣,何必去破壞它呢?真實的歲月里,有那麼多的無可奈何呵!」

他不能再說什麼了,他知道這紫色的小仙女雖然柔弱,卻不愚蠢,除非他能拿出具體的辦法來,否則,等於只是欺騙她罷了。走過去,他們手牽著手,沿著海浪走,兩人的腳步踩碎了海浪。

「看這海浪,」姸青說:「像是給沙灘鑲上了一條白色的木耳花邊。」

「看!」夢軒突然在湧上來的海浪中發現了什麼:「那兒有一粒紫色的貝殼!和你一樣美!」伸出雙手,他對迅疾上卷的海浪撲了過去,兩手捧了一大把沙子、海水、和貝殼的碎片站起來,胸前的襯衫全被海浪所濕透,他望著手中的東西,他沒有抓住那粒紫貝殼。「它不在,它又被海浪帶走了。」他悵悵然的望著海水。

「別傻了,」姸青用一條小手絹,徒勞的想弄乾他身上的水。「你把渾身都弄濕了。」

「你不知道那有多美,一粒小小的紫貝殼,就像你!」夢軒說著,猛然又大叫了起來:「在那兒,在那兒,海浪又把它帶上來了,你看!」

真的,迎著日光,一粒紫色的小貝殼在海浪中呈顯出誘人的顏色,幾乎像星星般發著光,一顆紫色的小星星,跟著海浪卷上了沙灘,夢軒再度撲了過去,他必須和海浪比快,如果不能及時抓住它,它又會被海浪帶回大海里去了。他幾乎栽進了海水裡,那「呼」的一聲湧上來的大浪把他的袖子,肩膀,褲管……全淹了過去,連他的頭髮和鼻尖上全沾了海水,但是,當他直起腰來的時候,他手中的一大把沙里,像寶石般嵌著那粒瑩瑩然的紫貝殼,在陽光下,那紫貝殼上的水光閃爍著,彷佛那顆貝殼是個紫顏色的發光體。

「噢!」姸青驚喜的望著他掌心中的紫貝殼:「多麼美呀!世界上竟有這麼美麗的東西!」

「這就是你,你知道嗎?」夢軒神往的說,感到自己像掉進一個童話似的夢裡。「你就是這顆紫貝殼,所有你身邊的人,全像這些沙子,我也是沙子中的一粒。」

「噢!你不是沙子!」姸青稚氣的喊。

「那麼,我是這個,」夢軒從沙子中挑出一粒小石子:「比沙子稍微大一點點。」

「不,你是這個,」姸青把他的手掌闔攏,握住他的手說:「你是那隻握著紫貝殼的手。」

他深深的望進她的眼底。

「你肯讓我這樣握著嗎?」

「是的。」

「永遠?」

「永遠。」

「哦,姸青!」他低喊,攬緊了她。「我怎麼會這樣發狂的愛你!跟你在一起,我好像才重新認識生命了。」

「我也是。」

兩人對視良久,都默默不語,一任海水在他們腳下喧囂呼嘯,推前攘后。他們不再注意任何東西了,他們的世界就在對方的眼底。然後,夢軒把那粒小小的紫貝殼放在姸青的手中,說:「送給你,是今天的紀念。」

姸青把那粒紫貝殼放在掌心中,襯著她白皙的皮膚,那粒小小的貝殼更顯得柔弱動人。貝殼是橢圓形的,背部隆起來成為一圈紫色,中心最深,越到邊緣顏色越淡,最旁邊的一圈已淡成了純白色,像是有意加上的白色花邊。姸青看著看著,兩滴淚珠滾落了下來,滴在掌心中,滴在貝殼上。他輕輕的擁住她,「怎麼了?好好的又哭了?」

姸青把頭靠在他為海水所濕的肩膀上,低低的說:「有一天,我會真的變成一顆紫貝殼。」

「你在說什麼呵!」夢軒溫和的打斷她。「我知道,你的小腦袋裡又在胡思亂想一些怪念頭了。記住,姸青,你在我的手心裡,我不會讓你飄流到別的地方去。」

姸青輕輕嘆息了一聲。

「這一刻,我真滿足,」她說:「只是……」

「只是什麼?」

「只恐小聚幽歡,翻作別離情緒!」她低低的說,握緊了手裡的紫貝殼。

姸青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一走進大門,她就直覺的感到氣氛有些不對,給她開門的老吳媽,在她耳畔匆匆的說了一句:「先生下午就回來了,因為你不在家,他大發了脾氣,我沒有說你是和別人一起出去的。」

走進了客廳,伯南正沉坐在沙發里,滿房間煙霧氤氳,伯南一臉怒容,用陰陰鬱郁的眼光迎接著姸青,咧開嘴,他冷冷的說:「回來了?玩得痛快嗎?」

姸青吃了一驚,心虛的望著伯南,難道……難道他已經知道了?伯南丟掉了手裡的煙蒂,慢吞吞的再燃上了一支煙,陰沉的說:「你說出來吧,到哪裡去了?」「只是……」姸青囁嚅著:「只是……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伯南的眼睛眯了眯,目光尖銳的審視著她,然後,突然間,他一翻手捉住了她的手臂,用力的抓緊了她,從齒縫裡低低的說:「你別在我面前玩花樣,你給我說出來吧,那個男人是誰?」

「什麼男人?」姸青驚嚇的想抽出自己的手來,但伯南把她扣得死死的,她膽怯的望著他,後者的眼光陰鬱而殘忍。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勉強的說。

「不知道?」伯南把香煙撳滅了,用手托起姸青的臉來,強迫她面對著自己,注視著她說:「姸青,你知道嗎?你是不善於撒謊的,你的眼睛和表情,掩藏不住絲毫的秘密,你去照照鏡子吧!你的臉為什麼發紅?你的眼睛為什麼發光?你周身都不對勁了。你怕我嗎?為什麼像個受驚的小貓似的要把自己蜷起來?現在,說吧,你這個小淫婦,那個男人是誰?」

姸青的眼睛前面蒙上一層淚霧,不為了恐懼,不為了怕揭穿事實,只為了伯南那「小淫婦」三個字,她突然發現,即使是最清高的感情,也需要世俗的承認。她再也逃避不了侮辱與損傷了。

「你放開我吧,好嗎?」她哀求似的說:「你並不注意我,你也不在意我,而且……你想打發我走的,不是嗎?你何必管我呢?你要離婚,我們就離婚吧,我不要你一個錢。別再折磨我了吧!」

「嘿,離婚?」伯南臉色變得更難看了,是的,他並不喜歡她,也不錯,他是準備跟她離婚。但是,她竟會有另外一個男人!他並不能肯定她會有男友,誰知一套問之下,她居然不否認,那麼,她是真的有男友了!怪不得她要離婚呢!他不能容忍這個,他忍不下這口氣!姸青,這麼個怯生生、笨兮兮的女人,居然會在他的面前玩花樣!簡直是太欺侮人了,沒想到他范伯南竟會栽在這個一向被他藐視的妻子手裡!離婚?他這麼便宜就和她離婚?他要查出那個男人來,他要弄得他們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瞪著姸青,他無法壓制自己的怒火,而且,而且,一旦戀愛之後,這張平凡的小臉竟會煥發出那樣的光輝來,幾乎是可惡的美麗了!他擰折著她的手腕,咬牙切齒的說:「離婚!你想跟我離婚對吧?離了婚你可以和那個男人雙宿雙飛,是不是?我告訴你,沒有這麼便宜!你現在趁早給我說出來,那是誰?!」

他扭轉她的手臂,痛得她叫了起來,含著眼淚,她掙扎的說:「我沒有做過什麼壞事,真的,伯南,你饒了我吧!你又不愛我,你從來就沒有愛過我!哎喲!你放了我吧!如果你是男子漢,你不要打我!」

「我不愛你!我是不愛你!」伯南大吼,把她的手臂更加扭折過去。「但是,我也不許別人愛你,你想給我戴綠頭巾,你就給我死!原來你渾身沒有絲毫熱氣,是因為你另外有男人!」越想越氣,他劈手給了她一耳光:「你今天不給我說出來,我就不放你,你說不說?說不說?」

姸青的手臂尖銳的痛楚起來,她從沒料到伯南會用暴力來對付她,而且,又把她和夢軒的感情講得那麼穢褻,情感上的痛楚和肉體上的痛楚雙方面襲擊著她,她哭叫了起來,徒勞的和伯南掙扎:「你放開我!哎喲!你不能打我!哎喲!」

冷汗從她額上滾落,痛楚使她的腦子昏沉,她不是爺爺面前那個柔柔弱弱的小菱角花,她也不是夢軒懷抱里那顆夢似的紫貝殼。如今,她是塊俎上肉,任憑宰割。她啜泣著,羞於向伯南乞憐,也不屑於向他解釋。老吳媽聞聲而至,哆哆嗦嗦的跑了過來,她一把抓住伯南的手臂,氣喘吁吁的嚷著說:「啊呀,先生,你可不能這樣呀!你不能打人呀,先生!先生!快放手呀!」

伯南用手臂格開了吳媽,破口大罵的說:「滾你的蛋!吳媽,今天你就給我收拾東西走路!太太偷人,八成是你這個老王八在幫她忙!你說是不?」一把抓住吳媽胸前的衣服,他吼著:「這是我的家,你懂不懂?你說,太太跟誰出去了?你不說,你就馬上給我滾!」把吳媽狠狠向前一送,吳媽老邁龍鍾,差點摔了一大跤,踉蹌站定。姸青已經用哀聲在喊:「吳媽!」

吳媽知道姸青的意思,她不要她說出那男人來,事實上,她也不知道那男人是何許人呀!

「沒有男人嗎,我告訴你沒有嗎,就小姐一個人!」

「放屁!」伯南喊,又給了姸青一個耳光,盯著姸青說:「你不會講出來,是吧?但是我會查出來的,查出來之後,我告你和他通姦!我要讓他好看!」

「我沒有,」姸青哭著說:「我沒有做任何壞事,伯南,你相信我吧!你饒了我吧!何苦呢?我同意離婚,你何必再折磨我呢?」

「離婚?」伯南冷笑了,狠狠的扭轉她的手臂,痛得她大叫,然後,他把她摔倒在地下,說:「我現在不和你離婚了,我們還要繼續做夫妻呢!做一對最恩愛的夫妻,哼!」他滿面陰狠之色:「我不會捨得你的,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永遠像個處女般嬌羞脈脈,嗯?我不和你離婚,姸青,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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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貝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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