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夕陽染紅了半邊天,彩霞艷影倒映江面,使江水彷佛燒丁起來似的,也成紅熾熾一片。舟船紛紛向著江岸劃去,船后拖著悠長水紋,交織成網,羅成暮色。
沿江一排房屋面水而築,多是酒館客棧,高挑起的燈籠在幽藍的濃暮里亮著。江上停泊了各極人小船隻,艙里的燈火和岸上的燈籠相互輝映.行人或結伴或獨行,在船里岸上來來去去,有下船覓食的,也有買辦了菜肴上船享受的,飯館小二高聲吆喝著招攬生意,整條街上吵鬧烘烘。
燕拂羽和武叔崇雜在人群中一前一後地走著。燕拂羽一身典型江湖俠客裝扮的黑衣惹來不少注目,武叔崇的穿著是普通的書生樣,但俊美斯文的臉蛋還是吸引了不少目光停留,因此,他們在人群中分外顯眼。
燕拂羽隨便挑了間客棧就走了進去,武叔崇當然還是亦步亦趨地跟上。
「掌柜的。」燕拂羽丟了錠銀子在櫃怡上,「給我間房。」
掌柜的看銀子不多,料想燕拂羽要的是普通小客房,但見他身後跟著武叔崇,心想那麼間小薄板房怎麼擠他們兩個大男人,因此一時不禁有些兒反應不過來。
掌柜的擠出笑容,問道:「兩位要不要住間大房?」
這時武叔崇也掏了銀子出來。
「我跟他不是一道的,但我也要問房,在他隔壁。」說著,武叔崇又掏出了幾個錢,算是麻煩掌柜幫忙的小費。
掌柜的露出狐疑的神色,實在猜不透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說他們是結伴同行的嘛,沒見過同行的人房錢分開算的;但說他們不是同行的嘛,他們卻又是一道談說著進店裡來的,更要兩間房相鄰……實在奇怪。
「對不住,客倌,小店現在沒有相鄰的兩間空下,請兩位稍待,我讓人挪一挪。」
「真麻煩,那得等多久?」燕拂羽討厭等待,伸手將櫃怡上兩錠銀子抓到一處,「一間大房。」他自作主張,轉眼瞥見武叔崇瞠目的愕然,便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大姑娘,跟我同房瞪那麼大眼睛做啥?」
「說的是。」武叔崇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那就請兩位客倌這邊走。」掌柜的心裡怪異,臉上堆著笑,高聲招來一個小二,「阿福,領兩位客倌進去。」
小二阿福哈著腰跑過來,武叔崇做了個「請」的手勢,讓燕拂羽走前面。
兩人讓小二阿福領著穿越飯堂走向後進,只見天井兩邊是一小間一小間的單人房,上了樓后就是大房,再往後是獨院上房,小二阿福領著他們往二樓走去。
房間不大,兩床一桌就塞滿了。
燕拂羽掏出一吊錢給小二阿福。
「弄兩個菜,兩大碗飯,晚點兒打熱水來。」
「是了。」小二阿福拿了錢,喜孜孜地應著,「飯菜馬上來。」隨即退了出去。
武叔崇看著燕拂羽,實在弄不懂他。
早先還那麼不想他跟著呢!現在倒同住一間房都沒關係了……這可以說是他獲得了他的信任了嗎?
武叔崇想著,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擔心,畢竟他跟燕拂羽怎麼說都算是初識,在他身懷流星劍的時候,輕易對人付出信任是太危險了些。
這幾天相處下來,武叔崇發現燕拂羽是個沒心機的人,脾氣躁、性子沖,臉上藏不住心事。說實在話,跟燕拂羽在一起讓他感覺很輕鬆,可是,也讓他忍不住為燕拂羽擔心。
只見燕拂羽伸著懶腰,在桌邊坐下,拿了杯子準備給自己倒茶,卻發現茶壺是空的,只好訕訕地放下茶壺。
這時小二阿福走了進來,提著手中大鐵壺在茶壺裡加滿了茶,還拿塊乾淨布幫燕拂羽擦了杯子,隨後又退了出去。
武叔崇走了過去,拿過燕拂羽手中的杯子,用衣袖擦著。
「這杯子才剛擦過,你又擦它做什麼?」燕拂羽莫名其妙地看著武叔崇。
「吃我袖子上的灰塵比較安全。」
聽武叔崇這麼一說,燕拂們想起在茶棚里發生的事情,不得不佩服武叔崇的細心,但又覺得他末免小心得有點兒太過。
「我就不相信這十幾間客棧,我隨便挑就挑到黑店……再說,如果真的被下了毒,用袖子一擦就擦得掉嗎?」
「行走江湖,多一分小心是一分。」武叔崇也坐了下來,沒打算告訴燕拂羽他在擦杯子的時候袖子里藏了顆祛毒丹。
不過,他實在也納悶自己會有這種舉動出現,因為這等於是幫燕拂羽避免中毒,要雞蛋裡挑骨頭的話,這也算是一種干預,違反了他武家的規律──不干涉任何發生在眼前的事件發展。
「你的口氣跟我師父一個樣兒。」燕拂羽笑說,「他常說,在武林間闖蕩,小心一百次不為過,粗心一次也嫌太多──」
「這話是正理,等你跑老了江湖就知道了。」武叔崇笑著答腔。
這時小二阿福端著方盤送上了兩大碟子菜跟一大鍋飯,安碗置著,服侍得甚是妥貼。
「客倌用完了飯招呼一聲,小的就來收盤子。」說完,小二阿福退了出去。
燕拂羽這次不急著動筷子,等候武叔崇慢條斯理地擦乾淨碗筷之後,才給自己添飯來菜,吃了起來。
武叔崇看著不禁搖了搖頭。
「怎嗎?」燕拂羽問道。
「你還是不夠小心。」武叔崇邊說邊替自己添飯。
「我怎麼不夠小心了?這次我不是等著吃你袖子上的灰塵嗎?」
「萬一我是在作戲騙得你相信了我,然後才暗暗對你動手腳怎麼辦?」
「你不是那種人。」燕拂羽回答得萬分肯定。
武叔崇一愣,對燕拂羽推心置腹的信任一時不知該怎麼應對。
可燕拂羽愈是這樣就愈讓他擔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哪!這麼簡單的道理他都不懂嗎?
「你又知道我不是那種人了?你明白我的底細嗎?我跟你說我這樣跟著你是為了記錄你的事迹你就信了?萬一我騙你呢?」武救崇的眉頭皺了起來,有點生氣。
燕拂羽要是再這樣輕信人,等他哪天奉兄長之命不再跟著他,到時他可怎麼辦?隨時有被騙的可能。
「你真奇怪!」燕拂羽含了滿口食物含混不清地說,「難道要我懷疑你?」
「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
「這種事我做不來。」燕拂羽搖著頭,「對每個人都要懷疑東懷疑西的,不累嗎?」
「我是為你的安全著想才這麼勸你。」
「你既是為我著想,自然不會害我,所以我相信你有什麼不對?」燕拂羽揚起臉,得意地微笑。
武叔崇沉默,也覺得自己違反本性說了這麼多話是在自打嘴巴,但……他真的很擔心。
雖然不明白這擔心是打哪兒來的,總之他就是擔心。
武叔崇訕訕地將飯菜扒進口中,不再說話。
燕拂羽端詳著武叔崇的表情,知道他生氣了。這讓他有些納悶也有些開心,他居然這麼關心他這個初相識的人……
「是,我以後會小心防著人的,好不好?」燕拂羽陪笑著,才讓我叔崇眉宇間的怒氣稍霽。
「這才對。」
聽見武叔崇這樣回答,燕拂羽忍不住大笑起來。
武叔崇也發現自己實在顫倒,既要燕拂羽對他保持戒心,卻又要他聽他的話……可真說不過去了。為此,他不由得讓赧色上臉,跟著也笑開了嘴。
這一笑之間,兩人的情誼在無形中增進不少。
看著燕拂羽充滿稚氣的笑容,武叔崇少見地武斷起來,心想,郭懷義絕對不是他殺的。
清澈無瑕的眼眸在他眼底亮著沒有心機的笑,武叔崇溫藹微笑地舉署夾菜,和燕拂羽講述起一些武林軼事,不自覺地將他大哥武伯屹的叮嚀拋到腦後。
一隻大鷹撲撲拍翅,飛進武家宅院後園的高閣里。
武伯屹將鷹腳上的信筒取下,抽出裡面的一張小紙條來看。
那是武叔崇的回報,簡單地寫著燕拂羽的出身來歷,一旁正在研究典籍資料的武季湊過臉來。
「三哥真是了得,這麼快就有消息了。」
「嗯。」武伯屹點點頭,將紙條交給武季,「這個歸檔,然後找老五來,讓他跑一趟青瑤山,去查查燕拂羽的師父到底是不是當年失蹤的公孫寧。記得,讓他從公孫寧失蹤的地方查起。」
「要讓五弟去?」武季驚訝,「還是我去吧!那衝動的小子一出去就闖禍,還是讓我去好了。」
「我是想這件事情比較簡單,讓他出去跑跑,省得整天在家裡鬧得我不安寧。」武伯屹苦笑著。
他那不安分的五弟武孟岫簡直像條野狗,在家裡拘著會鬧著家宅不安,放到外邊去卻又屢屢不分青紅皂白地亂咬……但無論怎麼說,有機會還是得讓他歷練,所以武伯屹設法揀些簡單一些的、比較不會和江湖人物牽扯上關係的任務給他。
「這樣?」武季垮下肩膀,「好吧!」
「你也別嘆氣。」武伯屹拍了拍武季的肩,「你有別的事要做。」
「真的?」一聽到可以到外邊去,武季的眼睛就發亮。
看得武伯屹無奈地搖頭苦笑,除了武叔崇以外,他這些弟弟們總是在家待不住。
「燕拂羽那裡有老三盯著,所以沒問題,但我希望你去注意『白虹山莊』,據我所知,白述天對流星劍相當有興趣,而『白虹』、『紫電』兩派又素有嫌隙,要以動機論,白述天最有殺郭懷義的可能……這次流星劍現世,我料定白述天會有所行動。」
「好,我知道了。」武季高興地點頭,將武叔崇寄來的紙條又塞回武伯屹手裡,「我這就出發。」說著,他立刻轉身飛奔而去。
看著武季的背影,武伯屹握著那張紙條,忍不住嘆了口氣。
到最後,總是個一個人留守在家裡。
唉~~誰叫他是大哥呢?
武伯屹搖了搖頭,自己去做資料歸檔的瑣碎工作去了。
金鐵交擊,錚錚連響。兩匹馬橫屍路邊,是晌午打尖時被毒死的。
武叔崇打了個大呵欠,懶懶地啃著手中的饅頭,看燕拂羽橫劍削斷一人手中長劍。
一路上,這種零星打鬥多不勝數,有的是欄路打劫、有的是為流星劍而來,還有一些燕拂羽自己去招惹的拔刀相助。
一開始武叔崇還看得有味,但隨著次數愈來愈頻繁,他也膩了,連記都懶得記,反正那些多是名不見經傳的二、三流角色,沒有記檔的必要。
燕拂羽收了流星劍,看著被他打敗的一群人狼狽竄逃,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走回武叔崇身邊。
「沒什麼好手。」嘴唇微嘟,燕拂羽為著沒能棋逢敵手而喪氣。
「高手通常都不輕易出手的,沉著些。」武叔崇拍拍燕拂羽的肩,視線落在那兩具馬屍上頭。「唉~~我看以後靠咱們自己的兩條腿走路得了,省得枉送馬命。」
只見武叔崇撿起先前那幫人掉在地上的一把斧頭砍下樹枝蓋在馬身上,再掘些泥土蓋上去,打算簡單地掩埋起兩匹無辜的馬。
燕拂羽過去幫忙。
「你這人真奇怪,連馬的命都這麼愛惜……可真不像個跑慣了江湖血路的人。你怎麼看都不像江湖人,你混了這麼些年,都沒想過要為自己闖番事業?」
「我這也是身不由己啊!」武叔崇發出慨嘆,下一瞬間猛地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震住。
自步入江湖以來,他一直是依著他大哥武伯屹的指示行事,恪守家規祖訓,真的從頭到尾沒想過自己的事,甚至連自己為什麼會涉足武林這樣的問題都沒想過,只是每天這樣日復一日地記錄所見所聞的事迹……
凌霄劍客滅陽山七霸、「白虹」、「紫電」兩門的連環仇殺、芙蓉女英雄會上敗群豪……等等,他看著每個人為各人的堅持與理想闖蕩南北,有的頭角崢嶸、有的死、有的隱……覆雨翻雲,掀濤起浪震江湖,成一頁頁說不完的傳奇。
然則他自己呢?
一直是個單純的旁觀者,這持續不斷寫下去的筆,最終將怎麼寫自己?武叔崇茫然了,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麼。
看著燕拂羽,他不禁羨慕起他有夢。
「怎麼了?看我做啥?」燕拂羽抓了抓自己的臉。
「沒什麼。」武叔崇敷衍地笑笑,「打我投胎在武家,就註定了奔波武林的命,所幸我也沒有什麼其它念頭,才能好好他當個孝順子孫,不然就會像我二哥、五弟……」驚覺自己一個不防又說太多了,他連忙轉個話題。「不談我了,倒是你,要真有一天當了第一劍客,你打算做什麼?」
「那當然是等著後起之秀來挑戰我這個傳奇,然後我再一一打敗他們!」
一句話逗著武叔崇笑了。
「懷抱雄心壯志是好事,可要,萬一墮入名利的圈套,可就不好了。」
「呵!」燕拂羽淡淡一笑,「跟你在一起,老讓我想起我師父。」
聽見燕拂羽這麼說,武叔崇突然不安起來。
該不會他像個老頭子一樣啰唆吧?燕拂羽會不會嫌他煩啊?
「記得有一次,我問我師父怎麼不下山闖一番事業,我師父的話就跟你剛說的差不多……他說名利腐化人心,看多了恩怨殺戮,讓他覺得倒不如窩在深山裡來得清靜自在……」
「那你怎麼沒聽他的話?」
燕拂羽笑了笑。「學了一身本事,當然得出來闖個名號,才不辜負我師父的一番栽培啊!再說,這一身本事不用於行俠仗義,卻躲在深山裡獨善其身,也太自私了點兒。」
「呵呵……這話可罵到你師父啰!」
武叔崇這話一出,立時讓燕拂羽變了顏色,急忙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這著急的模樣讓武叔崇暗暗自責,不該拿這開玩笑的。
燕拂羽自幼被他師父扶養長大,又授以一身武藝,對他師父只有加倍地孺慕景仰,又哪敢對他師父有任何微詞呢?
不過,就這幾句話看來,燕拂羽的師父應該曾在江湖上混過一陣子,絕非什麼名不見經傳的山野鄙人。
若非有切身之痛,又怎會有這番感慨?
「我說笑的,你別介意。」
燕拂羽看了武叔崇一眼,隨即笑笑,聳聳肩。
「不過,我也的確違背師命。」吐了吐舌,「我師父不希望我下山闖江湖的,可是我卻還是下山了……」
「幸好你下山了,不然,我們就無法像現在一般一起行走江湖了。」
「你很高興能跟我一起闖江湖?」燕拂羽閑著,眼裡不掩熱切。
這句話問得武叔崇一愣。
他很高興嗎?
看著燕拂羽期待答案的神情,武叔崇不禁微感不安。
高興?似乎……是的。
這是怎麼回事?對自己現在這陌生的心情,武叔崇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時,遠處傳來馬蹄聲,打斷了武叔崇的沉思。
只聽著馬蹄聲如滾雷般急驟,不一會兒就到了武叔崇和燕拂羽身邊,一群莫約二、三十人的馬隊將兩人團團圍住。
似是感染到馬上人的肅殺,幾匹馬兒輕踏四蹄,踱出不安的拍子。
武叔崇和燕拂羽抬頭看著馬上的人物,為首者身上一襲白衣,是戴孝的裝扮。略圓的臉蛋顯得稚氣,梨形眼眸中滿是憤恨,正是「紫電門」的劉若冰。
原本劉懷恩和武伯屹決定等查明燕拂羽的確是殺死郭懷義的兇手后,再加開一次公開的邀會解決這件事,但年輕的劉若冰沉不住氣,便帶著門人追了出來。
劉若冰投梭一般飛身下地,沖著燕拂羽就喊:「姓燕的,還我師叔的命來!」說著,劍光一閃,劍尖已指向燕拂羽。
武叔崇看見劉若冰手中薄劍,是「紫電門」鎮派寶劍──「紫綃」,立時認出他的身分。
燕拂羽胸膛一挺,俐落地將流星劍握在手中。這些天來格鬥不斷,說累倒也真的有些累了,但他生性好勇鬥狠,兼之又有初生之犢的傲氣,因此遇上了挑釁總是挺胸前迎,從未退卻過。
「你師叔是誰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燕拂羽微笑著耍了個劍花,橫移一步,「反正打我手持流星劍步入江湖以來,不知多少惡霸宵小死在我的劍下,殺了你師叔我問心無愧,你要報仇,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你胡說!我師叔為人一向仁義,江湖上哪個人不敬重他?你居然敢說他是惡霸宵小?看劍!」劉若冰一臉怒容,挺劍疾刺燕拂羽。
這一劍來得又快又凶,燕拂羽心中一凜,凝神抵擋。
雙劍相交,燕拂羽手中流星劍如急湍貼著劉若冰手上的劍身刷下,劉若冰翻腕盪開流星劍,抓住空隙刺他小腹。
劍勢穩而辣,燕拂羽暗暗叫好,只覺此人比「白虹山莊」的凌康更勝一籌,是他這些日子以來碰到最好的劍者,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
「那種假仁假義的偽君子更該殺。」燕拂羽口中說話,手中劍勢絲毫不停,連起流星掩日劍法,使劍圓轉如意,三尺紅光幻出一圈圈野火般連環光圈,纏住劉若冰的手中劍。
「原來你是『十二快劍門』的人。」長劍被繞圈紅光黏纏上,劉若冰頓覺手中劍勢沉重遲滯。
「紫電門」的劍法以狂迅剛捷見長,招快如電,若由掌門劉懷恩舞將出來,氣勢真箇有如滾石奔車,驚蛇走馬。
劉若冰功力雖不如劉懷恩深厚,但也是「紫電門」後輩中傲視群倫的,這會兒見自己的劍勢受燕拂羽牽引,遂改招換式,招與招之間嚴謹得潑水不進,而又了了分明,穩守搶得先著。
「什麼十二快劍?沒聽過。」燕拂羽見火紅流星劍竟然砍不斷劉若冰手中「紫綃」,詫異之餘不免有些心浮。
兩人功力旗鼓相當,但劉若冰挾恨進擊,氣勢勝燕拂羽三分,但若以劍法論,則燕拂羽的流星掩日劍法要高出劉若冰幾分,因此兩人打了個難分高下。
一旁武叔崇靜靜觀戰。
這些日子以來一直跟在燕拂羽身邊,看了數十場武鬥,他可以說是最了解燕拂羽功力的人。
平心而論,劉若冰的內力比燕拂羽跟凌康都要高出一截,但燕拂羽仗著流星劍之力,劉若冰敗在燕拂羽手下是一定的。
但他只擔心這些天來燕拂羽連戰末歇,精神氣力未得充分養足回復,怕耐不得久斗……這可怎麼辦才好?
只見劉若冰斜削燕拂羽右肩,燕拂羽沉肩閃過,手上稍緩,數莖斷髮散入風中。
「劉世兄。」武叔崇情急踏前一步發話,卻有劉若冰的兩個同門雙劍交叉,阻止他的行動。
「你們別動他!」燕拂羽見那兩人拔劍,就想舍劉若冰前去護衛武叔崇。
但劉若冰手底下不弱,容不得他分心旁顧,「紫綃」險極地自燕拂羽頰邊劃過,留下一道淺淺血痕。
劉若冰抓住這個機會,劍招去斧鑿轉圓融,式式搶快,進攻不留餘地,「紫綃」運使如飛,形如霹靂連響,紫電漫空,迫得燕拂羽著地滾開,避得狼狽。
卻見燕拂羽雙眉一軒,挺腰躍起,鼓勁發招,手中紅色流星劍芒閃耀如星,直撲劉若冰。
劉若冰見劍的來勢兇猛,凝神改采守勢擋下,卻不料以內力化作劍氣的紅芒竟能彎曲,穿破劉若冰的劍網,如流星般竄入。
燕拂羽原擬可以一招得手,卻因連日來的疲勞而致力量拿捏不穩,劍芒偏了些許,沒能刺中穴道,僅在劉若冰肘上劃過,衣袖裂了個口子。
「兩位請先停手,聽在下言。」武叔崇不願燕拂羽和「紫電門」結下不可解的仇怨,因此再也顧不得其它,腳下一動,輕輕巧巧地便穿過阻攔,那兩人只覺得眼睛一花,武叔崇就到了燕劉兩人身邊。
適才燕拂羽那招讓劉若冰嚇出一身冷汗,他怎麼也沒想到流星劍的劍芒竟能彎曲,覷空進襲。因此他乘機停劍,退後一步,藉以鎮定心神。
「你是什麼人?」劉若冰打量著武叔崇,若他以神奇的速度與身形步法脫出他兩名同門的阻攔,心下不禁提高警覺。又想以燕拂羽武功,該殺不了他的師叔,但若有此人幫手,那就有可能了。
再者,適才那招流星劍芒實在詭奇,他能避過那招真是祖上積德。所以地想,說不定他師叔就是被剛才那招奇招給出其不意地傷了的。
「在下武叔崇。」武叔崇拱手為禮。「家兄武伯屹,與劉世兄見過。」
「你是武家的人?」劉若冰驚訝,「那你為什麼還幫著他?難道你武家……」
他氣了,想不到武家竟然玩兩手策略,一邊答應幫他們查清郭懷義之死的真相,另一方面卻派人幫著燕拂羽。
「劉世兄切勿心急。」武叔崇暗暗嘆氣,這個劉若冰也是個急性子。「在下一直在旁邊觀戰,可沒出過手,說我幫他從何說起?再說,在下覺得這之中有蹊蹺,在事態未明之前,為免造成遺憾,還望兩位能心平靜氣,暫時罷斗,是以出聲阻止。」
「會有什麼蹊蹺?」劉若冰瞪大眼,「我師叔死在流星劍下可是你四弟武季說的,而流星劍又在他手上,不是他殺的會是誰殺的?難道世上還有第二把流星劍不成?」
「流星劍只有一把!你以為流星劍是打鐵鋪里賣的菜刀,到處有的?」燕拂羽不滿,舉起流星劍,「這種神兵利器,哪有可能有第二把?」
「你看,他都這麼說了,我師叔鐵定是他殺的,剛剛他自己也認了。哼!」劉若冰一把推開武叔崇,挺劍就要撲上去,「你這個卑鄙小人,一定是使什麼卑鄙手段才殺了我師叔,我要為我師叔報仇!」
「你罵我是卑鄙小人?」燕拂羽不甘示弱地持劍吆喝。「來呀!劍下分高低,我不在乎打敗你來為我的戰史多添一筆漂亮的成績。」
武叔崇撐開雙手擋下紅了眼睛的兩人,「兩位,請聽我說。」
「沒什麼好說的!讓開!」
「你說過不干涉我的,閃邊去!」
劉若冰和燕拂羽同時要推開武叔崇,但武叔崇只是端立在兩人中間,「依在
下所見,燕少俠光明磊落,不會以卑鄙手段殺害郭懷義大俠,這點在下可以肯定。」他轉向燕拂羽,「你確定你殺了的人裡面有個叫郭懷義的人?」
「我在江湖上闖了個把月,殺了無數地痞流氓,我哪有閑工夫一個個去問名字?我沒好心到殺了他們還負責幫他們蓋墳墓,問名字幹啥?」
「那你所殺的人當中,有武功高過這位劉少俠的嗎?」
「這倒沒有……」燕拂羽老實承認,「不過……哼!他師叔如果真是死在我劍下,鐵定不是好東西!」
「你!」劉若冰聽見燕拂羽再次辱及他師叔,氣得目眥欲裂,「我一定要殺了你!」
「劉世兄,以郭大俠的武功,只怕令尊要以區區兩劍取他性命都難,而燕少
俠剛才也說了,劉世兄你是他截至目前為止遇到武功最高的,因此,是不是燕少俠殺了郭大俠,還有探究的必要。令尊既以委託我武家代為調查此事,還請劉世兄尊重我武氏一門,暫時不要插手。」
聽武叔崇這麼說,劉若冰自覺也不該再纏夾下去,否則萬一武叔崇一狀告到劉懷恩那裡去,他就吃不了兜著走。
畢竟,「紫電門」不想和武家交惡。
「好,我聽你的,先饒這小子多活幾天。」劉若冰還劍回鞘,瞪視著燕拂羽,「哼!要不是我爹擔心江湖中說我『紫電門』覬覦流星劍,堅持要查個證據出來,好請江湖中人見證,再料理你這小子的話,我今天就拿下你的頭,把你的破銅爛鐵丟到海里去。」不知怎的,他就是看燕拂羽那張狂的樣子不順眼。
「我的劍是破銅爛鐵的話,你手裡的東西就是朽木糞土!」同樣的,燕拂羽看劉若冰也是討厭得很。
「兩位請停止這種無意義的口舌之爭吧!」武叔崇的語氣里有滿滿的無奈。
劉若冰看了看武叔崇,又瞪了眼燕拂羽,強忍怒氣翻身上馬,舉臂一揮,帶著門人駕馬離去。
看著前方飛揚的塵沙逐漸平靜,燕拂羽這才收了流星劍,看了武叔崇一眼。
「你早就知道他師叔死在流星劍下的事?」
「嗯。」
「跟著我,不單純是因為我是流星劍的持有者,要記錄我的戰史?」
聽著燕拂羽的聲音愈來愈冷,武叔崇的心不知怎地也跟著冷下來,但他還是淡淡地應了聲。
「你懷疑我殺了他師叔……那個什麼郭大俠的?」
武叔崇看著燕拂羽,陶出手帕遞給他,讓他擦拭頰上的血痕,再簡單地將郭懷義橫死、劉懷恩至武家求助的事說了。
燕拂羽面無表情地聽著,擦了臉上的血。
「但後來,對你有了深一點的了解后,我就認定郭懷義不是你殺的。」
「那也難說……」燕拂羽接過武叔崇遞過來的傷葯,猶豫了下又還了回去,「說不定真是我殺的呢!流星劍就這麼一把,說不定真的是我殺了他。」
「以你的武功……」武叔崇握著那裝著傷葯的小盒子,心裡百感交集,這下燕拂羽知道不可完全信任一個人了吧?心情惆悵起來,武叔崇忍下嘆氣,將傷葯收回懷裡。
「萬一那個什麼郭懷義生病了,或者小看我,或者……」想不出其它可能,
燕拂羽不耐地揮了揮手,坐了下來,百無聊賴地拔著草,「總之……說不定他就這麼糊里胡塗的死在我手下,也不是沒有可能……你把葯收起來幹啥?不幫我敷嗎?」
對上燕拂羽瞪大的雙眼,武叔崇愕然,「你要我幫你敷藥?」
「我傷在臉上,看不到怎麼敷?半邊臉都在痛……我哪知道那一劍劃在哪裡?」
「很痛?」武叔崇問了個笨問題,為著心中莫名的激動。
「廢話!要不要我在你臉上劃一劍試試?」
武叔崇笑了,蹲下來細心地替燕拂羽敷上傷葯。
「剛才謝謝你護著我……不過你不該管我的,不然,你臉上也不會挨這一劍。」
「挨就挨了,無所謂,倒是你這麼好心腸的人要是被他糊里胡塗地宰了,就可惜了。」
燕拂羽微笑,笑容單純而澄凈,將武叔崇的視線黏住。
「到現在你還覺得我心腸好?我隱下了郭懷義的事沒說,怎麼也算是騙了你。」武叔崇勉力別開頭去。
「你這人連馬的性命都愛惜,又老勸著我『別殺人,斷個手懲戒那些壞蛋就好』……這麼愛惜別人性命的人,自然是好人。」燕拂羽說著,但下一刻眉頭卻揪了起來,「那個郭懷義……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這個嘛……一個人究竟是好是壞,大概只有老天爺知道……不過,他是很受敬重的,為人排難解憂的事做過不少,做人端方持平、重義氣……該算是個好人吧!」看燕拂羽神色不豫,「怎麼?你怕你誤殺了好人?」
「嗯。」燕拂羽老實點頭。「萬一要真是我殺了他,而他又是個好人……殺了好人,我不就成了壞人嗎?」
武叔崇垂下眼睫,嘆了口氣。「這世間是非真偽本就難辨……做人做事,也只能問著自己的良心了。」
「也許你那種凡事給人留個餘地的作法才是正確的。」
「可你嫉惡如仇、除惡務盡的行事作風,也不能說不對,只是我們畢竟都是凡人,很多事一時參不透……世上偽君子多,也不是每個都會被揪出來。」見燕拂羽垂頭喪氣,武叔崇拍拍他的肩,「別想那麼多,這可不像你了……如果真是你殺了郭懷義,我也相信其中必定有誤會。」
聽見武叔崇這麼說,燕拂羽臉上的憂慮隨即消退。
「其實,要知道我是不是其是殺他的兇手也容易,讓我看看他的屍身,名字我不知道,但臉總認得出來。」
「你要願意主動去查清這件事也好,不如你先跟我回武家,找我大哥參詳一下,如何?」
「好。」燕拂羽高興地站起身來,「咱們這就走吧!」
他伸出手,拉著武叔崇站起,兩人相視一笑。「若到時我看了屍體,發現我沒有殺他,那我說的你信嗎?」
武叔崇看著燕拂羽,只覺胸口一陣熱氣上涌,遂衝口說道:「我信!」
聞言,燕拂羽笑了,像艷了天空的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