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宋自然和江扶風終於決定結婚。
初由自然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阿諾,絲毫不避諱街上來往的行人,當下興奮地手舞足蹈起來。
「自然,我真替你們高興,你早就該答應了!」
「唉!」她不懂阿諾為什麼一聽到她即將結婚的消息就興奮成那樣。
「快點講,江扶風到底用了什麼招數讓你這顆頑石點頭?」阿諾興緻勃勃地問。
宋自然搖搖頭。「我實在說不過阿風他們全家人。」尚未允婚前,心中不踏實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奇怪的是,答應了以後反倒沒了那種患得患失的心理。
原來,遲遲說不動宋自然點頭的江扶風,請出家族成員對自然展開一連串的疲勞轟炸。可憐的宋自然在單口難敵眾嘴之下,不得已屈服在眾人情壓力下。她的點頭,簡直樂歪了江扶風,為免她反悔,婚期便訂在五月一日。
「哦!原來是請了未來的公婆出馬。」她靈機一動,「你今天約我逛百貨公司就是為了辦嫁妝啊!」
「阿諾……」宋自然瞅了阿諾一眼。
阿諾俏皮地吐吐舌頭。
為免阿諾繼續挖苦,宋自然趕緊轉移話題:「你們班上的那位問題學生怎麼了?」她知道,阿諾最近為了班上一位學生忙得焦頭爛額。「回到學校了沒有?」
阿諾攤了攤手。「沒有。不過,我還沒打算放棄,我非把她帶回學校不可!」堅定的口氣充分顯出她的決心。
百貨公司富麗堂皇的大門出現在眼前。兩人正待跨入,一道男人的聲音喊住了她們——
「自然!」
兩人回頭,竟是張煜人。
「煜人,這麼巧!」宋自然堆著笑。
「是啊!好巧!」他的眼神有意無意地掃過阿諾。「你們逛百貨公司啊?」
宋自然點點頭。「有沒有空?要不要一起逛?」
阿諾對於宋自然客氣的邀約頗不以為然,她扯扯自然身後的衣袖。
「不了!我還得趕回公司開會。」張煜人心中無限惋惜地道。自從那天起,他一直想找機會約阿諾,可惜……生性害羞的他始終提不起勇氣。
他的拒絕令阿諾鬆了口氣。
「禮拜六下午還要上班?」
「沒辦法。」張煜人無奈地笑笑。
「那……我們不耽誤你了!」
阿諾用力朝張煜人揮揮手,迫不及待地拉著宋自然跨進百貨公司。
看著阿諾的倩影消失在眼前,張煜人心中有說不出的悵然。
「那個女老師又來啦?她可真有耐心。」吧台內的小張噙著笑,對著小李道。
小李則望著角落處的人影頻頻苦笑。
「真佩服她耶!每天晚上準時八點報到,一坐就到十一、二點。我說小李啊,莫非你們是鐵石心腸,一點都不動心?」
小李仍是苦笑。
小張打趣的話引起丁介的注意,他淡淡地掃過角落處的人影。
角落處的阿諾就著微弱的光線,正專心地批閱班上的作文簿,她的行為與整個酒吧的氣氛顯得相當不協調。
突然一抹陰影遮住了阿諾的視線。
「老師。」這無奈的語調,來自林筱如。
阿諾抬起埋在作業上的眼。
「老師,我求求你不要再來了好不好?我說過我不會回去的!」她哀求道。
阿諾合上作文簿,正色地道:「你要我不管你,那是不可能的。」
「老師……」
「好了好了!別再說了,說再多也不會有結論,反正我會一直纏著你,直到你願意回到學校為止。」阿諾重新打開作文簿,用一副無賴的口吻說著。
「隨便你!」林筱如負氣地丟下這麼一句話。「反正我是不會回去的。」
阿諾朝她的背影不在乎地抿了抿嘴。
時間過得飛快,把整疊簿子批閱完畢后,已差不多是回家的時候了!
阿諾收拾好桌上的作文簿,準備起身回家。前方突然傳來的爭執聲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詫異地偏過頭,映入眼帘的一幕令她火冒三丈,正義感上揚了十丈高。
只見有名仗著幾分酒意的客人,正攬著林筱如的肩,企圖對她毛手毛腳的。
「妹妹,你長得好可愛,讓哥哥親一下好不好?」他猙獰的臉跟著就要湊過去。
林筱如不安地掙扎、抗拒著。「先生,請你不要這樣好嗎?」
「不要害臊嘛!來!親親……」
「不要!」
可惡!這個老色狼!竟敢當她的面欺負她的學生,真該死!
阿諾捲起袖子,氣呼呼地沖向前去。過度氾濫的正義感令她不計任何後果,當場便用力甩了那個色狼一巴掌。
「放開你的髒手,色狼!」她拉過驚嚇過度林筱如,挺身擋在她面前。
挨了一個大鍋貼的男子呆愣了幾秒,酒意恢復了不少。見四周的客人全帶著訕笑的目光向他望來,他有些惱羞成怒。
「臭婊子,老子我林寶宗的事你也敢管!媽的!」一心想討回面子的他,揮手立刻揍了阿諾一拳。
阿諾沒料到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竟然敢出手,一個不察,左臉頰著著實實挨了個正著。一陣驚呼聲四起,她踉蹌地撞到身後的桌子,桌上的作文簿散落了一地……
「老師!」林筱如語帶哽咽地奔向阿諾。「你有沒有怎樣?」
阿諾摀著麻熱的臉頰,只覺一陣熱浪自鼻頭緩緩流出……她接過林筱如遞過來的紙巾,胡亂地在臉上抹過一通后,立刻自地上躍起,氣憤地指著他破口大罵:「你這個可惡的癟三,有種就不要仗著力氣大。打女人,你孬種!」
「臭婊子。」阿諾的謾罵更加激怒了他。眼看他再度揚起手掌劈向阿諾——
就連阿諾本人也以為這次一定死定了,她縮著脖子、用力閉起眼。沒想到,心懸了半天,竟沒等到預期的疼痛,她小心翼翼地睜開一隻眼查看究竟。
只見林寶宗的手被另一隻孔武有力的手攔在半空中,阿諾詫異地睜開雙眼,望向手的主人。
天啊!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竟然是那個該死的傢伙救了她!她再用力地眨眨雙眼確定她所見到的。
「打女人?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丁介冷冷地道。如豹般犀利的眼盯得林寶宗頭皮直發麻。
「你少管閑事!」見有人替阿諾出頭,林寶宗囂張的氣燄顯然收斂不少。他想掙脫被丁介緊握的拳頭,使盡吃奶的力氣,卻掙脫不了,他暗暗心驚!
看到阿諾被揍,花飄香原本心中有點幸災樂禍。但見她的丁介竟捲入其中,原想置身事外的她狠瞪了阿諾一眼后,帶著圓融的笑介入兩人之間。「唷!林先生,就這麼算了好不好?您今晚的帳全算我的。」
見兩人仍劍拔弩張地對峙,花飄香以為對方仍不肯善罷甘休。她皮笑肉不笑地道:「別這樣嘛!林先生,大家都是出來混口飯吃,撕破臉,對誰都沒有好處。」
她口中的威脅,林寶宗豈有聽不出之理?花飄香良好的黑白兩道關係是眾所皆知的,他可惹不起。但,放不放手似乎不是他所能控制得了的!
見林寶宗額頭因頻頻的使力而沁出了汗珠,丁介冷笑一聲后,突然用力地放開了手。
林寶宗不意,一個踉蹌倒退了幾步,他尷尬地替自己找台階下:「看在花小姐的面子上,老子就放你一馬!」他不懷好意地瞇起眼,看了阿諾一眼,並撂下一句:「走著瞧!」然後很橫地離去。
他離去的眼神令丁介一凜,心中有了盤算。
經過剛剛的陣仗,林筱如終於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老師,都是我不好,害你……」
鮮血自阿諾的鼻頭不斷湧出,小張自吧台中手忙腳亂地抓過冰塊,讓阿諾冰敷消腫。
阿諾雖然很痛,但她反倒安慰林筱如:「傻瓜,哭什麼?今晚的事只是一個意外,不是你的錯。」她用眼角地瞅了花飄香一眼。「要不是有人只顧賺錢、開這種妨害風化的店,那種人渣也不至於敢當眾調戲良家婦女!」
花飄香當然聽得出阿諾的弦外之音,要不是礙於丁介在場,她早就發作。
「我要是早聽老師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林筱如啜泣地道。
「現在聽話也還來得及。乖!別哭了!」她用眼神示意小李,把林筱如帶開。
阿諾把冰塊還給小張,彎下身子想把散落四處的簿子拾起。
小張等工作人員見狀,忙道:「我們來幫你!」
阿諾回贈感激的一眼。
幾個人的幫忙,很快就把整疊作文簿拾回。小張關心地看著阿諾道:「你一個人回去沒有問題吧?」
阿諾給了他一個V字形的勝利手勢,微笑地搖搖頭,轉身便要離開。
「周小姐。」花飄香喊住了她,故意為難道:「你是不是應該感謝一下這位丁先生?」今晚阿諾的見義勇為似乎博得大家的好感,包括丁介,她心中頗不是滋味。
阿諾回過頭,看著倚在桌旁、面無表情的丁介,她歪著頭、蹙眉地想了一下后竟然聽話地點點頭。她來到丁介面前,微仰起頭:「丁先生,你救了我,我很感謝你,但並不表示以往的樑子就這樣一筆勾消,我仍然討厭你。」
她又緩緩地轉過身子,面對花飄香不急不緩地道:「我討厭你用這種命令式的口氣跟我說話;也討厭你身上那股熏死人的香水味;更討厭你那張塗得跟殭屍一樣白的臉。」說完,顧不得已七竅生煙的花飄香,她帥氣地甩過背包,昂起頭走出去。
竟然……竟然是丁介!他首先縱聲大笑,眼裡有著不易察覺的激賞。一群平日震懾於花飄香的威勢、敢怒不敢言的員工,此時也掩口低聲竊笑。
一出酒吧門口,迎面的寒風便令阿諾打了個冷顫。
三月天,時序雖已入春,但到了夜晚,冬意還是很濃。她摸了摸隱隱作痛的鼻樑,下意識地縮起了身子,往對面巷道的停車場走近。
真痛!那個該死的色狼下手真重!
心中的詛咒尚未結束,便見陰暗的巷道旁竄出幾條黑影,不懷好意地朝她走來,為首的那位,赫然便是那個該死的色狼林寶宗。
阿諾見狀,心中不禁涼了半截,她當然知道有人不甘受辱,尋仇來了!
林寶宗首先對阿諾發出了令人膽寒的嘿嘿聲:「臭婊子,不要以為老子剛剛是怕了你。」見阿諾眼中隱隱閃耀的驚懼,他更加得意。「老子今晚不給你點顏色瞧瞧,我就不姓林!」
他用眼神示意身後幾名阿飛打扮的年輕人,喝道:「上!」
見對方欺身上來,阿諾生平第一次感到什麼叫害怕。她一面退後,一面仍故作鎮定地道:「別……別過來!再過來,我可要喊了!」
似乎沒有人重視阿諾的威脅,那群飛仔繼續欺向前。
阿諾在退後之餘摸到一根類似棍棒的東西,她牢牢地握在手中準備放手一搏。
「好俏的姑娘,來讓大爺我親一下!」其中一個飛仔垂涎著令人作噁的嘴臉撲向阿諾。
阿諾一秒也未考慮地立即抄起棍棒,朝那人下體重重一擊。
那人發出如野獸一般的號叫聲,痛苦地倒地申吟。其餘飛仔見狀,立即自四面八方涌了過來。
為了保護自己,阿諾朝著對方一陣亂棒揮舞;對方挂彩的不少,但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
漸漸地,在雙拳難敵四掌之下,阿諾的體力逐漸流失,棍棒被其中一位阿飛打落,衣衫也被撕落不少,一個重拳擊來,她失去了知覺……
見她倒下,林寶宗立即舉手叫停。他的原意是想教訓她而已,可不想鬧出人命。他彎身查看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的阿諾,看著月光下阿諾姣好的面容,他心中起了邪念。
「這妞兒挺辣的,正合老子脾胃。」他轉頭對著其中一名飛仔道:「死雞,把她給我帶上車。」
「老大,我們有沒有份?」死雞垂涎地問。
「等老子爽完了,要怎麼處置她隨你們的便。」
「謝謝老大。」死雞巴結地道。他蹲下來,想抱起昏死在地上的阿諾。沒想到,才一伸手,一聲呼喝令他陡地停下了動作。
「放開她!」丁介冷冷地掃了以林寶宗為首的飛仔群一眼。他看了看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阿諾,立即脫下自己的外衣覆蓋在她身上。
還是遲了!早就料到對方不會這麼輕易善罷甘休。剛剛要不是為了安撫花飄香耽擱了一點時間,他絕對不容許在他面前發生這種事!
「臭小子,又是你!」經過餐廳的較勁,林寶宗原本對丁介尚有顧忌,但此時仗著人多,把他的膽子撐大了。
「幾個堂堂七尺男子漢聯手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哼!我今天真是開了眼界了!」丁介冷笑道。「看來海老大的家教不太好。」
海老大是這一帶的角頭教父,地位相當高,黑白兩道均忌他三分。
「別以為抬出海老大我就怕了你,少跟老子來這一套!」
「是嗎?」他以手抱胸、氣定神閑地轉身對著身後黑暗處道:「海老大,看來的威名已不如當年響亮啦!有人不太服你哪!」
「誰那麼大膽子?」
三名著黑色大衣的高大男子拱著一位白髮老者自黑暗中走出。老者雖已滿頭白髮,但眼神銳利懾人。
林寶宗等人一見這白髮老者,立刻如泄了氣的輪胎般,嚇得直打哆嗦。見老者銳利的眼神射向自己,林寶宗感覺自己的三魂已嚴重少掉七魄。
「林寶宗,你好大的膽子?連我的朋友你都敢碰?」老者不急不緩地道。
「海……海老大……」林寶宗立刻雙膝一跪。「我……不知道他是您的朋友,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動老大……您的朋友。」
「海兄,你的家務事我不便管。這裡就交給你了!」他知道海老大一向嫉惡如仇,尤其痛恨欺負弱小的人。而海幫幫規甚嚴,他知道海老大會秉公處理,給他一個交代。
「丁兄弟,我海大江代表海幫向你賠個不是,海幫出了此類不肖之徒,日後我會好好清理門戶。」他冷冽地掃了林寶宗一眼,故意威嚇道:「我這條老命是丁兄弟你撿回來的,倘若再有不肖之徒欺到你頭上,我海大江在道上還算有些薄面,一定能為丁兄弟討回公道!」
五年前,各方角頭因爭地盤發生械鬥,海老大被一位窩裡反的兄弟開槍打中,在性命垂危之際,要不是剛好路過的丁介救了他,黑道上大概不會是如今這般局面。
「謝謝海老大。」丁介微笑地道。「告辭了!」他向海老大拱了拱手,隨即抱起地上的阿諾,轉身離開那烏煙瘴氣的黑暗巷道。
找到自己的車,把她安置在後座。丁介坐上駕駛座,發動了車子。踩下油門前,他才察覺到自己救了一個燙手山芋。
該把她送到哪兒?他看了後座的阿諾一眼懊惱地想著。
醫院?不行,他搖搖頭。他不能給海老大添麻煩。
酒吧?也不行,花飄香絕對不會樂意見到她。
宋自然!丁介眼神一亮,但隨即又黯了下來。記得今早扶風對他說過,晚上會與自然連夜開車回台北。
唉!算了!眼前似乎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后,用力踩下油門,往一個熟悉的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