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聽說你休了藍兒?」
碧蟬跪在太皇太后的跟前,始終不敢抬起頭來。「是的。」她硬著頭皮說。
「丫頭,起身,這個樣子一點都不像你,你有膽子休了皇上,卻沒有膽子抬頭看看哀家這一張老臉嗎?」太皇太后的音量不大,可字字句句銳利得很。
碧蟬有些狼狽的起身。面對皇奶奶這帶刺的話,她早就心裡有數,畢竟她原本的打算只是悄悄的交回玉扳指后就出宮,從沒想過會把事情鬧得這麼大。可當時她真的是嚇到了,沒有多加思索的就讓話嚷嚷而出,以這宮內話題傳播的速度,才不到半天工夫,「休夫」這一事已是人盡皆知。
「皇奶奶,這事兒可是您答應過蟬兒的,只要納……皇上過了十五,蟬兒若仍無心留於宮中,便可休夫而去。」碧蟬連忙提醒太皇太后。
「哀家有說怪你嗎?」太皇太后將碧蟬拉到身旁,細細的看著這打七歲之後就在她眼下長大的丫頭。九年的歲月並沒有給她太多的改變,她仍是那個初見面就挺著腰桿為自己辯解的伶俐丫頭,清清秀秀的小臉蛋只算得上中等姿色,可那靈活的雙眼和彷彿會發光的笑靨,硬是教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皇奶奶不怪蟬兒?」碧蟬大喜過望的鬆了一口氣。說真的,她是真心喜歡皇奶奶的,她真的不希望皇奶奶生她的氣。
太皇太后伸手輕撫了下碧蟬的長發,年過半百仍不見老態的臉上有著寵溺的笑容。「丫頭,要不是為了哀家的私心,你又何需小小年紀就離家?九年也太多了,如果在宮中真的讓你難過,如果藍兒仍不得你的心,那哀家也不會再勉強你。」雖說她曾誓言旦旦的要做這丫頭的靠山,可要不是納藍的脾氣令人束手無策,她又何需聽從旁人建議,讓才不滿七歲仍是需要爹娘的娃兒入宮,好看看能否改改納藍的個性。
「皇奶奶……」碧蟬忍不住輕喚。
她知道皇奶奶一向疼她、寵她,但她一直以為那是因為納藍那傢伙的緣故,可今日皇奶奶的這番話,讓她的心中是又是歡喜又是慚愧,一時之間紅了眼眶。
「傻丫頭,哀家說這話可不是要你哭的。」
太皇太后伸手將碧蟬擁在懷中,這親愛的表示讓碧蟬有那麼一段時間楞住了。皇奶奶這少見的親近舉動,讓她知道了皇奶奶是真的疼自己的。
「皇奶奶,您幾時看過蟬兒哭了,只是天氣熱了,蟬兒的眼睛生汗罷了。」碧蟬噙著淚水,又哭又笑的說。
碧蟬的話讓太皇太后搖頭輕笑出聲,她寵溺的以手絹兒幫她拭去眼眶的微潤。「你這丫頭的反應總是這般奇奇怪怪,你要真出宮,哀家一定會想煞你這精靈的小丫頭。」
「皇奶奶,對不起……」碧蟬小小聲的說。她原以為這宮中本就不是她該長留的地方,是以,就算她出了宮,也定然不會有任何人會對她有所牽挂,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有人為她的離開而感到不舍。
「別說什麼抱歉的話,哀家早就看出來,你這丫頭是難留的,這種人人欽羨的宮中生活對你來說反倒是種桎梏,只是哀家總還抱著一絲希望,你和藍兒會有結果的。」太皇太后嘆了一口氣。這丫頭是她打小看大的,哪會看不出她每每抬頭看著天上的飛鳥,眼中那抹渴望的神采,這華美的皇宮對她來說真是太小了吧!
「我和他?」碧蟬驚喘出聲,她訝異的看著太皇太后,不明白她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和納藍有多麼不相稱,難道皇奶奶一點也沒發覺嗎?「皇奶奶,您別開玩笑了,蟬兒和他根本是犯沖。」
一看碧蟬那不可置信的驚懾表情。太皇太后心忖,蟬兒和藍兒已成親了九年,卻從來沒想過她和藍兒之間會有什麼樣的進展嗎?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真不知道該怪蟬兒這丫頭對皇后這人人稱羨的位子沒有一絲想望,還是該怪納藍那小子動心了這麼些年,竟然還是楞得傳不到蟬丫頭的心中。
「丫頭,難道你沒發現,藍兒在你入宮之後真的改變許多?若不是你這丫頭的刺激,他斷然不會有今日的成就。」太皇太后出聲提點。
碧蟬連忙搖搖頭,對這件事,她可一點也不敢居功。「皇奶奶,他除了變聰明一點、武功高一點之外,根本一點改變也沒有,還是一樣的霸道、自傲,狂妄到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如果他有改變的話,上次就不會對我……」碧蟬的臉色一下子緋雲輕聚,話語也在她口中沒了下文。
說真的,她根本看不出納藍那傢伙有什麼地方變得更好了,若真要說,大概也就只有變聰明一點、更會打架一點罷了,因為,他還是一樣的霸道,一樣的不可理喻,莫名其妙的以為這世界是為他一個人而存在的一般。
他說他在意她,可他口中的在意聽來就像是紆尊降貴的征服,與其說他是在對她表明心意,倒不如說他在宣示他不可動搖的地位還來得正確一點,不是嗎?
不然,為什麼他的一句「在意」,就要她放棄自己的夢想,只成為為他而生的囚犯?
「丫頭,哀家明白這宮外的世界有多吸引你,只是你對這宮中的一切人、事、物,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舍嗎?出宮真的比一切都還重要嗎?」太皇太后希望她能再仔細想想。
「皇奶奶,您不覺得蟬兒出宮,會比留在宮中對嘉愚王朝的幫助來得大嗎?蟬兒可以將所學印證於所見所聞,再將之傳回嘉愚王朝,並且也能將我嘉愚王朝的名聲傳至遠方,讓天下人也能明白我嘉愚王朝的威名。」她有自信,以她的所知所學,定能對嘉愚王朝有所一貝獻。
太皇太後點頭道:「哀家明白你的用心,只是你真的能不帶一絲牽挂的走嗎?」
「這當然……」碧蟬喉頭的「是」字,卻怎麼也吐不出來。
太皇太后愛憐的拍拍她的手背,要她別心急。「別急著說服哀家,如果出宮是你唯一的想法,哀家是不會阻擾你出宮的,哀家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有些事錯過了就不會再回來的。」
「皇奶奶……」
面對太皇太后一臉的慈祥,碧蟬衝動的擁著她,並且將頭緊緊的靠在她的肩上。或許現在的她是千頭萬緒,一點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緒,可有一點她卻是明白的,太皇太后是真心疼她的。
「作一個讓自己不會後悔的決定,知道嗎?」太皇太后像是安慰孩子一般的輕輕拍撫碧蟬的背。「不論你的決定是什麼,哀家都會支持你的。」「謝謝皇奶奶!」碧蟬將頭埋在太皇太后的肩窩,不讓人看到她早已泛潮的眼睛。
一直以為離開皇宮去遊歷天下是此生最大的心愿,只要出宮的時候一到,她一定可以了無牽挂的離開,畢竟這宮中只是她暫時落腳的地方罷了。
只是,此刻她心中微微抽痛的,是不舍的心緒嗎?
「下決定了嗎?」
碧蟬手一松,差一點讓手中的杯子滑落。她順勢輕輕在漱玉亭的石椅上坐下,以掩飾罡天的話所帶給她的影響。
「這是南蘿國的拈玉茶,素有南蘿國寶之名,你嘗嘗。」她替罡天斟了一杯茶。
罡天也不逼她回答,只是接過她遞上來的茶,慢慢的啜了一口,讓那香茗特有的氣味淡淡的充滿他的胸口。
他抬頭看了一眼已過中天的炎日。「午時已過,未時將至,是罡天該別過之時,不知你的心中在去留之間有定論否?」
「我……」碧蟬微微的蹙起眉頭。她不明白自己還在猶疑什麼,她已喚人將東西打理好了,只待時辰一到便可離宮,可為何她似乎仍覺心頭有股揮之不去的鬱悶?
「要捨得下宮中的富貴榮華,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罡天凝看咬著下唇的碧蟬輕聲的說。
「我才不是捨不得什麼榮華富貴,我只是……」
罡天伸手打斷她的話,「就算你不是為了榮華富貴,這宮中之人不舍的離情,也會很難讓你真能放心離宮吧!」
「我可以的!」碧蟬嚴正否認,「你剛剛說的都是胡亂猜測之詞。對我玉碧蟬來說,黃金屋不若一冊書,而且這宮中本來就不是我該留的地方,就算離開,也不會有什麼人會有不舍之情的。」
「是嗎?」罡天搖搖頭,謎樣的笑一笑。「若說你愛萬卷書勝萬兩銀之事或有可信,但是,你似乎低估了自己在這宮中的地位。」
「你又不是不明白我是為了什麼而入宮的,我在這宮中哪會有什麼地位……」她辯駁的話還沒說完,一向優雅沉穩的水芝急急而來的身形讓她訝異而微瞪大了眼睛。
總是端莊秀麗的水芝因為少有的劇烈動作而上氣不接下氣,那總是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髮髻,也在匆忙中散落了不少。
只見水芝顧不得形象的一把急急捉著碧蟬的手。「皇嫂,你真的要跟他走?」
「水芝?」碧蟬看著她。
「皇嫂,水芝知道自己打從你入宮就不曾對你放下心防,所以才會讓皇嫂不想留在宮中是不是?」水芝一聽說碧蟬要離宮,也等不及召喚,便匆匆來到這漱玉亭阻止。
「你誤會了,這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碧蟬急急澄清,她怕死了水芝那雙彷佛多說一句就會淚水潰堤的秋眸,從來美人垂淚都是件令人難以招架的事。
「那為什麼皇嫂要離宮?宮中有什麼不合你意的事嗎?」水芝還是不死心。
「我……」看著水芝這水嫩嫩的可人兒為了她的即將離去而如此關切,碧蟬的心中有一絲感動和訝異,這感覺讓她一向伶俐的口舌有一時之間的詞窮,讓她只得連忙向著跟在水芝身後而來的凌崇之使個眼色。
「蟬兒,你不多考慮一下嗎?」凌崇之也勸碧蟬留下。
碧蟬微微皺起眉頭。「崇之哥哥,你明明知道我……」
「我也希望你不要走。」
出聲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泓義,他本來以為納藍一定會在碧蟬離開之前出面阻止,可沒想到午時已過,還是不見納藍的身影。不得已,他只好離開溫柔鄉,先趕來阻止再說。
碧蟬的眼光來回在水芝、泓義和凌崇之三人之間掃視,她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話讓場面輕鬆一些,可是當所有的人都是一臉正經的時候,她實在很難說出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你們別這樣,離宮這件事我已經想很久了,現在正好是一個機會,讓我可以實現自己的理想,你們應該祝福我才對呀!」說完碧蟬輕嘆了一口氣。
「不只是我們,還有很多人都希望皇嫂別走。」水芝縴手一揮。
碧蟬一迴轉,立刻被身後跪在地上的人群嚇了一跳。她凝神一看,最前面一排的人是各監的總管,再來是各宮各院的司役,還有許多她認得和不認得的宮娥丫鬟。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皇後娘娘,若不是您的大恩大德,奴才根本沒命活到現在,奴才斗膽求皇後娘娘不要離開。」說話的是御駟園的總管太監。
「還有小的,要不是皇後娘娘替小的美言,小的早被皇上逐出宮中、流放邊塞了。」
「奴婢也是,是皇後娘娘替奴婢擋了皇上的怒氣……」
「奴才也是讓……」
就這樣,一時之間,所有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全討論成一團,讓碧蟬是一個頭兩個大。
「夠了。」碧蟬舉起手,示意所有的人安靜。「那是納……皇上年幼氣盛的事了,現在的他早已是個英明君主,就算本宮不在宮中,你們也不用擔心。」
說真的,以納藍小時候那沒天沒地的性格,要不是她替他擋著,真不知道還會多造多少孽啊!不過,她還是必須說句老實話,出手幫這些人,並不是說她多有正義感或多愛管閑事,只是有時候看納藍那狂妄過頭的性子礙眼,因而故意唱反調來挫挫他的銳氣,所以,對這些人口口聲聲的感激,她還真是有些擔待不起,但是對於他們的行為,若說她一點也不感動絕對是騙人的。
「皇上堂哥沒有你是不行的。」
一道悶悶的嬌聲響起,令人訝異的是,出聲的人竟然是那個一向視碧蟬為敵的水仙。
她不是一向巴不得自己能走得愈遠愈好的嗎?碧蟬問道:「你還好嗎?」她發現所有人的眼中也和她一樣透著疑問。這個水仙是吃壞肚子還是被鬼上身了?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呢?
「人家只是喜歡皇上堂哥,所以把你和西-國使者見面的事說給他聽,可是皇上堂哥立刻變得好凶,他瞪人的樣子就好象要吃人一樣,好可怕!」水仙說著、說著就嚎啕大哭起來。
「原來是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做的好事!」泓義斂起了雙眉,難得的發了火。
「人家怎麼知道會變成這個樣子!」水仙哭得更大聲了。
「好了!做了就做了,哭什麼呢?他是不會真的吃了你的啦!」碧蟬天生就是吃軟不吃硬,雖然這驕傲的小丫頭有時真是惹得她心頭冒火、怒氣橫生,但此刻看她哭成這樣,她心中還是生了幾分不忍。
「皇嫂,你不要走好不好?皇上堂哥真的好生氣,你要是真走了,他一定會更生氣的啦!現在連大哥都生氣了……我知道都是水仙不對,你就原諒水仙好不好?不要走啦!」水仙半是哀求、半是耍賴的說。說真的,她也才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再怎麼任性驕縱,遇到事情時還是像個小孩子。
「奴婢的命是皇後娘娘救的,如果皇後娘娘一定要離開,就讓奴婢跟隨,好照顧皇後娘娘的生活起居。」
不知道跪著的人中是誰先說了這一句話,一時之間又是人人爭著要服侍碧蟬,以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你們這些人想造反了是不是?!」
一聲怒斥由天而降,震得原是一團鬧烘烘的人群一下子一丁點聲音也沒有,整個園子靜得連心跳的聲音都聽得見。
「你……」碧蟬忍不住退了一步,一想起他上次的行為,她仍是心有餘悸。
納藍冷冷的掃了所有人一眼。「她要走就讓她走!你們留個什麼勁?」
「皇上?」
所有的人驚喘出聲,怎麼也沒想到會由他口中說出這種話。
「既然如此,那你還來做什麼?」碧蟬不明白,為何他的話會讓她的心沒來由的緊揪,疼得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納藍冷聲道:「來拿朕的東西。」
「什麼東西?」碧蟬皺起眉頭。
納藍一個大步來到碧蟬的身前,伸手平放在她的面前,臉上是少見的冷然。「你不是用玉扳指休了朕嗎?既然你與朕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那玉扳指也該物歸原主了吧!」
望著他一臉的決裂神情,碧蟬竟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她伸手將懷中用紅絲線系好的玉扳指掏了出來,輕輕的放在他的掌心。「還你,從此我們就再也--啊!」
就在碧蟬要將手縮回去的時候,納藍倏地一反手箝住了她的手腕,微一使勁,她便落在他懷中動彈不得,任他以輕功像老鷹抓小雞般的帶著她飛離了園子。
這突來的轉變讓所有的人目瞪口呆,只能楞然的看著他們兩人離去的背影。
「未時已到,在下也該告辭,煩請替罡天向皇上和皇後娘娘致意。」罡天首先出聲。
「你不再等一下嗎?」凌崇之禮貌的輕問。
罡天明白的看著眾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他的眼中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失落,但臉上的笑容仍是溫雅的。「或許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納藍帶著碧蟬飛躍至宮中南側北辰宮主梁的樑柱頂端,那兒只有一個僅容得下他們兩人立足的平台,風吹得他倆的衣服啪啪作響,讓碧蟬的一顆心更是忐忑。
「你快放我下去,我可不像你會飛來飛去,一個不小心會跌死人的!」她大叫出聲。這四周連一個可以扶著的地方也沒有,她低頭一看,地面離得好遠,怕是一個不小心跌下去,大概就得找閻王大爺報到去了。
納藍看著她,「這樣的地方,你就無路可逃。朕今日一定要和你說個明白。」
「別開玩笑了,這兒很可怕的!」恐懼讓她緊緊的抱著唯一的依靠。
「如果只有在這兒你才會這樣擁著朕不放,那你這輩子都別想離開這兒了。」納藍將她的頭扳正,凝眼瞧她眼中的驚慌。
「玉扳指我都給你了,你還想怎樣?」碧蟬又氣又急,恨不得踢他一腳,可現下的處境又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還想怎麼樣?你到底要朕怎麼做?」他恨恨的咬了一下她的手背。
「好痛!」碧蟬痛喊出聲。
「朕要你再疼一點!朕只是咬你一口,你卻是日日夜夜都噬著朕的心不放,你知道那有多痛嗎?」像是極為痛苦的,他狠狠倒抽了一口氣。
「你放開我!」碧蟬一點也不想聽這些會讓她心牆瓦解的話,可現下她卻又逃不了,只能軟弱的說著無用的話語。
「該死的!朕是嘉愚王朝的王,哪個人不乖乖聽朕的指示,為什麼偏偏你不?告訴朕,到怎麼樣你才肯把心給朕,你說啊!」他視線灼熱、語氣狂亂,全身上下散發著無與倫比的凌厲氣勢,可凌厲之中卻還帶著另一種教碧蟬為之震顫的情緒。
她看過他狂妄、看過他霸道、看過他憤怒,這九年來,她看過他許許多多的表情,可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了無助……
天哪!總是高高在上、彷佛自以為無所不能的他也會有無助的時候?是她讓他有這樣的表情的嗎?
「你要我的心做什麼呢?就像你說的,你是嘉愚王朝的王,你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天下名花盡在你的手中,那些名花的心只要你一開口就都是你的,為什麼非要我的不可?」她真的不明白,或許她真是嘉愚王朝的第一才女,也如眾人所言,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神童,但在以美色排名的宮中,她根本只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花,不是嗎?
「為什麼你還是不明白?朕誰也不要,朕就是只要你的心!」他狂吼,口氣中是濃濃的挫敗。難道真要他把心剖開,讓她瞧個分明,她才會相信嗎?
看著他,碧蟬覺得自己的心在動搖,她自問真的能一點都不在乎他嗎?還是因為他的出色外貌對她來說一向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因為資質差的人可以勤學而有所成,可天生的容貌差距卻是無論如何也彌補不過來的距離。所以,她選擇將自己的心意深埋,因為她是如此的確定一動心便是傷心,為了保護自己的心不被他傷害,她一直把他對她的一切行為當作是一種無聊的戲弄,從不曾認真,也不曾有所期待。
對他言語中的執著,她該覺得受寵若驚的,可除了一抹揮不去的不實在感外,她滿心卻是濃濃的不安和疑惑。
他到底看上她的哪一點?自古君王身邊的女子總是紅顏未老恩先斷,身為一國之君,身旁的女子總如季季花開,不曾有過一絲停歇,是以色未衰、愛已遲,本屬尋常。以色侍人是帝王身邊女人的悲哀,而更悲慘的是她根本無色可依,又如何能成為帝王注目的對象呢?
「要多久呢?」她輕聲語。
她的低喃傳入了納藍的耳中,他伸出手似乎想掐死她,可終究是將自己無可宣洩的怒氣發在自己身上,深怕此時的盛怒會讓他失去理智,真的失手重傷了對他來說如此纖弱的她!而他是如此明白自己一點也受不起傷了她的後果。
「你這個該死的女人!」他緊緊的咬住自己的手背,好似這樣才能轉移滿腔的怒氣。
「你做什麼?別再咬了!」碧蟬連忙把他的手由他齒下拉開,看到他手背上帶血絲的紅腫,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他咬得如此用力,她幾乎可以由傷口感到他的怒氣。
「你給朕聽好,朕只說這一次,朕要的女人只有你,不會再有別的女人!所以,朕非要你的心不可,只要朕還有一口氣在,你的人、你的心就只能是朕的!」納藍一個字一個字彷若起誓的說。
「若我說不呢?」
她的回答讓納藍的臉色由紅轉白,終而化成一片死灰。「你就真的這麼討厭朕?」
碧蟬深吸了一口氣,她彷佛聽到碎裂的聲音。不知這碎的,是她的心牆還是她的心呢?她閉眼不再看他,可他的影像卻不曾因她不去看他而消失。
「我最討厭你了!」說完她深吸一口氣。
「是嗎?」
納藍神色木然,他的傲氣、霸道、狂妄……一切的一切彷佛都已冷凝。
看著他的樣子,碧蟬突然有了一種領悟,雖然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但她卻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存在左右著他的心緒。她像是認命般的嘆了一口氣,拉著他的手來到唇邊,細吻著上頭的齒印,每說一句話,就輕吻一下。
「我真的最討厭你了,你知道嗎?」她握緊他的手,不讓他縮回。「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話呢?在我幾乎要實現我的願望的時候,在我以為宮中根本沒有人會在意我的時候,為什麼又讓我明白在意我的人如此的多?又為什麼這明明都是在阻止我追求自己的夢想,可我的心中卻覺得好高興呢?」
「你……說什麼?」納藍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他反手抓住她,灼灼星眸凝望著她。
「我不想在意你的,可在我對出宮的事開始猶疑的時候,我該明白,就算不想,你還是佔了我的心。」她不再逃避。她不想承認的,可事實就是事實,就算他真的放她離開,此刻她也走不了,因為她會在心中牽挂著他,因為她不想看到他難過的樣子。
「再說一次!你是朕的!」納藍霸氣的要她再一次肯定的說。他已經等這句話等太久,久到令他害怕這只是他的幻覺。
「我是你的。」她服從的順著他的話說。
看著他閃著狂喜的雙眼,碧蟬的心也生出一絲的滿足,只是這滿足中總還有著什麼,讓她的心像被針扎似的。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原來那碎裂的聲音是來自她渴望自由的心。
納藍微微皺起眉頭,才放晴的心情瞬間烏雲又聚。「為什麼你看起來一點也不高興?」
「我……」
碧蟬抬頭看了一眼清澄的藍天。從來她就怕自己會被關入牢籠之中,可沒想到這鑰匙卻是自已鎖上的。允了他一顆心,就表示此生再也飛不出這一片天空了吧!
「如果這宮中對你來說是個牢籠,朕會准許你離開的。」納藍倏地明白她嘆息的意思,他愛憐的替她順了順頰邊的發。他看著總渴望自由的這個小女子許多年,哪會不明白她心中的渴望呢?
「你不要我了?」碧蟬的語氣中有一絲驚慌,卻也有一絲認命。也許是她真的太貪心了,擁有了他全心的愛憐,卻仍舍不下心中夢想的那一隅。
「你說過是朕的,你這輩子都不能反悔,朕不會放你走的。」納藍眼神一凜,將她摟得更緊,像是怕她逃了似的用著兇惡的口氣說。
「可是……」
「朕准許你離開皇宮,可沒準許你離開朕。」終此一生,她只能留在他身邊。
「你是皇上,哪能說離開就離開得了的呢?」她要的是千山萬水、海闊天空,而不是偶一為之的管中窺天。
「你懷疑朕?」納藍瞪著碧蟬直到她低下頭。他該氣她總不愛把他的話當真,可事實是她才低頭,他胸中的怒火便沒了影。天知道,她真是他命中的剋星。他嘆了一口氣。「給朕一些時間,朕會親自帶你去看遍你所想看的世界。」
「那不知道要多久呢!」碧蟬輕笑出聲。雖然他的話十足是痴人說夢,但他有這樣的心也夠了,能得到他全心的對待,她也該滿足了,不是嗎?
納藍將手貼在她的笑顏之上,彷佛想將她的笑印在他的手中、留在他的心底,只因為她的笑讓他有擁有她的真實感。
「你忘了嗎?朕十五歲就即位了。等我倆的孩兒能獨立之時,朕就陪你游遍天下,終此一生,不離不棄,你說如何?」
碧蟬因他的話倏地飛紅了俏臉。由他堅定的眼神中,她看得出他不是用話哄她,他是真的願意陪她共游天下,而這讓她感動到幾乎要為之落淚。
她一臉倨傲的抬高頭,微紅著臉說:「我倆的孩兒?我們又沒……哪來的孩子……」
她的紅頰令納藍看了心中大樂,他促狹的輕咬她的耳垂。「朕說過,你只能留在朕的身邊。如果你想早一點出宮,可得努力一點了。」
「可你都讓我休了。」碧蟬臉紅到了耳根子,她只能聲如蚊蚋般的辯說。
「所以,現在你再也不能拿皇爺爺的玉扳指來壓朕了,休夫之事不許再提,朕要你從今日起全都屬於朕。」納藍得意的玩弄著手中的玉扳指。
碧蟬嬌嗔道:「你耍詐!」
「不知道是誰說過兵不厭詐的?」
納藍的話勾起了兩人的回憶,他們相識而笑,不約而同的想起了初相識時針鋒相對的日子,那歷歷在目的一切彷佛只不過是昨日。
「你好象變得比較聰明了。」碧蟬調侃他。
「當然了,是你自己說你不喜歡比你笨的人。」就是為了她這一句話,他奮發苦學,夜夜幾乎到東方見魚肚白才肯死心睡去,就只為了比她聰明就可以讓她承認她是他的。
碧蟬怎麼也沒有想到,孩提時的話語他一直記到今日,心上是感動的,可一張嘴卻仍不服輸。再怎麼說她可是嘉愚王朝的第一才女,哪能就此認輸。
「你真以為你會比我聰明?」她挑起一邊的眉頭挑釁的說。
「朕不是讓你承認你是朕的了嗎?」
看著碧蟬難得的啞口無言,嬌臉緋紅似火,靈目圓瞪,朗朗笑聲由納藍喉中傾泄而出,為了自己這難得的勝利。
不過,只要是兩情相悅,誰擒了擒又如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