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與其留在這裡,你不如跟我離開吧!」
「離開?」她茫然應和。「我能去哪裡?」
「京城。」那張比她還要漂亮的紅唇,吐出這兩個宇,在她耳邊娓娓說道:「我跟哥哥已經賺足旅費,準備出發前往京城。而且啊,我打算在京城裡開間客棧,你手藝這麼好,不如就到我客棧里來,專門替我做小籠包,當我的點心師傅,如何?」
京城?
她的爹、她的姊姊們,都在京城呢!
前些日子,確定雷貫天吃人的事只是謠傳時,她還想過,要找個日子,買齊了駝城附近的稀奇古怪特產,再請雷貫天陪她回京城一趙,親自向爹爹與姊姊們證實,雷貫天並沒有把她生吞活剝——
沒錯,他並沒有吃了她。
他只是重重傷了她的心。
見丁兒悶聲不語,只是猛掉眼淚,小龍有些沉不住氣,又補上一句。「你不跟我回京城,難道還想留下來,等著參加雷貫天跟那位姑娘的婚禮?」
這句話像重擊,敲得她頭暈目眩,想也不想的立刻搖頭。不!她寧可挖出自己的雙眼,也不要看見雷貫天娶別的女人!
「好,我跟你回京城!」丁兒沖勤的脫口而出,捏緊拳頭。此刻她只想逃,遠遠的逃開這兒,逃回自己的家、逃回自己的家人身旁。
小龍雙眼一亮,用力緊握住她的手,俊秀的面容轉向後方。
「都處理妥當了?」
自稱龍無常的黑衣男人,像是許久前就站在那裡,雙手背負在身後,一動也不動,聽見了小龍的詢問,才冷冷的點頭。
「馬車備妥了?」
黑衣男人仍是點頭。
「很好,咱們立刻就走!」小龍面露喜色,拉著丁兒就要往後門走。
才走了兩步,圓潤的臉兒卻轉向來時路,看往主房,雙腿也釘住不動。「等一下,我、我想再收拾一些東西。」
「要快,否則就走不成了!」小龍輕跺一步,卻不敢硬拉,只能低聲催促。
夜長夢多,久留一定就會有變卦,他得趁著那駝城富商結束那篇一廂情願的聯姻大計,或是雷貫天失去耐性,把債主那一家子,全都扛起來扔出牧場大門前,儘快拐走這珍寶似的人兒——
丁兒在兩雙眼睛的注視下,又回到主房裡。
她推開房門,撩開重重的氈毯,走向角落的櫥櫃,拿出那件劉大娘替她作的雷字綉披風,正要收捲入包袱,才一抬頭,眼角卻又瞄見櫥櫃角落,一件破舊厚重的披風。
那是雷貫天的披風。擄她來雷家牧場的路上、她掉進溪水的那一夜,他曾用這件披風裹著她,把她緊抱在胸前,用炙熱的體溫,溫暖她冰冷的身子——
她望著那件舊披風,看了好久好久。然後,她擱下雷字繡的披風,反倒取走他的舊披風,卷進包袱裡頭。
「丁兒,咱們該走了!」小龍站在門前,不耐煩的低語,漂亮的眸子里有著幾分緊張。
「我這就來。」她喃喃答應,舉著像有千斤重的雙腿,以中風烏龜的速度,慢慢住門口走去。
走到門前,她又回頭,看了最後一眼。主房裡景物依然,到處都有著雷貫天給她的回憶。
她曾經認為,這裡不是她的家。
當雷貴天對她好的時候,她稍稍認為,這兒或許會是她的家。
但是如今,當她知道,他準備納妾,接納另外一個女人時,她又覺得這兒再也不是她的容身之處。
「我走了——」她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喃喃自語,不知是說給誰聽的。「再見。」她輕聲說道,然後放下厚重的氈毯,任由小龍扯著自個兒往外走。
圓潤潤的身影離開了,只剩下一滴淚沒追上她的腳步,落在主房的地上,悄悄被石磚吮盡。
【第九章】
直到日落黃昏,那富商才倖幸然領著車隊離去。
雷貫天站在門前,看著遠去的車隊,徐徐鬆開雙手的鐵拳。
他的忍耐已經逼近臨界點,短短的幾個時辰內,他曾有好幾次,想抓起自個兒的債主,用力的、死命的搖晃,直到那張嘴再也吐不出半個字來。
只是,為了弟兄們的生活,他得忍!得坐在大廳里,耐著性子,聽那富商天花亂墜的說著,雷家牧場與黎記商行聯姻后,會有多麼美好的遠景。
先前在駝城,雷貫天早已明確拒絕,擺明了不可能納妾。但是那富商仍不死心,還特地帶著女兒前來,一口咬定,只要雷貫天瞧了他的女兒,立刻就會改變心意。
事實上,他從頭到尾沒有瞧那女人一眼。
霍達跟孫蘭始終待在大廳里,努力擠出笑容,表面上是不敢怠慢貴客,實際上卻是擔心雷貫天失去耐性,當場就撕了那富商的嘴。
直到車隊出了牧場大門,雷貫天才緩慢而僵硬的轉身,獨眼瞪著屬下們,怒聲宣布:
「以後,誰再敢讓那家子的人踏進牧場一步,我就剁了他去喂馬!」
孫蘭翻了翻白眼。
「不用頭兒吩咐了,往後再瞧見那家子接近咱們牧場,弟兄們就去假扮馬賊,把他們搶光剝光,全丟在野地里。」那一家子臉皮之厚,簡直難以想像,將軍再三拒絕,他們卻還要堅持倒貼。
那個不要臉的富商,甚至暗示,雷貫天若是不肯娶他女兒,就要提前收回對雷家的借款。
但是,即使威脅利誘的伎倆全使上,雷貫天的回答仍是那個字——
不!
他從沒想過要納妾。他早已娶妻了。
想起那個圓潤潤的小妻子,緊擰的濃眉稍微舒開,累積的怒意,這才逐漸的散去。雷貫天轉過身,三步並作兩步的往王房定去,滿腦子都是離開房間前,她哭得淚汪汪的模樣。
或許,他不該把話說得那麼重;或許,他該耐著性子哄哄她,坦白告訴她,他只是擔心她的安全。
他是個在刀口上討生活,剛硬而嚴酷的男人,從來不懂什麼是溫柔、什麼是勸哄,但是,為了她,他倒是願意慢慢學習——
薄唇稍稍上揚,但是那抹欲染眼底的溫暖笑意,只持續到掀開氈毯時,就陡然滅了蹤跡。
房內沒人。
雷貫天的眉頭又皺起來了。
他放下氈毯,轉身走到廚房,卻還是沒瞧見那軟潤的身影。廚房裡頭,只有劉大娘揮著刀,在庖解一頭肥羊。
「她人呢?」他粗聲問道,連聲音都很不爽。
「啊?」劉大娘轉過頭來。「主母嗎?下午她做完那籠小籠包之後,就去外頭了。」
雷貫天半眯著眼,走到蒸籠旁邊,才伸手一探,心中就凜然察覺不對勁。蒸籠已經冷了,他掀蓋一看,裡頭的小籠包老早蒸過了火候,全都糊了,一個個軟塌在松針上。
一陣冷意爬上背脊,他瞪著那些糊爛的小籠包,心頭閃過不祥的預感。
那個小女人做啥事都可能出錯,唯獨做起小籠包一絲不苟,只要她還在牧場,就不會擱著小籠包,讓它蒸過火候。
只要她還在牧場——
「把她找出來!」他丟下蒸籠,跨步走出廚房,一面咆哮道。「快!」
人們開始騷動,急忙四下尋找,卻壓根兒尋不著丁兒的身影。有個人鼓起勇氣,不太確定的開口。
「呃,主母會不會是去了馬廄?她似乎對那匹小花馬挺感興趣的。」
此話一出,眾人大驚失色,爭先恐後的往外沖,還有的人順手就抓了水桶或水瓢,準備要衝去馬廄救火。
馬廄安然無事。沒有著火、沒有被毀,但是,卻也沒有見到丁兒的蹤影。
雷貫天踏進馬廄,在馬欄間走動,銳利的獨眼四下搜尋,立刻察覺馬廄中稍有異動。
「怎麼少了一匹馬?」
孫虎探頭,順著頭兒的視線看去。
「喔,那匹啊,那匹不是咱們牧場上的馬,是龍家兄弟進牧場時,自己帶來的。」
硬如磐石的拳又捏緊了。
「龍家兄弟人呢?」
孫虎抓抓腦袋。
「他們說旅費賺足,不想再留下來,所以駕著馬車走了。」在牧場上,臨時工來來去去是稀鬆平常的事,那時雷貫天又在待客,他才沒有去報告。
獨眼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