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年前
她的床上,有一個男人。
一個陌生的男人。
跋涉過泥濘斷路,好不容易回到家裡,方喜悅匆匆跟爸媽打過招呼,就三步並兩步的沖回房間,她急著想換下臟衣服,在脫下衣服的前一秒,才察覺到,自個兒的床上,竟然有位不速之客。
一時之間,她維持著要脫衣裳的姿勢,硬生生僵住了。
呼,好險好險,只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要在這個陌生男人面前,豪放而徹底的,脫得一絲不掛了!
儘管沾滿濕泥巴的衣裳緊貼在皮膚上,滿身的不舒服,但是礙於外人在場,喜悅只能忍耐著,稍微靠近床邊,小心翼翼的觀察,這個躺在她的閨房裡,還大剌剌的睡在床上的陌生人。
他的眼睛緊閉著,像是陷入昏迷。
喜悅蹲在床邊,審視了好一會兒,才確定這傢伙是真的昏迷不醒,而不是居心不良的裝睡,躺在這兒準備大飽眼福,偷看她換衣服。
怪了,這傢伙是從哪裡來的?
山區連日大雨,道路已經崩塌,連車子都進不來。剛辭去工作、退了台北租屋處的喜悅,是搭車到山下,然後自己背著行李,跋涉了兩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才走回家。
雖然說,村落里常有遊客、登山者來來去去,但是瞧見這陣子的大雨,那些外地人肯定嚇得腿軟,老早在路斷前,全都腳底抹油的下山了。
然而,這個人卻沒有離開,反倒還攤平在她的床上。
清麗的小臉,又靠近了些許,烏溜溜的大眼,忙著在他身上打量著。
這個男人,出奇的好看。
事實上,她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
他的五官深刻,濃眉長睫、挺鼻薄唇,縱使在昏迷中,那張俊臉也有種難以言喻的性感魅力,教女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可惜的是,俊臉上頭,這會兒滿是擦傷的痕迹,額上的傷口尤其嚴重,就像是有人拿球棒,重重朝他額頭敲擊過。所有的傷口,都被簡單的治療過,但是沾染在枕頭上的血跡,看來還是有些怵目驚心。
他的身上還穿著爸爸的汗衫,但因為身材過於高大,爸爸穿來寬大的尺寸,他穿起來卻勉強得很,結實的肌肉,在繃緊的衣料下清晰可見。
再往下看去,他的下半身,則是蓋著印滿紅艷大花的被單。
喜悅盯著被單,考慮了好一會兒,雖然心裡好奇得,像是有小貓的爪子,正在搔啊搔,但是從小到大,爸媽總是訓誡她,不可以「趁人之危」,她才勉強忍住,沒去掀開被單,看看爸媽到底找了哪件褲子給他穿,還是乾脆就讓他沒穿……
唉啊唉啊,糟糕,她怎麼胡思亂想起來了?!
為了阻止邪惡的念頭繼續蔓延,喜悅用力拍了拍有些燙紅的小臉,在起身之前,又依依不捨的,多看了那張俊臉兩眼,才轉身走出卧房。
剛踏出房門,迎面而來的,就是食物香噴噴的味道。喜悅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肚子里的饞蟲,被香味勾得全都造反了。
她走到餐桌旁,看著滿桌的菜肴,高興得幾乎想跳舞。
「哇,都是我喜歡吃的菜!」在台北工作,吃了兩年外食,她還是最懷念媽媽的廚藝。
許水仙端著熱騰騰的豆豉炒山蘇,走到桌邊擱下。看見女兒饞得口水直流,也顧不得燙,徒手就往菜肴進攻,她立刻出手,往不規矩的小手一拍。
「洗手了沒有?」
「還沒。」攻擊遭遇嚴密阻擋,喜悅只能縮回手。
水仙皺起眉頭。「瞧你一身髒兮兮的,怎麼連衣服也沒換?」
「我放裡頭有人嘛。」她嘴上抱怨,但還是動作迅速的,去廚房洗凈雙手,才又拿了三副碗筷,坐回餐桌前。「媽,裡面那男人是誰?」
就在這個時候,方義也走進屋子。他先是把膠鞋上的泥巴,在門前的棕櫚毯上,刷得乾淨了些后,才踏進客廳。
聽見女兒的問話,他拍了拍額頭。
「對喔,我忘記告訴你了。」方義順手接過碗筷,裝了滿滿的白飯,匆匆扒了幾口。「我中午出門時,在溪邊發現那個男人,他撞傷了頭,昏迷不醒,半身都浸在水裡,差點就要被沖走。」
「他傷得可不輕。」她夾著涼拌蕨菜,邊吃邊回想。
方義點頭。
「等吃飽飯,我就送他去醫院。本來想等阿揚過來,現在路斷了,車子也上不來,我送他下去比較快。」
「唔!」
喜悅差點噎著。她伸手一擋,做出暫停的手勢,直到努力的吞下喉間那口白飯後,才能順利開口。
「爸,你要送他下山?」她瞪大眼睛。「不能叫救護車嗎?」
「電話線斷了,沒辦法聯絡醫院。」
「等等,我有手機!」她高高興興的,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但是,只看了一眼手機熒幕,她就愣住了。「呃,沒有訊號?」她拿著手機,在屋子裡晃過來、晃過去,卻還是收不到訊號。
「不用試了,那東西在咱們山裡,本來就不太管用。」他認為無線電都比手機來得可靠。「而且你不是說路斷了嗎,我送他下去就好啦!」
「但是,路都斷了,你們要怎麼去醫院?」
「我可以背著他下山啊。」方義理所當然的開口道。
用背的?!
喜悅大驚失色,連連搖頭,堅決反對。
「不行!馬上就要天黑了,連你單獨下山都太危險,更何況還要背著一個傷患?」她上山這一路,背著行李都嫌重了。
「當年,你半夜裡發高燒,我還不是摸黑背著你下山?」方義自信滿滿。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早已將山區地形摸得熟透,就算是蒙著眼睛,都可以走下山去。
喜悅嘆了一口氣。
「爸。」
「怎麼樣?」
「我那時候才七歲。」她指了指卧房。「而裡頭那個,可是個成年男人,體重肯定超過你。」
「放心,我還不是一路把他從溪邊背回來了。」他雖然兩鬢已經有些花白,但還是不肯服老,遇到這類考驗體力的事情,他還是興緻勃勃。
一旁的許水仙,選擇跟女兒同一陣線。
「喜悅說得對,太危險了。」
「怎麼連你也這麼說?」方義大大的不滿,男性自尊受到嚴重打擊。「孩子的媽,你也對我沒信心嗎?當年我可是村子里,體能最好的獵人——」
「那是當年。」許水仙睨了丈夫一眼。「你這性子什麼時候才會改?老是愛逞強,別忘了,上個月村子里辦慶典,你搶著搭檯子,才扭傷了肩膀。」
「那是意外啊!」方義還嘴硬。
「這幾年來,你發生的意外還少過嗎?就是想讓你安分點,才會把喜悅從台北找回來,想說全家人住在一起開間民宿,這麼一來,你有事情可做,我也不用再提心弔膽。」
聽得老婆大人一陣數落,方義的肩膀愈來愈下垂,簡直像是敗陣的公雞。家裡就三個人,如今兩票對一票,都反對他飯後下山,就算他是一家之主,這會兒也只能埋頭吃飯,無法再堅持。
看出老爸的沮喪,喜悅先殷勤的舀了一碗湯,送到爸爸面前,接著才用委婉的口氣說道:「爸,那個人頭上有傷,暫時也不宜搬動。我上山的時候,工程處的人正在搶修斷路,到了明天路肯定就通了,我們到時候再通知醫院,讓救護車來接他吧!」她說得合情合理,還附帶一個甜蜜的笑容。
「喜悅說得有道理,」許水仙也同意。「今晚,就先讓他休息,其餘的明天再說。」
「對了,媽,」喜悅突然想到,自己的床鋪已經被佔了。「那我今晚睡哪裡?」她總不能跟那個男人,一塊兒去擠那張床啊!
方義想了想,最後作出決定。
「你去跟你媽睡。」
「爸,那你呢?」
「我就在你房裡打地鋪,將就睡一夜,要是那傢伙半夜有什麼狀況,我也方便就近處理。」他原本就樂於助人,更何況是親手扛回家的「獵物」,他當然要格外關注。
「哪有女兒睡床,爸爸打地鋪的道理?」她用力搖頭,不肯答應。放著爸爸去打地鋪,她就算躺在床上,肯定也睡不著,雙眼睜著到天亮。
「但是,夜裡總要有人看著他啊!」方義皺著眉頭。
看來,只剩最後一個辦法了。
喜悅放下碗筷,看著爸媽,慎重的宣布。
「那就由我來照顧他吧!」
深山裡的夜晚,總是格外寧靜。
洗完熱水澡的喜悅,用浴巾包著及肩的溫潤秀髮,用小快步跑回卧房。她從書櫃旁邊,一個竹制的置物籃里,很快的找出吹風機。
這間房間時她上國中時,爸爸為她加蓋的,房裡的擺設始終不變,就連她去台北工作的這兩年,房裡的每一樣東西,也仍舊保持原樣,媽媽只是偶爾進來,簡單的清掃灰塵。
房裡除了床鋪、書桌跟衣櫃等等簡單的傢具之外,佔去最多空間的,該算是她從國中開始,就四處搜集來的食譜。
她熱愛烹飪,對那些印刷精美的食譜,更是沒有抗拒能力。當別的女孩忙於購買漂亮的衣裳,或是名牌包包時,她卻熱衷於購買各式各樣平裝的、精裝的;中文的、外文的食譜,再將食譜里的佳肴,一道道複製出來。
房間的角落,有個老舊的書櫃,因為不耐大量食譜的重壓,早已搖搖欲墜。至於那些擺不進書櫃里的食譜,則是東一堆、西一堆的,散落在房間里的各處。
今晚,喜悅需要把一堆食譜收疊進床底下的空間,才能夠在床邊的地板,清出一個能睡覺的地方。
吹風機吹出暖暖的熱風,逐漸烘乾了她的髮絲。
為了不吵到爸媽,她把吹風機的功率,調整到最小的那一格,把噪音降到最小。
雖然,傍晚時爸爸還堅稱自己體力充沛,絕對可以背人下山,但是才天黑沒多久,他就連連打呵欠,早早就回房睡覺了。
還是媽媽說得對,爸爸的體力,的確不比當年。以前他可以在山裡狩獵,接連三天三夜,雙眼仍炯炯有神,每次獵回山豬的時候,爸爸就讓她坐在肩膀上,驕傲的接受村人道賀。
但是這幾年來,爸爸接連受傷,體力愈來愈差,狩獵業連連失利,最近一次扛進家門的大型「獵物」,就是眼前這個,從溪邊撿來的陌生人。
吹乾頭髮的喜悅,把吹風機放回置物籃,之後才回到床邊,用攤開的舊睡袋,臨時湊合的鋪地上。
床上的男人,還是昏迷不醒。
她湊到床邊,用雙手撐著下巴,靠在床邊放膽的打量,近到可以細數,他那長而彎翹的眼睫。在內心深處,她其實有那麼一丁點的慶幸,他正在昏睡中;如果他是清醒的,她別說是考得這麼近了,說不定連看都不敢看他。
寬闊結實的胸膛,隨著他的呼吸,有規律的起伏著。
她歪著小腦袋,在注視他的同時,也在胡亂猜想著,他是遊客?還是登山者?為什麼會在連日豪雨後,出現在對外交通中斷的深山村落,甚至倒卧溪邊?
「你到底是誰呢?」她湊近那張俊臉龐,小聲的問著。
他沒有回答,仍舊陷於昏迷狀態。
這麼好看的男人,即使在昏睡中,也挺賞心悅目的。她看著看著,不由自主的想起,小時候讀過的童話故事裡,昏迷的公主總是被王子吻醒。
唔,或許她可以……
晶亮的眸子,盯著那張誘人的性感薄唇。
不過,好險好險,她雖然動搖了一下下,但是理智還是佔了上風。
縱然她這輩子看過最好看的男人,就躺在她的床鋪上,但她還是無法違抗良心,趁他毫無反抗能力的時候,偷占他的便宜。
「呃,我還是早點睡吧!」她紅著臉匆匆退開,遠離強大的誘惑,用最快的動作躲回睡袋,還拉起被子,嘴裡還喃喃自語:「快點睡!快點睡!睡著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只鋪了睡袋的地板,雖然稱不上舒適,但是卻十分暖和,再加上她白天時,跋涉山路回家,體力消耗過大,才躺下一會兒,疲倦就伴隨濃濃的睡意,陣陣的涌了上來。
她在被窩裡,打了個呵欠,翻過身去,閉眼就要睡去,但是——
某種聲音響起。
起初,她困意濃濃,還試圖沉睡,奈何人體的最大缺陷,就是無法關閉聽覺。那一陣又一陣的聲音,吵得她的瞌睡蟲,一隻一隻都逃走了。
她咕噥著,又翻了個身。
討厭,那聲音吵得很,聽起來簡直像是——簡直像是——
喜悅驀地驚醒。
那是男人的呻吟聲。
「我醒了!我醒了!」她慌忙嚷著,用最快的速度掀開被子,往床鋪撲去。「你還好嗎?嗯?想喝水嗎?有沒有哪裡覺得痛?」她緊張兮兮的問了一大串問題。
男人仍舊呻吟著。
喜悅到這時才發現,他並沒有清醒過來,而是因為不適而發出呻吟。那高大的身軀在床鋪上掙扎著,像是正在昏迷中,跟某種野獸捉對廝殺,額頭上也浮現一顆顆汗珠。
她嘗試性的伸手,輕碰他的額頭,想替他擦去汗水,但是觸手處的溫度,卻讓她大驚失色。
好燙!
糟糕,他在發燒。
她焦急不已,無法判定,他是因為著涼感冒而發燒,還是傷口惡化引起的高溫,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表情扭曲,痛苦的翻動著。
「喂,你撐著點!」也不管他聽不聽得見,她還是靠在他耳邊,大聲的鼓勵著,努力想安撫他。「你不要擔心,我這就去找我爸媽來幫忙,他們可以——啊!」強大的力量,驀地逮住了她。
喜悅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叫。
強健的男性手臂,就像是老鷹抓小雞似的,輕而易舉的擒住她,在眨眼間就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壓制她所有的行動。
這個男人竟然把她拖上車,用沉重的身軀,牢牢抵住她。他的動作快得像是矯健的猛禽。
他的氣息、他的神情,也像是猛獸。緊盯著她的那雙黑眸,深幽而陰鷙,因高燒而有些渙散。
有生以來,喜悅頭一次跟異性靠得這麼近。他健碩結實的身軀,重得像是一塊巨石,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因為過度的緊貼,她每一寸柔軟的曲線,都嵌入他的剛硬之中。
這樣的姿勢,太過親昵,也太過危險,她不由自主的驚慌起來,奮力的扭動身軀,急著要從他的身下掙脫。
「拜託,你、你先起來……」她又驚又羞,徒勞無功的扭動著。
男人沒有回應她的要求,反而抵得更緊。他無言的低下頭來,灼熱的呼吸吹拂過她細嫩敏感的頸項,他像是在聞嗅她的味道,或是在評估著,該怎麼處置她……
「不、不行!」貞操遭遇空前危機,她忙著推拒,小手忙著扑打他的寬肩。「拜託你,快停下來!」她的攻擊,絲毫無法影響他。
他像是沒聽見似的,不肯捨棄這美好的感官盛宴,甚至還伸手掀開她的睡衣,粗糙的大手不但直接撫上,那嬌嫩的肌膚,還意圖朝她的小褲褲進攻,妄想更「貼身」的美好銷魂。
這太過分了!
當冷空氣襲上雙腿,喜悅猛地倒抽一口氣。
「住手!」她驚慌失措,小手亂抓,終於在床邊抓著一個又硬又重的「武器」,想也不想的,她舉起「武器」,用盡全力的打下去。
咚!
男人驀地癱倒。
所有羞人的、邪惡的、讓她心兒怦怦跳的動作,全都停止了。事實上,他像是連呼吸都停了,巨大的身軀像是被抽了骨架似的,癱軟在她的身上。
糟糕,會不會是她下手太重了?
喜悅再度舉起手來,端詳著手中的武器,赫然發現那竟是她所有藏書裡頭,不但價格最高,而且還最厚重的精裝法國料理食譜。仔細一看,白銀包邊的書角,還沾上了一些血跡。
她把他的頭敲破了!
「哈啰?」她心懷愧疚,用最小的聲音發問,還試著推了推「受害者」。「呃,你還好嗎?」
沒反應。
「那個……很抱歉打了你……」
沒反應。
「呃,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因為你實在太……太激動……」
還是沒反應。
「我敲得你很痛嗎?」
怯怯的話音回蕩在卧室里,男人仍舊癱軟,頭臉深埋在枕頭裡,別說是回答了,他連哼都沒哼一聲。
滿懷罪惡感的喜悅,再也受不住內心煎熬,小心翼翼的伸出雙手,捧起那張俊臉,觀察她所造成的傷勢,到底有多麼嚴重。
只是,才剛摸著他的腦袋,她就覺得滿手溫溫濕濕的,不詳的預感揮之不去,讓她心裡直發毛,再仔細一看,她驚駭得連呼吸也停了。
鮮血滴滴答答的,正從他額頭上,那個原本就很嚴重,又二度魚精裝書攻擊的傷口,不斷的湧出來,鮮血流得他滿頭滿臉,映襯著他慘白的臉色,簡直是恐怖片的最佳男主角。
「喂,你醒醒啊!醒醒啊!」驚慌失措的喜悅,忙亂的搖晃著重壓在身上的男人。
嗚嗚,他該不會掛了吧?!這算是自衛?失手致死?還是謀殺?警察追問起來,她該怎麼說?
為了查明「受害者」是生還是死,她鼓起勇氣,顫抖的伸手,放到他的鼻下,忐忑的探測。
還好還好,他還有呼吸!
確定自己暫時還不需背負殺人重罪后,喜悅深吸一口氣,決定先推開身上的「重物」,快快去向爸媽求救,免得時間拖得久了,這傢伙就算沒被她敲死,也會流血過多而死。
只是,她用盡了力氣,推得小臉通紅,那男人卻像座小山似的,還是趴在原處,一動也不動,害她累得直喘氣。
不得已之下,她顧不得面子,開口大喊。
「爸、媽——快來啊!爸——媽——」
可是她叫了半天,幾乎要喊破喉嚨了,外面卻沒有動靜。
直到這時,她才慢半拍的想到,爸媽都是那種一覺睡到天亮的人,就算遇到五、六級的地震都還是照睡不誤,現在就算她再怎麼喊,也是徒勞無功,要等爸媽來救人,恐怕得等到早上了。
在她呼喊求救的時候,他額頭上的血,仍在流個不停。
放棄求援后,她嘆了一口氣,盯著那可怕的傷口直瞧,愧疚感愈來愈重,她實在很想找條毛巾或手帕,替他的傷口按壓止血。
但是,他壓得她不能動彈,別說是毛巾了,她即便是伸長了小手,也撈不著被子。最後,她只能用先前拿書敲他的同一隻手,去壓住冒血的傷口。
溫熱的血液,很快滲透指縫,染紅了她的小手。
「你可千萬要撐住啊!」她小聲祈禱著,實在很擔心,這個男人會躺在她身上,就這麼斷氣了。
漫漫長夜裡,喜悅就這麼被壓在床上,聽著他的呼吸,感覺他胸膛的起伏,以及那強而有力的心跳,才能稍微覺得安心。值得安慰的是,他的體溫不再那麼燙,高燒漸漸退了。
從傷口湧出的鮮血,不知何時也停止了。只是,為求保險起見,她還是不敢鬆手,小手仍按壓著出血處,連一秒鐘也不肯挪開。
夜色,漸漸由濃轉淡。
直到天色微亮時,緊繃了一整晚,確定「受害者」的呼吸心跳,沒有變慢或是停止的跡象后,疲憊的喜悅,就再也受不住睡魔的誘惑,慢慢的閉上朦朧雙眼……
她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