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隱・糾結(1)
「如月,這回多虧了三弟及時趕到,才救了凈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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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個何玉娘,對海棠來說,欲得不方便了。
原本,她只需要在投宿客棧時與封清隱扮作夫妻,而現在因為何玉娘的存在,這假夫妻不得不做足一天十二個時辰。
原本,就算是因為投宿客棧需要假扮夫妻,那也不過是在房門之外客棧之內裝個樣子,可現在卻連那平時的言談舉止都得裝出含蓄不招搖的親昵。
天哪,這種全天候的戒備狀態簡直不是人過的。虧得其他幾個人居然一直鎮定如常,也不知是不是戲子做久了,台下一如台上。
起初,海棠還常安慰自己說,他們只是順便捎那何玉娘一程,等她離開了,自己便能得以解脫。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村鎮也經過了一個又一個,那何玉娘還是不見半點要離開的意向,封清隱也沒露出半分要她離開的意思。
海棠忍了又忍,等了又等,終於撐到了朱仙庄鎮,然後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那天下午,投宿了朱仙庄鎮的雲來客棧后,海棠先是打了女兒海燕去和她家小斂哥哥玩,之後便叫了封清隱回房密談。
「班主。」一進房,海棠就自地將「清隱」換成了「班主」這個規矩又安全的稱呼。
對方好看的眉尾微微一挑,鳳眸半眯,卻掩不住烏瞳中幽光流轉,頓時妖魅橫生。他沒有說話,但嘴角那一抹似笑非笑卻令海棠剎那間有種被看透的感覺。
妖孽啊妖孽,怎麼不來個高僧把他收了去?海棠在心裡一面忿忿地詛咒,一面飛快地閃過幾個開場白,最後還是決定不與聰明人繞圈子,直截了當地問道:「班主,不知你對何姑娘可有什麼打算?」
「打算?」對方又挑了一下眉,右手肘置於桌上,然後將頭微微一側,隨意地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撐住臉頰,那悠哉悠哉的表情令看不禁有些氣結,卻也只能窩囊地吞下這口閑氣。
海棠決定拼了:「班主,我對何姑娘絕無半點意見,只是她就這麼跟著我們也不是辦法。班主你可有打算收她進戲班?」她的言下之意是若是何玉娘成了自己人,他們也就不用在她面前演什麼假鳳虛凰的戲碼了。
封清隱沒有回答她的疑問,卻是答非所問地把話接到海棠的上半句去了:「海棠,我自然是相信你對何姑娘沒有什麼意見,非但如此,你還相當關心她。」
她關心她?海棠忍不住張嘴瞠目,心想:他從哪裡得出的這結論?這些天,她有對何玉娘做出過任何關心的舉動嗎?
海棠在心裡檢討了一番,卻是無功而返。她很快收斂了表情,想了想,選了謙虛的語氣道:「班主,你這麼說,海棠可擔不起,海棠自認沒為何姑娘做過些什麼。」既沒給她特別做過什麼好吃的,也沒和她談過什麼心。非要勉強說,也不過就是送了幾套舊衣服給她,那實在不算什麼,完全是因為他們一行六人中只有她是女人。若是華湄或呂嬸或尹凌霜還在,也就輪不上自己來獻這不得已的殷勤了。
「海棠。」
海棠的心隨著他慢悠悠的叫喚抖了一下,話說自從他某年某月某日把「海夫人」的「夫人」兩字去掉,換成她的名后,他每叫她一聲,她的心就要抖一下。唉,再這麼下去,估計她也就命不長久矣。
她心裡雖然這麼想,卻也不敢出聲反抗(或說反抗了也沒用),只盼望著鄭州快點到,她也可以早日做回她的「海夫人」。有了期待,她的心總算安穩了點,聚精會神地聽他繼續說。
「你也不必過於謙虛。」封清隱說著頓了頓,那雙如同勾魂妖精一般閃著水漾光芒的黑眸定定地看著她,「那一天,不是你第一個站出去幫她說話嗎?」
那一天?海棠眨了眨眼,想起五河縣的城門口,想起那場「浸砹鋇納Ф肫鵡歉鰹烊韉幕埔屢印緩蟛壞貌揮裘頻爻腥希耗且惶歟Э亓恕R殘硎悄嗆斡衲鐧募視鯰腖約河腥窒嗨浦Γ湃盟男鈉鵒斯裁盟灘蛔∠氚鎪話選0Γ商舅耙恢筆醞際率亂忍,不做出頭鳥,最後還是破了功。她的忍功畢竟是不到家埃不過即便是如此,也不代表她就要在他面前赤裸裸地展現她的過去,她沒有這般坦蕩的胸懷,她也沒有勇氣去考驗別人的道德底線。她是乘,也只想過平襯生活…?
想著想著,她原本有些混亂的眼神漸漸堅定起來,故作雲淡風輕的一笑,道:「同是女子,眼看她的遭遇如此可憐,自然是心有不忍。」
「是嗎?」封清隱淡淡地反問,「聽白霖說,你們在鎮江鎮曾遇見一個賣身葬父的孤女,怎麼那時沒有於心不忍?」他的語氣並不尖銳,清淡得彷彿玩笑一般,可話里的內容卻刺人極了。
海棠這個滿嘴虛言的人自然是結結實實地被他刺中了心口,她尷尬地僵了一下,隨即鎮定如常地接道:「唉,我的性子自然是沒有白霖急。」
「是呀。」對方滿含深意地看著她,沉沉道,「看來你的性子要比我急。」
海棠回以溫柔的笑容,心道:他老人家耐心之好,行事之穩,可不是常人能及。
他沒再糾纏這個話題,海棠就權當他接受了她的說辭,於是又把話題繞了回去:「班主,關於何姑娘……」
「她不過是個過客。」封清隱說著,將身體直了回來,表情似乎嚴正了一些,慢慢道,「我這戲班子本來就不過一個小營生,多個人也沒處使。何必再多養個人呢?」
海棠聞言,先是莫名的鬆了口氣,可隨即一個藏在心底許久的疑問再也無法抑制地浮了上來。是啊,如他所言,他這裡不過一個小戲班,多個人便是多個閑。但她呢?他為什麼要招攬她呢?她這個廚娘真的是必要的嗎?
雖然據說她的菜燒得比呂嬸好,據說還需要一個人彈琵琶,但事實上就算沒有她,戲班也能照常地運作。
一個老闆,自然是利字當頭。那麼,他把她攬進戲班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的戲班也許卧虎藏龍,可她不過一個平民百姓,手無縛雞之力,還帶著幼女,對他來說,她的存在到底有什麼用處?
曾經,她還能說服自己說他是同情她們孤女寡母,可現在眼看著他對何玉娘毫無同情之心,她還能繼續這麼矇騙自己嗎?
她的心被腦海中不斷浮現的想法糾結住了,眼中起起伏伏地升落各種情緒——混亂、迷茫、疑惑。她想問,但又怕聽到他的答案,更討厭即使得到答案,還要揣測著那是出自真心還是敷衍。她動了動嘴唇,最後還是膽怯了,沒骨氣地說道:「看來班主心裡早有打算,倒是海棠多慮了。」
「怎麼會多慮?」他說著笑了,親昵無比的璀璨笑容渲染得他眉目如此清雋,彷彿天人一般,卻讓海棠有種前方有陷阱的感覺,「我還一直在憂心要怎麼跟何姑娘談談。男女有別,總是不太方便。既然今天你說起了,那擇日不如撞日,你且去和她談談吧。」
「砰——」,海棠的耳邊彷彿聽到一陣巨響,那是她掉進陷阱后摔在地上出的聲音,然後一隻狡猾的狐狸,不,獵人在上方出得意的笑聲。那笑聲彷彿鬼魅般糾纏著她的耳朵,氣得她很想狠狠地甩自己一個嘴巴子,不由地在心裡再嘆道:唉,她的忍功真是越來越退步了,人家早就盼著她自己送上門來,而她蠢得真做了一回「守株待兔」中的笨兔子。
她深吸一口氣,咽下一半的怒火,而另一半流露於言行之間,不介意讓對方知道,反正她也瞞不過他,又何必憋死自己。於是,她難得板起臉,冷冰冰地說道:「那班主的底線是?」
誰想,她的冷漠竟令對方微微露出詫色,然後卻是又笑了,暖暖的笑容,佐以那愈來愈亮的眸子讓她一瞬間想到陽光,炫目得讓她氣息一窒,隨即沒膽地將視線避了開去。
「到鄭州前,她一定要離開。」封清隱的條件很快開了出來,剩下的,倒霉的海棠只得接手。
「她若是不走呢?」海棠被他的笑刺得有一分不甘,故意問道。
他沒有說話,只是笑容更大,那雙會說話的水眸彷彿在說: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海棠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心道:笑得這麼勾人做什麼,想勾引良家婦女嗎?
(本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