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周寂靜得嚇人,手持兵器的士兵各個面色緊繃,草木皆兵的四處張望,緊張情緒如緊繃的琴弦般一觸即發,似乎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大家便要一擁而上,好殺得對方措手不及。
會有這樣的情緒,實在是有原因的──
誰教他們好死不死,這一仗偏偏遇上那個傳言戰無不勝的將軍,光是搬出令將軍這個名號,就足以讓隊上弟兄各個嚇破膽。
聽聞令將軍有著如巨人般的身形,沒人知道他究竟長得是什麼樣,只知道在一陣天搖地動中,自己的隊伍便已全軍覆沒,連逃命都來不及,哪還有工夫去瞄什麼敵軍統帥!
更別說令將軍所率領的軍隊向來神出鬼沒,讓人永遠算不出他會從哪裡攻過來;每個與令將軍交過手且活過來的士兵,幾乎有一半都瘋了──是被嚇瘋的!
因為不只是令將軍以一敵百的磅氣勢和無人能破解的兵略,他所率領的士兵聽說各個有如墳場里爬出的惡鬼,面色猙獰可怖;也有人說這群惡鬼根本就看不到臉,在一陣令人睜不開眼的強烈閃光下,惡鬼就已衝到敵人面前揮刀索命了!
也因為這樣的繪聲繪影,沒有一個人會想在戰場上遇見那隊瘋狂的軍隊。
這也就是為什麼眼前這群士兵,手握著兵器卻不斷的發著抖──大夥心知肚明,別說是殺他個措手不及,沒先被砍死就不錯了。
曙光乍現,士兵們各個吐了口氣──最怕的夜襲已經結束,天一亮,什麼都看得夠清楚,也就不再為恐懼的氣氛所掌控了。
「將軍,看來那個令將軍也不過爾爾,準是怕了咱們,所以到現在還遲遲不現身。」
「說得好,副將。」
「那將軍,咱們還要埋伏在這裡繼續等下去,還是先撤退做好下一次進攻的計劃呢?」其實他是想早早離開這裡──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呃,經過一整晚的嚴陣以待,士兵們也都累壞了,那就先撤退讓大家休息一下再作打算。」知道副將是給他台階下,是笨蛋才不懂得要漂亮的退場。
「那屬下這就下令──」
話還沒說完,小兵的尖叫聲當下令所有的馬兒全都不安起來,頻頻踢腳低鳴。
還來不及安撫坐騎,將軍和副將便被逐漸逼近的馬蹄聲給震得膽戰心驚。
「惡鬼、惡鬼出現啦!」
朝小兵所指的方向望去,這可不得了,那是什麼鬼東西──
耀眼的金光刺得所有人都睜不開眼!
等意識到危機,已經來不及,對方猶如一團熊熊大火,直朝他們飛奔而來;刺眼的光芒令人無法直視,下一瞬間,敵人已經侵入他們的領域!
一陣媽呀、救命呀、快逃呀、惡鬼來啦等的尖叫聲此起彼落,尚能保持清醒的人立刻策馬調頭便跑,誰也不願意做惡鬼刀下的亡魂。
不稍片刻,那些所謂的叛軍早已作鳥獸散,動作慢點來不及跑的,就只能被砍了。
想當然爾,這場弭平叛軍的硬仗,是由驍勇善戰、令敵軍聞風喪膽的令將軍率軍出擊,又是贏得漂亮、贏得風光!
是呀!真是風光……個屁!
「哎呀!」
「閉嘴。」
「哎呀呀!」
軍帳內,尖叫聲伴隨著上藥的動作,不停一擦一叫──
「哎呀!」
「吵死了!」
「嫌我吵,那你就不能輕一點嗎?」
「將軍,你看起來皮粗肉厚,難道這麼一點小痛都忍受不了嗎?」挑釁的聲音似乎一點都不怕得罪這個官階比他高,一不高興就可以下令讓人腦袋搬家的大將軍。
「廢話,我自然是不痛,我會叫還不是怕你把我的右手指給廢了!」瞧他不停的塗塗抹抹,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膏藥,還將兩根手指包得跟饅頭沒兩樣,就好像自己的指頭跟他有著深仇大恨似的。
也不過就是偷綁他上戰場而已,一點小事卻一直記恨在心頭,真是個小心眼的傢伙。
「放心,本人最自豪的就只有醫術了,不然將軍也不會連行軍作戰都『強』把我帶在身邊。至於這點小傷,像將軍這麼大的一個人,該不會是連痛都忍受不了吧?」
打仗時不受傷,居然在脫戰袍時刮傷了右手的兩根指頭,這要是傳出去,真會笑死人!
不過這點小傷對男人而言,根本就該無關痛癢,那讓這塊頭壯得像熊一樣大的男人哇哇大叫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算了,洛銀,你也知道這傢伙擔心的是他的右手被包成這樣,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讓他搓麵糰?」
「搓個屁,你這雙手若是不想再嚴重,七天之內不準給我碰到水!」
耳邊傳來重重的哼嗤聲,洛銀斜眼一睨,「再哼呀!小心我延長天數,規定你十天不準碰水!你瞪我做什麼?指頭上有傷就不準再給我溜去揉麵糰,這不是為你好,而是為了那些得被逼吞下你那所謂狗屁天下美食的犧牲者!誰知道你這傷口內還沾了些什麼,萬一和在麵糰里教人吃下去該怎麼辦?」
「可吃的人不就只有你嗎?」
洛銀忍不住賞了一記白眼給吐槽的人。
搧著羽扇的梅善非不痛不癢道:「我也沒說錯,軍隊里誰不知道你是將軍的首席副手,所有將軍經手的甜點一律得由你先嘗過,得到你的讚許,將軍才敢送出去給大家嘗。」
「別說得我好像很偉大似的,我只不過是個沒有行-動-自-由的可憐大夫罷了。」洛銀咬牙切齒的說完,便將注意力放回一罐罐的小瓷瓶上,仔細的收回醫箱內。
梅善非笑笑不語,這個洛銀果然還在記恨。
「什麼叫沒有行動自由?我是拿鐵鏈綁著你了嗎?講得一副我對你有多差似的,你也不想想打從我十六歲認識你開始,哪次吃香喝辣沒忘了你的份!」男人一等包紮完,便迫不及待跳腳,扯著大嗓門朝人嘶吼抗議。
「你凶什麼凶!」洛銀可是一點也不怕他的大嗓門,照樣回吼過去,「是誰不顧我的意願,我不想出遠門卻偏要我出遠門,我想回家卻不讓我回家的?」
一場好覺睡醒,卻發現自己已讓人「搬」上馬車,什麼都不交代一聲就被人給拖到這種鬼地方來,有誰會不生氣的?
「你好大的膽子,敢在我的面前大小聲,你是忘了我是誰嗎?」
「有本事你就拿出軍威來治我的罪呀!」洛銀冷笑,諒這頭大熊也沒這個膽。
果然,男人立即語塞,重重的哼了一聲,「別以為我不敢拿你怎麼樣,我是看在你爹對我們令家忠心耿耿,也對令家有恩,這才不與你計較,不然……」
「你早就把我的頭砍下來當凳子坐了對吧?」洛銀自動幫他接完話。
「耶?」
「奇怪?我怎麼會知道你要說的話是不是?」
男人點點頭。
「因為這句話,你已經對我說了十年啦!大將軍。」真想翻白眼。
「咦?我們認識已有十年這麼久了嗎?」
又是一聲嘆息。「我真搞不懂,你這個將軍到底怎麼做的?怎麼一點腦袋都沒有?」
「沒大沒小,將軍的腦袋豈是妳可以胡亂評斷的。」梅善非手執扇,輕敲了洛銀的額頭一記,「況且,誰說咱們將軍沒腦袋?他那腦袋瓜里裝的可是天下糕點的烹食步驟。」
「要說話請動口,你幹嘛動手敲我的頭?」洛銀不滿,認為自己又沒說錯。
「就是,你做什麼敲他的頭?很痛耶!」大將軍也跳出來表達不滿。
前一會兒工夫,兩人還在怒目相向;下一刻,他倆炮口倒是一致朝外!
梅善非當下對著身為好友兼將軍的男人揶揄道:「幹嘛?洛銀是個男人耶!打一下又不會少塊肉,你著急個什麼勁?」
「廢話,你沒瞧洛銀已經夠營養不足了,長得像竹竿一樣,要是連腦子都被你給敲壞的話,到時變得又笨又呆要怎麼辦?」
這番話當下惹來當事者的一陣怒意。「令-朝-弄!我才沒你笨好不好?」
「哎喲,你我的手指做什麼?痛痛痛!我的傷口要是變得更嚴重要怎麼辦?你要我用什麼進廚房……」
聽聽,這傢伙口中擔心的居然不是無法上戰場以報效國家,而是不能進廚房!
真是太欠扁了!洛銀狠下心來得更用力。
「哇!善非,你還不快救我!還站在那裡做什麼?小心我革你的軍師之職,快救我呀!」
看著他倆數年如一日的爭吵,梅善非除了笑之外,也只是笑。
外頭站崗的士兵一點要衝進來保護將軍的意願也沒有,反正再過不久,令將軍和洛大夫又會和好如初,兩人開開心心的一起吃點心,他們何必浪費力氣去救人呢!
對吧?
氣呼呼的身影快速穿梭在一個個搭好的軍帳中,瘦小的身形怎麼看都不是個執槍上戰場的料,更別提那一身樸素斯文人的黃衫,跟那群粗壯好漢身上剛硬的布衣完全無法相提並論,這樣的一個人出現在這裡實在是太突兀,可眾士兵早已見怪不怪,好像已經習慣了似的。
「洛大夫好。」
別看嬌小的身影沒什麼本事,洛大夫可是將軍欽點的軍中大夫。
雖然本人似乎不是很滿意這個安排,也常見洛大夫和將軍為了一點小事就吵得天翻地覆,可沒過多久,兩人又會一同品嘗著將軍親手做的點心,講評起將軍的手藝,關係好像又跟兄弟一般要好。
「洛大夫,上回真是謝謝您的特製草藥,瞧我這雙腿又能追趕跑跳了。」
「不必客氣,如果還有需要用草藥的話,記得再來跟我拿。」黃衫主人匆匆點頭打過招呼,身子閃入軍營無人的一處,重重把自己往草地上一摔,隨手拈了根枯草叼在嘴裡。
一道人影緩緩在他的身邊跟著落下。「彆氣了,朝弄沒通知你一聲就把你給擄來……」梅善非遭人一瞪,連忙改口,「我是指就把你帶來確實不妥當,那傢伙也知道錯了,現在正打算準備甜心饅頭,要給你消消氣。」
什麼?「那個大笨蛋!我不是命令他在七天內不準玩麵糰……」
洛銀氣惱的跳起身,正準備去抓人來罵,耳邊卻傳來梅善非安撫的聲音──
「放心好了,那傢伙有多寶貝他的那雙手,要是傷口不好,他就做不了甜點,所以不敢貿然違背你的話。那是他出來前就做好想拿來給你嘗的饅頭,這會兒只是命人拿去熱一熱而已,你就甭操心了。」
「我操心?」洛銀不屑的把枯草從嘴裡吐出,「哼!誰會去操心那個大笨蛋?他想讓自己的傷口好不了也是他自己的事,想去碰水就去碰水呀!我才管不著,我只是關心我的肚皮,天曉得混入血水的饅頭會有多麼噁心!」
說不操心,那這個嘀嘀咕咕沒停下嘮叨的人又是誰?梅善非忍不住嘲笑起他的口是心非,「我瞧你罵了這麼多年,可朝弄每次一送東西到你面前,你不也吃了,我倒是從沒見你出過一點事。」
「我是逼不得已的。」洛銀覺得很無奈,「要是不吃,那傢伙鐵定會擺出要哭不哭的模樣;你想想看,這麼多的士兵都在看,他這一哭,豈不是什麼威信都沒了嗎?他根本就是擺明要我答應嘛!」打悲情牌實在很可惡,可更可悲的是,他就是吃這一套。
「真有這麼逼不得已嗎?我怎麼記得當年可是有人死皮賴臉都要留在自己崇拜的英雄身邊,攆也攆不走,還仗著自己親爹是將軍府的軍醫,以為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
洛銀懊惱的嘆氣,「你可不可以別再提當年的事?」
那時候是他蠢,年紀小外加不懂事,錯把笨蛋當英雄!
什麼年紀輕輕就親上戰場殺敵,還不畏死的殺入敵營以搶救人質,更別說其中一個人質還是他的親爹!
所以當爹要親自登門拜訪,他就跟著去了,原因當然是對那位大有前途的小少爺崇拜到極點。
結果他不但三不五時就跑去將軍府溜達,還毛遂自薦的對令老將軍說自己可以替代年事已高,正準備退下職務的老爹,以便留在小少爺身邊。
可惜待在令朝弄身邊一年,洛銀就從頭到尾都搞明白也死心了──
謠言果然不可信,那傢伙根本就是披著羊皮的狼……不對,是披著狼皮的羊,全都是唬人的!
只因當年他派了小兵送糕點給將軍大人,結果小兵被敵軍抓走,他只是心急的想找回那名小兵和甜點,便奮不顧身的殺入敵營,順便將洛銀的親爹也帶回來,就這樣誤打誤撞成了天下名人!
真相總是殘酷的,洛銀現下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老將軍把將軍職位一讓,就帶著自己的妻子跑去雲遊四海;而幾位少爺也都成家立業,就只剩下令朝弄沒有,於是這上戰場保家衛國的責任便很自然的落到他的頭上。
這就算了,可為什麼他上戰場,自己就得跟隨在他身後呢?
「無所謂了,反正這趟回去,我打算帶著老爹搬離京城,再也不想忍受那頭笨熊的無理取鬧。」
「你是認真的?」梅善非聞言攢了眉。
「你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就是不像才令梅善非有了一絲的慌亂。「可你怎麼捨得?」他不相信十年的相處,能讓洛銀說走就走。
洛銀硬生生拔起地上的草,不留情的把它們往空中一灑,之後才開口,「為什麼捨不得?」
「因為你對他──」梅善非一頓,別人不願提的事情還是別直接挑明,他從另一方面來說好了,「如果你直接告訴朝弄事實的真相,情況就會不一樣,而你也不用走……」
「如果有心,哪裡需要我說出口呢?」洛銀涼涼的打斷他的話,可那口氣中卻夾雜著明顯的怒意和怨恨。
洛銀倏地起身,顯然是不願多談。「起風了,沒事的話,你快回帳篷里休息吧!明早不知那傢伙會不會又突然拔營東奔,還是早睡留點體力吧!」
盯著洛銀的背影,梅善非的眉毛愈蹙愈緊。
令大將軍呀!別說做兄弟的我沒幫你開口留人,可洛銀也沒說錯,明明隊上所有人都看得出的事實,偏偏你就是看不出來,這教人想幫你也沒用呀!
「快,加水的同時別忘了蛋……哎呀!誰教你把整個蛋都扔進去,要分開一個碗先處理好──」
「攪!你是聽不懂什麼叫攪嗎?你衝鋒陷陣的那股勁都跑哪去了?給我用點勁去攪……哎呀!停停停,我要你用力又不是要你把蛋白全都濺出來,這麼浪費!」
「你白痴呀?哪有人不放水就放蒸籠的!」
「你是沒在家炊過飯嗎?生那麼大的火,是要把廚房給燒了是不是?」
「還有你,連個麵粉團都揉不好,誰教你用的……」
這群笨蛋平時的精明全都上哪去了?笨手笨腳得讓他看得心痒痒,好想下場親自「示範」,好好教導他們一頓。
「將軍呀!我們……我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呀!」士兵甲的身上東一塊、西一塊顏色,白白黃黃紅紅,好不凄慘。
不要說罵人的將軍想哭,這幫兄弟們也想哭呀──十幾個大男人擠在一間小小的帳篷里,我一拐,就撞你一下;你一揮,就給我了一拳,說有多辛苦就有多辛苦。
他們生來是以戰場為家的勇猛男兒,為什麼要這麼可憐的在麵粉堆里打轉啊?
「真是的,你們全都給我閃開,我來做一遍……」令朝弄挽起衣袖,搶過裝滿麵粉的海碗,準備好好的大展身手一番。
「可是將軍,洛大夫有交代……」
「洛大夫」三個字就像是一道電擊劈落,令朝弄渾身一震,隨後不甘心的把碗公摔回木桌上。「不做就不做,別拿洛銀來壓我!」
懊悔的盯著自己的指頭看,早不受傷、晚不受傷,為什麼偏偏選在這個時候受傷?
「那將軍,我們……」
「統統滾出去吧!連個麵粉都揉不好,還留下來做什麼?」
「謝將軍。」如蒙大赦,眾人喜極而泣的直往外沖。
這情景教從外頭經過的洛銀看見,他掀開篷罩,視線掃過桌上亂七八糟的景象,再朝像個男孩般氣呼呼踢著桌腳出氣的背影道:「你這是在鬧什麼脾氣?我看那幾個小兵都快哭了。」
「哼!」一聽是洛銀的聲音,令朝弄就把頭一撇。
「瞧瞧你多糟蹋糧食,這些麵粉都是軍餉,不吃也別拿來浪費。」洛銀動手把桌面的麵粉掃入碗中。
這點令朝弄也明白,他就是在氣自己受傷不方便的大掌無法將灑在桌上的麵粉給收拾好,才會重重的踢了桌子一腳。
不過洛銀卻懂,所以過來幫他完成工作,默默替他收拾安靜。
悄悄靠近那道總是知道他在想什麼的身影,令朝弄吞吐道:「洛銀,那個,已經三天了耶……」
要他不能動手做甜食,實在是個苦刑呀!
「三天又怎樣?跟我說的七天還差四天。」洛銀斜睨他一眼。
「可是我覺得我的手指已經好了呀!不信我動給你看……」
一塊布突然打中他的臉。「別啰唆!快把這裡清乾淨,你還有一隻手可以用,快把歪七扭八的桌椅給扶正,把這裡清一下。」
洛銀的命令聲就在耳邊,儘管不甘心,令朝弄還是乖乖動起手。
終於收拾完畢,洛銀抹抹臉上的汗水,不經意將麵粉抹到了臉上;令朝弄見狀,隨手抓來一塊布,便往洛銀的臉上抹去。「你怎麼會把自己搞成一張大花臉?」
這一擦,令朝弄不自覺的往洛銀身邊靠,愈靠愈近,愈近就愈覺得奇怪,愈盯也就愈古怪……
洛銀髮現令朝弄望著他的眼神變了,不禁挑起眉道:「你是在瞧什麼?瞧得這麼出神?」
「我在瞧──」兩尺高壯的男人指指自己,又比了比不及他胸膛的小個子,「你怎麼會十年來還是這麼小一隻,跟我十六歲時見到的你,好像沒有什麼變化。」
「喲!你終於發現這些年來,就只有你不停往上長個頭,可憐的我就只能原地成長。」洛銀垂下眼,口氣是自嘲,卻略帶了點失望的味道。
「胡說!誰說我沒注意到!」他掐了掐洛銀沒幾兩肉的臉蛋。「我明明塞了這麼多甜食給你,從早到晚不斷讓你吃,你的肉到底長到哪裡去了?」他動手往洛銀身上東西,卻教洛銀異常推開了。
令朝弄一愣,對他的舉動感到很不解。「你幹嘛像個女人般的閃來閃去?」
受限於禮教,男人碰男人是有點奇怪,可他們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呀!他碰一下又不會怎樣?
他只想知道洛銀的身子到底是哪裡不對,為什麼永遠都是竹竿樣,活像他一根指頭一推就會倒的虛弱模樣。
洛銀整整自己的衣衫,回瞪他一眼,「你還說,兩個男人來去的,象話嗎?」
「就因為你是男人,我才能;人家姑娘家可是要讓人疼的,我哪捨得動手?」令家的家訓是──姑娘家就是嬌柔可愛,是要讓人捧在手心裡疼的,是凶不得的。
洛銀突然挖苦道:「所以對姑娘家,你就捨不得;可對我,你就能盡情動手欺負啰?」
「這是自然的,想想你姊姊清兒妹妹,上至我爹,下到令家的家僕,哪個不把她當成是府里的寶貝在疼,就可惜你爹怎麼也不同意我爹將你姊收為養女,還把她嫁到那麼遙遠的南方,害我沒了可愛的妹妹。」
將他的失望之情盡收眼底,洛銀道:「你怎麼不快去找個好姑娘娶回來,再生幾個可愛的女兒,還留在戰場上做什麼?」
「我還沒那種想法,況且我那五個哥哥不是都已成親了,卻也沒蹦出一個女兒來,成親有什麼用?」令朝弄聳聳肩,「別說這些了,先讓我量量你這張臉到底有多少肉,回頭我叫人燉上養肉的補品,再讓你天天吃上十斤的肉,我就不信這樣你還會長不出幾兩肉來!」
「你有毛病呀?我可是一點也不想要長得跟你一樣。」這樣她老爹一定會哭死的。
「男人就該像我一樣身強體壯,這樣有什麼不好?」
「我對我自己目前的狀況感到相當滿意,你別再對我動手動腳的,成何體統!」
手一揮又抓空,令朝弄微微蹙起眉來。
小時候的洛銀不管他怎麼動手來去,都沒像現在這般躲躲藏藏,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洛銀總是避開他的碰觸。
不知是打哪來的不滿,洛銀愈躲,令朝弄就愈想捏他的臉!
塊頭大的人就是吃香,不用一點工夫就逮著了獵物──他抓著洛銀的兩隻單薄臂膀,輕鬆的將洛銀轉向自己,然後咧齒一笑,「你看吧!從小到大,你沒一次逃得開。」
想他十六,洛銀十歲,兩人總還保有不少玩性,成天吵吵鬧鬧,他最大的樂趣就是把這個小子抓來測試他新出爐的點心。
「拜託!你別笑得跟淫魔一樣,我可是個男人,一點也不想被外頭的士兵給誤會了。」洛銀不著痕迹地把臉轉向一邊,不去注意他那張太過逼近的臉龐。
長年征戰,黝黑的肌膚使他看起來更有男子氣概,雖然粗獷的外貌稱不上俊美,但輪廓深刻的臉龐卻是絕對有型,尤其是當他專註且略帶嚴峻的表情出現時,絕對會讓一群未出閣的姑娘拜倒在他的戰袍下。
他狂笑起來,「愈說愈不象話,我像是那種會輕薄男人的人嗎?」
洛銀無語──他現在是真的很像呀!
此時,外頭忽然有人通報,「將軍,有探子通報,那些殘寇正在集結營黨,看來想對付我軍的機會很大,請問我們要繼續往東走,還是留在原處?」
「拔營東進嗎?」令朝弄收回方才嬉笑的神情,濃眉大眼朝外頭晴朗的天際一望。
洛銀太熟悉他這樣的目光了,當下決定轉身一溜,可她前腳才剛起步,後頭已有一股力道將他拎了起來。
「傳令下去,即刻啟程。」
帶有威嚴的宏亮嗓音自頭頂響起,洛銀嘆口氣──她知道自己的個頭小,可這傢伙可不可以別每次都像這樣的把她夾在臂膀下就走,太丟臉了好不好?
「令朝弄,我不是個東西,我是人,我有腿,會自己走,你可不可以把我放下來?」
哪有人上了馬還夾著人不放的?害得她因為怕摔下馬,只好用腿自力救濟。
「你怕啦?」瞧洛銀兩條短腿在那邊勾呀勾的想跨上馬背,雙手也緊緊纏住自己的雙臂,令朝弄忍住笑意的問。
洛銀嘴硬道:「怕你個頭,我是個男人,有什麼好怕的?」
「我是擔心你的動作慢,會耽誤到大家的行動。」令朝弄唇往上一勾,使了點力拎起洛銀,任他跨坐在自己身前。
「別再扭呀扭的,快點坐好,我們要上路了。」令朝弄回頭看著大軍已經準備好。
「拜託!兩個人騎在馬背上真是奇怪死了,快點讓我下馬!」
「剛剛不是吆呼著自己是個大男人,什麼都不怕,怎麼這會兒竟然怕起馬來?」令朝弄知道自己很壞──洛銀不是武兵,向來都是坐馬車,自然不知道該如何騎馬。
「怕你個頭,你把我放下來,我馬上騎匹馬給你看!」每回聽他提起自己不像個男人,洛銀就有著滿腹的怒氣──不,是怨氣!
她若不像男人,那像什麼?
「這可不行,我怕你的腿太短,會踩不到馬鐙,要是摔下馬,我要用什麼顏面去見洛老爹是吧?」見洛銀愈彆扭,令朝弄就愈爽快,不然每次都是自己被他吃得死死的,太可憐了,「反正你也沒幾兩重,我的皓雪還受得住,你安分點,我們要啟程了!」
令朝弄駕起馬,洛銀也認了,跟這頭大熊根本不需要講什麼道理,只能嘀咕幾聲。
「你說什麼?」比他高兩個頭的令朝弄根本聽不清楚。
「我決定要離開。」
「離開什麼?」
「我決定要走了。」
「我們這會兒不是在走了?」
「我是說……我要離開這裡、離開將軍府,我要陪老爹回老家去探親……」
「可以,等這趟回去,你可以回去半個月……」
「令朝弄,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我是要離開將軍府去過我想要的生活,我再也不想莫名其妙被人帶上戰場,甚至三更半夜被人搬到將軍府,你是聽懂了沒有?」
令朝弄終於聽懂洛銀說的「離開」是永永遠遠都「不回來」的意思了,他猛一扯韁繩,怒氣讓他在瞬間換上一副兇狠的神情,猶如敵人懼怕的惡鬼,他揪起洛銀的耳朵,狠狠扔下三個字──
「我-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