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我以為你歇個幾天會有不同的想法。」

「高處不勝寒,倒不如閑雲野鶴自由自在。」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道理淺顯易懂,為什麼夢梁沒有想清楚?

「你知道誰來找過我?」秋夢梁試探的問。

「夢梁,我們非要走到兵戎相見的地步嗎?」堂余幽頹下肩頭。他一直不想去想這個問題,誰知卻來得這般快。

他跟夢梁的道路出現分歧了嗎?

夢梁是契丹王與西夏公主一夜風流生出來的庶出皇子,從的是母姓,從小不為契丹王喜歡,一直跟在他身邊為的是什麼他再清楚不過,但是,時候未到,天命難違啊。

「各部酋長要我回燕雲,準備擁我為王,取代大皇子的地位。」燕雲十六州乃五代兒皇帝石敬塘賣國求榮割讓給契丹的土地,契丹王以這塊南北三百里,東西一千里的土地當成封邑給了秋夢梁,條件便是要他帶回堂余幽。

「我尊重你的決定。」每個人有決定自己未來的權利,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堂余幽明白。

「那就是說你願意來幫我?」秋夢梁喜出望外。

「夢梁……」堂余幽掩卷嘆息。

秋夢梁臉色數變,不再言語。

這時湊巧滿及第推門進來,「夢梁大哥你也在。」

「對啊,我來碰釘子的,現在滿頭包正要敷藥去。」秋夢梁起身,自我調侃的找台階下。

堂余幽眼眸中出現痛苦。

「我去請大夫。」滿及第放下手邊的毛筆和紙,單純的她聽不出弦外之音,反身就要去請人。

「嫂子,」秋夢梁一手擋住門。「小傷罷了,我自己抓兩帖葯回來吃就沒事了。」

說完,拋下古怪的笑容轉身離去。

「你們兩人吵架了嗎?」回蕩在空氣中微妙的氣氛還滯留著,滿及第從堂余幽僵硬的背影察覺出來。

「才掙得幾日無憂無慮,風雲便要再起,唉。」他對著窗外長空自言自語,此時剛才的艷陽已不再,天上陰霾飄來,層層覆層層,久違的風雨。

什麼時候他才能真的做到手無權杖、腳無鞋,脫下任何冠冕做自己?

「我不懂夫君在說什麼。」滿及第不喜歡他那拒人的模樣,但,曾幾何時他對自己敞開心扉過?沒有,答案明白得很。

她勉為其難的希望能跟上他的腳步,卻只是一遍一遍發現自己的渺小。

她不過是個不識字,什麼都不懂的愚婦。

「我不想把你牽扯進我的人生,你只要做現在的自己就好。」但是遲了,當他決定娶她的同時,命運已經把兩人拴在一起了。

他該怎麼做才能將傷害縮到最小?他不希望波及這個小女人。

一聽他這麼說,滿及第如被人扼住喉管,無法呼吸。他把她當外人,打一開始,她就靠近不了他的心,他們只是挂名夫妻,滿及第啊滿及第,你在妄想些什麼呢?

一股又酸又痛的情緒倒海撲來,她自慚形穢,幾乎要奪門而出。

「你要我走嗎?」她鼓起相當大的勇氣才讓喉嚨里的聲音化為句子。

走?「我沒這樣想過,對了,你來了,我們開始吧,先從白居易的詩開始好嗎?」

才一瞬間,愁眉己然舒展,堂余幽回到平靜如山嶽的他。

「好。」她顫然點頭。心啊,半點不由人。

滿及第是個認真的好學生,如廁時貪看著書本上誘人的文字、睡前不忘瞄上一段,就連用膳時也把本子豎在飯碗前頭,配著書,津津有味的吃,有時不注意還搶了堂余幽碗中的菜肴,別人瞧得一愣一愣,他卻笑得非常寵溺,常常順手把菜盤裡的菜夾進她的碗,讓她心無旁騖的沉溺到書裡頭的世界。

而現在,近午時分,享受著迴廊深秋的清冷,滿及第舒適的用雙腿頂著盆子,小手忙著挑菜,眼睛卻完全沉淪在蜀山劍俠里以意御劍的情境,入迷得差點沒拿著菜梗比劃一番,以求真實。

瞧著她那副小書呆的模樣,堂余幽信步走來,不禁失聲笑出來。

尋著笑聲,她把頭移來移去,這才看見了一角白衣。

「相公,我在這!」

堂余幽早就看見,但仍隨著她的呼喚過來。

「娘子練功進度如何?」

「啊,你笑我!」滿及第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她認了字,沒有乖乖遵循「正道」鑽研那陶冶性情的四書五經,卻沉迷於「邪魔歪道」。

「我只是沒想到娘子會愛書成痴。」他也愛書,不過看的多是官樣文章或兵書子集,硬邦邦難消化。

「我也想不到小小的一本書有那麼多迷人的景緻,許多人就像活躍在眼前,對著我笑,對著我哭,我好高興能認識字,臥遊天下,這是我從來都沒想過的事。」

她說著說著情緒激動起來,竟然眼眶微紅。

「讀萬卷書是好,行萬里路親身經歷更有一番滋味。」他不自覺為滿及第勾引出一幅畫來。

「你是說女子也能出門去玩?!」她驚訝得眼珠快凸出來。

「為什麼不能?風景山水不會重男輕女,只要你走到他面前,他就會展現最美的丰姿來博你一笑,大自然對人一律平等。」

她兩眼生光,興奮的道:「我要去,」

「好,明天就走吧!」堂余幽毫不遲疑的允諾。

啊!滿及第差點掉了下巴。這麼快?

見她這副小瓜呆的模樣,堂余幽忍不住生出憐惜的蠢動,不自覺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她雖然嫁他為妻,也不見她薰衣盛裝,頭上更無珠翠,要不是太過了解她樸實無華的性子,他這個做人家丈夫的恐怕會感到慚愧,不能給她豐富的物質生活。

他呆望著滿及第,很久沒說話。

「相公?」

「呃,我差點忘了一件事,這拜帖你看看,等會兒出來,有人想見你。」堂余幽從袖口中拿出一疊拜帖,香氣撲鼻。

接著他立即轉身,掩下心頭的紛亂,他竟然對她心生愛憐,有股想擁她入懷疼寵的衝動,他不該對她生出非分的想法。

嘲諷的是,他們竟是夫妻。

懷著複雜的心思,他的身影消失在迴廊處。

滿及第掩住鼻子。這上頭倒了多少香料啊?

拜帖共有五張。

左納言,右納史,大學士,虎將軍,勝親王。

慢慢認著上頭的字,寫得小小的是她妹妹們的名字,不起眼的寫在男人的名字旁邊。

五張都一樣。

妹妹們什麼時候出的閣,她居然不知道。

這恐怕是轟動京畿的大事。

她這個做姐姐的也做得太失敗了,妹妹們出嫁,她什麼嫁妝都沒有為她們準備。

滿及第慨然的仰起頭,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她既無法讓妹妹們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她們也當作沒她這姐姐。

拍拍臉,她告訴自己不應該喪氣,好歹,她們來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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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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