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婚禮當天,寶蝶一早就被送去禮服婚紗公司化妝、設計髮型。
在車上她不知下覺地睡著了,等到稍微有知覺,睜開眼看了一下窗外的馬路。「這是往哪裡的路啊?」
「寶蝶,好久不見。」一個低沉、喑啞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聲音好熟悉。她認識他嗎?他轉過頭來,再對著她,是個外國帥哥,她覺得好面熟。
「我們認識嗎?」
「我是宙,你想起來了嗎?」
「我不記得了,但我聽淺草和媽咪提過你,我們在美國分手了,你想怎麼樣?破壞我的幸福嗎?」宙好傷心,他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他找了她這麼久,幾乎要瘋了,她卻說他要破壞她的幸福。
「我們沒有分手,我愛你。」他心痛地吼叫。
「可是我愛的人不是你,我愛的是少城。」她已被洗腦。
「不,不可能的,你愛的人是我,別折磨我了,寶蝶,你說過沒有我,你寧願化為灰燼的,你說過你不能沒有我的。」
「我不記得我們曾經相愛過,很抱歉,我真的不記得了,請你送我回去。」
「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的。」宙加速到一百二十公里以上。
「你瘋了嗎?」
「我是瘋了。失去你,我活著只是行屍走肉,我的靈魂被你整得支離破碎,你還想怎麼懲罰我?你還想怎麼做?」他哀傷地狂吼。
「我必須回去結婚。」寶蝶相當堅持。
「不準,除了我以外,你誰也不準嫁。」
「你別這樣,少城發現我不見了,一定很擔心的。」
「你只想他擔不擔心,你怎麼不想想我這半年是怎麼過的?」他回過頭痛心地瞪著她。
「你是怎麼過的?」寶蝶怯怯地問。
「我在美國各大城市找你,心急如焚,不知該怎麼辦好。你這沒良心的小東西,竟然完全不記得我了。」
「我對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寶蝶無辜地看著他。
「陳少城到底在你身上動了什麼手腳呢?他讓你吃了什麼葯嗎?」宙因憤怒,車速不斷地加快。「沒有,他一直對我很好,很溫柔體貼。」
「你愛他?」宙心痛地低吼,該死的傢伙。
寶蝶偷瞄了他一眼,不敢回答。
「你說你愛不愛他?」
「我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我要帶你回法國。」
「不要,你這是綁架吶!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要找回從前的寶蝶。那個深愛我的寶蝶。」他口吻堅定,完全沒有商量餘地。
「如果我不肯跟你回法國呢?」
「那我就先殺了陳少城,再帶你回去。」
「你——你——真瘋狂,你不是說真的吧?」寶蝶被他的暴戾嚇壞了。
「我當然是說真的,你想要我這麼做?」
「我不想,完全不想。你別傷害他,我跟你回法國就是了。」
???
幾日後。
宙在家裡大發雷霆,他不斷地砸東西,客廳里所有能砸的東西全都砸了。
碎片凌亂地散布在地上,原本豪華的房子瞬間像大型垃圾場。
「夠了,宙——」琳達吼叫著。「面對現實吧!她腦海中所有和你相關的記憶都被驅逐,你想怎麼樣?殺了你自己算了。」琳達制不住宙的怒氣。
宙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他最愛的女人不願讓他碰觸,他一接近她,她就失控地尖叫。
「難道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把我和她過往的恩愛,再放回她腦海中?」
「沒有,你得重新追求她。」
宙狠狠地踹了一腳眼前的電視機。
「她看見我就像看見鬼一樣,我不能吻她、抱她、碰觸她,她甚至不願正眼看我一眼,你要她接受我?天啊!你知道這有多難嗎?」他按著太陽穴,痛苦的感覺深深地嵌進他的腦海,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快爆炸了。
「你做得到的,你一定可以的。」琳達安慰他。
「我也以為我可以,你看看我身上的傷痕,她已經不愛我了,她對我無動於衷。她企圖傷害我,就為了她的自由,她不要我了,你要我怎麼努力?」
宙已接近崩潰的邊緣,他的每一根神經都綳得死緊。琳達望著他憔悴到幾近瘋狂的容顏,深感心痛,他們是這麼久的朋友,她從沒見過宙對任何一個女人如此痴狂。
「如果真的留不住她,就放她走吧!」琳達看不過去,用言語激他。
宙咆哮。「不,我怎麼能,我怎麼能!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她是我的。」他把頭埋進雙膝中痛苦至極。
「請求她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給個明了的期限,一個禮拜或十天,請求她放開心胸接受你,如果她仍是不能,仍是對你毫無感覺,宙,我想你就放她走吧!」
「你認逼這是最好的方法?」他眼中充滿了血絲,他不認為自己辦得到。「給自己和她一條生路好嗎?」琳達理性地建議。「我願意試試,除此我還能怎麼辦?」宙走上樓,敲著寶蝶的房間。
「不管是誰,都不要進來,我寧願餓死在這裡,不要煩我。」她已經三天不吃不喝了,宙的沮喪和她絕食的時間成正比。
「寶蝶,你聽我說,我們談談條件吧!如果你答應,十天後我就放你走。」他話才說完,她馬上就開門。
「你說真的嗎?」看她那麼開心的樣子,他深受傷害。「我說真的。百分之百的真。」
「你要和我談什麼條件?」她怯怯地打量他。「你當我十天的女朋友,十天後如果你還是排斥我,我就放你走。」
「口說無憑,如果你十天後仍不願放我走呢?」
「琳達願意當你的證人,她人就在樓下,你要訂什麼樣的合約我都配合你。」他很了解她,她除了不愛他以外,什麼毛病都沒變。
「只要十天,你就願意放我走?」她一心只想走。「這十天內,我要你盡一個女朋友應有的溫柔和義務。」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義務?什麼義務?」
「不要排斥我,讓我照顧你,就是最好的義務。」
她低下頭。「我對你有這麼重要嗎?」
「非常重要,你是我最愛的女人。」
「那你又怎麼願意放我走?」
「我很不願意,但是如果我的存在令你感到痛苦,我只好放你走,我不想見你傷害自己。」
她看著他,他身上有多處傷痕,不是她的抓痕就是咬痕,她也不是討厭他,她只是不喜歡他對她又摟又抱的。如果他是她的舊情人,她對他應該有印象,為何偏偏沒有?
「好吧!但我只答應陪你五天,五天後我一定要走,琳達在樓下吧?我想和她談談。」
???
黃昏時,她站在院子里忖想琳達說的話。
寶蝶看著就快西沉的太陽,心裡想的是,琳達究竟有沒有騙她呢?
「催眠是心裡治療其中的一部分,為了幫助某些病人忘記傷痛的過去,我們偶爾也做這樣的工作,那就是讓病人忘記傷痛的記憶,如此他們便能快樂地活下去;你曾經深愛過宙,甚至到沒有他不願活下去的地步,有人用催眠的技巧驅逐了你對宙強烈的愛意。那個人很可能是陳少城。」
這是真的嗎?她應該相信琳達嗎?
宙走向她,手中提了一隻竹籃子。腳步放輕走來。「這是給你的。」他站在她身後。寶蝶回過頭看著他手中提的竹籃。「那是什麼?」
「你的寵物,我想你唯一忘記的只有我。」他遞給她。她打開竹籃子,是一隻大蜘蛛。她開心地把它捉在手上玩。「宙,謝謝你。」她客氣而生疏地說。「我曾經告訴過你,別跟我說謝謝。」
「對不起。」她僵硬的語調顯出對此事完全不記得了。「沒關係,我知道你全忘了。」她打著赤腳,坐到庭院的階梯上。「告訴我,你第一次見到我是在哪裡?」他在她身邊坐下。這次她沒有再刻意拉大他們之間的距離。「在修道院,你像個女泰山在玩盪繩,轟隆一聲撞到了我,還坐在我身上。」她噗哧地笑出聲。「這麼誇張,不是你胡編的吧?」
他舉高右手。「如果是,罰我遭天打雷劈。」
「沒這麼嚴重吧?你長得這麼帥,怎麼會愛上我呢?一定有更好的對象在等你。」
「沒有,除了你,我對任何女人都不在乎。我真後悔聽你的話回法國,非常後悔,也許我該死在陳少城請的日本殺手的手上,那就不會有後來的這些折磨。」宙自暴自棄地說。
「他請了人要殺你?我不相信,他是很溫柔的一個人,為什麼你們都這麼恨對方?」
「因為你,囡為這世上只有一個邱寶蝶。」他沒等她同意就俯身親吻她。
她急著想推開他,卻發現他的吻好熟悉,好親切,並不如想像中的陌生,反而令她心悸。
她放棄了抗拒,他纏綿地狂吻著她不放,她害怕了,因為她竟然喜歡極了,她因慌張不願面對真實的自己,她打了他重重的一巴掌。他的臉上立刻出現五指印,她以為他會生氣的,但他卻沒有,還說:「我曾經打過你一巴掌,你因此出走,還跑到KTV去坐台,才會認識陳少城,這是我一生中做過最大的一件錯事。我想再吻你一次,就算你再打我,我也不會停止的。」
他摟緊她,狂野地吻著,舌頭火熱地探進她口中,她全身發燙了起來,她太喜歡他的觸碰了,一抹熟悉感湧上心頭,令她難以抗拒。
她注視著他臉上的傷痕,那是她憤怒下潑了他一杯熱咖啡造成的。
她忍不住用手指去輕觸。「痛嗎?」
宙拉住她的手,放在胸口。「這裡比較痛,臉上的燙傷不算什麼。」
「我以前也是這麼可惡的嗎?」她恨起自己的健忘。
「你很可愛,我很懷念過去的你。」
天黑了,他把寶蝶帶進客廳,到浴室端了一盆水幫寶蝶洗腳。
她坐在客廳打開電視看著卡通片,對他說:「我自己來就好。」
「這是我的習慣,在你睡前幫你洗腳。你忘了?」
她拘謹地看著他把她的腳抬起來,很仔細地清洗。
「這是你的娛樂嗎?」
「娛樂?哦!不,你太愛赤腳亂跑,而我有潔癖,不準這樣的你上床。」
他幫她清洗的動作極為輕柔,令她覺得好舒服,也漸思考起他所談的話的真實性有幾分。
他們也許相愛過。
「不管你對我再好,五天後我還是會離開這裡的。」她沒忘記她自己的身份,她是陳少城的女人。
「我會放你走的。如果你真如你所想的那麼愛他的話,我會放開你。」
不知為何,宙充滿痛楚的語調,不自覺地刺痛了寶蝶的心坎。
???
第二天,他把她帶到院子里,告訴她。
「幫我蓋一座小木屋,我想在院子里養變色龍和蜥蜴。」
「你也喜歡它們?」她開朗地笑著,拿起木板馬上敲釘了起來。他沒告訴她,他曾經迫不及待地想把它們送走,現在的他只想使她快樂。她只剩下這麼少的時間可以陪伴他,他希望她記住的都是美好愉悅的事。
他拿出相機,問她:「不介意我把你蓋木屋的過程拍下來吧?」
「為什麼要拍下來?」她困惑地問。
「因為我想牢牢地記住關於你的一切。」
「你以前一定看過我蓋木屋,這是我在深山中的嗜好,宙,你幫我拿木板好嗎?」
「沒問題。」他放下相機,幫忙起她來。
他身上穿了一件白襯衫,一件卡其色的褲子,頭髮又長了。他順手用橡皮筋綁了起來。
她看著他,覺得他俊美得不像真的。
感受到她注視的眼光,他若有所思地捉住馬尾,說:「從你上次動手到現在,我沒剪過頭髮。」
點了一根煙,他陷入了回憶里,陷入了瘋狂歡愛的畫面里——
他的發太長了,老是纏住她的身子,她每每抱怨地說:「我幫你剪髮,免得你靠在我胸膛時,頭髮把我搔得好癢。」
「……不過你敢讓我剪髮,也真大膽,我的剪髮技術,我自己都信不過。」冷不防,她的話驚醒了兀自沉思的宙。
「我是你的人,我的頭髮也是你的,無所謂的。」他淡淡地道。始終沒提親熱的事,怕她一下子情感負荷不來,不願加深她的壓力。
???
宙帶她出門度假,到巴黎郊區的湖邊小屋。
「我們來比賽釣魚好嗎?」
「好啊!我很喜歡游泳,釣魚的技巧更是好得不得了。」她吹牛也不打草稿。
宙笑得很曖昧。「是嗎?如果你有本事贏我,我隨你使喚,如果你輸了,得心甘情願幫我暖被。」
「沒問題,我一定會贏的。」
「你每次都這麼說。可是從來沒贏過。還掉進水裡病得發高燒,你忘了嗎?」
「好像有這回事,不過是跟你在一起嗎?」她忘了。
「是的,你還偷我的魚。」
她臉紅了。「我這麼賴皮嗎?不會吧?」
「你在我面前一向是這麼賴皮的。」
天空突然下起冰雹。兩人跑到船上,簡直是躲無可躲,宙抱住寶蝶,讓她躲在他的臂彎下。
冰雹打在兩人身上,寶蝶誇張的尖叫。
「好痛啊!」她拚命往宙的懷裡鑽。
宙好開心,她主動抱住他,像以前一樣,他身上雖然被冰雹打得很痛,但心裡卻好愉快。
冰雹落完之後,雨也跟著落下,只好把船開回岸邊,沒有雨衣的兩個人根本無法釣魚。
走回別墅時,宙只顧著生火,幫寶蝶吹乾衣服和頭髮,怕她又發燒,在這麼偏僻的地方是很難找醫生的。
但夜裡發起高燒來的人卻是宙。
寶蝶發現時,宙已全身火熱,冰箱卻連冰塊都沒有。
「怎麼辦?這附近有沒有醫生?」宙搖頭,故裝輕鬆。「我不要緊。」
寶蝶把額貼在他的額上,老天!簡直像火爐。
「你再燒下去,人會變傻的,我得到附近替你找醫生。」
宙躺在沙發上,完全不以為意。
「不用了,如果腦子可以因發燒忘記一切,對我來說也是好的,最好能忘記你,那所有的痛苦就都結束了。」
她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如果不是他雙眼都是血絲,看起來病懨懨的,她實在好想和他大吵一架。
對他的埋怨,她覺得自己好委屈,彷彿她是故意要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對不起,我不會成全你的。如果對待你最無情的方式就是找個醫生治好你,我一定會這麼做。」她賭氣似地說話,接著打開門奔了出去。
宙覺得自己心裡被捅了一刀,也許他該當自己已經死了;如此一來,他就可以心平氣和地接受——她忘記他的事實。
一整夜,她都沒有回來。
他心想,也許她跑走了,再也不回來,若真是如此,他也沒勇氣再去找她。
如果找的只是個長得像寶蝶的女人,她一點也不愛他,那他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也折磨她呢?他坐在沙發上喝酒,天漸漸泛白,他希望自己可以醉死,最好等她逃得遠遠的,他已無從找起時他才醒來,或者乾脆永遠不醒來。
也許是老天聽到他的祈求,願意憐憫他這個失意的人。
在朦朧的夢境里,他看見寶蝶帶著醫生回來了。
他聽見她告訴醫生:「快救救我先生,他就快要死了。」她為了博取醫生的同情,告訴醫生宙是她的先生。
他看見寶蝶和醫生合力抬起他,把他放到浴缸中,脫光他的衣服,讓他泡在冷水裡。
又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大冰塊,丟進浴缸里,他熱燙的體溫讓冰塊漸漸溶化。
彷彿在昏迷中他聽見醫生的對話。
「你先生怎麼會這麼不愛惜自己,發燒成這樣,還喝光三瓶威士忌,他這種自殺行為實在教人無法忍受,你怎麼受得了他?」
「這全怪我,我不知怎麼搞的,忘了我們過去所有恩愛的記憶,只要和我先生有關的一切我全忘了。他非常努力想幫我恢復記憶,但要命的是,連老天爺都不幫他,他生氣了,他恨自己,因為他太害怕自己會失去我,他想逃避現實。」
「原來如此,不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和我太太結十年了,我們都老了,記憶里對過去恩愛的事,也都忘得差不多了。要不然就是她記得的部分,我忘記了,我記得的部分,她不記得了。但又如何呢?忘記原本就是人生中的一部分。沒有所謂的永遠,沒有誰會永遠記住一個人,相愛的永恆是從死亡才開始的,我和我太太也差不多快接近永恆了。」
「如果忘記了那些轟轟烈烈的感覺,愛情還剩下什麼?」寶蝶迷惑地問。
「『轟轟』兩字,是六部車撞一起,很慘烈。你現在握住你先生的手,他的體溫令你覺得安心,他的心跳還持續著,這代表你還可以再一次聽見他的笑聲,他甜蜜的讚美或怒吼的抱怨,你如果為這一切而感動,這代表你還愛他,要不,你現在離開他就算了。」
她聽話地握住他的手,問自己,想再一次聽見他的笑聲嗎?或者再一次看他發脾氣,因為她不愛他而怒吼,她可會感動?
好奇怪,答案竟然是肯定的。
她真是不敢相信,原來她竟是愛他的。
這就是愛,這愛的感覺並不因她忘記了過去而消失。
她在意他的憤怒,在意他的呼吸和心跳,她甚至很怕他死掉。
天啊!她是愛著他的。
即使她什麼也不記得,但醫生說得太對了!
記不記得,和相不相愛根本不妨礙。她現在才弄懂這些道理。
醫生走時,他答應每天來探望宙。但宙像賭氣一般似地不肯清醒。
她其實可以乘機溜走,但她卻沒這麼做,因為她想看見他睜開眼睛的剎那,他深情美麗的眼睛。
為了想看這樣的眼睛,她願意留下來。
她說她只願留五天,她原以為五天會很難熬,會像五年那麼長,但相反的,時間很快就消逝了。他病了三天,加上她之前蓋木屋的那天,四天匆匆而逝。
她竟然很快就能走了,可是他還沒清醒。
她問自己:是真的迫切地想要走嗎?
答案連她自己都不願相信,她竟然留戀起他來了。
只剩最後一天,如果他依舊不醒,她要遵守承諾離開嗎?
她又問自己,你會這麼做嗎?會嗎?
慘了,她竟然不想走,不,她其實一點也不想走。
他醒來好呢?還是不醒好呢?
寶蝶很希望他快醒,但他一醒她就得告訴他,他昏睡了三天,所以明天她就要走了。
此刻的她竟然希望他病糊塗了,病到忘了日子。那她就可以多留兩天,但她多留兩天有什麼意義呢?
她真是被自己的矛盾弄糊塗了。
還好下午時他終於醒了。看見他醒來,她比自己想像中來得更開心。
好笑的是,她以大甜蜜的笑臉迎接他,讓他以為他已經上天堂了,所以才看得見以前的寶蝶。
「你很餓吧?打了好多天的點滴,都沒吃半點東西,我煮粥給你吃好嗎?」
他一聽到多天,馬上舉手看手錶上的日期。「老天啊!我的表壞了嗎?怎麼我睡了這麼久?」
她的笑容在他的慌張中凝住了。「你整整昏睡了三天。」
「為什麼不叫醒我?」他痛苦地吼叫著,心都碎了。
看見他這個樣子,她突然覺得心疼,氳氤的淚霧蒙上她溫熱的眼眶。
她故做鎮定。「你病了又喝烈酒,能醒過來該慶幸了!」
「你明天就會走?」他抬頭看著她,那受傷的苦痛眼神令她心頭一緊。
她想開口說,我多留幾天沒關係的,但一開口只說個「我」字,就被他打斷。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生病時你沒逃走就夠感謝老天了,我不敢奢求,謝謝你照顧我,謝謝。」他說他最不願意聽見人家跟他說謝謝,他卻對她連聲地道謝,這是代表他對她已心死嗎?要不然幹麼這麼客氣疏遠?
她心也跟著涼了!但她幹麼難過?她該高興的,可是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當晚,她跑到他的房間,當著他的面把自己的衣服脫掉。
她以為他會很想得到她。但出乎意料地,他卻不願接受。
她震驚地瞪大眼睛,不明白他的想法!
「我要你,但我拒絕接受同情!」他是如此驕傲,他要她,但不要不愛他的她,他不要佔有這樣的她。所以他拒絕。
「我現在想要你,並不是同情。」她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有勇氣告訴他,她想要他,是發自內心的想要啊!
她把衣服脫了,鑽進他的被子里。主動幫他脫掉上衣,當她主動吻他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抗拒她的魅惑。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仍忍不住要問,即使答案會令他失望,他仍忍不住非問不可。
「因為我想知道,和你做愛的感覺,是不是和我想像的一樣。」
她爬到他的身上,他激烈地進入她的體內。
激情像夏日的狂烈火焰,準備燒掉整座森林,沒有一種生物能避開烈焰,沒有一棵樹能拒絕接受燃燒。
她像那茂盛的樹林,而他是狂火,在漫天的大火中,在刺激的快感中,在她吶喊的呻吟中,她彷彿看見了過去的自己,是如何瘋狂地迷戀這個男人。
她是強烈地被他愛著的,她是如何地需要他的熱情,她是那麼饑渴地想佔據他,她在這片刻、在這瞬間終於體會了。
???
還是要走,她的選擇是不能不走。
他二話不說,送她到機場,這次他決定信守承諾,他不想失去她的尊敬,失去了她的愛之後還被她認為軟弱,他不想。
「答應我,你會好好生活,快樂地生活。」她拍拍他的胸膛。
「我會,你也是。」他剋制住自己不舍的情緒,從口袋中拿出一把剪頭髮的剪刀。「想麻煩你最後一件事,幫我剪掉長發。」
「在這裡?」寶蝶看了一下周遭,等候上飛機的人群可不少,在候機室剪頭髮,一定會惹人注目的,但無所謂,反正是最後一次了。
「好的。」管他的,何必在乎別人。她拿起剪刀,很慎重地把他綁起來的馬尾剪掉。「我的技術很差。」
「我從前就知道。」他苦笑著。這是他最後的幸福,當她的手穿過他的發,他感受著她的愛,這是他僅能擁有的。
她把他的發裝進一個布制的小袋子中。
「送給我做紀念?」
「好的,你可會想念我?」
「當然。」她撫弄他參差不齊的頭髮,暗罵自己的技術實在太爛了。
半晌,她揮手對他說再見。他給她的是最燦爛的笑容,他想要她記住他的好,而不是他的悲傷。寶蝶不要他送她入關,要他先走。他順著她的意躲了起來。
在入關處,寶蝶看見了陳少城,她竟然沒有半點喜悅。
他一見她就破口大罵:「你知道你害我丟了多大的臉嗎?我幾乎成為媒體追逐採訪八卦新聞的對象。」
他的話宛若解除寶蝶受魔咒所苦的桎梏,轟地,她終於覺醒了,她這次可以肯定地告訴自己,她根本不愛陳少城。還好他來法國,要不,她得多折騰一趟,她開心地聽他罵完,然後告訴他:「對不起,我愛宙,我不能沒有他。」
「你恢復記憶力了?」他的表情泄露了他曾經干過的好事。
「沒有,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愛你,就算我全忘了,我還是愛著宙。」說完她提著行李往回跑,瘋狂地跑著。
她不能沒有宙,她不能——現在才知道,不會太遲吧!
宙已經走了嗎?她跑得好喘,跑回剛剛的候機室;跑到地上還有剪下的頭髮的位置。
他走了?怎麼辦?他為何走了?
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整個人站到椅子上,也不管周圍異樣的眼光,狂喊著。「宙,你在哪裡?宙,我愛你。」
沒有人回應。
她用中文、英文、法文各說了一遍。
還是沒人回應。
「是不是要我跪下來求你,你才要出來?我從來、從來都沒有愛過別人,真的,從來沒有,在我心裡,你是唯一,唯一一個我深愛的人。」
她哭了起來,眼淚瞬間成串落下。「對不起,我知道我很笨呀!我忘記了一切,可是,我想起來了,我是愛你的,你在哪裡?」
有人走過來,抱住她的大腿,單腳跪地的姿勢,跪在地上。
「寶蝶,嫁給我好嗎?」
是那個一頭亂髮的人,還戴著墨鏡,她拿掉他的眼鏡,發現他的眼睛比她還要紅。
「你躲到廁所去哭嗎?笨蛋,為什麼現在才求婚呢?害我等得這麼辛苦,下次不可以這樣了。」他抱著她轉起圈圈來。
「沒有下次了,我會好好看住你,再也不讓你跑掉,再也不——」
——全書完
編註:關於宇和花騎神的故事,請看「花蝶系列」第54號《幸福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