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美妙了!
溫喜綾細細咀嚼著,忍不住又嘆息了一聲。空了兩天肚子清腸胃,縱然此刻手中拿的不過是味道平平的餑餑,但是……哎,就是好吃呀!
買些好吃的給方昔安吧!他給的碎銀子,經她精打細算,還剩許多呢。
打定主意,溫喜綾在街上打聽了滿福堂所在,買了一推零零散散的小吃點心,走進了滿福堂。
這座大宅蓋得氣派,卻沒有想象中門庭若市。高高的大門緊閉,門口沒半個招呼的人,溫喜綾在矮階上徘徊了一會兒,抬手扣了扣門,沒想到兩扇大門卻這麼順勢被推開了。
院子里空蕩蕩的沒半個人;而前方大廳,正面側面幾扇門全都緊緊關著。溫喜綾扯開嗓門喊了一聲,沒人回應,她沿著大廳走過去,看到的幾扇花窗也被上了木栓,推不開。
溫喜綾突然覺得煩。
「不過就是些古人留下的銹刀爛錘,有必要這樣神秘兮兮嗎?」
她抱怨著,順手拿了塊酥餅往嘴裡放,繞道而行,穿過一座月洞,在轉角處看到了後門。
從後門走進滿福堂,迂迴的長廊上竟也沒半個下人。這樣晴朗的好天氣,偌大的花園裡處處蟲鳴鳥叫,與安靜的大宅於形成強烈對比。
她腳步加快,終於找到連接正廳的偏廳小門,一進門,竟瞧見方昔安就坐在裡頭,垂手掩肚斜靠在椅上,閉眼睡著的姿勢有些僵硬。
「方昔安,好吃的來了!」她小聲喊道,把手上的東西放到他面前。
方昔安沒睜眼應答。
「嘿!」她又喊一聲,拍了方昔安一下。
這一拍力氣也不算大,方昔安整個人卻朝她身上栽去,溫喜綾手上的食物隨之潑灑了一地。
方昔安兩手一鬆開,赫見小腹中插著一把小刀。
溫喜綾驚喘,放下方昔安,掀開正廳與偏廳中間的帘子,眼前的情況更慘,地上大攤大攤的鮮血,四處橫躺著屍體。
她往另一邊的偏廳跑去,竟看見一個男人背對著她蹲在屍體之中,手上觸著一柄還在淌血的短刀。
兇手!
沒有多餘時間讓她婆婆媽媽,所有震驚難過此時全拋諸腦後。
溫喜綾奔回偏廳,拔起方昔安小腹上的刀,在錯覺中似乎聽到一聲嗚咽,不及細想,她就沖了回去,喜的是那男人並沒逃跑之意,反而不懷好意的迎上前來。
溫喜綾持刀撲上,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把這個喪心病狂的兇手一次撂倒;雖然手上這柄小刀不夠長也不夠鋒利,但她自認俐落的身手足以彌補這些不足。
男子對她突如其來的攻擊有些手忙腳亂,縱然動作夠敏捷,但髻下的長發仍是被削去一大截。
「兇手納命來!」她吼道,反手刺向他腦門。
這是什麼跟什麼?叢傑又閃又躲,心裡不免懊惱。在第一時間趕到兇殺現場,面對十多具死狀甚慘的屍體,心情已是跌落谷底,現在竟被一個陌生少年當成兇手在追打!
十年公差生涯,被認作壞人,還是頭一遭。
「快住手!」他喊,偏頭扭身,腳步踉蹌,這一招躲得更險。
「死到臨頭,廢話還這麼多!宰了你這惡人替我兄弟償命!」
真是夠了!叢傑尋了個隙反擊,並在最短是時間內打落她手上的刀。
失去武器,溫喜綾一點兒都不驚惶。眼下她吃飽睡飽,精神百倍,鬥志昂揚,加上替朋友兩肋插刀的決心和毅力,就算這個惡人手上有再厲害的兵器,她仍是一點兒都不放在眼裡。
不過,思慮這些的同時,溫喜綾仍是猶豫了一下。殺這惡徒容易,但殺了他之後呢?一個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不能讓方昔安死得不明不白,總得知道這個混蛋姓啥名誰,又為何要殺人吧。
朋友便是一個義字在先,他日為方昔安作墳立碑時,總好有個交代。
這個想法令她失去先機,溫喜綾停頓間,手臂已讓對方牢牢扣住。
「你這個冷血該死的混蛋!」她咬牙道,反手扣住他的腰,伸腿勾進對方膝蓋後頭,使了一記過肩摔,將他拋向前方那扇門板。
一陣乒乓作響,木栓壞,門板破,灰塵四處飛,叢傑趴在門檻外的地上,摔得七葷八素。
這招搏擊近乎完美。叢傑搖頭晃腦,竟無法馬上站起,只能灰頭土臉的瞪著少年瞧。
溫喜綾確信這個男人是真的爬不起來了。哼,這招可是用盡她肚子里那一整塊餑餑的力氣。
老天!真夠累人的。溫喜綾上前俯視那張躺在腳邊的臉孔,接著一腳踩上對方胸口,口氣輕蔑。
「你這殺人兇手,我這就捉你去見官——」
她話還沒說完,叢傑便扣住她腳踝,使力一扯,溫喜綾雙手在空中亂揮,這一次,換她摔得眼冒金星,正要開口怒罵,對方已經曲膝壓在她身上。
原以為佔了上風,叢傑卻沒料到少年一手曲指成勾,一手緊握為拳,突然對著他的頭與臉即使一陣猛烈的揍、掐、撕、扯。
他媽的真是離譜!怎麼有男人會用此等女子的潑辣打法?叢傑既痛又氣,先前一擊,雖然難堪,但起碼還有他欽佩之處,但是這一著,真是夠讓人生氣的。
忍無可忍,叢傑狠狠朝少年臉上揮去一拳。
左臉正中這著,痛得溫喜綾弓起膝蓋,直覺朝他最脆弱的部位撞;基於方才被抓臉的經驗,叢傑早料想到這招,沒等她出手,便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太可恥!真是太可恥!這傢伙還算是個男人嗎!用指甲揠他抓他也就算了,居然還用這麼下三濫的方式來對付他!
叢傑越打越氣,越想就越氣不過。好啊!這個渾球攻人下體,可見他還不了解男人哪兒受創時會有多嚴重,他何不也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對方有個畢生難忘的教訓?
注意一定,叢傑手掌攤開,用力朝她下腹抓去。
只是,少年那兒平坦如一片石板,上頭空空如也,根本抓不到什麼應有的鼓起物,更別說聽到對法哭爹喊娘的鬼叫了。
叢傑呆了,待他發現情況不對時,溫喜綾趁此機會,再一次拱起膝,狠擊他胯下,叢傑慘叫一聲,整個人臉色發白地彈了出去。
啊、啊!天呀!天呀?痛!他一定是死了?
硃紅色大門在此時被撞開,待叢傑再睜開眼時,那個少年已經被趕來支援的衙役抓住了。
「抓我幹什麼?瞎了你們的狗眼!那個人才是兇手!我親眼看見的!」被掃在公差手中,溫喜綾一陣雞貓子鬼吼。
「哪來的刁民,才瞎了你的狗眼!毆打官差罪加一等,回頭絕對有你苦頭吃了!」
毆打官差?溫喜綾瞪大眼,卻因牽動嘴角的腫脹而痛得猛吸氣。好疼啊!這混蛋死定了,居然有膽子在她身上動拳頭,這筆帳非討回不可!
「大人,這個刁民該如何處置?」一名衙役詢問。
「先……帶回去審問。」叢傑咬牙切齒的說。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這種痛,真是痛徹心肺呀!可恨的是,他不能當著所有下屬的面哀嚎出來。
「你這兇手!兇手!」溫喜綾掛在一推男人中間又踢又甩,偏偏叢傑站得遠,她腳又不夠長,即使再怎麼努力把自己彈踢出去也踢不著他,恨呀!
為什麼他沒注意到這少年嗓門雖大,卻有那麼一點異於正當男子的尖銳?叢傑忍痛一拐一拐的上前,越看越起疑。
為什麼他剛掐他脖子時沒注意,這喊得十氣中足的喉嚨近乎滑入細緻的花辦?叢傑伸手扣住他脖子,那細緻肌膚下的血管如春日小溪,確實沒有喉結。
叢傑腦中頓時空白成一片。這是個女人!這個沒多久前把他摔得像坨爛泥、還抓得他滿臉傷痕的少年,竟然是個女人!
整個揚州城都知道,向來執法嚴峻、剛正不阿的總捕叢傑,是從來不打女人的。
打了她也就算了,畢竟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但他居然還在絕對不該亂碰亂摸的地方用力抓下去……
此時此刻,胯間難忍的刺痛似乎也正往上傳至他頭頂,然後爆開。
溫喜綾趁勢啐了他一口唾沫,還張嘴想咬他。叢傑連忙縮手,見她那副不殺他誓不為人的兇悍眼神,他突然瑟縮了下。
從沒見過這麼蠻橫的姑娘家!叢傑甩開與案情無關的想法,不再理會她的叫罵,走到偏廳,探頭看著散落在地上的凌亂零食小吃。
今天該算是他這一生里最不可思議的一天,這樣殘忍的屠殺,一名陌生、行事卻乖張的姑娘,還有他不曾有過的狼狽模樣,全都發生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午後。
「叢大人,這刁民該怎麼處理?」
「單獨關著吧。」他皺眉。
「可是……大人,這刁民好生大膽,不但口出惡言,還誣衊大人,何不先把他眼今天才抓大的那些打群架的遊民關在一起,給他點苦頭吃?」
見識過她瘋狂亂來的拳腳功夫,要真把她跟那些遊民關在一起,事情才糟呢!無端滋事的遊民雖然惱人,但還罪不致於該被一個來路不明的潑婦打死吧。
「單獨關著!快帶她下去,這麼大吼大叫,方圓百里都要被驚擾了,這麼著咱們要怎麼查案子?」叢傑不耐地吼道。
不明白頭頭哪冒出來的火氣,那名衙役悒悒地拖著少年走了。
縣衙地牢。
「你們這些混蛋!混蛋!」
被強押拖進地牢的一路上,溫喜綾的叫罵聲不曾斷過。她罵盡畢生所知道的難聽辭彙,那聲浪把關在牢里的犯人都驚動了,睡著的全醒了,醒著的全站了起來,每個人不約而同的往前擠到牢柵前爭看這一幕。
「你這死刁民,吵死了!」強押住她的衙役重擊她後腦勺,大聲咆哮,另一名官差打開單獨的牢房,兩人合力把溫喜綾連踹帶罵的踢進去。
「你才是混蛋!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沒有殺人!你們這些昏官、笨蛋、豬腦、臭龜、死魚、爛瓜!」
雖是頭重腳輕地栽在一推氣味令人作嘔的乾草里,溫喜綾仍不忘在那個衙役上鎖之前,朝他身上再呸上一口唾沫。
「你這狗娘養的死刁民!回頭瞧我怎麼整治你!」被吐了唾沫的衙役似乎趕著去處理什麼事,只氣得回了溫喜綾一句狠話,便匆匆上樓去了。
「老子天高水長就等你!有本事你現在來!」溫喜綾的怒吼聲在地牢間回蕩著。
「厚……」
這無異挑戰官威的舉動換來許多細碎不可思議的低喃,溫喜綾抬起頭,一一對上貼在柵欄后的驚異目光。
「看什麼看!他奶奶的,沒看過人啊!」她氣咻咻的瞪回去。
騷動很快就平靜了下來,牢里回復平日的死寂。溫喜綾拍落了幾根沾在衣服上的乾草,臉頰上難忍的腫脹疼痛令她忍不住又吐出一句粗話。
方才一時衝動,打人罵人的她什麼都沒想,此刻被關在牢里,換了個地方,終於讓她靜下心,這才看清衣服上沾了不少鮮血。
回想起來,她這一生中還從沒見過這麼多血;乾草堆上傳來的濃濃排泄物惡臭和她身上拍不去的血腥味,令她胃裡直冒酸水。
可不能吐呀!溫喜綾咬牙切齒地這麼告訴自己。開開心心吃進肚子里的好東西,要真吐了可划不來!
而且,吐完還會餓肚子,此刻她最不願面對的事就是餓肚子。
陷入了從未有過的莫名心慌,溫喜綾很想哭,可也明白眼淚對眼前的情況毫無助益;再者,她從來就不是靠眼淚渲泄情緒的人。
以前讓她懦弱到想哭的,是面對方昔安突如其來的死去。
這太突然、也太莫名其妙了!她還記得早上他把碎銀塞給她時,那氣咻咻的表情呢!怎麼才到下午,他竟帶把刀子滾回老家去了。
真是倒楣!倒楣透頂!
喃喃的咒罵聲中,她撫著青紫的臉,含淚沉沉睡去。
所有的善後工作直至第二天午夜才告一段落。
待仵作驗完最後一具屍首時,叢傑的腰幾乎累到要折斷。
朱紅大門上了封條,直到最後一批人離開了,夜色中的滿福堂,彷彿還飄著沒褪盡的血腥味。
叢傑坐在封條下的台階上,仍理不出半點頭緒。
從各地前來參加這個兵器交流觀摩的玩家共有三十多位,個個一刀斃命,他們隨身參展的古玩兵器,全不翼而飛。
如此殺人奪物的殘忍行徑,實在令人髮指。
揚州城數十年來不曾有過這麼重大的刑案,尤其受害者大多來自外地;而提供滿福堂作為展覽場所的主人,又是揚州本地有名的富紳,揚州府因此承受了巨大的破案壓力。
身為總捕,叢傑自然是站上了火線的第一人。
早在第一時間,他已下令在揚州各個大大小小的出入水陸口不下關卡,細細盤查進出城的陌生臉孔,但到目前為止,仍一無所獲。
毫無進展的案情,令他不禁懷疑起,這些匪徒與為數不少的兵器是否真的平空消失了。
牢門被打開時,溫喜綾仍趴在乾草堆中呼呼大睡。
叢傑遣走守牢的衙役,站在天窗下仔細瞧著這個天外飛來的怪人。看她咕噥幾聲翻過身繼續睡,叢傑竟有片刻的困惑和懷疑。
沒見過哪一個罪犯在入獄后還能睡得如此香甜的,而且還是個女人。
還以為把她關上個兩天,就算不哭哭啼啼,至少也會有些恐懼或後悔。
顯然,他低估了她。
叢傑抱胸注視著她好一會兒,終於蹲下推了推她。
「嘿,你也該醒了吧。」
溫喜綾翻過身,仍是睡意深濃,知道叢傑提高音量,她睜開眼,一見到他,所有困盹頓時消失。
彈起身子,空腹的痛苦讓溫喜綾搖搖欲墜,但她卻擺出了備戰姿態。
自地牢上天窗斜斜射進的薄薄日光,照在這間窄小的牢房,乾草堆上塵煙飛揚,讓視線更加慘澹。然而,這樣愁雲慘霧的景象,對照她拿忿怒生氣的臉,卻是亮得令人暈眩。
叢傑有些困惑,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在牢里關了兩天,她渾身每一處是乾淨的,蓬亂的頭髮沾著幾根乾草,半張臉上一塊青一塊紫的瘀傷,說有多凄慘就有多凄慘,但這些,卻無法遮掩那對炯炯發亮的眼。
天!真是讓人著迷?
如此朝氣蓬勃的一個人,她究竟是打哪兒來的?
著迷間,沒防對方突然一掌揮來,雖然即使把臉偏過,還是被她狠利的指甲劃出一條血痕。
叢傑朝後跳了好幾步,狼狽的抹掉臉上的血。可惡可惡可惡!之前被她又抓又捶的傷還沒全好呢!
這種表皮傷雖然死不了人,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被女人撒潑出來的,他底下當差的雖都識趣不提,卻也夠他尷尬好幾天了。
「可惡!」一擊不中,溫喜綾齜牙咧嘴的,卻不知是在罵誰。
「你還想在這兒住下去是不是?」叢傑嗓門也大了。
「全是你這冷血混蛋害的!」
叢傑一怔!他是氣糊塗了,竟忘了眼前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姑娘,縱使她一身男裝,但她那副霸氣凌人、滿口粗話的舉動總讓他輕易就忘了這件事。
她確實是個女人。
男人萬萬不該跟個女人在口舌上爭長短;爭來爭去,不死也半條命!
周遭混雜的聲音蟋唆作響,地牢里其他被關著的人也都醒了,卻沒有人抱怨被打斷好眠,多數犯人甚至緊靠鐵欄,任臉上像壓餅模那樣壓著也不在乎。
每個人皆睜大眼,屏氣凝神地看著他們兩人。叢傑掃視過四周,內心突然激憤不已。此情此景,簡直是蠢到極點!
他竟成了眾人的笑柄!
「究竟是打哪兒來的潑辣蹄子!」叢傑怒聲罵道,反手捉住她。
「啥蹄子?」溫喜綾聽明白了那話里的羞辱之意,更加的橫眉豎眼;儘管被對方扣得牢牢,她的嘴卻沒閑著,仍在高聲叫囂;「你這昏官、笨蛋、豬腦袋、白痴、王八、死人骨頭、下三濫!」
「厚……」所有犯人再次從柵欄后發出無意義的聲音,有幾個甚至開始用崇拜的眼神緊盯著溫喜綾,只把叢傑氣得青筋暴突。
「少說兩句吧!你這瘋婆娘到底還想不想出去?」
最後一句話終於讓她靜下,叢傑鬆了口氣,只是,隨之而來的卻是她更強烈的掙扎和詛咒。
「你好樣的!總有一天,你會宰了你!」
「好,我就等著那一天。雖然搞不清楚你男女不分是為了什麼,但眼前我沒掀你的底已經很上算了,你可別再鬧了!」說著,用力把她推出地牢,離開那令人窒息的地方。
一出衙門,溫喜綾左右張望著,突然停下腳步。
「帶我去哪兒?」
見她不耍狠了,叢傑也鬆開手。
「見個人。」
「不見。」她眯著眼,十足叛逆的瞪著對方。
他是不是聽錯了?
這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由得她如此傲慢擺譜?
「你不見?」他看著她,發冷的聲音顯示再次被激怒。
「就是皇帝老子也看不見,除非讓我填飽肚子。」
「什麼?」叢傑挑眉。
「先吃東西。不讓我吃飽喝足,王母娘娘也不見!」
「牢里沒給你送飯?」
「送你個鬼!」
這粗魯的回嘴讓從傑泄了一肚子氣。
這兩天,底下的人確實跟他報備過,說這男人婆在牢里醒了便喋喋不休的罵人,一開口便是半天沒停嘴,吵得所有犯人怨聲連連,連看守的公差都受不了,因此決意餓她兩天,好挫挫她的銳氣。
好吧好吧!畢竟是他把她弄成這樣的,不過是頓飯而已,賠她也是應該。
「你想吃什麼?」
「豬腦啊你!當然是能吃的、好吃的。」她冷冷啐他。
他雙臂環胸,由下而上打量她好一陣子,直到掃過她臉頰那半邊青腫,那是被他拳頭痛擊所造成的。
叢傑的嘴角沒來由的抽搐了下!要是教他習武的師傅知道了他動手打女人,肯定會從墳地里爬出來活掐死他。
但他又不是故意的,叢傑在心底喊冤。
「你要不要把自己整理一下?」
「不用。我只要吃東西。」溫喜綾甩頭,將頭髮上、衣服上的乾草隨意拍掉,全然不在意自己有多麼難看。
叢傑眨眨眼。他應該覺得有趣的,畢竟眼前這傢伙是他生平遇過最不可思議的怪胎。
「你不覺得丟臉就好。」
「我可沒做壞事,丟什麼臉!」她一挺胸膛,模樣竟比他還不屈不撓。
叢傑懶得再說,隨即朝城裡一間最有口啤的飯館走去。
見他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溫喜綾按住餓到幾乎要被燒穿的胃,咬著牙忍著不掉下淚來。
要不是她夠討厭這個人,要不是她天生一副反骨倔強,她早就為這空空如也的可憐肚子嚎啕大哭了。
進了餐館,叢傑叫來滿桌菜肴,本來還想利用吃飯的時間問清楚一些事,但她的吃法,讓他完全無法思考。
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那些大盤大碗里的菜,就像是秋風掃落葉一般被吞食得乾乾淨淨。
原本他還有那麼點兒食慾想舉筷,但親眼目睹了她對食物毫不保留的狂熱,讓他根本忘了應該吃點東西這件事。
最後,竟連送到他面前的一杯熱茶都讓給了她。
看著那瘦得跟紙片一般薄的身材,叢傑實在擔憂——她會不會跨出店門檻那一刻突然倒下——活活撐死。
也許他還會因此而被列為頭號嫌疑犯!
放下筷子,喝完熱茶,溫喜綾心滿意足地摸摸肚子,眯著眼,像是在醞釀著什麼似的,接著粗魯的打了一聲嗝。
這一震天價響的飽嗝,終於讓叢傑回了神,他張嘴欲言,一次、兩次、最後還是忍著,當作沒聽到了事。
「我、吃、飽、了。」她宣布。
你這種吃法,我看也看飽了。他在心裡如此應著。長吁了口氣,似乎也想把她帶來的無限煩惱吐個乾淨。
「那天你去滿福堂做什麼?」
「找方昔安。」
吃飽了,心情也好了,溫喜綾的口氣和順許多。
「呃……」叢傑挑眉。
「他是你什麼人?」
「朋友。」她啜了口茶,臉上表情不知是落寞還是難過。這兩天來經歷的變故太大,超出她所能承受;雖然與安昔安沒有太深的交情,但這一路相處下來,他對她的照顧之情,讓她對如此突如其來的變故很不能接受。
「他為什麼會被殺呀?」放下杯子,溫喜綾皺眉問道。
「暫時還不清楚。這兩天官衙才把受害者的身份清查完畢,你朋友可有帶什麼貴重的東西?」
「幾把破刀哎!說了一堆什麼古人啥年代留下的,我全聽不懂。」
「那幾把你所謂的破刀都不見了。」
她哦了一聲。
店夥計上前,看到一桌空盤空碗,掩不住滿臉驚訝,笑咧咧的奉承著:「叢爺帶來的公子,不但生得俊,還有一副好食量。」
她哪兒俊了?叢傑瞄過那張青紫摻半帶傷的臉,還有那掛滿干血加幾根乾草的衣著……說是瘋婆子、醜八怪還差不多。這夥計眼濁就算了,卻連馬屁都拍得讓人不敢領教。
「算帳吧。」叢傑吩咐。
「是的,這一桌,總共十兩銀子。」
叢傑點點頭,伸手在懷裡掏了掏,表情在瞬間青白了幾回。
直到此刻,他才想起來,向來是一人飽全家飽的他,從來沒在懷裡揣著超過五兩以上的銀子。
「你肚子不舒服啊?看你剛沒吃多少噯。」溫喜綾懶洋洋的問。
此時此刻,他著實厭惡她的多話,叢傑瞪她。
「到門外好好待著,別亂跑。」
溫喜綾攤手,大概是吃飽喝足了,對他的怒喝也不以為意。
再轉向店夥計時,叢傑的氣勢一下變得疲軟。
真想哭!一個陌生丫頭竟讓他一個大男人低聲下氣的跟店家賒賬。
慶幸的是,這飯館里從老闆到夥計都是熟人,還不致於把他這麼丟臉的事傳出去。
「你好了沒?我可要走了!」她在門口喊。
叢傑在櫃檯前對老闆強笑,轉頭朝她走去,臉色在瞬間綳得死緊。
雖然老闆夠體恤,如願讓他暫時欠著這頓飯錢,但踏出門檻的瞬間,叢傑還是覺得自己背後就要被那蔑視的眼光射穿。
丟臉啊丟臉!他叢傑在揚州也算是個名人,這回可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臭著臉在大街上走了幾步,叢傑突然冒出一句不太搭的話。
「你真的吃飽了?」
其實他想問的是:你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我從不浪費食物的。」溫喜綾自豪的說。
「是嗎?」他挑眉,沒接話的意思,但她接下來的回答卻令他瞠目結舌。
「當然!在這裡,除了曾經送給一個不識相的乞丐幾個包子外,我可從沒浪費過食物。」
煞住腳步,叢傑扭頭,古怪的瞪著她。
真有這麼巧的事嗎?
你他媽的就有!他彷彿聽到空中降下一道聲音這樣回答他。
莫怪他早覺得她眼熟,原來……
「幹嘛這樣看我?」溫喜綾昂首,不客氣的瞪回去。「我說的是實話。再說,這跟你也沒關係。」
「是嗎?」他冷哼,轉過頭去,卻為這巧合想掩面哭泣。
兩人在街上繞了幾繞,最後走進一座位於深巷裡的宅院。溫喜綾忍不住悶,搶先問了。
「這什麼鬼地方?」
「噓。」叢傑轉頭瞪她一眼,伸手在門板上忽輕忽重的敲了五六下。
許久,一名個子瘦小的男子出來開了門,溫喜綾一見他,忍不住橫眉豎眼,這人不就是那個餓了她兩天的壞蛋嗎!
才要衝上前,叢傑卻扣住她,將她往宅里的長廊里推。
「別拉我……」溫喜綾抗拒著,被叢傑拖過兩座月洞門,走進一處四周檀滿槐樹的天井。
天井裡有個小房間,飄散出一陣濃稠的葯腥味,嗆得溫喜綾停下腳步。
一個滿面白鬍子的老者從偏房邊咳邊走出來。
「江佬,他還好嗎?」叢傑關切的問。
「好……咳咳咳。」江佬點點頭,領著他們走進那間小房間。
「熬過今天晚上,能張得了口,咳咳咳,一會還死不了啦。」
「謝謝你。江佬,辛苦你了。」叢傑顯然鬆了口氣。
「少找這種麻煩差事給我就算謝我啦!」老人推開框著黑紗的小花窗,天井外清亮的光線一瀉而入,江佬這才看清叢傑身後的溫喜綾。
「這娃兒是誰?」他眯著眼問道,一雙嚴重下垂的眼肆無忌憚的在溫喜綾身上轉。
叢傑聳聳肩。他以老天這名發誓,要不是為了釐清這樁強盜殺人案的線索,他真的、真的非常不願意知道這尊瘟神是誰。
「啥娃?死老頭亂說話,小心給你一拳頭!」溫喜綾口氣變了。
「喲唷!好大的口氣。」江佬瞪大眼,原本委靡的神情突然變得精光四射,那干魘的嘴角突然咧出笑容,露出幾顆殘存的老牙。
「很久沒見過這麼有意思的丫頭了!」
「別叫我什麼鴨頭雞頭,本少爺可聽不懂!」溫喜綾低吼。真給這城裡的人氣死!他們是眼瞎還是耳聾?在蘇州城翠湖裡混這麼多年,就從沒有人敢當她的面這麼叫!
見她這般無禮,叢傑才要制止,但江佬開心的笑容讓他收了口。
不明白老人這麼愉悅的心情所為何來,叢傑只知道,識得江佬多年,從沒見他笑得這麼開心。
江佬自朝廷里卸下太醫一職后,便隱居在此;整個揚州城裡,哪個人不敬他是個德高望重的長者。
就偏偏這個外地來的死丫頭沒頭沒腦沒一點兒教養,一見面就出口成髒亂罵人。
「有意思有意思。」江佬笑了,完全不在意溫喜綾越來越沉的臉色。
「老頭子很久沒瞧過這麼有趣的人了,傑哥兒,這丫頭不錯!」
床上傳來一聲微弱的呼喚,斷了溫喜綾想破口大罵的念頭。
「可是喜……喜綾兒嗎?」
那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叫聲令她奔上前,當見到一個活生生的方昔安,溫喜綾張口結舌。
「你、你沒死啊?」
方昔安虛弱的點點頭,露出一抹可憐兮兮的笑容。
「瞧,能開口了,這兒可沒我老頭子的事了嘿。」江佬替方昔安檢查了一下,滿意的點點頭,走出房間。
「綾兒,能……再見到你,真……好。」
溫喜綾太震驚了,想笑,口氣卻掩不住驚愕。
「怎麼可能呀?明明就瞧見你死了!」
「我……我還活著,別咒我。」方昔安喘息著,微弱的抗議。
「如果不是有人把他肚子上那把刀太快拔出來,讓他血流太多,早在昨晚就該醒了。」江佬在天井外嚷著。
「是哪個王八蛋宰了你?他長得啥模樣?告訴我,我替你報仇!」
「我……我還能說話,還沒死咧,你別咒我。」方昔安啞著嗓子,如果不是失血太多沒力氣,他肯定會被激到彈跳起來。
「你動也不動的,肚子上又插著一把刀,自然是當你翹辮子了,我還想替你立碑哩。」
「我……我還活著,別說……別說那個字喲!」方昔安哀嚎。
「我沒咒你呀,你死了我自然要替你報仇!」
單看這兩人你來我往的對話,真是夠了!叢傑無奈地搖了搖頭。要是他再不出聲,恐怕這唯一倖存的證人就要被她莫名其妙的給氣死。
「他目前需要休息,你過兩天再來吧。」說罷,他拉住溫喜綾,一個勁的把她朝門外推。
「這兩天,我要待哪兒?」
「我怎麼知道你要住哪兒。」他冷冷的說。
「都別吵了,住我那兒,就住我那兒。」江佬搖搖晃晃的走進來,他外貌垂垂老矣,但耳聰目明,雖然一直站在外頭摘花弄草的,卻把他們的對話全聽進去了。
「我老頭子住一間大宅子,下人一堆,寂寞的得,小丫頭來陪我。」
「陪你個鬼啦!跟你說了別喊我丫頭,死老頭!」她齜牙咧嘴的一陣吼,就只差沒跳上去揪人,對對方一頓拳頭。
「你有點教養行不行!」叢傑忍無可忍的開罵了。
「我很有教養了,是這個老頭子笨得跟豬一樣,聽不懂我的話!」
「包吃包住喲,不收你任何錢。」被人指著鼻子臭罵,江佬不但沒生氣,反而笑吟吟。
溫喜綾突然靜了下來,狐疑地看著江佬。這提議聽起來挺好的,但會不會是個騙局呢?
「喜……喜綾兒,你跟他們去吧。眼前這樣,我也沒法子照顧你呀!他們都是衙門的人,不會……不會騙人的。」方昔安閉目休息,虛弱地開口。
「包吃包住,不用做什麼嗎?」她問道,不怎麼相信的在江佬與叢傑之間游移。
「你不信我,還敢隨便吃我一桌子菜?」對她的反應,叢傑又惱又氣。
「那是你欠我的。」
噗!我欠你的?這一回換叢傑齜牙咧嘴了。
「我欠你什麼呀!」
「你沒憑沒據、沒頭沒腦地關我兩天,差點餓死我,難道不欠我?」
是呀是呀,我欠你的。我那男人重要部位莫明其妙地被踹了一腳,你就不欠我嗎?關你兩天也算欠你,你乾脆說我從上輩子就開始欠你的!他瞪著她,在心裡暗罵。
懶得再跟她斗下去,叢傑一甩頭,忿忿不平地走了出去。
五天過去了,在各個水陸口安排的關卡並沒有發揮任何效果,案情在方昔安清醒時曾露出一線曙光,但隨即歸於死寂。
接獲通知的死者家屬陸陸續續趕抵揚州,認屍時少不得一陣哭天搶地,而干下案子的盜匪仍舊逍遙法外。
盜匪一日不落網,揚州城裡有點小錢的官紳商賈每一天都提心弔膽、草木皆兵,於是他們聯合起來對縣衙施加壓力,而這壓力逼得叢傑日日在城內各地巡查,不敢有絲毫懈怠。
官衙內外,一片士氣低落。
這日,卧床許久的方昔安終於恢復體力,能接受短暫詢問。
叢傑不敢拖延,兩人在房間內相談許久。
「那天我才到滿福堂,見大伙兒都在正廳相互交流心得,人太多了,我險些透不過氣,便獨自進偏廳休息,哪曉得才坐下來,就聽到前廳有人大喊強盜,我起身想去探個究竟,就見那群匪徒突然衝進來,沖著我肚子就這麼一刀,還搶走了我最心愛的寶物。」
說到激動處,方昔安傷口劇痛,忍不住呻吟出聲。
「你可有看清楚那些人的模樣?」
「沒呀,太快了。」方昔安垂下眼,那神情在叢傑看來像有些心虛。
「當時偏廳里沒其他人?」
「我沒特別留意,我在忙其它的事。」方昔安才講完,耳根子便紅了。
「好吧好吧,事情是這樣的。因為滿福堂招待的點心看起來不錯,我私自留了一些要給喜綾兒,怕人瞧見,才去了偏廳。」方昔安說著,臉更紅了。都怪他心腸太軟,才會做出如此不體面的事。
叢傑有些失望。如果不是認識溫喜綾在先,他當然有理由懷疑方昔安;但,叢傑推翻了這種可能,因為當時偏廳的地上確實散落著許多被踩碎的糕點。
「喜綾兒呢?」方昔安問。
「我沒讓她來。」
「哦……」
「會幹擾我問案。」他解釋,沒忽略方昔安失望的表情。
方昔安點點頭,有諒解,也有尷尬。
「這幾天,可都麻煩叢大人照顧她了。」
「不。」
「那她?」
「她在江府。」叢傑點點頭,突然抿嘴苦笑。天知道,不過幾天時間,那個男人婆已經把整個江府搞得雞飛狗跳了。
光是針對姑娘或公子的稱呼,就把伺候她的丫頭罵跑了三四個;幾個在江家寄住的老親戚也受不了她直來直往的脾氣,連袂在江佬面前告狀。
也不知江佬是什麼想法,總是在聽了之後,一點反應都沒有。
甚至還有流書……
「他們可辛苦了。」方昔安突然說道,打斷他的思緒。
叢傑因這句話回了神。
「她那倔脾氣,肯定為江老爺惹來不少麻煩。」
看著方昔安唉聲嘆氣,叢傑終於會心一笑。
「這段日子為了查案,我沒再見過她。」
「其實喜綾兒並不像你們想的那麼糟。」
「她很愛吃。」叢傑就事論事地說。
方昔安點點頭,虛弱的笑了。
「別凈瞧她脾氣壞的時候,其實,她就跟個大孩子一樣,沒什麼心眼,只是有話就說、有事就沖的個性常常過頭,我帶她來的這一路上,也常被她氣到犯愁。」方昔安蹙著眉頭,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
「兵器交流那天,她本來是要跟我去的,後來因她說了一些話惹惱我,我才讓她出去逛逛。現在想起來,真替她捏了把冷汗,還好沒讓她跟來,要是她有個什麼閃失,我對溫老大可沒法交代。」
「她拳腳功夫不錯,多她一個,說不定你能全身而退。」
「萬萬不可。」方昔安連連搖頭。
「我受溫老大所託,帶她上揚州見見世面,怎能讓她有任何差池。總而言之,她是絕對、絕對不能出事的。」
這番敘述令叢傑想起在牢里見到溫喜綾的那一幕。他無法否認的是,在那當下,他確實曾為她那蓬勃的生氣著迷過。
「我的確好奇她的出身,還有你帶她到這兒的理由;不過,問這些並沒有其它意思,畢竟這跟案情無關。」
沉默了一會兒,方昔安悶悶的說了。
「其實告訴叢爺也無妨。因為這件事,我可能要麻煩叢爺了。」
「呃?」
「我想麻煩叢大人送喜綾兒回蘇州去。」
「蘇州?她來自蘇州?」叢傑嗆了一下,無法相信的眨了眨眼。
都說蘇州姑娘說話溫柔嬌婉,似柳條似水波般,可溫喜綾……
叢傑看著方昔安,心裡忖道:這年頭老實人也說謊話嗎?
「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方昔安哭笑不得。「說實話,她在整個蘇州城裡人盡皆知。喜綾兒的爹是翠湖幫里掌理輸通物流的分舵主,個性憨直,沒什麼學問,打小就放任喜綾兒在水手伙夫和搬運工人堆人中長大;她會變成這樣,其實不能全怪她。」
叢傑恍然大悟。
「我帶她上揚州,是想試試能否在這兒為她求得一樁好姻緣。」
如果不是椅子太穩,叢傑真的會狂笑到摔下椅子,還可能會狠狠翻個大筋斗,但為了顧及方昔安的面子,他只能忍住再忍住。
那個食量大如牛的男人婆想求姻緣?叫她重新投胎還比較快吧!這世上會有哪個笨蛋敢冒著生命危險娶她?叢傑想到這兒,肚子憋得發疼啊!
看到叢傑那既驚奇又忍耐、不斷力持嚴肅的古怪表情,方昔安垮下肩頭。早該知道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只能怪自己耳根子軟,才會鬧出這種笑話。
「她也這樣想嗎?」叢傑問完,才想起方昔安是受人所託。想來也是,以溫喜綾那火爆脾氣,怎可能會折腰求這種事。
「她爹也是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都十九了,她爹不想在身邊養個老姑娘,給人看笑話。」
一個好好的姑娘家被教成這樣,早就是個笑話啦!叢傑在心裡惱怒的想。此時此刻,竟有些氣起那溫家老爹。自己的親生子女,再丑再糟都還是該疼愛、憐惜,哪來這麼膚淺的面子問題!
「可嘆我弄成了這樣,短期內不能遠行,因此才想請大人走這一趟?大人?」
「哎。」他回神,尷尬的點頭。
「您答應了?」
「我……」他想出聲拒絕,但方昔安蒼白的臉色和懇求的眼神,讓他硬生生咽下已到嘴邊的話。
「這件案於一日未破,上頭不可能讓我離開的。」
「噢……」方昔安失望的低喊了一聲。
「這樣吧,我派個人……」
「那就再好不過了。」方昔安放下心中一塊大石,對叢傑微笑。「叢爺真是大好人,在下就先謝過了。」
看著方昔安躺下、合眼休息,叢傑才意識到自己允諾了什麼。
他默默起身,推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