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藍馨踏著輕快的腳步走進長長的巷道。

忽然間她停住了腳步,靜靜地看著楊家大門。還是那個婦人又在文峰家徘徊。這種情形已經發生好幾次了,她為什麼老望著楊家看,直覺告訴藍馨,這個婦人一定與楊家有牽連,一定是的。那麼她會是楊家的什麼人呢?或者……或者……或者她就是楊家的女主人,文峰的母親。這猜測突然閃過藍馨的腦際,一定是的。她一定是來贖罪的,但一直沒勇氣進去,是的,一定是這樣子的。

這個婦人看見了藍馨,於是就朝著她走過來,那步子是蹣跚吃力的.藍馨原以為她又要逃避離去了,沒想到她竟然停在眼前。

「你是藍馨小姐吧?」那聲音是顫抖的。

「是的,請問你是?」藍馨定神仔細地看著她。

好蒼白的一張臉,那枯瘦的臉,深陷的眼,布滿了血絲,她一定生病了。布滿血絲的眼慢慢地溢出了淚水。

「文峰好嗎?楊家一切還好嗎?」

「你是?」藍馨不敢輕易地回答。

「告訴我,他們還好嗎?」眼淚不斷地湧出。

「——」藍馨搖搖頭沒有回答。

「你和文峰不是很好嗎?」

「——你是文峰的母親嗎?」藍馨不能確定地問。

那婦人似乎受了驚,踉蹌地退了幾步,看看眼前的姑娘,該告訴她嗎?好多年了,這一直是個秘密,該告訴她嗎?

「一定是的,你就是伯母,你就是……」藍馨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婦人遲疑了一會才點點頭說:

「是的,我是文峰的母親——宋芷凌。」

「你是來找文峰的?」

「我想知道他們的生活情形。」

「你關心他們?」

「我一直都很關心的。」

「那你為什麼離開楊家?這算關心嗎?」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是情願離開他們的。」

「是因為他們太窮了,無法滿足你的虛榮心,所以你離開了他們,是不是?」藍馨的語氣是那麼的逼人。

「不!不是這樣的,事實不是這樣的,不是……不是……」宋芷凌嘶力地吶喊著。

「是不是這樣你應該最明白。」藍馨的口氣還是冷冷的。

「不——不——」宋芷凌拚命地搖頭、搖頭。

藍馨看她這個樣子,實在不忍心再逼問下去。

「那一定另有原因?」她的語氣放軟。

宋芷凌慢慢地走出了巷子,藍馨也跟在後頭。這一路是沉默的,望著那枯瘦的身影,藍馨的心裡有點酸酸的,說不出來為什麼,她認為宋芷凌一定有難言的苦衷。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跟著她走著,她想去那呢?

終於宋芷凌停住腳步了。她打開了破爛不堪的屋門,然後看著藍馨,輕輕地說:

「進來吧!」

藍馨跟著她走進了木屋。第一眼就讓藍馨覺得心寒,僅有的一張木床,沒有桌子,沒有椅子。就只有一張床,屋子是潮濕的,晴朗的天氣使得這木屋充滿了穢氣,藍馨不自覺地皺皺眉頭。

「介意嗎?」

藍馨發現自己失態,連忙說:「不!不介意的。」

「很抱歉,就請坐在床上好了。」

「哦!」藍馨順從地坐下。

宋芷凌也坐在床邊。

「能回答我剛才問你的問題嗎?」

「我——」藍馨看了看她,自己應該告訴她的,她有權知道楊家的近況。

「他們過得不好。楊伯伯每天酗酒,有時半夜不歸。不高興就拿文峰出氣。文峰很爭氣,放棄了學業,拚命地賺錢替楊伯伯還債。」藍馨很籠統地說明楊家的情形。

「真是多虧了這孩子。」

「伯母!你為什麼要離開他們?你知道這對楊家的打擊有多大嗎?你知道楊家之所以會有今天的下場是誰一手造成的嗎?是你!你不該在楊家最失意最潦倒的時候離開他們,你不該。」藍馨激動地說。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又有誰知道我內心的苦痛呢?有誰能感受呢?」

「伯母!你應說出來的,縱使錯不在你,你也應該說出來的。」

「是的!我是該說出來。隱藏了那麼多年的秘密了,如今不說出來,還等到幾時呢?」宋芷凌仍然淚盈滿眶。

「伯母!告訴我,好嗎?」

兩人都沉默了,藍馨一直等到她開口。

「——那是好幾年的事了。那時候楊家是個幸福的樂園,雖然生活並不是非常富裕的,但我們都相當知足的,文峰也是個乖孩子,可以說我們不曾有不愉快的氣氛存在過。但是好景不常,文峰的父親,也就是楊哲經商失敗,這對他的打擊很大。這家庭就跟著變了,沒有以前的歡笑聲了,只有一片陰沉,他成天借酒消愁,一蹶不振。那時我經常覺得身體不舒服,於是就到醫院檢查,才知道我患了肝炎。」宋芷凌停頓了一會又說:

「那時的醫學並不像現在發達,而且那又是種傳染病狀,它來得太巧了,當時我一直希望能夠趕快治好,畢竟我還有大半輩子要活著,於是我就每天上醫院檢查。但是楊哲卻變得很多疑,他以為我背著他偷食,每天就借故打我、駕我。我能說什麼呢?只有忍著了。對他我是必須隱瞞真相的,但是我又不可能醫好自己的病,家庭的經濟一天比一天糟,我不忍心看他這樣下去。於是就拜託朋友幫我找工作、洗衣服、當工友,日子還是沒有改善。那時候我的身體再也支持不住了,所以——」

「所以你就離開楊家?」

「我想如果讓他知道我的情形,他一定會很著急的,一定會不顧一切地醫好我的病,但是當時的情形是不容許我再待下去的,與其拖累他們,倒不如離開的好。我知道他一定會恨我的,但是我沒想到事隔那麼多年了,他還一直耿耿於懷,還是不敢面對現實。」

「伯伯一直認為那是他最大的恥辱。」

「如果他認為這是恥辱,他就應該振作起來,讓別人瞧得起,但是他卻更消沉,這麼多年的苦心全白費了。」宋芷凌站起身走向門的那一邊。

「這麼做太不值得了,伯伯他根本就不了解你的心意,他太辜負你了。」藍馨也黯然了。

「我一直希望他能因為我的離去而再度站起來,可是……

可是……」來芷凌的聲音抽噎得厲害。

「伯母!別傷心了。這些年來你都在做什麼呢?」藍馨也站起身走向她,想安慰宋芷凌。

「當初離開楊家,我並沒有帶走任何東西,身無一技之長在現實社會裡是可怕的,但我還是度過了。我幫人家洗衣服,就靠著洗衣服過日子,但是,房租一天一天的漲,我住不起,所以就請求老闆讓我住下,我不想住他們家,畢竟自己的身份不同的,所以他們才騰出個倉庫讓我住,也就是我現在住的地方。」

「那你有沒有去看他們?」

「我是想去看他們,但是一走到那裡,我就沒有勇氣進去,忍了這些年,實在無法再忍下去,在我有生之年,我想再看看他們,但是我一直提不起勇氣。」

「告訴他們事實真相吧!」

「不行!絕對不能這麼做,讓他們繼續恨吧!」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告訴他們?」藍馨激動地說。

「那只有徒增感傷罷了。藍馨!答應我不要告訴任何人好嗎?也不要告訴亦晴,答應我,藍馨!」

望著眼前這位蒼老的伯母,藍馨有說不出的酸楚,她受了那麼多的委屈,卻還含淚忍著,她是多麼的偉大呀!藍馨再也忍不住痛聲哭了起來。

「伯母——你太好了——」抱著宋芷凌,藍馨不想說什麼。

她恨那些不知事實真柑的人。她替宋芷凌抱不平,但又不能說出來,只有默默地承受了。

踩著夕陽的餘暉,藍馨來到了楊家,宋芷凌的身影彷彿就在眼前.最近她的心情一直不能開朗。踏進了楊家的大門,她遲疑了,面對著文峰該用何種心情呢?像往常一樣嗎?不!

她辦不到的。

文峰在房裡擬稿,藍馨坐在床邊靜靜地望著他,那專註於工作的神情令她不敢打擾。

文峰覺得把她冷落一旁過意不去,於是放下工作,轉向她。

「你最近很少來我家,很忙是不是?」

「不是的。我怕擾亂你的心思。」她說。

「怎麼會呢?只要你有空隨時都歡迎你來。」

「可是——」

「可是什麼?」

「文峰!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好嗎?」

「什麼問題呢?」他問。

「你恨你母親嗎?」

文峰訝意地看著她。

「你怎麼會問這種問題?」

「告訴我,好嗎?」藍馨真摯地說。

「我不想回答你!」文峰臉色一沉。

「為什麼?」藍馨急急地問。

「我不願再提往事。」他黯然地說。

「你總不能逃避一輩子吧!」

「這不是逃避,而是不願去提它。」

「那就表示你恨她,恨她才不願提她,是不是?」

「是的。她已經喪失了做母親的資格,所以我沒有必要提她」

藍馨怔了一怔。她絕對沒想到楊文峰會如此的恨宋芷凌,他不該這麼說的。

「文峰!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藍馨抑制內心的激動。

「為什麼不可以,她可以棄我們而去,我為什麼不能說她?」文峰反駁著。

「她是你母親呀?你絕對不能批評她。」

「她曾經是我的母親,但現在已經不是了,我沒有那種不要臉的母親。」

藍馨氣急了,跑過去冷不防地抽他一個耳光。

「啪——」

「你?」文峰對她的舉動感到驚異。

「你會為你所說的話後悔的。」說完藍馨就奪門而出。

文峰楞住了。

藍馨怎麼會對他這樣呢?

她為什麼說我會後侮呢?

不!我絕不後悔,絕不!

文峰心裡吶喊著。

自從那次后,藍馨就很少到文峰家了。

☆☆☆

亦晴和藍馨像往常一樣,下了班一起回家。

這天藍馨特別的沉默,亦晴覺得非常的奇怪,是否發生了什麼事?她與文峰?

「藍馨!有心事嗎?」

「——」藍馨低著頭走著。

「別悶在心裡嘛!是不是和文峰不愉快了?」亦晴試著猜測著。

藍馨只是搖搖頭。

「你以前挺開朗的,怎麼最近變得那麼沉默呢?」

「真的沒什麼?只是覺得心煩,大概是天氣的關係吧!」

「是呀!這種天氣悶死了。沒事我就放心了。」亦晴伸伸腰說:

「好些日子沒去表哥家了,順便去看看他好嗎?」

「很抱歉!我還有一點事,你自己去好了。」藍馨淡淡地說。

「不會耽擱很久的。

「我真的有事,先走了!」

望著遠去的背影,亦晴無奈地攤手嘆息。

「只好自己去啦!」

到了楊家,並不見文峰的蹤影,屋子裡只有楊哲一個人。

「姑丈——」亦晴有點害怕地打招呼。

「找文峰?」

「是的,他在房裡嗎?我自己去。」亦暗想逃避他。

「不用去了!他還沒回來!」楊哲冷冷地說。

「噢——那我回去了!」亦晴匆匆地走出去。

「亦晴——」

剛走出廳門,楊哲就將她喊住。

亦晴機械地轉了身。眼光是怯怯的。

「過來。」楊哲命令式地說著。

「姑丈——」亦晴用那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過來陪姑丈聊聊。」楊哲的語氣不像剛才那麼凶了。

亦晴一步步的走了過去,坐在離楊暫不遠的地方。

看了看楊哲,顯然他又喝酒了。

楊哲也看著她,好一會兒才說:

「我真的那麼可怕嗎?」

出其不意的一問,亦晴真嚇了一跳。

「不!不可怕的。」

「那為什麼你每次總有意躲避我?」

「——」亦晴不敢作聲。

「唉!問也是白問的,文峰都害怕見到我了,別說是你了?」

楊哲似乎有點頹喪。

「姑丈——請容許我說幾句話,好嗎?」亦晴好不容易才擠出幾個字。

「說吧!」他的口氣又像剛才那般的冷漠。

「我是想,如果表哥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好了。」

「他現在不是在做了嗎?」

「不是的。那是因為環境的迫使。姑丈——表哥一直很聽話,是不是?」

「不錯,他算是個好孩子。」

「那麼我請求你不要折磨表哥好嗎?」

「我折磨他了嗎?」楊皙的眼光突然變得尖厲,讓人不敢直視。

「不是的。我是說——我是說——如果姑丈你能多體會表哥的心情,他一定會很——很幸福的。」

「是他要你來的?」

「不!你誤會了。這件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因為看他為了這個家拚命地賺錢,這不是他這種年齡所應該有的現象。」

「他是我的兒子,所以他有義務奉養我。這也錯了嗎?」

「可是,你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你也應該負些責任的。況且——況且你又是他的——父親。」

「是父親就有權享受,你懂嗎?」楊哲直視著她。

「是的。當父親的有權利享受,難道表哥就沒權利嗎?這麼多年了,他那一方面讓你不滿意了?幾乎可以說他做得令人無懈可擊。而你呢?卻沒有盡到一點做父親的責任,就連最起碼的關懷你也吝於施捨,沒有人像表哥這樣的,苦水往肚子里吞,他不曾在你面前埋怨過是不是?但是你卻處處找他麻煩,雞蛋裡挑骨頭的事,不是很無聊、乏味嗎?」

楊哲看著她,一言不發的,好像在研究亦晴,那眼光是凌厲的,那臉色是鐵青的,自嘲的冷笑掛在嘴裡,就這麼一直望著亦晴。

亦晴開始害怕了,他想做什麼呢?是自己的話得罪他了嗎?不!她所說的全是實情。

亦晴想離開,但身體僵硬的不聽使喚,怎麼辦?怎麼辦?

「亦晴?什麼時候來的。」文峰迴來了,但是他並沒有發覺情形不對。

「今天報社的人找我去,上回投的稿件被錄取,過些日子就可以領費了。」文峰倒了杯茶,轉向他們才發現亦晴的臉色不對。

亦晴慢慢地站起身,看看文峰,那聲音便在喉嚨里,小得只容自己聽見。

「我回去了。」

「亦晴——」文峰並沒有拉住她,看了看父親,莫名湧上心頭,只望著亦晴的身影消失在大門。

走出了楊家,亦晴的心情一直是沉重的。

楊哲是塊頑石,他永遠自以為是的。

雖然剛才文峰是高興的,但是她卻提不起精神來。她應該為文峰高興的,因為那筆稿費又可讓文峰一家過得舒服一點,但那又何用呢?楊哲不會拿去買酒玩樂嗎?文峰的辛勞不就白白枉費了嗎?

楊哲這令人……令人……

這一路亦晴一直是低著頭的。

藍馨這幾天也是心事重重的,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有事沒事就往楊家跑,似乎慢慢的疏遠楊文峰,亦晴為他們安排的,會徒勞而廢嗎?

「碰!」亦晴只顧想著心事。卻沒想到會撞了人。

無精打采地說了聲「對不起!」又低著頭走了。

那個人卻一手拉著亦晴,亦晴嚇了一跳,轉身大叫:「你幹什麼?」

「是我呀!」好熟悉的聲音。

亦情定神一看,原來是陳瑋,為了文峰的事,卻把今天的日子給忘了。

「陳瑋!什麼時候來的。」

「剛下車就撞了你。」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想他?」

「誰呀?」亦晴疑惑地看著他。

「當然是你的男朋友呀!」

「算了,別開玩笑了。」亦晴白了他一眼。

「走,我請你吃飯。」

「我打電話給媽。」亦晴暫且拋下文峰的事。

打完了電話,他們愉快地用著晚餐。難得才相聚一次,亦晴不願把氣氛擾壞了。

「待會去看電影?」

「不!難得在一起,多聊聊。」

「也好!」

兩人又低著頭用餐了。

靜靜的夜色,總令人有幾分遐思。

亦晴躺在陳瑋懷裡,說不出的柔情盡在心中。

「陳瑋!如果你的工作不是在台中,那就好了。」

「為什麼?」

「這樣子。我們見面的機會也就增多了。每天都期待著假期的來臨,要見你一面還真不容易。」

「害得你每天魂不守舍的等待?」

「嗯!」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你總不能叫我辭職吧!」

「當然不是叫你辭職,只是……」

「只是見不到我,害相思了。」

「你……」亦晴嬌嗔地捶打他的胸膛。

「好舒服喔!」陳瑋一副陶醉的神態。

「我不玩啦!你每次都欺侮我。」

「天地良心喔!我怎麼敢欺侮太座呢?」

「你越說越不像話了,我可沒說要嫁給你喔!」

「我可沒說要娶你喔!」

「你呀!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油腔滑調的還是改不了。」

「這種美德怎麼可以改呢?」

「氣死——」亦晴的嘴被陳瑋堵住了。

許久才放開她,亦晴羞紅了臉,輕輕地說:

「你又欺侮我了。」

「捨不得!」陳瑋把她擁得緊緊的,好像深怕她溜走似的。

往後的日子裡,陳瑋只要一有空就會來看亦晴。

有時候亦晴也會去看他,幫他洗衣服。

這一天,亦晴起個大早。亦晴是愉快的,哼著歌從化妝室走出來,照了照鏡子,欣喜的挑了件紅色的洋裝,又在髮際別了粉紅色蝴蝶結,蹦蹦跳跳的走出家門。坐在車上,亦晴一直希望趕快到台中,這樣就可以早點看到陳瑋了,偏偏時間過得慢。

好不容易到了台中,亦晴匆匆地下了車,按著陳瑋書信上的地址找去。

那是棟三樓的公寓,陳瑋就住在三樓。亦晴欣喜地按了門鈴,對講機里有人說話了。

「哪位?」那是陳瑋的聲音。

「是我,亦晴。」她簡單地答。

「等一下,我馬上下來。」

亦晴乖乖的站在公寓門口,沒一會兒,陳瑋下樓來了,但不是他一個人,後面還跟著一個女孩子,她和陳瑋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亦晴望著她的背影發獃。

「怎麼了?!」

「她是誰呀?」她有點醋意地問。

「我們公司的同事,拿文件來的。」

「喔!」

「上來吧!」陳瑋帶著她上樓去了。

亦晴一踏進陳瑋的住處就大叫:

「哇——你住得挺舒適的嘛!房租一定很貴羅!」

陳瑋倒了杯茶說:

「不很貴,房東是公司的同事,所以就租下來了。」

亦晴走向陽台,伸伸腰。

「台中真不錯!」

「帶我到四處走走好嗎?」

「好呀!」

「晚餐我們再去買材料,自己做?」

「很好的提議!」

「那我們去哪呢?

「走遍名勝區呀!」

「太好了,你一定是個好的嚮導。」

「一定是的。」

他們是愉快的。

亦晴高興地大叫。

一整天都是在歡樂中度過。

台中公園、新高、清水樂園……。

回到公寓已經晚了。公寓里廚房的設備並不十分完全,但晚餐的食品並沒有因此而失味。

「廚房技術還不錯嘛!」陳瑋誇讚說。

「才不呢!」。

「我是說真話喔!」

「快吃吧!」

亦晴坐夜車回彰化,到達彰化,夜已深了。

「林亦晴!到總經理室來!」

「是的。」亦晴放下了分機,拿著帳目表走向總經理室。

輕輕地叩門。

「進來」

亦晴推開門,辦公室里不只總經理一個,沙發椅上坐著一個年青人,看來差不多二十五、六歲的樣子。

「總經理,有事嗎?」

「來!我幫你介紹,這位是總公司派來的業務主任——范仲麒。」

亦晴微笑著向他打個招呼,

「這位是會計小姐——林亦晴。」

「你好!」

亦晴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很出色的男孩子,五官長得很好,最吸引人的是他一排雪白的牙齒,但是他的笑容卻是玩世不恭的。

「范主任想和你談談帳目問題。」總經理說。

「帳目有問題嗎?」

「不是的。我是想了解一下,對以後的業務也好有個方針。」范仲麒解釋著。

「我把帳薄帶來了。」

范仲麒有點訝意地看著她。

「哈——很訝意吧!我們這位會計小姐可是很能幹的。」

總經理笑著說。

「令我很訝意!她似乎曉得我的來意。」

「不!我是順便帶來讓總經理過目的。」亦晴說。

「你們好好談談吧!」

「那我們就到會計室談。」范仲麒說。

「好的。」

來到了會計室,藍馨也在,亦晴就替他們介紹。

「這位是業務助理!」

「這位是總公司派來的業務主任。」

照過面后,藍馨拿著資料表走出去了。

亦晴和范仲麒討論著。

范仲麒的眼睛不時地盯著亦晴看。

下班后,范仲麒邀亦晴同餐,被拒絕了。

這幾天的天氣好轉了,不像前些日子陰雨綿綿。

亦晴踏進公司的大門,就聽公司女職員們嘰嘰喳喳的議論——

「那眼神最吸引人了。」

「才不是咧!是那排雪白的牙齒。』,

「他整個人都讓人心迷。」

「聽說他還是個單身漢呢!」

「我還聽說他女朋友很多,花心的男孩子。」

「會嗎?」

那東一句、西一句的,真是多嘴多舌!亦晴心裡暗暗罵了一句——

「人家女朋友有多少,干她們什麼事了!」

走進了會計室,范仲麒已經坐在那裡了。

亦晴嚇了一跳。

「我遲到了嗎?」

「噢!不!是我早到。」

「看帳薄嗎?」

「不是的。想和你聊聊!」

「現在是上班時間呢!」她說。

「沒有人規定上班不能聊天的。」

「我還有事情。」

「不耽誤你太多的時間,下午請你吃飯。」

「很抱歉!我想沒有這個必要。」

「不要每次都拒絕我好嗎?」那眼光是真誠的。

他像同事口中那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嗎?

好一會,亦晴才點點頭。

「那我來接你。」

「不必了」

「怕人說閑話?」他問。

「嗯!」

「那就在『青谷』見吧!」

亦晴點了點頭。

午餐。

與范仲麒聊天並不討厭的。

他很風趣、也很健談,有一點不能忽視的是他相當了解女孩子的心裡。

該說他很擅長戴高帽子。

他們的對話都很客套,但亦晴也常潑冷水的。

吃過午飯,范仲麒想送她回公司,但亦晴堅持不肯,怕惹人閑話。

別了范仲麒,亦晴回了公司,和藍馨約好下班後到文峰家。

藍馨實在不敢去,從上次后,她就不曾去過,現在去文峰會理她嗎?

還未走到楊家,就聽見楊哲的怒吼聲,一定是發生什麼事了。

亦晴和藍馨衝進了楊家,眼前的情形令亦晴和藍馨發抖。

藍馨跑過去拉開文峰。看著他額頭上的傷口,就好像針刺自己的心,那一滴一滴的鮮血流下來,藍馨緊張地哭了出來。

「文峰,很疼是不是?他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

背後又響起楊哲的怒吼聲。

「走開!我要打死他,走開!」楊哲推開藍馨,在文峰的身上又踢又打的。

「不要打!不要打!」藍馨拉開楊哲。

亦晴慢慢地扶起文峰。

「表哥!這怎麼回事,姑丈怎麼把你打成這樣。」

「我——」

「你什麼!你大逆不孝,竟敢拋下老子,你說你到桃園幹什麼?」楊哲半似瘋狂地吼著。

「我想去工作。」

「工作個屁,彰化就沒工作嗎?你老子是個累贅,所以你要甩下我,是不是?」

「不!不是的!我想找個更好的工作,讓你日子過得舒服些。」

「不稀罕!不稀罕!你要是敢走出楊家一步,你就別想再回來。」

「爸——」文峰走向楊哲跪著說。

「我是真的想有份更好的工作,爸——」

「你不知足,」楊哲踢開了他,「管理員有什麼不好!說呀!有什麼不好!你想當總經理、董事長嗎?你也不自己去照照鏡子,你是塊什麼料,你……」

「別說了——別說了——」藍馨哭著、喊著。

「楊伯伯,不!楊哲,我一直很尊敬你,但是你卻不尊重你自己。為什麼要把氣出在文峰身上?他有什麼不對!他已經盡最大的力量在做個好兒子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他應該檢討自己。」楊哲反駁著。

「該檢討的是你自己,你為什麼不想想外面的債務是誰幫你還的,是文峰。他放棄了求學的機會,為的是什麼,還不是希望這個家能重振,結果卻令他失望。」

藍馨哭得眼眶紅腫的。

「宋芷凌已經離開了,你應該振作的,就算她真的犯了什麼錯誤,那也已經過去了,你要知道你這麼做扼殺了文峰的前途,你難道不知道嗎?」

「藍馨別說了!」文峰遏阻著。

「文峰!無論如何今天我要把事實真像說出來,就算從此我們形同陌路,我也要說出來。」藍馨直視著楊哲。「你應該為自己有這麼一個好兒子而慶幸,雖然你失去了妻子,但是你還有個兒子,你並不可憐,你還是相當富有的。文峰為了你當學徒、管理員,為的是什麼?你根本就不配當他的父親。一個父親的責任是什麼?楊哲你不曾給他任何的關懷,在你思想里只有恨、恨、恨、恨、你恨什麼?宋芷凌錯了嗎?不!她沒有錯,她是個偉大的母親、偉大的太太。」

「不是!她是個下賤的女人。」楊哲大吼。

「她不是——不是——當初你生意失敗,她拖著身體幫人洗衣服,結果你還毒打她,她一句怨言也沒有,後來她發現自己得了肝炎,為了不連累你,所以她想盡了辦法讓你恨她。她希望你能再站起來,但是她這麼做得到的卻是反效果,太不值得了。」

「這不是真的,你胡說,這不是真的。」楊哲甩著酒瓶子,抓起了藍馨。

「啪!」藍馨踉蹌地跌在地上,她含著淚大叫。

「是真的,楊哲——」血從藍馨的唇角流出。

「這幾年她還是帶著病幫人家洗衣服,她住的是污穢不堪的破倉庫,她一無所有,病魔把她折磨得不成人樣,她還是忍著了。有這麼一個妻子你該慶幸的。每個人都會替他們母子抱不平,行屍走肉的日子你很滿意是不是?楊哲你是個活的死人,沒有人會同情你的,你根本就不值得別人的同情。」

楊哲抓起她,大聲地吼:

「誰告訴你這些的,說——」

藍馨的喉嚨被壓得痛苦。

「是——是伯母告訴我的——她每次都徘徊在你家門口——有次她來找我,問我你們情形,我追問下去.她才說的。」

那聲音小而乾澀,藍馨的臉色變得白無血色。

亦晴連忙拉開楊哲。

「你不能這樣,你想殺死藍馨嗎?」

「走開!」楊哲用力地推開亦晴。

「說——她現在那?」

「為什麼要告訴你,再讓你折磨她嗎?」

楊哲又抽了她一個耳光。

「說不說?」

「不說!」藍馨掙開了衝出楊家。

楊哲突然轉向文峰。

「去把她找回來!」

「爸——」

「姑丈!你沒看錶哥很痛苦吧!」

「你給我住口!文峰叫你去聽到了沒有?」

「我——」文峰沒再說下去,就走出去了。

文峰走出去,看到藍馨在巷口哭泣!他心裡也很難過,怎麼可以讓她捲入這個風暴呢?

藍馨看見文峰走來,一轉身就跑。

沒跑幾步就摔倒了。

文峰過去扶起她,只看她淚眼盈盈的,文峰心裡好疼好疼。

「對不起!我是為你抱不平,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藍馨哭得厲害。

文峰不忍地將她擁在懷裡。

「藍馨!該抱歉的是我,我不該讓你捲入的,讓你受委屈了。」

「文峰……」藍馨真不知該說什麼。

「你知道的,是不是?媽媽的住處,是不是?」

「嗯!」

「帶我去找她好嗎?」

「我——」

「好幾年沒見到她了,雖然心裡恨她,但我還是非常想念她的。」那是發自內心的話。

「你不能恨她,你沒有理由恨她的。」

「是的。我是不能恨她,畢竟她為這個家費過心思,忍受病魔的折磨,但我不得不說,她不該離開我們。雖然那時候我們窮苦潦倒,可是我們還不至於喪失鬥志,在她的想法里這麼做或許是對的,但對我們而言卻是無顏見人。」

「文峰,過去事不要再去提它了,她曾為你們犧牲過不是嗎?」藍馨含淚望著文峰。

「我想去見她!」

藍馨遲疑了。宋芷凌所託付她的,她答應了就不應當失信。

如今文峰又要求見她,該怎麼辦呢?

「文峰!我答應過伯母,不能失信。」

「藍馨,你應該體會出我的心情,你難道願意看著我和媽媽永遠分離,就這樣讓楊家消沉不振嗎?你得帶我去見她,求求你,藍馨!」

「我……文峰!別逼我,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辦才好……」一個是她心愛的男孩,一個是她敬重的伯母,該選擇哪一邊呢?

「求求你,我求求你。」

望著文峰。她無語了。

既然將事情的真相說了出來,就不應再眼睜睜看著文峰的痛苦。應該讓他們母子見面好好敘敘的,不是嗎?

「好!我帶你去。」

「謝謝!藍馨!謝謝!」

隨著藍馨來到了一間破屋。而這屋子,是一間廢棄不用的倉庫。文峰看了心寒。

進了屋,四壁空洞,僅僅一張舊木床。宋芷凌孤單地坐在床邊,是那麼的無助,那臉上呈現的是多年曆盡風霜的愁苦,文峰忍不住的掉下眼淚,撲上前去,大聲地喊叫:

「媽——媽——」

宋芷凌睜開了雙眼,眼前是個朦朦的男孩子,她看不太清楚,喃喃地問:

「你是——」

「媽——我是文峰,我是文峰。」他哭著握著宋芷凌的手。

「文峰?」宋芷凌不信地揉揉眼睛。

「是文峰呀!」

「文峰!真的是文峰。」宋芷凌高興地淌下眼淚,「真的是文峰,好孩子!媽媽每天都希望見到你,媽好想念你——」一切的仇恨、思念就在這見面的關懷中消失了。看著眼前的情形,藍馨心裡好難過,天下慈母心呀!

宋芷凌仔細地端詳文峰,臉色一陣慘白:

「額頭上的傷那裡來的?」

「媽——這不要緊的,我自己不小心撞著的。」

「不是。說不定是你爸爸打你的,對不對?」

「媽——」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的孩子,怎麼可以!孩子是無辜的。」來芷凌忽然跳下床,牽著文峰往外走。

「媽——你要去那?」文峰緊張地拉著她。

「我要去找楊哲,我要問他孩子到底做錯了什麼?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你。」

「媽——不要去。爸爸沒有錯,不是他。」

「真的不是他嗎?」宋芷凌望著藍馨。。

藍馨不知所措地看著楊文峰,許久才點頭。

「不!是他。你們別想騙我,我絕對不容許他這樣做。孩子!讓你受委屈了,媽媽很慚愧,這些年來一直沒盡到做母親的責任,孩子,你恨我嗎?」

「不!我絕不恨你,在我的心目中你永遠是個好母親,真的。」

「我好高興!」母子倆又抱著哭泣。

藍馨實在不願再看下去,於是走過去牽起了他們。。

「母子相聚應該高興的,不是嗎?」

「是!是應該高興的。」宋芷凌擦掉了眼淚,把文峰拉到床邊。

「文峰!你現在在那上班呢?」

「在一家紡織廠當管理員。」

「很辛苦嗎?」她關心地問。

「不會的。」

「真虧了你,要不然這個家不知要成什麼樣子。」

「藍馨是個好女孩,你要好好待她。」

這出其不意的話,使得藍馨羞紅了臉。

文峰看著藍馨。

「媽!我會的」

「藍馨——」

「伯母!」她被動地走過來。

「你喜歡我嗎?」

「喜歡!」

「那你也一定喜歡我的孩子,是不是?」

「我——我是喜歡他,可是——可是——。」

「可是文峰不喜歡你?放心好了!文峰會喜歡你的。你說是不是?」宋芷凌問著文峰。

「是的。我喜歡藍馨。」

「文峰——」藍馨欣喜的淚淌了下來。

文峰站起身拉著藍馨的手說:「不要哭,我真的喜歡你。」

藍馨順從地將眼淚擦乾。

「看你們這個樣子,我也感到欣慰了。」

「媽——」三個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塊,每個眼神所流露的都是溫馨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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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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