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簡陋的木床上斜倒著一個落魄憔悴的男人,方正的下顎冒出一片青森的胡碴,緊閉的雙眼有著深深的黑彩,他身上的白色羊毛衣和淺棕色長褲皺成一團,還透著一股令人掩鼻的酸臭味。幾隻空酒瓶橫七豎八地倒在床腳,沒喝憲的麥酒發出酸味,不難想見這名夕卜表和氣味均比美流浪漢的男子已經過了不少天這樣糜爛的生活。

「你為什麼要再出現?」他喃喃囈語道,困難地翻了個身,修長的手垂落床側,打翻了一隻半滿的酒瓶,發臭的黃褐酒液立刻流了一地。「再次提醒我錯信一個人有多愚蠢嗎?」

「其實我一直都記得……哈……怎麼可能忘得掉……」他又翻了個身,泛著血絲的黑眸倏地睜開,無比清醒地瞪視著閣摟的木製天花板,乾澀的聲音再次呢喃道:「怎麼可能忘得掉。」

他一直都記得她帶給他的教訓,就像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過去這三天來他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他就躺在這張床上,喝掉一瓶又一瓶的酒,直到他買來的酒全都喝光了,他的意識仍舊是該死的清醒,酒精從來都沒能如他所願地麻醉所有的意識,也麻醉不了他對她的……

「該死。」他懊惱地低吼一聲,阻止自己再去想那個可笑的字眼。

尖銳的電話鈴聲刺耳地響起,他扶著床頭站起,跌跌撞撞地趕去接起電話。

「俞子真先生在嗎?」

「我是。」乾澀粗嘎的聲音從電話聽筒傳入耳膜,連他自己都忍不住皺眉。

電話那頭似乎也被鴨子般的沙啞聲音嚇了一跳,靜了好一會兒,才語帶擔憂地輕問「俞先生,你是不是病了?」

「我沒事,只是剛睡醒。諾瑪修女,有什麼事嗎?」

「朵拉這幾天為了參加比賽的事很緊張,你能不能撥個時間來看看她?」

朵拉……兩年多前他認識一個女孩子也叫朵拉,但他習慣叫她純琬,有時候也會戲謔地喊她「純純」,她總是皺著鼻子抗議那個昵稱聽起來像在說她「蠢蠢」,但有是時候她也會咧開笑臉回叫他「真真」。記憶的船飄離了現實的錨,載著他搠著時光的河流慢慢往回走……

「俞先生?」諾瑪修女輕聲喚道。

他淡出回憶,回到現實,記起那個名喚朵拉的小女孩有著一頭金色的頭髮、藍綠色的眼睛和長著雀斑的小臉。

「如果你真的沒空……」諾瑪修女誤將他的沉默當成是為難,立刻諒解地為他找理由,但語氣中仍不免透著失望。

「諾瑪修女,我很樂意去看看朵拉。」他抬頭看了下牆上的鐘。「我大概一個半小時後會到。」

「俞先生,真是謝謝你。」諾瑪修女感激地說。

「不用客氣,我很樂意為那些可愛的孩子貢獻一些心力。院里一定還有很多事要做,你去忙吧,我一會兒就到去。」

「俞先生,你真是個大好人,願主保佑你。」

講上了電話,子真走進閣樓里附設的小浴室,望著鏡中自己狼狽頹廢的摸祥,苦澀地一笑。

或許,他需要的不只是上帝的保佑,而是像他的小妹詩奕一祥,對於傷痛的往事可以選擇遺忘……

☆☆☆

育幼院中所謂的琴室只是一間小房間,靠牆擺著一架舊鋼琴,另一面牆邊則擺了幾張小椅子和小桌子。

純碗踏入空無一人的琴室,目光立刻被貼在牆上的照片所吸引。相片中的子真抱著一名金髮小女孩站在中央,一群孩子圍在他身邊笑得很開心,他也是笑著,但他的笑感覺上很空虛,彷彿少了什麼。

救他!不期然,酒吧老闆的話又在她耳邊響起,她震了一下,定定望著照片中他的笑容。或許他的笑容並不像她感覺得那麼空虛,只是酒吧老闆的那句話影響了她。

她有什麼能力救他呢?她只是為了她曾做錯的事想跟他說聲對不起罷了,就只是如此而己。

「姊姊、姊姊。」一雙小手輕拉著她的衣擺,努力想引起她的注意。

純琬低下頭,看見一個一臉雀斑的金髮小女孩昴著小臉,藍綠色的眼睛好奇地盯著她。

「姊姊,你叫什麼名字?」

純琬蹲下身,和小女孩平。「我叫朵拉,你呢?」

小女孩訝地眨著眼睛。「我也叫朵拉。」

「好巧,我們都叫朵拉呢!要是你們院長突然叫『朵拉』我們可能會弄不清楚她在叫誰。」純琬笑道。

「我不會弄錯。因為院長叫我一定是『朵一拉一你又跑哪兒去了?』」小朵拉尖著嗓子,努力模仿出院長高八度的叫聲。「可是,院長叫你一定是——。」

「朵拉。」溫潤的男中音從門口傳來,大小朵拉聞言同村轉到頭。

「哥哥。」小朵拉尖叫一聲,奔入門邊那名男子的懷中。

子真彎身抱起小朵拉,目光卻是定定望著純琬的臉。

純琬垂下眼,避開他的注視。他的眼神讓她心虛,彷彿元言地問她為什麼又要出現。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之間她有點嫉妒小朵拉現在所在的位置。

「哥哥,我覺得我彈得好糟糕,有幾個音老是怪怪的,我一定會輸的啦。」一提到比賽的事,小朵拉的小臉就垮了下來。

「你先彈一遍給哥哥聽,我們再一起找找看問題在哪兒,說不定你只是太緊張了。」子真將小朵拉輕輕放在鋼琴前的琴椅上。

小朵拉將比賽的指定曲和自迭曲各彈奏了一遍,幾乎沒有出任何差錯。

子真讚許地直點頭。「很好啊!可見朵拉只是太緊張了。」

「哥哥,你以前去比賽的時候會不會像我一祥很緊張啊?」

「當然會啊!記得哥哥第一次去比賽的時候,緊張得直發抖,連腳都站不穩。」

小朵拉沉恩片刻,又抬頭問:「那你緊張的時候都怎麼辦?」

「把台下的人全當成馬鈴薯。」

「把台下的人全當成玉蜀黍。」

在場的兩個大人異口同聲道,跟著一愣,互看了一眼,匆匆別開視線。

「馬鈴薯加玉季薯?!哈!那我把他們做成沙拉好了。」

小朵拉咯咯笑道,忽地從鋼琴前探頭問純碗;「姊姊,你也會彈鋼琴嗎?」

「小時候學過,後來就停了。」

小朵拉不解地偏著頭看她。「為什麼要停?彈鋼琴是一件很棒的事,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要一直一直彈下去。」

純琬不自覺地輕撫著右手無名指。「我也根想一直一直彈下去,可是出了一點『小問題』。」

「這祥啊。」小朵拉似是瞭然的直點頭。「對了,哥哥是個很好的鋼琴老師喔,如果姊姊還想繼續彈鋼琴,可以找哥哥教你。」

「我知道。」純琬偷偷看他一眼,子真的表情有些僵硬。

「咦,姊姊,你來我們院里要做什麼。」

「我……」純琬愣了一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若坦白說她是來找他的,或許他會故意裝作不認識。

「姊姊和哥哥約在這裡見面。」

純琬諒訝地看向子真,沒想到他竟然會替她解圍。

「喔一。」朵拉長長地「喔」了一聲表示了解,跟著又問:「可是為什麼你們從進來到現在都沒打過招呼?」

「因為……」

藍綠色的大眼睛骨碌碌地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小嘴隨即漾起瞭然的笑容,露出兩個小巧的梨窩。小朵拉故作成熟地擺擺手道:「我了解,我了解,你們要講的話不能讓小電燈泡聽到。去約會吧!這兩首簡單的曲子留給我慢慢練就行了。」說完,她果真轉過身,認真地練起琴。

純琬安靜地跟著子真走出琴室。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一段路,始終沒有交談。

「我……。」她清了清喉嚨,試著開口,但他絕然的背影又讓她失去說話的勇氣。

兩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育幼院的紅色大門就在眼前,純琬知道自己再不開口,或許就再也沒機會說了。

「我知道你並不想再看到我。」

他向前移動的規律步伐陡地停頓了一下,又前行。

溫和淡然的語音夾帶著一絲絲嘲諷隨同微風飄向她,「你確定你真的知道?」

「我知道我不應該再來擾亂你平靜的生活,可是……」

純琬咬著下唇,望著他整齊地束在腦後的黑色長發。兩年不見,他的頭髮變長了許多。「我想我欠你一句抱歉。」

子真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過頭,依舊背對著她。「為了什麼事?」

純琬無言。她不懂他的意恩。

她的沉默似乎讓他有些惱火,他回到頭微慍地又問了一次:「為什麼要說抱歉。」

「我……。」她啞然。

「你該死的不知道你真正傷害了什麼,何必說抱歉!為了求心安,還是因為你害我丟了那份教書的工作?」子真怒氣騰騰地對她吼道。

他罕見的怒氣讓純碗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我真的很抱歉……」

他閉上眼,深深嘆了一口氣。等他再次睜開眼時,眼中怒氣全消,只剩下蒼涼和無奈。他的眼神讓純琬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難過,一股無法言喻的窒息感重重壓在她胸日。

「老天,你傷我最深的是你根本就不懂。」他自嘲地一笑,邁開步走出育幼院大門。

「不懂什麼?」純琬對著他的背影揚聲問道,但他始終沒有回答。

☆☆☆

她究竟不懂什麼?子真的話在她腦中盤旋了好幾天,卻仍舊找不到答案。純碗坐在窗台上,頭倚著冷冷的錫制雕花窗欞,目光毫無焦距地著遠方。

梅琳妲一進房就看見純琬役精打采地看著窗夕卜。「朵拉,你在發獃了。」

「你回來啦。」純琬回過頭懶洋洋地打了聲招呼,「專輯的進度如何?」

「別提了,還不就那祥。」梅琳妲把一整袋樂譜往桌上一折,整個人倒向椅子,兩條美腿不甚淑女地往茶几上一擱。

從小學琴的梅琳妲目前在一家專門發行古典音樂的唱片公司當音樂總監和製作人。最近公司有意發行一系列的新吉典樂專輯,各以小提琴、大提琴、長笛和鋼琴為主題,前面三張專輯的錄製都還算順利,獨獨鋼琴那張專輯的錄製過程一波三折,原本迭好的曲子有一半被老闆打了回票,跟著彈奏的鋼琴家又因為錄製時間延後,卡到他預計的演奏會擋期而桂冠求去。

「丹尼爾又有意見啦?」

一提到她老闆,梅琳妲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沒名的鋼琴家他不要,有名的又軋不到擋期。新迭的曲子只有一首他很勉強地點頭。找了六首,他只要一首耶!我耍去哪裡再生出兩首曲子給他?」

「沒辦法,丹尼爾對鋼琴有一股狂熱。」

「難怪他會和多洛夫斯基老師成為莫逆之交,兩個人對鋼琴一祥執著到不太正常。上帝啊,派個天使下來幫幫忙吧。」梅琳妲手捂著雙眼哀嘆道,忽然整個人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問:「朵拉,你會不會覺得我有點白痴?」

「呃?」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純琬完全摸不蕾頭緒。

「上帝已經送了我兩份大禮,我幹嘛又要他送個天使下來?」

「上帝送你什麼禮物?」

梅琳妲興奮地從椅子上彈起來,熱切地抓住純琬的手,一臉希冀地看著她。「就是你跟希歐多爾啊。」

「我。」純琬發現自己再次被她快速運轉的腦袋打敗。

「對啊,對啊!記不記得你十五歲的時候寫過幾首小曲?那時候丹尼爾和多洛夫斯墓老師對你寫的曲子贊不絕日,所以你寫的曲子,丹泥爾一定會點頭。」

「可是我現在寫的都是流行樂,你知道丹尼爾對流行樂的評價不太高。」純琬澀澀地提醒她。

「希歐多爾雖然不太有名,不過等丹尼爾聽他彈到之後,絕對會諒為天人。然後你幫我寫一首曲子,再加上他那首『純真』,整張專輯就可以大功告成了。」梅琳妲沉醉在光明的前景中,壓根沒聽到純琬說了什麼。「啊,我亻門今天上就去繆司酒吧找希歐多爾。」

「他不可能會答應的。」

梅琳妲總算從她美妙的幻想世界回到現實中來。「朵拉,你剛剛說什麼?」

純碗抿了抿唇,再次說道:「我說他不可能會答應的。」

「為什麼?」

「因為……」純琬遲疑著該不該告訴她真正的原因,但最後仍只是簡單地說:「因為他討厭我。」

「討厭你?」梅琳妲不解地掮了掮長睫毛,頓了一會兒,突然笑了出來。「老天,朵拉……你以為他會因為你不小心在他演奏的時候摔破一個杯子就恨亦一輩子嗎?希歐多爾不可能是那麼小心眼的人。」

純琬看著好友的笑臉,絲毫提不起勇氣告訴她,她對他做的不只是在他演奏時摔破一個杯子那麼簡單。

她垂下眼,輕聲道:「說不定他會。」

「朵拉,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杞人憂天了?他要是真的討厭你,那天你昏倒的時候,他就不會去扶你了。你快換件衣服,我們晚上去繆司酒吧找他。」梅琳妲拿起擱在桌上的樂譜,喜孜孜地走出房間。

他不恨她嗎?純琬蜷起身於,將尖瘦的下巴擱在膝上,回想起他那一夜溫暖的懷抱。

他當然是恨她的,怎麼能不恨!只是除了恨之夕卜啊!他說她不懂的到底是什麼?

☆☆☆

她早該知道梅琳妲是不會放棄的。純琬看著客廳中高大俊美的褐發男子,直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不論從哪一方面來看:蓋文.康諾都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但他卻曾是她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魔。因為他,她有半年的時問都需要藉助安眠藥才能安然入睡,而不會被自己的尖叫聲諒醒。

事情發生那一年她十七歲。醫生宣布她被攣生妹妹割傷的右手從此再也不能彈鋼琴后,她接受梅琳妲的邀請到巴黎養傷,順便散散心,也是那對候,她認識了梅琳妲十九歲的哥哥蓋文。有一晚,蓋文帶著分酒意闖進她的房間,企圖強暴她,她拚命地掙孔、尖叫,卻始終無法掙脫他的箝制,終於梅琳妲聽見她的尖叫聲,衝進房間救了她。隔天,純琬帶著盤據心中長達半年的噩夢倉皇逃回紐約。

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經歷妹妹的背叛、父母的不諒解、再也不能彈琴的殘酷現實,和差點被強暴的疆夢,她原本純真無染的世界在一瞬間崩毀,支離破碎。

「嗨!好久不見。」蓋文綻開笑容,對她輕聲打了招呼。

「呃。」純琬僵硬地點點頭,仍站在通往客廳的通道上,不打算前進半步。

彷彿看出她防備的態度,蓋文有些沮喪地擠出苦笑。

「梅琳妲的動作真慢,換個衣服也要那麼久。」

「好啊!才讓你等個幾分鐘而己,就說我壞話。」梅琳妲身著一襲水綠免的雪紡紗洋裝翩然下樓。

「你確定你真的只是要去酒吧喝酒聽音樂?」蓋文看著妹妹一身盛裝打扮,打趣道。「嘖嘖嘖,你還戴上新買的珍珠耳環,果然是女為悅己者容。」

純碗聞言,愣了一下,故作不經意地問:「梅琳妲,你還約了別的朋友嗎?」

「沒有啊!就我們兩個和『司梳』蓋文.康諾先生。」

「她呀,只有為了她的希歐多爾才會這麼盛裝打扮。」

她的希歐多爾?!蓋文的話彷彿一記響雷震得純碗腦中亂成一片。不期然,一股酸味湧上喉頭,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朵拉,你別聽蓋文胡說,希歐多爾可能連我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梅琳妲橫哥哥一眼,語氣中隱隱有絲悵然。

純琬望著好友粉頰上兩抹不甚明顯的嫣紅,忽然之間有些不安。

為什麼不安?就算梅琳妲真的喜歡上子真又怎麼樣?

報本不關她的事,她對他只是覺得很抱歉而己……

「朵拉,你在想什麼?」

純琬連忙回過神。「沒什麼。你這件洋裝會不會太薄了一點?最近天氣變冷了。」

「應該還好啦。」梅琳妲不太在意地。

她一手勾著蓋文,一手拉著純琬,興奮地走向大門。

「走了,走了,今天一定要讓希歐多爾點頭幫我錄專輯。」

☆☆☆

「哈啾!」梅琳妲以面紙捂著口鼻,又打了一個噴嚏。酒吧里的小桌上堆滿了用過的面紙團,她原本高挺的俏鼻變得通紅,明亮的大眼也泛著血絲。

「梅琳妲,你還好吧?」純琬擔心地輕問,伸手輕觸她的額頭。

「不好。」梅琳妲可憐兮兮地噘著小嘴咕噥道,目光一觸及台上生面孔的鋼琴手,整張小臉又垮了下來。

蓋文同情地看著妹妹。「看來你那個希歐多爾是不打算來了。」

「似乎是如此。」梅琳妲希冀地又望了一眼緊掩的酒吧大門,最後仍舊失望地調回目光。「只好改天再來看看了。」

蓋文扶著妹妹站起身,見純琬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挑眉詢問地看向她。

「你們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坐一會兒。」

「那我送梅琳妲去看完病之後再來接你。」蓋文提議道,努力想在純琬面前表現出體貼的一面。

「不用了,我待會坐計程車回去就行了。你好好照顧梅,琳妲。」

「那……好吧,你自己要注意安全。如果叫不到車,儘管打電話回去,我再來接你。」蓋文叮囑道。

「恩。」純琬不甚熱絡地輕應了一聲,對於他的體貼彷彿視而不見。「好好照顧梅琳妲。」

蓋文扶著妹妹走向門口,忽地又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純琬,沒頭沒腦地輕嘆一句,「你似乎從來都不懂。」

純琬聞言不禁一怔,才回過要問他,他已經扶著梅琳妲走出酒吧大門。

該死!她暗咒了一聲。又一個人說她不懂,但她到底該死的不懂什麼,卻沒有一個人肯好心的告訴她答案。

「希歐多爾還是沒來。」渾厚的男聲在她上方響起,「你去育幼院沒看到他嗎?」

純琬抬起頭望著酒吧老闆。「我們沒說到什麼話,不過他看起來一切都很好。我不覺得他需要別人去救他。」

「顯然你並不懂。」

「不懂什麼?」純惋努力沉住氣,平和而有禮的問道。但她發誓.只要再有一個男人她不懂,又不告訴她答案,她一定會拿桌上的玻璃杯狠狠往他頭上招呼。

「不懂他的傷是在很深的心底。」酒吧老闆拉開椅子,在她身邊坐下。「有一陣子他有酗酒的習慣。」

「酗酒?」純琬詫然地微揚音凋。「為什麼!他根本就喝不醉。」

「看來你和他真的滿熟的。」酒吧老闆唇邊微露笑意。

「那陣子他幾乎每天都試著要灌醉自己,後來有一天,他喝掉了兩瓶伏特加之後,開始歇斯底里的大笑。那時候我以為他終於喝醉了,但他卻忽然停住笑,澀澀地說:『為什麼喝不醉?為什麼別人可以借酒澆愁,我卻不能?說不定只要喝醉了,我就不會再想到她。』」純琬心中一凜。「她是誰?」

酒吧老闆聳聳肩。「好問題,不過我也不知道,應該是他愛的女人吧。」

一股憤懣倏地湧上她心頭。原來他離開合灣自我放逐報本就不關她的事,只不過是他自己為情所困罷了,那她又何必該死地、無聊地又可笑地為他自我放逐的事而感到愧疚?

純琬猛地站起身,放下酒錢。「我相信等他遇到另一個看對眼的女人,他那個在很深的心底的傷絕對會自動痊癒,根本用不著我救他。」

「你嫉妒『她』,。」

「哈。」純琬回到頭,對著酒吧老闆狠用力地笑了一聲。「我為什麼要嫉妒一個連見都沒見到的女人?太可笑了。」

「誰知道呢?或許你該問問你自己。」

「我……」她遲疑了一秒鐘,跟著執拗地撇過頭。「我才沒有嫉妒那個女人。我只是覺得他很可笑,為了一個女人自甘墮落,捨棄自身的天賦不用。」

「那是因為你沒有愛過。」

「我……那不干你的事。」被戳破的心事讓純琬顧不得禮貌,憤然轉頭離開。

愛?什麼叫愛?她曾經以為全世界的人都愛她,但是當她的手再也不能彈鋼琴時「愛」她的父母把她送到瑞士去讀寄宿學校,「愛」她的多洛夫斯基老師從一周一封信到後來音訊全無,而「愛」她的孿生妹妹更是她一切不幸的開端。所謂的愛全都是騙人的東西。

全都是騙人的!

純琬走出酒吧,仰頭望著夜空昏黃的弦月。一陣夜風撲面,她打了個寒顫,掛緊夕卜套低頭走向協和廣場。

子夜時分,廣場上並沒有多少人,她在路燈旁的椅子坐下,呆望著手中被捲成數圈的皮包背帶。

是的,她氣他為了一個女人捨棄自身的天賦不用,寧願窩在小酒吧浪費生命。但她也明白心裡那股複雜的感覺不只是憤怒,一股噬人的痛楚由她心中的某一處慢慢擴撒開來,彷彿有隻小蟲一口一口地啃咬著她的心。

這種感覺會是嫉妒嗎?但怎麼會?她知道嫉妒是什麼滋味,她會氣憤,她會不甘,但不會這麼……痛。

更不會計人想哭……純琬伸手捂住微顫的唇,忍著不讓眼眶中莫名堆滿的淚水落下。為什麼她會想哭?她巳經好久沒有掉過一滴淚了。

驀地一雙大手不規矩地欺上她的肩。「小妞,一個人呀!要不要我幫你暖暖身子。」

「別煩我。」純琬冷聲喝道,不耐煩地揮開那人的手。

「嘖嘖嘖,小妞,別那麼冷淡嘛!夜深人靜的,咱們倆正好可以樂一樂。」

一股令人作嘔的酒氣直竄入她鼻中,眼前被酒意熏紅的猙獰面孔終於讓純琬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危險。

「走開!」她用力想推開他,但雙手反倒被他一把抓住。

「用不著害羞。」那男人箝住她的手,淫笑著逼近的臉孔顯得格外駭人。

「放開我。」純琬放聲尖叫,抬起長腿用力踹向那男人的重要部位。

那男人一吃痛,鬆開捉住她的手,純琬連忙趁這機會逃開,亻旦還沒來得及跑遠,便又被他抓住腳踝,她整個人向前亻卜倒在地,便被拖了回來。

「臭婊子。」那男人忍著痛啐道,一手揪住她的衣領,另一手則高高舉起止要揮下。

純琬認命地閉上雙眼,但預期中的巴掌並沒有落下,反倒聽見那男人一聲慘叫。她急忙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見子真抓住那男人的手,迎面賞他一記重拳。

那男人踉蹌了一步,伸手抹去鼻中流出的暖熱液體,殷氣騰騰地瞪視著子真。「你是哪個該死的鬼。」

子真沒開口,眼中的殺氣更勝那男人。

兩個男人互瞪對方半晌,忽然那男人呼喝一聲,衝上前來,子真閃過頭一拳,但腹部卻札札實實地吃了他一拳。但那男人並沒有佔到多少優勢.,挨了一拳后,子真抓住他的右手,跟著一記手刀猛欣向他後頸。

純琬看著兩人扭打成一團,幾乎無法呼吸。每看到子真挨了一拳,她的心彷彿也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兩個男人身高相仿,那男人的體型雖比子真粗壯許多,但子真的技巧卻遠勝到他,纏鬥半晌,勝負依舊未分。

忽然銀光一閃,那男人從腰際抽出一把匕首,猛力刺向子真,他以手鉻擋,跟著一記猛摯直取那男人的面門。

那男人直挺挺地往後倒在地上,沒有再爬起來,子真也因為用力過度,整個人仆倒在地。

一切彷彿就在一瞬間結束,純琬捂著唇,驚叫聲仍梗在喉中發不出半點聲音。她驚愕的目光由倒在地上的男人緩緩移向掙扎著爬起身的子真,昏眩的意識迅速恢復,她連忙衝上前扶住他。一股暖熱黏調的液體從他的掌心沾染上她的手,她借著街燈一看,觸目驚心的血紅讓她狠狠倒抽一口氣。

「老天,你的手!」難以言喻的心慌揪住她的呼吸,豆大的淚水無意識地滑落兩腮。

「你真的在乎嗎?」子真推開她的攙扶,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純琬拉出白絲襯衫的衣擺,用力撕成長條狀,跟著追上子真的腳步,小心翼翼地替他將手上的傷包紮好,擔憂地看著他,顫聲問:「很痛嗎?我帶你去看醫生,絕對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那不正好。」子真嘲弄地輕笑,低頭凝望著純碗替他包札好的手。「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這一雙『神的贈禮』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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