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你怕不怕死?」

「……有點怕,不是太怕。」

「呵呵,我也是這樣……陪我一起死,好不好?」

「……你的音樂怎麼辦?」

「什麼他媽音樂……我早就完了,早就完了……」

從此以後,我就跟這群人混在了一塊兒,缺課是常有的事,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知道我的性向但沒有人覺得我是異類,也許因為在別人眼裡我們都是異類。

到了十二月份,我乾脆不怎麼上課,直接搬過去了,每天聽他們練會兒吉他、打打牌,差不多的時候出去隨便吃頓飯,回來了繼續瞎玩,時間太晚就各找各的床倒頭大睡。

我去學校的機會越來越少,主要是為了收小川和老爸的信,遠離電腦的生活使信件再次有了地位。小川的信無非是「好想你」、「過得怎麼樣」,老爸的信里倒是有一件大事:阿姨懷孕了,據查已經有兩個多月,也就是說我要有個弟弟或妹妹了,就我的私心當然是弟弟比妹妹好。

小畢經常跟我搞得很親熱,甚至在一起做過愛,不過我們沒有太出格,頂多相互摩擦幾下了事。他說自己不是GAY也不是雙的,他崇尚的是性本身,他的理論怪怪的一大堆,核心部分就是「雌雄同體」,他覺得人類就是這麼一種生物,所以雙啊、同啊、異啊都是廢話;但跟我,他比起做愛更喜歡摟摟抱抱或者接吻什麼的,說那是「純粹的美學享受」,搞了半天那小子原來是學美術的,半路出家迷上了打鼓,職高一畢業死活不願再上學,背井離鄉到處找同好,跑到這兒已經好幾年了。我問他怎麼生活,他撇了撇嘴:「反正活得下去,這一帶玩地下音樂的哪個有錢,窮也要玩啊……」

確實,這一帶的房子都很差,可年輕人十個有九個都「奇形怪狀」還背著吉他,也有混出了一點小名氣在酒吧里表演的,但那些酬勞全部用在了樂器上,吃飯的問題總是最不被考慮的事情。

林東的情況不知算比他們好還是更差,他是本地土生土長,家裡還有幾個小錢,就因為他迷這個弄得天天跟家裡吵,大學沒念完、女朋友也跟別人出國了,他反正是死不悔改,這段時間又離家出走,據說是今年以來的第四次了。他心裡的事別人都沒敢問,他那副爆裂的脾氣加上尖銳的言辭誰願意亂招惹?

我最開始認識的幾個孩子比他們倆小,高中時跟林東同校,一直挺崇拜林東的個性,今年年初林東從家裡跑出來「投靠」他們,個個都舉雙手贊成。

對於我,林東老是不愛搭理,但也看不出有多反感,就是看了我寫的一些東西后才多說了幾句話:「……沒意思,不夠勁,他們還說想用你的詞……什麼玩藝……你還是跟那個混蛋去瞎混吧!」

他說的那個「混蛋」,自然是小畢,他們倆三天兩頭出狀況,不是罵就是打,小畢很少動手可說的話相當損,要麼直接消失兩、三天再回來,腰包里多了些票子。我問他你都幹什麼了,他不緊不慢的回一句「找相好去了」就摟住我往床上倒。

他身上的確留著一些交歡過後的痕迹,可在被窩裡他還是會挑逗我,我煩了以後就威脅他:「你他媽再惹我,小心我把你幹了!」

他低聲笑著回答我的挑釁:「我不是不讓你干,是你對我沒興趣,你想乾的是林東吧?」

我面紅耳赤的堵他的嘴:「你小聲點,他就在旁邊呢!」

他輕撥開我的手,沒看出有什麼陰謀,可轉眼就對著旁邊的那張床開口了:「喂!他有話跟你說!他想……」

我唯一的選擇就是使勁把他拽進被子底下用嘴來征服他,在他急促的呼吸中往往能聽到林東冷冷的音調:「小點聲,真他媽吵死人了。」

我不跟小畢做到最後,因為我當他是朋友,我也沒想過跟這屋裡的任何一個人發展到那一步,至於林東……性幻想是無罪的吧?再說我跟他關係算是最差的了,根本沒有什麼機會亂來。

第一個有過實質關係的,是小畢的同鄉,我是陪小畢去他那玩兒。那個傢伙也是一頭長發,貝斯玩得不錯,那雙靈活的手指把那四根弦撥弄得煞是狂亂,我不懂那個,就老老實實說了句:「我聽不懂,但很喜歡。」

那小子放下貝斯,一臉酷樣問我:「你知道克魯亞克嗎?」

我說知道一點,他就開始長篇大論,拉著我引為知己,他是個相當怪的人,說話時夾雜許多「ontheroad」中的片段,我估計他能把這篇小說整個背出來,說著說著他還喜歡走神,一個人自言自語即興做詩,小畢出去買了啤酒,回來時看見我一副無言以對的樣子差點笑出來,我瞪他一眼,他才加入戰團,可不一會兒就跟那小子聊起了性,這一點上他們是臭味相投,說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有兩樣:音樂、性。什麼愛情全是他媽的狗屁,只有激情才是真實的東西。

我實在百無聊賴,正準備走人,他們偏拉著我喝啤酒,想想也行,比聽他們說話好混得多,等我們都喝了好幾罐以後那小子突然直接了當的開口:「我想跟你玩一次,不幹就直說。」

我愣了一下,看了看小畢,小畢笑嘻嘻的對那傢伙回絕:「他看不上你,而且……他不在下面的,你行嗎?」

那小子對著半空吐了個煙圈,語調自然得很:「我無所謂,他愛怎麼干就怎麼干……不過勉強他就沒意思了,這種事得你情我願。」

聽著這種論調,我覺得很輕鬆,心裏面開始有點猶豫,那小子身材也算不錯了,再說也不是朋友……小畢看我沒說話,笑著跟我咬耳朵:「他這兒有套子,就玩玩吧,我先回去……」

最後的結果是我留下了,在那個連名字也不記得的貝斯手床上待了一夜。那小子靈活的部位不光是手,還有舌頭。我進入的時候他很興奮,好像是真的有快感,我一邊奇怪、一邊瘋狂的抽動,他叫床的聲音簡直刺激極了,但直到我用力揪住他的頭髮時才感受到真正的性高潮。過後他稱讚我:「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真爺們!太爽了!」

既然我已經放棄了那個愛過的人,走出這一步是必然的,那一晚的我沒有任何背叛的感覺,也許因為身體上的快感過於強烈,心裏面卻是空的,可能……性就是這麼一種東西,不能有任何感情或道德的顧慮,要用空的心去做方能到達極至。

開了這次的禁,此後我陸陸續續跟不少人做過,有來無往的行為也沒引起他們的怨恨,我作愛時輕微的暴力舉動並不算太過分,反而可以增強性刺激,加上我這張欺騙性很強的臉,要找個露水情人實在不難。

小畢沒管我這些,還樂於為我介紹好的,只是經常囑咐我:「千萬要記得防護措施,可別染上那個……」可真的衝動起來,忘記帶套子是常有的事,橫豎一條賤命,我是GAY還怕染上艾滋?

回「家」睡的時間越來越少,朋友們大多對我的事有所耳聞,但也沒換個臉對我,據我所知他們的生活也不是一塵不染,區別在於我只找男的而他們是找女孩。

到了年前,我基本上算是退了學,給小川和老爸的信上說我換了住處,以後直接寄到現在的地址,他們沒多懷疑我,只讓我注意身體,再有就是讓我回家過年,我想了好幾天還是決定不回了。

儘管北方的冬天很冷,但感覺上比家鄉好熬得多,屋子裡早有暖氣,睡到日上三竿也不會凍醒。某個星期一,各人都去干各人的事,我正因為前兩夜的疲累拚命補眠,外面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這兒來來去去的陌生人很多,我也沒注意,繼續蒙頭大睡,可那人進來后一下就掀開了我的被子:「你還不起來!」

我老不情願的坐起身,狠狠瞪了那個傢伙一眼。

果然,那個男孩拍在我肩膀上的手尷尬的停在半空:「……對不起。」

我仔細一看,這個男孩不象是常見的那種人,斯斯文文、個子很大,穿一件銀灰色的風衣,頭髮也沒帶上奇怪的色彩,於是我問他:「你是來找誰的?」

男孩半天沒說話,老盯著我的臉,我那時已經很放浪了,直接掀起上衣展示事實:「我不是女的,要不要看下面?」

「……我知道……不用了……」男孩的臉變得通紅,我不知為什麼想起了小川。

所以,我微笑著回了他一句「對不起」,接著問他到底找誰。

原來……他是林東的弟弟,家裡派他作代表把林東押回去過年,我記得小畢說是買了鼓,拉他們一起去排練了,可我不知道具體的地方。說著話,我從床邊的衣兜里搜出起床前的必備品,他趕在我前面為我點火。

他點火時的眼神和小動作讓我懷疑起來,故意碰了一下他的手,他又一次臉紅了。

接下來我開門見山的問他:

「……你是?」

「是……是什麼?」

「……呵呵,沒什麼,千萬別踏上這條路哦!」

「……我、我明天再來。」

他裝了下樣子就趕緊跑掉,不用說,我的猜想得到了證實--他是。

想想他們的爸媽也挺慘的,大兒子玩地下音樂、小兒子又是個GAY,倒霉事全讓兩個老人家碰上了,在中國……這種情況可能十萬個家庭也找不出一個。

等林東回來,我告訴他家裡派弟弟來找他了,他趁別人不在的空檔狠狠威脅我:「你不準打他的主意,要不然我廢了你!」

我不知道他對他弟弟了解多少,只是在心裡嘀咕:「他不打我的主意就萬幸了……」

林東這小子,對家裡人原來不錯啊,生怕我把他弟弟怎麼著,但第二天他弟弟再次找他的時候,他幾乎是咆哮著趕走了那個斯文的小孩,我似笑非笑的眼神領來他又一頓咆哮:「你那是什麼眼神!老子廢了你!」

將近年關,那些「玩伴」走了一大半,我也變得老實了很多,整天陪幾個室友到處閑逛,最常去的地方是音像市場。他們特愛買打口磁帶和CD,小畢對這個挺熟,他以前賣過這個。據他說他沒賣過的東西很少,我開著玩笑說「包括你自己?」他還是那副懶懶的口氣:「是啊,有什麼大不了?」

林東也跟我們一塊兒逛,他最喜歡的人是KURTCOBAIN,NIRVANA的靈魂,只要有他們的磁帶或CD他都會買下來。對他而言,COBAIN是個永遠的名字,儘管在九四年叫這個名字的人就已經死去。

「死亡,是因為他的音樂早已到達巔峰,激情與爆炸都玩了個遍,再沒什麼好乾的了。」他以平靜的語調說起COBAIN的死,眼神卻充滿莫名的狂熱:「……能走到他這一步,才是最爽的。」

我不知他說的到底是哪一步,音樂的巔峰還是吞槍自殺,所以我接著問了一句:「你該不會……想自殺吧?」

冷冷的表情和聲音:「關你屁事!」

其他的幾個男孩「噗」的齊聲輕笑,小畢則低聲挑釁:「怪胎!裝什麼啊……還敢比COBAIN,什麼玩藝兒……」

難得這次林東沒發飆,只是一言不發的走開了,孤寂的背影如同一頭負傷的野獸,我碰了碰小畢:「你說的有點過分,他生氣了吧?」

小畢對著我翻了個白眼:「……捨不得?他就是這副德性!」

除了林東和我,所有人都得回家過年,包括小畢,他說好幾年沒回,估計這次不會再大吵了。於是臘月二十八那天室友聚餐,為他們送行也為我和林東提前團年。

我們在自己的小屋裡搞了一大盆羊肉火鍋,喝的酒的自然是二鍋頭,雖然我一向喝不慣這種度數太高的,可那天也準備好了豁出去。

可能因為小畢第二天就要走,對林東的態度好多了,對我更是難分難捨,主要是讓我好好照顧他那套新鼓。他們排練的地方在地下室,太潮濕,他好幾天以前就把鼓搬到了自己床上,晚上都和我擠著睡,我在酒意中輕佻的挑逗他:「我和它,誰重要?」

他思考了好半天,第一次露出為難的表情:「……你可別怪我,還是它比較重要,不過……你是僅次於它的……」

我大笑著狠拍他腦門:「你就不能說說謊?小心我拆了它!」

「呵呵,你不會的,你可是我最相信的人,它就交給你照顧了!」

席上每個人都很高興,只有林東安靜得有點反常,小畢交待完他的鼓,就把他那個髒兮兮的書包拿出來,在裡面掏出一個扁合遞給林東:「這個我也不帶走了,給你留著用。」

我們都詫異得很,齊齊統一視線看向那個盒子,林東接過去就往兜里塞,一個男孩追問他的話被堵著了:「這個不是你們玩的。」

看我一臉好奇,小畢在我耳邊低語:「我這兒還有,你想試試的話待會兒一起抽。」

笑笑鬧鬧吃完了「最後晚餐」,其他的孩子都回了,屋裡就剩下我們三個,小畢拿出了他身上的「寶貝」,原來就是幾根煙,只不過比普通的細很多,我猜測著問他:「大麻?」

「嗯,抽一點沒事的,比藥丸還柔和。」

確實,好像跟一般的香煙區別不大,根本沒什麼特殊的味兒,就是有點眩暈感,挺舒服的,可過後我們三個人又接著喝酒,那之後的事兒就大了。我暈暈乎乎在廁所吐了三、四十分鐘,直到第二天醒來頭還在痛,眼前是一張冷峻又性感的臉:「沒用!抽點草就成這樣了!」

我斷斷續續問他:「……小畢呢……你沒去……送他?」

「早滾了!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

「……哦……我口渴……」我慢慢的坐起身來,準備下床找水喝。

「在這兒!」他兇惡的遞過一樣東西--滾燙的白開水。

「……你燒的?」

「我不能燒?」

「呵呵……沒事、沒事……」

正在我傻笑著喝水的時候,他弟弟又來找他了,說無論如何都讓他回家一趟,爸媽答應了不跟他吵,一邊跟他說著話一邊拿眼角的餘光偷瞄我,惹得林東狠狠給了他一巴掌:「滾蛋!我叫你不學好!你要敢讓爸媽知道你有這毛病……我就親手殺了你!」

我連忙下床去勸,一併死死抱住林東的腰,他弟弟發了幾秒鐘的呆,終於跟他大聲對罵:「只准你有毛病?我就要聽話?不公平!你到底當不當我是你弟弟?這麼凶……還打我?我沒你這個哥哥!」

說完那段洋洋洒洒的話,他弟弟頭也不回的跑了,剛才還暴跳如雷的林東突然安靜得令人擔心,他用力掙脫我的手臂,頭朝著牆壁躺到了自己的床上,此後再沒開口跟我講話。

我一個人買了大堆菜丟在廚房,做好了就吃,桌上當然多擺了一副碗筷,等吃完了我就出去打電話,回來時桌子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一整天我們都是這麼相處的。

到了年三十的上午,他一早就起來了,洗漱過後對還在被窩裡的我小聲說了幾個字:「……我回去一趟。」

聽他的聲音非常疲憊,昨晚肯定是一夜沒睡,我回了他一個「嗯」就沒別的,他的腳步聲慢慢遠離這個臨時的「家」。

想起來,這是我第一次獨自過年,好像也沒覺得寂寞什麼的,起床后我跑外面用IC卡跟家裡和朋友挨個兒打電話,除了李唯森,我讓小川為我轉達一聲「新年快樂」,也只有這樣是最好的吧?

到晚上八點左右,外面飄起雪花,我自得其樂用那個小電視看春節晚會,可林東突然回來了,我錯鄂的看著他滿身的雪,小心翼翼的開口問他:「……又吵了?」

他沒答話,直接脫下外套扔在沙發上,從兜里掏出了那個扁盒,連著抽了好幾根大麻之後又吞了兩顆白色的藥丸,我有點急了,把那個盒子搶在手上使勁往外面扔:「你別這樣!」

「你他媽找死!」他騰一聲站起來扯住我的衣領:「去撿回來!」

「……我不撿,你也不準撿!」

他盯著我看了好半天,那種眼神就象要把我一口吞下去,我敢發誓我背後肯定出了冷汗,可他最後鬆開了我,拿著他的吉他獨自坐到沙發上唱起了歌,是那首我很久之前就爛熟於心的「DON』TCRY」,他一遍遍重複著那段悲傷的歌詞,好像永遠都不會停止,我呆站在旁邊不知該幹什麼。

唱膩了歌,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迷茫,從抽屜里找出一把小刀,右手攤開在桌上玩起了危險的遊戲,我沒辦法,只得又跑上去搶……那把刀很快橫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們的對話真可算古怪之極,當他說到「完了……完了」的時候,終於放下了手裡的刀,我以為他會哭可他沒有,而是對我說出了更古怪的話:「……你想不想干我?」

我愣得沒話了,他則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褲腰上開始解扣子:「……我今天有點犯賤……你不是想幹嗎……來啊……」

「……你……你是我朋友,我不能跟你……」

「什麼朋友?我沒朋友!」他對我大吼:「你到底干不幹?我去找別人!」

「……你找不到,今天過年。」我幾乎是慢條斯理說出這句話,可能受了小畢的不良影響,林東這小子磕葯了才會神智不清,我沒理由跟他一起瘋。

「……那好,我接著玩那個……」他把刀又撿了起來,手放在桌子上,我看他的樣子不象是威脅我,倒象是已經瘋了,那把小刀在手指間起落的頻率越來越快,據我所知那是水果刀,相當鋒利,所以我不得不對他投降:「我答應你,先把刀放下!」

他「哦」了一聲,把刀子隨手一甩,搖搖晃晃的走到床邊脫下褲子,身材的確一流,可我心裡不知為什麼很難受,一點興奮的感覺也沒有。

他的要求是:「只管狠點、不準親嘴」,我全照他的意思做了,我的身體當然還是有感覺,畢竟他是我好一段時間的性幻想對象,從他的表現來看他並不是常做這種事,接受得非常困難,但即使後面出血了他還讓我「再狠點」,做完一次他還要第二次,我說不行了他就拚命罵我:「你他媽是不是男人!」

在這種行為里,我比他更沒意思,於是我把他雙手雙腳綁在了床上:「我有更厲害的!你等著!」

然後……我把他的傷口簡易的清洗了一下,蓋好被子,再繼續看我的春節晚會,他鬧了一會兒,我反正是不理他,混著混著他也就睡著了。

第二天我是被他叫醒的:「喂!你他媽解開我!疼死了!」

「……你到底哪兒疼?」我那種損人的口氣跟小畢實在太象了,他破口大罵:「他媽的一對混蛋!解開我!」

我微笑著把嘴湊近他的:「我親你了……」

「噁心!滾蛋!老子廢了你!」

「呵呵,藥性過去了?解開你可以,不準發火?也不準玩那把刀!」

「少他媽廢話!我肚子餓得快穿了!」

「……你昨晚沒吃東西?」

短暫的沉默之後,他苦笑著開口:「是啊,一回去就吵,為了我弟弟的事,他們好像知道一點,說是我給帶壞的……」

難得……他居然對我說起了家裡的事,我慢慢解開他手腳上的襪子,小心的動作惹得他再次開罵:「是朋友就別拿我當女人!快點!」

朋友?我驚奇的瞄他一眼,他也直直的瞪著我:「這屋裡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你現在也算是了。」

我和林東兩人單獨待了個把星期,再沒有發生什麼,他玩他的吉他、我寫我的小說,完全是各得其樂,有時也聊聊天,很自然說起自己以前的一些事,末了兩人互罵一句「變態」就微笑起來。他比我還小一歲,可經歷的事兒挺多,初中時為兄弟出頭打架差點送命,直到現在腰上還有一條長疤;唯一認真過的女朋友是大學同學,在他因長期曠課被開除后徹底死了心,跟著家人移民到美國;家裡砸了他的好幾把吉他、封鎖他的經濟,他乾脆跑出來瞎倒騰盜版光碟和打口帶,他跟小畢是因為搶生意才認識的,後來在公共場所磕葯被逮進派出所,家裡硬是沒管他,在裡面挨了不少整,他那副脾氣把拘留時間延長了好幾次,最後還是父母領他回了家,他爸非要把他的手打斷,說那樣他就會學好,他老媽沒辦法只能幫著他跑,還時不時塞點零用錢。

我說其實天下沒有不擔心孩子的父母,你就收斂一點吧,他伸出手指讓我看--十個指頭都是厚厚的繭,而且全變了形,實在稱不上好看:「我沒別的可干,從十三歲就只愛這個,它早把我毀了,我不收拾它收拾誰?」

我說你會成功的,將來紅了家裡就能接受,他眼神飄得老遠:「紅?我只會跟這個他媽的世界過不去,還跟自己過不去,我這輩子就是個禍害,死了才會聽話。紅不紅,你跟那些玩流行的說去。」

「那……少抽點那種東西吧?」

「心裡煩就得抽,沒激情了也得抽……你還是別沾的好,也別跟我們這種人纏一塊兒。」

「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變態一個!」

「呵呵……你跟我們可不一樣,你頂多是個GAY,我們可從裡到外都爛透了,你是運氣好碰上那混蛋,否則不出幾天就得玩完。我和他都不吸粉,要不然早把你拉下水……還說不定殺了你、賣了你!」

「……粉?」聽到這個字我渾身一涼,想起曾經的一個「玩伴」,早上起來就用那玩藝兒,模樣別提多噁心,我當時就皺著眉頭奪門而出。

「我只說一次:千萬別沾那個,如果你還想做人的話。」他的表情很認真,我淡淡的笑著回應他:「我也只說一次:無論怎樣,不要沾上那個,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

我們都沒有具體的回答對方,這段對話就被打斷,那幾個本地的孩子總算「回來」了,一進門就熱情洋溢說想我們,然後各自找到自己的「最愛」開始彈彈唱唱。

小畢過了初十才回,說家裡算是原諒他了,因為他扯謊在外地干正經活兒,我看著他疲憊而高興的面孔,心裡卻浮起微微的酸澀……他們的青春,到底是太美麗還是太殘酷?

日子一天天飛逝,我又過上了年前那种放浪的生活,一個跟我同年的「玩伴」特別纏我,他在一家美容院做事,長相相當清秀,可在床上淫蕩極了,這種撩人的組合令我頻繁的跟他約會。

初夏的某一天,他對我說了「喜歡」,我無言的看了他很久卻並不回答,他哭泣著讓我忘掉剛才的話,就當他是開玩笑。原來……我仍然在傷害別人,感情這種東西是無聲無息的心魔,事已至此,我選擇了最直接也最殘忍的方式,告訴他我不會再跟他來往。他罵我「混蛋」,我也確實內疚……我甚至希望自己可以愛他,但我已經失去了愛一個人的精力,我可能……再也不會愛上誰了。

最後,他對我只有一個要求:由他親手在我身上留下「記號」,我以為他要打我一頓或是想捅我一刀,很平靜的答應了,沒想到他所謂的記號只不過是在我后腰紋上他的生肖,當然也是我的生肖:一條黑色的小蛇。他在自己的腰上紋了個相同的圖案,他說他想記得我、也想我記得他;他的紋在前面,隨時可以看到,我的在後面——「不想看就別看,免得惹你討厭」。這個彆扭的傢伙跟過去的我倒有點相似,明明是為了讓我記住他,卻又說出這種話,我苦笑著吻上他柔軟的短髮:「我會記得你……我也喜歡你,所以才到此為止,你明白的。」

自此而後,我又變得老實了,就算小畢介紹的也沒什麼興趣,為了一時的性滿足而擔負欠下感情債的危險太累,我寧願和小畢待在一塊兒相互解決,他只是一個比較親密的朋友。我從來不擔心小畢和林東會對我有什麼,他們在這一點上絕對一致:最愛的只有音樂,別的都能放棄。

小畢看見我后腰上的那個東西,開了很多次色迷迷的玩笑:「你這個……讓人好想……」

「想什麼?」

「呵呵,不想什麼,親一下還是可以吧?」

九月下旬,我的錢實在花得山窮水盡,正犯愁的時候收到了小川的信,裡面夾著一張鮮紅的喜貼,李唯森於本年國慶新婚,接我喝喜酒。我的名字後面是刺眼的三個字:「攜女友」,幾天前老爸的信上也提了這件事,恰好阿姨快到預產期,他催我回家一併見證這兩件大事。

那天晚上,我對他們講我要回家了,以後有機會還是會再來,室友們大呼「快點回來」,只有林東和小畢例外,他們倆非常一致的讓我「再別來了」,只不過表情有別,林東平淡、小畢微笑。

臨走前的那一晚,我們三人把別的孩子都趕走,在一起抽了最後一次大麻,煙霧中我對林東說:「你吃過的虧今天可以討回來,咱們就誰也不欠誰!」

小畢笑嘻嘻的看著我們倆:「好啊,暗度陳倉,連我都瞞著!我還是出去好了……」

林東一臉不屑中帶點尷尬:「你少妄想!我可不是GAY,還是你們倆留下,我出去!」

他們倆都站了起來要往外面走,我「呵呵」笑著拉住他們:「得了,都別走,咱們三個今天好好聊上一晚,以後就沒機會了。」

……接下來我們聊了很多很多,直到天色發白,那晚的我們不停彼此交待著一些事,我對他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吸毒」;他們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自己保重」。

以後我不會跟他們聯絡,要說的話已經說盡,但他們是我的朋友,不管多久。

上車時很多朋友都來送我,包括那個許久都沒再見面的男孩。火車緩緩開動以後他指了指自己的腰部,再指了指我,用手指在胸前劃了個心形,而我只能微笑著注視他的身影慢慢遠離,「對不起」這三個字完全多餘--他最不需要的傷害就是這句話,那麼在他的心裡我曾經愛過他,他可以如我……無淚也無憾的離別。

跟來時一樣的路程,跟來時一樣的十幾個鐘頭,也同樣是一覺醒來已身在遠方,我提著不多的行李坐上車子,讓師傅慢點開。

好熟悉,似乎又完全變了樣,路邊的景色和行人跟我來的那個地方有太多不同。我回來了,回到我原有的軌道和平凡的一生,而異地的朋友們彷彿猶在眼前,不可否認我暫時有種陌生感,但應該很快就會適應過來。人,就是這麼一種適應性極強的動物吧。

打開一年未近的大門,屋裡看起來還很乾凈,老爸和阿姨每個星期都來打掃過,他們時時等著我回來。電話也還是通的,就連我的床都換上了乾淨的床單、枕頭,我坐在上面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舒舒服服的洗了澡,我就跟老爸和小川打電話,老爸的聲音聽起來沒多激動,只是說:「回來了就好,明天過來啊。」

相比之下小川簡直是歡天喜地:「高郁?你回來了!我馬上過來!」

「不用這麼……」一個「急」字被他硬生生掐斷,估計這小子已經飛奔而來,我此時方才有實在的「回來了」的感覺,不禁對著電話機莞爾失笑。

收拾行李的時候,我把一盒磁帶收進我那個藏滿「寶物」的抽屜,那是林東他們自己錄的,裡面是他們的音樂、還有我們平時的一些對話,瑣瑣碎碎充滿快樂而酸澀的記憶,過兩天我會把它刻成光碟,據說可以保持五十年。呵……五十年,但願真有那麼久,可以讓我不忘記曾經與他們度過的一段日子,還有他們這些真實存在過的煙火般的生命。

行李收拾得差不多,小川也就到了,他心急得來不及摁門鈴,把我的大門捶得「咚咚」響,我馬上跑過去開了門,門外卻是一個我沒有想到的人——李唯森,他幾乎是面無表情:

「你回來了?」

「……是啊。」

「小川剛跟我打的電話,說他也正往這邊來。」

「哦……請進。」

「……不用客氣。」

雖然有吃點驚,我還是很「客氣」的讓他進來,他坐下之後同樣沒有什麼表情,繼續跟我聊了幾句「好久不見」的客套話。

就這樣很好,陌生的我陌生的他,我也很滿意這種合情合理帶著生疏感的對話,說不上幾句話小川就來了,說要為我「接風洗塵」。

小川特地選了我們以前的「老地方」,這小子高興得語無倫次了好半天才能平靜講話,挽著我的脖子直說「想死我了」,我不動聲色挪開了一點,現在的我不比以前……他過分親熱的靠近很可能引起我生理上的某種「不良反應」。

李唯森交待了我們倆很重要的事:為他請客。朋友、同學這邊就交給我和小川,單位里的客他自己解決,小川埋怨他:「高郁才回來,你就讓他勞神勞力?」

「……誰叫你們倆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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