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年後

「在那兒……在那兒？快告訴我們……」

圍繞在邵允文身邊，邵家二老七嘴八舌的問著，邊搶著看允文手中的信。

「信中說允倫現在在玉門關附近的一個叫擎天堡的地方落腳，而且還是他們的玄武堂堂主呢！」

「真的啊，這麼有出息啊！」紹文德附著長發，老懷堪慰的笑道。

「不過這擎天堡又是什麼東西呀？」邵母問道。「在那兒當差，會比在咱們家好嗎？」

「擎天堡是雄踞邊塞的組織，舉凡我們觸目所及的絲綢或是西域來的珠寶珍品，大部分都是擎天堡經手的，規模不比我們小。」允文解釋道。

「是嗎？那允倫可是出人頭地了，當個堂主地位肯定不低。」紹文德喜道。

「僅次於堡主之下。」

「沒想到三年前允倫離開我們，一點音訊也沒給，居然是跑到了那麼遠的塞外去，這孩子在想些什麼啊？」邵母嘆道。

「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才能當上堂主的！」紹文德心疼道。

「總之允倫是闖出名號來了！」允文說道，心中不免內疚。「現在他和我們聯絡了，應該表示他的生活過得不錯，也穩定下來了！」

不知這是否也代表著允倫對允武，已經沒有了三年前那種難以克制的愛意？允文猜測道，希望是如此。

「那允倫什麼時候回來看我們呀？」紹文德問道。

「信中沒說。」

「該不會讓我們兩個老骨頭去看他吧？」邵母提高聲量。「這沒良心的允倫，人也不回來，只來封信有什麼用！」

「總比沒消沒息的好。」紹文德嘆道。「對了，這好消息得快點告訴允武，這三年來最挂念允倫的人就是他了！」

「我會告訴他。」稍稍猶豫后，允文才說道。

「不用了，我都聽到了。」允武自門外走進來，一把搶過允文手中的信，飛快瀏覽一遍。

「哼！他可真會跑。」允武恨恨道。

三年了，他找了允倫三年，沒想到他是跑到塞外去了，莫怪他怎麼也找不到。

「現在你可以放心了。」邵母愉快道。「允倫好好活著，而且也可說是功成名就，你不必再找他了！」

直到現在，邵母只要回想起三年前允倫留書出走，允武瘋狂找人的情景，仍是一陣陣的心悸。雖知他們感情一向好過親兄弟，但她怎麼也想不到允武的反應會這麼大，就好象……好象失去心愛的人一般，每天天未亮就去尋人，太陽不下山不回來，持續了半年才停止這瘋狂的舉動。

之後的日子，允武像換了個人，整個人快速成熟，一夕之間成了大人。雖然每個人都誇他成熟懂事了，但她卻懷念起允倫在時，允武那天真可愛，無人能敵的嬌憨狀，至少她知道那時允武是快樂的，不必勉強自己當個大人。

現在允倫又出現了，允武應該會快樂了吧！

「咱們不如派個人，到塞外把允倫找回來吧！」紹文德建議道。

「不必了！」允武怒道。「人家住飛龍堡住得不自在，我們又何必自討沒趣去找他。」

「咦!?可是……找允倫最凶的人不是你嗎？」紹文德支支吾吾說道。

「我早不記得他了！」允武逞強道。

「不找就別找了！」允文趁機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或許咱們和允倫的緣分只到此，只要知道允倫過得好，平平安安的活著也就夠了，不必勉強把彼此湊在一起。緣起緣滅上天自有安排，不必強求。」

「允文說的也是。」紹文德喟嘆。「罷了，如果允倫喜歡那兒就讓他待著吧！當初本來也是我勉強他來飛龍堡的，也許他並不喜歡這兒。」

「哼！」踩著憤怒的步伐，允武大跨步離去。

氣死人了！

在房內不停來回踱步，終於知道允倫下落的允武，心情不停激蕩著，一會兒興奮、一會兒生氣，最後是疑問佔滿了心田。

為什麼？至今他仍然不懂，不懂允倫為何絕然的離去。允倫從來不曾騙他的，生平第一次騙他，居然就是這麼大的謊言。

他做了什麼事，嚴重到讓允倫一句話不說的離去？或者，是他沒做什麼，才讓允倫決然離去？

雖然他不知道允倫離去的原因是什麼，但他知道鐵定與他有關，因為允倫在飛龍堡一向是獨行俠，平時沉默寡言少與人接觸，所有的心力全在他身上，原因自然不會是別人。

可惡！究竟是什麼事？他有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嗎？任允武想破頭，也想不出原因。

決定了！他要去找允倫。

不把這個迷團解開，或許終其一生，他的心思都會在這個問題上打轉。

而且，他也要去瞧瞧允倫現在的落魄樣。沒有他陪在身邊，允倫肯定寂寞的不得了。沒辦法，那個人老是扳著一張臉，誰敢接近他呀！

當然，打死允武他也不會承認，他也……很想很想允倫，他……也很寂寞。

「王八蛋！」

沒給邵允倫答話的機會，允武衝上前就是一巴掌，引得旁觀眾人一陣抽氣聲。眾人議論紛紛，不知這突然出現的翩翩佳公子是何來頭，竟敢毫不客氣給他們堂主巴掌？

「允武……」允倫撫著臉，沒敢回手，只是求饒的叫道。

「混帳！」意猶未盡，允武又給了一巴掌。

這次眾人明顯的倒抽口氣。

「你們先下去。」允倫揮手道。

待眾人都離去后，允倫才道：「還有氣嗎？如果還要打，一口氣打個夠吧！」

「你混帳！」允武恨恨道，凝視了他良久，突然上前狠狠抱住他。「你好樣的，竟然這樣離開！」語調中帶著哽咽。

允倫遲疑一下，便伸手回抱著他。

「你……居然來了！」允倫略為顫抖的聲音泄漏了他的激動。

「我不來，你會回去嗎？」允武仰起頭質問道。

可惡，三年不見，允倫似乎更高了，以前只高他半個頭，現在已經有一個頭了！

「這兒路途遠，你不是一個人來的吧？」允倫顧左右而言他。

「當然是自己來的，難道還要人陪？」允武放開他，憤憤道。

「但……」

「托某人的福，這三年來我必須學著凡事自己來，早就不是以前無所事事的公子哥了！」

「是……是嗎？」允倫勉強笑道。「這樣……不是很好嗎？你長大了！」

「你當然好。」允武瞪著他。「一個人闖蕩江湖的滋味如何？有你想象中的自由嗎？」

「日子……不都一樣過嗎？在哪兒生活都沒差別的。」

「在哪兒過都沒差，那你為何要離開？」

「都這麼久了，再問這些有何意義？」允倫笑了笑。

「我就是要知道。」允武難得的固執。「我要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不惜騙我也要離開！住了十幾年的家，你居然拎了個小包袱就走，一點也不留戀。我想了三年，怎麼也沒有頭緒，你告訴我！」

「你累了，不如先休息一宿……」說著，便想遣人來。

允武拽住允倫的衣袖不放。「如果你以為我會再讓你離開我的視線，那就抱歉了！我不會放開你的。」

信誓旦旦的神情中，帶有一絲恐懼。他永遠也不會忘了，當一覺醒來時，竟再也找不著允倫的那種心慌，就像心裡破了個大洞一樣。

「允武……」允倫見他如此神情，心不由的一疼。長手一伸，便將允武抱得緊緊的。

「允倫……」允武也回抱他，可沒一會兒便推開他。「你還沒回答我！」

允倫一時不知如何啟齒，只是支吾以對。

「是我太煩人嗎？你討厭我，所以要走？」

「當然不是。」允倫飛快回答。

「我就知道。」允武滿意的笑了。「我也知道你不可能會討厭我的！」

「你……知道就好。」允倫艱難的應道。

「相處了這麼久，如果我連這點信心都沒有，未免遲鈍了些！對於討厭的人，你一向不願攀談，如果你討厭我，怎會和我相處了十幾年？」

「是啊！」是太喜歡了些。

「所以啦！我就不懂了，你為什麼要離開？」

說來說去，話題又兜回原題，允倫第一次發現允武竟然多了些耐性。

「我……只是想離開……」

「不帶著我？」

「不能帶你！」允倫搖搖頭。「我是出來闖蕩江湖，不是來玩的，怎能帶著你？」

「我也可以闖蕩江湖……」

「憑你那三腳貓功夫？」

「我的功夫是差了些，可是有你在，我有什麼好怕的？」允武理所當然道，絲毫不覺其中有何不妥。

「可……我就是要避開你！」允倫衝口而出。

「讓我搞清楚。」允武眯起眼。「你離開家不是因為討厭我，但你卻要避開我？」

「是……是這樣沒錯……」允倫狼狽地回答。

「那你還說不是討厭我？」允武吼了出來。虧他還相信允倫最喜歡的人就是自己呢！結果……哼！「我就知道你嫌我煩，武功差勁不說，還長了這副惹麻煩的臉，所以不想再理我了，是不是？」

這種自相矛盾的話，也只有允武能說的這麼慷慨激昂了，一時間，允倫竟有些懷念起來。不過看允武說到後來，居然眼眶泛紅，瘦削的肩膀微微顫動，真叫人好不心疼。

「允武，」他連忙湊近允武身邊。「乖，別哭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一切都是為你好啊！」

「離開我還說是為我好！」允武仍未抬頭，只是哽咽又不相信的說。

「是真的！」

「給我個理由。」

「……」

「如果你不說，我就永遠賴著你，再也不回家。」允武威脅道。

當然，就算允倫說了，他也沒有離開的打算，除非允倫和他一起回去，否則他是不會離開的。不過這個沒必要現在告訴他。

允武是認真的！允倫心一悸，猛然理解允文為何要他和允武說清楚、講明白。

「……你要理由……我給你。」允倫深吸口氣，打算坦承一切。

「你說啊！我在聽。」允武催促道。

「因為……我愛上了一個人。」

「喔……愛上一個人……」允武訝異的睜大眸子。「這是什麼鬼理由！你愛上人和你離開家這兩者毫不相干吧！」

「問題是……我愛上的那個人，是我愛不起的人。」允倫扯出一抹苦笑。「與其待在飛龍堡看著他，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屬於我，不如一走了之來得乾脆。」

「哪個人這麼不識抬舉？」允武氣得跳了起來，在允倫面前踱步。「能被你愛上是多大的福氣，居然還敢拒絕你！那女人不知道你是飛龍堡的人嗎？而且人也長得玉樹臨風，英俊瀟洒，竟然沒有歡天喜地的投入你懷中？」

「不過，」他突然停在允倫面前，認真盯著他。「我怎麼從來不曾聽你提過這種事？」

允武覺得心很痛，不知是為了允倫瞞著他如此重大的事，還是為了……他有了心愛的人？

「從來不說是因為……」允倫深深凝視著他。「我和他之間絕無可能。」

「你不是這麼悲觀的人哪！」在允倫的注視下，允武有些不安。「何況，不過是個女人罷了，值得你為她遠走天涯嗎？在你心中，我就這麼微不足道，不能為我留下？」

虧他這麼盡心儘力待他好，他竟然一點也沒放在心上，允武愈想愈覺得委屈。這三年來，他總想著自己那兒得罪允倫，想的夜不成眠。如今允倫卻告訴他，是為了一個不知打哪冒出來的女人，這……這……

允倫王八蛋！

「你不是微不足道，你也清楚的，是不？」允倫好聲好氣道。「在我心中，只有你是唯一重要的。」

「還想騙我！」允武帶點委屈猛瞪著他。「明明都拋下我跑了，還說我是唯一重要的！你不是都愛上別人了嗎？」

這種佔有意味強烈的話，允倫以前也常聽，一時間不禁有些懷念，允武一向不准他太接近別人的，也不愛他和別人說話。

「你真不懂！」允倫嘆了口氣。「還真是傻瓜一個。」

「我是沒你聰明，你不說我怎麼會懂？」允武訕然道。

「允武，你想想，我愛上的人會是誰？」

允武認真的猜了起來。一個允倫永遠也得不到的女人，那該不是有夫之婦吧？就他記憶所及，允倫認識的女人並不多，除了他大嫂和大嫂的妹子。

允倫該不會是喜歡上她們兩其中之一吧？不會吧！允武頭痛叉心痛地想著。

楚秋水嫁給大哥時，也不見允倫有多大反應，至於大嫂妹子楚依柔，允倫倒是待她挺好的，話也聊得投機。

倏地，允武臉一沉。

「你喜歡上楚依柔是吧？明知道她是我的死對頭，你還喜歡她！何況她還是嚴皓的妻子呢！」

「你倒是挺能猜的，只可惜猜錯了！」

「那該不是那個楚楚可人的芸湘姑娘吧？」

允倫仍是搖頭。

「那到底是誰？」允武憤怒的問。

若是讓他知道是誰搶走了允倫，他就……他就……他恨不得宰了那個被允倫愛上的人。

如此憤慨的表情，他能有奢侈的希望嗎？允倫不得不嘲笑起自己的痴心妄想。不過，允武來尋他了，不辭辛勞、跋山涉水的來了，只因為自己的一封信，這難道不代表些什麼嗎？

原本，他是要死心了的，一輩子安心的待在這邊塞荒蕪之地，但允武來了，允倫只覺自己的心已經要按耐不住，滿腔愛意就要這麼吐露出來。

「你何不想想，和你這麼密集的相處，我有愛上別人的機會嗎？」

「就是啊！」允武憤憤的同意。「到底哪個女人能這麼囂張？」居然自他眼前將允倫給奪走了！

果真是個遲鈍的傢伙！

「笑什麼？」允武瞪著他。「還不快回答我的問題！」

「這麼明顯的暗示你還不懂？」允倫只能搖頭了！

如果懂了，他何必這麼心急如焚？允武幽怨的瞪著允倫。

「是你，我愛的人就是你。」允倫小心翼翼道。「除了你，我哪有機會愛上別人？」

「什麼嘛！原來是我呀！」允武的表現像鬆了口氣。「那你幹麼不早說，還擺出那副如喪考妣的臉孔，愛上我沒什麼不好的吧？」

允武絮絮叨叨的說著，半晌才發現不對勁之處。

「你……你說……那個……你愛的是……我？」

「是啊！愛你。」

「但我……我是男的，雖然沒那麼有男子氣概，有時別人會誤以為是女人，但我還是……」

「男的！」他替結結巴巴的允武把話說完。

「就是啊！就算我長得美了些，比一般女子都好看，你也不能把我當成女人來愛呀！」

這傢伙真是自吹自擂成性，連這時都不忘吹捧自己一番，允倫只能無奈搖頭。「我沒有將你誤認成女人來愛，當然，如果你是女人，將會少了我們很多麻煩。」

「那……你還說這種話？」

「我愛你，兢只因為你是你，那個我放在心中十幾年的人。我不會因為你是男人而不愛你，也不會因為你是女人而愛你。」

「我不懂……」允武迷惑地低喃。

「我知道你不會懂的。」

只是他們分離三年了，如果允武也如他這般苦苦思念著他，或許就能懂得一二吧！

也許，他還是太魯莽了些，話……還是不該說出口的，如今要收回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