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天後洛陽首富宮家子孫為了財產,告上公堂的案子轟動了整個洛陽城。在今日知府大人開堂審理時,無聊好奇的百姓,將公堂的大門圍個水泄不通,要不是靠著幾個粗壯的掌柜替她們開路,阿好她們這些個對案子有切身關係的人反而擠不進去。
「湘君,你不是說輝兒他沒事嗎?怎麼這一去就是三天沒消息,然後知府大人就開堂審案了呢?」
阿好也不清楚情況怎會演生成這樣。「娘,我也不清楚,不過反正我們沒做就沒做,哪怕雷劈下來,也打不著我們。」
宮老夫人點點頭,欣慰在一片謠言中,媳婦還能堅定對兒子的信任。
「威--武--」
兩旁的捕役齊聲低喝,在一片肅穆中,林清詞--洛陽城四品知府走上了公堂,一拍驚堂木,「帶訴主及被告上堂!」
宮祁安及宮仲輝、范玉庭,各由兩邊進入公堂。宮仲輝和范玉庭精神奕奕、神光隱隱,看得出來在府衙的三天中,林知府並沒有刁難他們。
「訴主宮祁安,你何事狀告宮仲輝?」林知府面無表情的問案。
宮祁安看了林知府一眼,又瞥向宮仲輝,忽然出了所有人意料的低聲說道:「知府大人,小的……小的不告了。」
宮仲輝面無動容的挑眉,而堂外圍觀的百姓則失望的嘩然議論。
林知府頷首,驚堂木一拍,說出來的話卻嚇得死人。「很好!吳捕快,刁民宮祁安,無事擊鼓告狀,擾亂公堂,拖下去責打五十大板!退堂!」
「等一下!」一聽要被打五十大板,宮祁安魂都嚇飛了!連忙喝住知府。
「知府大人,草民並非無事告狀,只是……只是……只是草民近日才得知宮仲輝曾救過知府大人您一命,這場官司,草民還有勝訴的可能嗎?!」
林知府止住起身的動作,重新落坐,表情甚至稱得上輕鬆滿意。「很好!詳細慎思過利害。啪!被告宮仲輝是曾在野狼山救過本官一命,但若本官有意循私護短,還需要接受你的狀紙,將事情鬧大嗎?直接編派你一個誣陷的罪名,發配邊關了事了。現在你究竟是告或不告!」驚堂木一拍,林知府翻臉比翻書還快的瞬間變成厲鬼神情。
告是挨大板,不告也是挨大板,宮祁安一咬牙。「稟知府大人,草民要告宮仲輝於十五年前,夥同他的生父范玉庭,謀殺草民的爺爺,霸佔宮家財產。」宮祁安話說完,滿意的睇睨宮仲輝和范玉庭百變的臉色。
「可有人證物證?」林知府拍著手中的驚堂木,止住底下的騷動,繼續問下去。
宮仲輝表情雖無動,卻是臉色鐵青。當初他之所以輕易讓出宮家,就是不想折損娘的清譽,沒想到宮祁安還是不滿足,依然把這事掀出來。
宮祁安,我若不發怒,你還當我無爪子!
宮老夫人站挺了身子,無視堂外百姓臆測的眼光。
「有!宮家宗伺的長老,都可以證明草民的爺爺將宮家傳給宮仲輝后,不到一個月內即暴斃身故。這分明是宮仲輝在詭計得逞后,殺人奪財!」
林知府喚來幾個宮家長老,詢問后,他們也同聲證明宮老爺子確實在傳交家產後,不到一個月內便身亡。
「被告宮仲輝,你有何話辯解?」
宮仲輝噙著一抹冷笑,睇睨宮祁安的志得意滿。「大人,您若是再問那些個長老,他們亦會告訴您,家父在知道他惟一的孫子,亦就是在此大放厥詞的宮祁安,因奸辱人家閨女后,便氣得一病不起。數次召請長老,欲將家產傳讓給我,皆被草民婉言辭退,直至最後一次,老父病重,在眾長老的勸說下,草民才接下家產。若草民有歹念,在家父第一次傳讓家產時即可接受,何需推辭一年之久?」
「是嗎?」林知府瞧向眾位長老,所有長老紛紛點頭,應和宮仲輝的話。
他們當初接受宮祁安的銀票時就約好,言明他們只回答知府大人的問話,知府大人沒問的,他們也不多說。他們可不想沾上誣告的罪名。
宮祁安眼看事情垮了一半,連忙抬出另一有力人證,以期挽回江山。「大人,草民尚有一證人,可證明宮仲輝下毒毒殺草民爺爺。孫大夫一直是我宮家的大夫,宮仲輝接掌家產後,不准他再醫治草民爺爺,任由他病重身亡!草民爺爺身故后,孫大夫覺得事有蹊蹺,要求宮仲輝詳察,結果宮仲輝不但斥為無稽,且將孫大夫驅出宮府,從此互不往來。宮仲輝這種欲蓋彌彰的做法,誰都看得出來他在掩飾他的心虛!」
宮祁安憤慨地瞪向宮仲輝,而宮仲輝卻回以同情可笑的眼光。
「宣孫大夫。」林知府不理會他們的較勁,宣證人上堂。
阿好踮高了腳尖,好奇這位頗具份量的證人,究竟長相為何。
當她看清堂中多了一位面貌瘦削、眼神猥瑣的中年人後不禁失望地嘆出聲。
不能怪阿輝最後不讓他醫病,一副黃鼠狼的模樣,換成是她,也不讓他醫下去,省得擔心沒病醫成了絕症!
「孫大夫,方才宮祁安所言,可是事實?」林知府不像阿好以貌取人,仍然繼續他的問案;即使堂外旁聽的百姓,早已不耐宮祁安薄弱的訴點而紛紛倒向宮仲輝。
此時就算林知府不理會孫大夫的證詞而直接判宮仲輝無罪,恐怕也不會有人有異議。
孫大夫搓手,豆大的眼珠子興奮的發亮。「是呀!大人,小的一直替宮老爺治病,誰知宮仲輝一接位后,翻臉不認人,不准我再去宮府醫治宮老爺子,不到一個月,便傳出宮老爺子身故的消息。老夫好心去探視,見宮老爺子遺容有異,好心地提醒宮仲輝,誰知他竟然叫下人將我趕出來。」
「孫大夫,您似乎忘了向大人提到,你之所以被我趕出來,是因為你暗示我得付你銀兩,否則你將向外傳言家父是遭到毒殺身故。」
宮仲輝不理會孫大夫的氣憤慨然,閑閑地扯他一腿,然後再轉向堂首。「稟大人,草民之所以不再讓孫大夫前往宮府,只因我爹初時病症是擔心孫子行為不檢、氣鬱心悶、再有輕微的風寒,誰知孫大夫醫治多時,我爹非但沒有好轉,反而一病不起!直至後來,草民託人情商宮中御醫出宮為我爹診治,但御醫卻告知,我爹初時確為風寒所起,但因用藥失當,再加上延看耗時,已回天乏術!現下這位御醫已告老出宮,且正住在洛陽懸壺濟世,若大人不信草民所言,大人可傳喚忠義堂許大夫為草民作證。」
林知府雙手交替,看著堂下低頭頹喪的宮祁安和局促不安的孫大夫,以及堂外鼓噪成一團的百姓。「我想無此必要了!因為不僅我信,堂外的百姓信,連訴主自己都相信了!宮祁安,你可還有其它的證詞?」
宮祁安頭低的下巴都快抵到前胸了!
該死的孫大夫!在他耳邊嘀咕了許久,原來是想借他的手挾怨報仇!
這下子可好,告不成,知府大人很可能再編派他個罪名,打他五十大板!
若他真挨板子,他也絕不會讓孫大夫好過!
「稟……稟大人,沒……沒有了……」
林知府這次倒沒為難他。「訴主宮祁安,你聽信旁人讒言,不查明真相即狀告他人,經本官查證,所告之事皆非屬實,你的行為已經污衊了被告的名聲,本官判你賠償被告一百兩紋銀,你服是不服?」
「服,服!草民賠銀子就是了。」只要不挨大板,一百兩對現在的他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他服,草民可不服!」
宮仲輝語出驚人的倒打宮祁安一記。他可沒忘記剛才宮祁安是如何污辱他娘!
「稟大人,十五年前家父即將家產傳讓予我,宮祁安卻要挾我讓出家產。既然今日大家都在此,就請大家明查此事,還草民一個公道。」
「你放屁!」不待林知府響應,宮祁安便氣急敗壞的嚷著:「我是宮家的嫡長孫,家產理應傳予我爹,既然我爹故歿,當然順延至我;理所當然我才是宮家的主子!」
「哦?是嗎?」宮仲輝不屑地冷笑。「當初宮家可是老爺子親口親手傳交予我的!
」
「那是因為爺爺病重,自知時日無多,我又不在他身邊,家產傳交無人,所以才……」宮祁安爭辯的拉長了脖子。
「你不在?那你人在何處?仗著宮家的名聲在外花天酒地、酒樓狎妓?奸辱人家閨女,讓人家姑娘憤而出家?而你則被判處流放邊關的罪名?」
宮祁安咬牙切齒,偏又無話反駁。
「既然爺爺已不在人世,我們何不由長老決定,由何人掌管宮家?」宮祁安別有用心地提議道。
「好呀!」宮仲輝可不擔心他耍花招。當年老爺子把宮家傳給他時,這些長老為什麼不攔阻,反而力勸他擔下這個擔子?
很簡單!因為所有的人,除了躺在病榻的老爺子和人在邊關的宮祁安外,都很清楚宮家雖富甲北六省,但在宮老爺子過度擴張的情況下,早已成了外空內虛的空殼子,一個爛得快垮下來的空殼子!
將擔子推給他,不過是想將宮家垮敗的責任推給他!
只是他們沒料到,他和范叔出生入死、晝夜不分的勘察礦脈,與人爭占商行地盤,經商營利,足足花了五年的時間,才又將宮家填實,並且自行開發新的商行出路,穩住了宮家洛陽首富的寶位!
在經商方面,誰優誰劣、誰對宮家有利、誰能讓這些長老優閑闊綽度日,相信長老們很明白,不會砸了自己的腳盤。
長老們當然明白!
辜不論祁安過去的名聲,至少經商的手腕就絕不可能勝過仲輝這個商業奇葩!當年若不是仲輝力挺,他們這幾個老的,這些年來哪可能在家蹺腳享福!
眼下祁安或許能分點好處給他們,但這卻不異於殺雞取卵,撐不了長遠。
「論長幼,當然是仲輝有資格繼承宮家。」大長老捻著鬍鬚,倚老賣老的說道。
其它長老忙不迭地點頭跟進,以期在往後有資格巴結宮仲輝。
宮祁安則在此時扔下炸彈。「他若非我宮家子嗣,活到一百歲也沒資格繼承宮家!
」
「什麼?!」宮家宗祠的長老驚呼,堂下的捕役也好奇的瞠大了眼珠子看戲,連堂外好奇的百姓都驚呼事情的發展。
他們原只是想來看場叔侄內訌的好戲,沒想到居然能看到豪門深閨的連台情史!
宮祁安一不作二不休的全抖出來。「宮仲輝是范老頭的種,這事他娘和范老頭心裡明白得很!」
「祁安,你不要含血噴人!我是以清白的身子給老爺子的!輝兒是老爺子的骨肉,誰也不能抹殺這個事實!」宮老夫人推開人牆,排眾走出。
身為人母,她不能再躲起來,由著兒子替她打仗。
阿好氣勢洶洶的跟在她身後,一隻眼瞪得大大的,似乎恨不得在宮祁安身上痛捶兩下。
靜香和翠蓮則靜靜地走到宮仲輝和范玉庭他們這邊,無言的表達她們的支持。
宮仲輝氣極的揪著宮祁安的衣襟,將他捉起來。「宮祁安,你不要--」
宮祁安播開他的手。「二娘,您婚前的村子嚷嚷著您和范老頭私奔,又被您爹捉回來,而後又被賣給我爺爺。前後九個月,您湊巧的『早產』生子,這也未免太過『湊巧』了些!」宮祁安意有所指的拖長了聲調道。
阿好可不理會他。「就只因為湊巧,你就懷疑婆婆的清譽?那全天下的湊巧不知凡幾,不就全都可疑了嗎?」
宮祁安眼角掃視到擠在堂外的好奇百姓中,一個眼熟的肥胖人影,刷地衝過去,將她拉到公堂上。
「這個『湊巧』若是有旁人作證呢?張產婆,你在此最好,你現在就當著所有人的面,告訴他們,十七年前你和我同關在牢中時,你對我說的話。三十幾年前,你幫我二娘接生,那時早產的宮仲輝是如何的碩大,完全不像個早產兒;宮仲輝三歲習武、五歲出詩,不足月的孩兒有此本領?!」
「……這……這個……我是說過……」張產婆低頭囁嚅著,吞吞吐吐的不敢出聲。
要死了!她幹嘛那麼好奇的跟人跑來湊熱鬧!那時她因賭債被捉去關了幾天,不過嘴碎的扯了幾句,現在被人在公堂逮到,她說什麼呀!張產婆心急地在心裡暗罵自己的蠢。
「宮家富甲一方,老爺子老年得子,什麼樣的奇珍異寶都搜羅來給我進補,輝兒有此本事,有何可議!」
宮老夫人氣得全身發抖,阿好和范玉庭擔心地各攙扶她一邊。
宮祁安冷眼瞧著范玉庭明顯的憂心。「好一對鴛鴦情深!與情人私奔一夜,說你們沒有姦情,誰信!私奔后九個月產子,是湊巧;早產的孩子壯碩異常,是湊巧;不足月的孩子聰穎天資,也是湊巧!二娘,這湊巧還真是『湊巧』呀!至於是不是真的湊巧,幫你接生的張產婆一定最清楚,張產婆,你就說吧!把事情說個清楚,好讓我二娘和宮仲輝死個明白!」
宮祁安滿意的瞧著堂外的人群,心意漸漸地偏向他,更加不可一世的催著張產婆。
張產婆遲疑地抬起頭。看樣子似乎是祁安少爺站上風,說不定她還可以撈點好處。
「是呀!那時孩子真是大,二夫人足足痛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來……」
宮老夫人看著這張臉,腦中忽然閃過一個遙遠的記憶。「張產婆,公堂之上,明鏡之下,你可要憑良心說話。當年我爹為了還酒債,將我賣入青樓;張產婆,你可還記得,就是你替我驗的身!而後打手強押我到青樓,我不肯,打手在半路將我打得半死,是路過的老爺憐我可憐,替我贖身,接入府里。我當初如何入府,是眾長老記得的。若我非完璧清白,青樓老鴇怎肯答應我爹?!是黑是白,趁著庭外眾人在,張產婆,你要還我一個清白!」
三長老猛然一擊掌,一臉恍然大悟樣。「是呀!那時是我和老爺子一道出門的,老爺子當下心疼地將二夫人接回府里,再跟對方議娉的。兩個月後,即傳出了二夫人的喜訊,二夫人哪可能有時間和范總管有私情!」
堂外的百姓聽了,個個在心裡琢磨;出門時被產婆驗過身,半路上又被宮老爺子接進府,生下的孩子,惟有宮家的種了。
張產婆原就是牆頭草,一見事情不對勁,立刻又倒頭。「是呀是呀!二夫人是我驗的身,我怎會忘記呢!祁安少爺,在牢里我是在稱讚仲輝少爺好福氣,不足月生下,還能有此天資天賦,真是可喜可賀啊!老身可從來沒有懷疑過二夫人什麼。」張產婆把責任撇得一乾二凈。
宮祁安震驚地倒退兩步。
長久以來,他一直認為宮家是他的,怎麼宮家主子做沒幾天,一切將成幻影?
啪!啪!啪!「公堂之上,豈容你們-嘩胡鬧!」早被遺忘的林知府,卻在這時拍著手中的驚堂木,拉回所有人的注意。「宮仲輝,既然宮老爺子生前已將宮家家產親手交予你,不管你身份為何、宮家尚有何許人,你即是宮家的正統主人,此事他人皆無權異議。對於你方-所請,毋庸再議。退堂!」林知府早早退堂走人,躲回內室鬆口氣去。
他將宮仲輝請來三天,費盡唇舌想勸他將家產的事告上公堂,就算循私,他也絕不至讓他一無所有;沒料到宮仲輝他這顆臭石頭死硬不肯,害他方才在公堂擔足了心!後來事情雖然沒有依他心中的計劃進行,但能有同樣的結果,他便安心了。
☆☆☆
波折多時的宮家,終於敞開大門,大宴賓客了。
為了慶祝宮仲輝的重返宮家,也為了慶賀他娘出省思院和范叔撥雲見日,再則也是向外頭的商行宣布宮家有個新氣象,宮仲輝心情大好的廣宴賓客,施齋贈粥三天。
阿好早不耐府里賓客的阿諛奉承,在宮仲輝的默許下,偷溜到外頭幫忙齋飯的盛送。靜香現在黏阿好黏得可緊,自然也跟了去。
宮仲輝再次舉杯,敬幾個東北來的大商家。大家豪爽的一仰首,杯中的美酒先干為敬。
酒未入喉,靜香的驚叫聲破空而來,「爹……爹……娘……」
靜香從側門跌跌撞撞地衝進來,尋到宮仲輝的身影,像是瞧見了救星朝他奔去。「爹……」
靜香半路卻被宮老夫人攔住。「靜香,你爹正忙著招呼客人,什麼事告訴奶奶就行了。」
靜香焦急地看著老夫人,再轉向亦朝這頭移過來的宮仲輝,衝口而出,「娘在外頭昏倒了!」
「什麼?!」宮仲輝身子一衝,躍出了半開的惻門。
☆☆☆
宮府的賓客因為宮夫人昏倒而亂成一片,而東廂房也因為女主人的昏倒而亂成一團--尤其女主人昏倒了,手卻還緊揪著一個漢子的手不放!
宮仲輝一手搭在靜香的肩上,另一手卻握緊成拳,雙眼緊盯著幫阿好把脈的許大夫。
雖然心中拚命的告訴自己不要在意,等湘兒醒來,一定會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宮仲輝的眼還是不受控制的游移到她的手上,再移向那個她緊握住,似乎生恐他消失的男人身上。
室內詭異的氣氛壓的沒人敢開口,十數雙眸子全盯著許大夫瞧。
片刻后,許大夫長吁一口氣,沉重地起身。
瞧見他這模樣,宮仲輝的心忽然一緊。「許大夫,湘兒她……」
許大夫瞧著他擔憂的臉,再瞧向一旁的漢子,嘲弄道:「怎麼?不問老朽夫人何時醒來,可問明真相?」他老雖老,可頭腦清醒得很,方-他臉上的冷肅神情,他可不會假裝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尤其他接下來的話,可容不得宮老爺有半絲半毫的懷疑。
宮仲輝心一凜,才驚覺自己的負心。以湘兒對他的好,難不成他還懷疑她?
此刻她人躺在床上,他卻只是胡吃飛醋!
宮仲輝深情地凝視床榻上的人兒。「真相?真相已在湘兒待我時,深烙我心,何需再問!」
許大夫這才讚許的點頭,緩緩笑咧一張嘴。「那老朽就先恭喜老爺、恭喜老夫人了,夫人有喜了!方才夫人只是一時驚急衝心,才承受不住的昏厥。」
「有喜了!」全沒聽見身後樂成一團的吵雜,宮仲輝飄然的移向床畔。「湘兒,我們有孩子了!」
另一個立在床畔,表情局促不安,偏又躲不掉的粗壯漢子,不安地解釋道:「宮老爺,這……我發誓我真的從來沒有見過令夫人,這是我第一次到洛陽,剛好聽人說您好心在贈粥,所以才……我也不知道……」
男人說到最後,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現在的曖昧情況。苦他不認識人家,人家怎會一見到他,就親熱的拉著他不放?還驚急衝心的昏過去?這事說出去誰信!
但是……他真的不認識這位宮夫人呀!
男人焦急得滿頭大汗,偏又口拙的解釋不清。
宮仲輝看著男人粗壯破陋的外表,一張老實憨純的臉孔,內心忽略閃過一個想法:他和湘兒可真像!都有一對坦然的雙瞳,顯示質樸無私的內在。
他拍拍對方的肩,反而安慰對方道:「內子性情一向直爽,說不定只是一見兄台投緣罷了,兄台不必太過放在心上。對了,兄台如何稱呼?」
「宮老爺,小的叫李善良。」見對方夫婿似乎不介意,李善良這才安心地鬆口氣。
同時,床上的阿好也呻吟出聲,在眾人的期盼下,緩緩的蘇醒過來。
阿好一睜開眼,看見一旁的親人,興奮又熱情地抱著李善良又叫又笑的。
「善良哥,你真的在這裡!你怎麼會來的?我還以為我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呢!」
阿好一醒來,卻把宮仲輝忘在一旁,對著陌生男子親密有加。
宮仲輝立在一旁,寬容地望著她的喜悅。其它人則心急的在後邊噓聲提醒她的失態。
見阿好根本無視他們的存在,靜香伶俐的擠入阿好和李善良之間,投入阿好的懷中。「娘,您昏倒了,爹好焦急呢!」
靜香巧妙地提醒阿好宮仲輝的存在。
「阿輝,你看,是善良哥耶!我還以為嫁給你以後,就永遠也不能再見到他了!我從沒想過這輩子還能有再見到他的一天!」
阿好終於注意到宮仲輝,口中說的卻還是李善良,口裡甚至還說著讓人懷疑的話。
宮仲輝只是寵溺的看著她,甚至大方地提議道:「這裡人多口雜,不如我們都出去,讓你們私下聊聊。」
「爹!」
「輝兒!」
眾人眾口反對,宮仲輝卻執意地看著阿好,只讓她決定。「湘兒,如何呢?」
阿好沒同意,反而拉住他的手,「不用了,阿輝,我才想介紹你們認識呢!
阿輝,他就是我的善良哥;善良哥,他是我相公。雖然我成親的事沒能通知你,不過你放心,相公待我極好!」
總算阿好最後的幾句話,讓人鬆了一口氣。既然敢當面介紹,關係想當然爾不至於太隱晦。
不過宮老夫人倒有個疑問。「湘君,你和李公子是如何認識的?」
「是呀,宮夫人,您似乎對我很熟?」連李善良都覺得驚奇。
阿好沉默了下來。她曾答應過判官大人不說的,要是說了,她出了事是她應得的,但是要是連累了判官和鬼差大叔,她怎麼也良心難安。「婆婆,對不起,我答應了人,不能說的!」
不能說?宮老夫人心裡又不舒坦了。媳婦和一個陌生男子關係似乎很親密,但又說不得!這……「阿輝,我看善良哥日子似乎不好過,不如我們把他留下來,我善良哥劈柴修屋子都很行的耶!」阿好不但不覺得她的行為有誤,反而央求宮仲輝將李善良留下來。
宮仲輝卻也順了她的意。「那些粗活有下人去做,你既然以兄長稱他,那他便也是我的兄長,府里不多他一個人用膳。李兄,我看你便留下來吧!」宮仲輝不但不計較,反而幫阿好一起慰留。
從成親到入獄,湘兒哪一次疑心過他!而現在她都坦誠的攤在他面前,他對她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李善良卻驚得手搖如打擺子。「不行的!宮老爺、宮夫人,多謝你們的好意,不過後頭還有人在追我們,我們不能待久。」
「誰在追你們?李兄,你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上忙。」宮仲輝熱心的追問,任由其它人翻白眼。
湘兒的事便是他的事。既然湘兒看重李善良,那他便也將李善良視若自己兄長看待。
李善良想了一下,便全盤托出。「有一名姑娘與我同行,因為家鄉的縣太爺兒子強娶她為妾,那名姑娘不肯,誤傷了縣太爺的兒子,所以縣太爺派人要捉我們,我們這才逃離家鄉,一路流浪到洛陽。」
其它人聽得是一頭霧水,阿好卻是一聽就明白。「善良哥,你是說杜姊姊跟你一道來洛陽了?那她人呢?你們沒事吧?」
「月娘很好,她現在可能就在外頭等我出去吧!」
這次不用阿好說,宮仲輝手一抬,巧兒便機伶地出去。
「湘兒,你認識那位姑娘?」
「我……」阿好低下頭。
見她為難,宮仲輝也不逼她,轉向李善良:「李兄,您剛才提的那事好辦,洛陽林知府官居四品,名聲向來清廉,在他手下,尚未聽聞有冤獄,況且他還欠我一份人情,若我帶你們去,他一定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真的?」李善良驚喜道,見杜月娘進來,迫不及待的和她分享這個好消息。
杜月娘感激的上前拜謝。「宮老爺、宮夫人,大恩大德,小女子沒齒難忘!」
阿好心急地扶起她。「唉呀!杜姊姊,你快別這麼說,上次我只幫你幫到一半,是你自己尋到了善良哥。況且我還弄丟了你那隻貴重的金釵呢!」
杜月娘神情詫異地盯著阿好。「我只告訴善良,心好妹子是替我撿東西掉下斷魂崖的,只有我和心好妹子知道金釵的事,宮夫人,你是如何知道心好妹子幫我撿拾的是金釵?」
「我……」阿好發現自己失言的捂著嘴,眼珠子骨碌碌的轉著,就是不知道怎麼逃開這個情況。
「心好妹子?」宮仲輝問道。事情乍看似乎毫無頭緒,偏他的心裡卻有一絲怪異的直覺。
「心好妹子是善良的妹妹,是一位心地純善的姑娘。她在斷魂崖救了我,又為了替我撿一隻金釵而跌落崖下,墜崖身亡。」
宮仲輝心裡的感覺愈來愈強。如果不管名字,杜月娘描述的善良女子宛如……「李心好是何時身故的?」
「阿好是九月初一走的。」
九月初一?宮仲輝想的是那天是他和湘兒大婚前一天,而湘兒曾在那天懸樑自盡!
如果……他的聯想或許荒謬,但湘兒一切怪異的言行、舉止和她的特殊心性就可以理解。
宮仲輝雙手捧著阿好的臉頰,正色問道:「湘兒,你或許不能說,但我問,你總可以答吧?我現在問你,你要真實的回答我。你希望我叫你湘兒,還是……阿好?」
宮仲輝話一出口,房內其它人全倒抽一口氣。
阿好再笨、再直,也知道宮仲輝猜到了事情的關鍵。
她是以湘君姑娘的軀殼還魂的,理應以湘君姑娘的身份過完這一生。況且阿輝還是湘君姑娘的夫婿!
但是……但是她無論如何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心意了!
阿好抬眼,雙眸可憐兮兮地瞅著宮仲輝。「阿輝,如果我希望你叫我阿好,你會不會就不要我了?」
不顧其它人的瞠目,宮仲輝激動地將她緊擁入懷!「我擁有的、我愛戀的都是你,這是上天恩賜我們的絕妙姻緣,沒了你,這世上我還要誰呢?今生,除了愛你,我所愛的還是你!」
阿好幸福地偎入終於屬於她的胸膛。「我也愛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