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尹盼星猛然一驚，再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閣下不肯出來，莫非是要黑某親自請你出來？」黑曜炎直盯著神像，他聽得明白，聲音是由神像後傳出，而那幾不可聞的低泣聲，竟令他心頭狠狠一震。

會嗎？會是她嗎？

尹盼星深知自己再也躲不過，蒙上黑紗，遮掩住自己的容貌后，這才緩緩自神像後走了出來。

「妳是誰？這麼晚了，妳躲在神像后究竟想做什麼？」黑曜炎直直盯牢她，雖不見她的容貌，可她的身形卻令他感到熟悉，尤其是她那雙清澄的大眼最教他感到震驚，那分明是盼星的眼！

他就這麼直直地看著她，腦中浮現昨晚夢中尹盼星的裝扮，跟眼前的她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尹盼星只是不斷搖頭，根本不敢出聲。

她怕只要她一開口，他便會認出她來。

「為什麼不說話？」

黑曜炎一步步逼近她，她卻一步步向後退。

「妳究竟是誰？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又不肯開口說話，莫非……妳是怕我認出妳？」黑曜炎原本黠然的雙眸瞬間恢復以住的光彩，再看她驚惶失措的模樣，他幾乎可以斷定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她是盼星！

尹盼星看出他的意圖，就在他邁步向前之際，她一個轉身便要往外逃，而黑曜炎的動作快了她一步。

他一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便要揭開她臉上的面紗－－－

「別碰我！」尹盼星大驚失色，急忙出手阻擋他。

誰知，她這一出聲，卻教黑曜炎更加確定了她的身分。

「盼星，真的是妳嗎？我是不是在作夢？」黑曜炎緊緊抓住她，就怕自己一鬆手，便要再度失去她！

「不！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盼星，不是！」尹盼星驚恐地要掙脫他的箝制。

她不該來的！

她不該讓自己陷入這樣的難堪中！

她早已不是從前的尹盼星，她只是個被火烙了印的醜陋女子，以她這駭人的模樣，憑什麼出現在他向前？那隻會污了他的眼啊！

「我沒認錯，我更不可能認錯，妳就是盼星沒錯！那個與我青梅竹馬，共度十數個寒暑的小師妹。」黑曜炎激動地抓緊她。

他肯定的言語令她驚駭得不斷掙扎。

「不！放開我，我不是什麼盼星，不是！」她朝他大喊，就是不肯承認。

「妳為什麼不肯承認？難道妳不再愛我了嗎？」他眼中的痛楚是那麼明顯。

滾燙的淚終於跌出她泛紅的眼眶。

她怎麼可能不愛他？！而是她根本要不起他呀！

從前，倘若他以這口吻同她說話，她定會開心得飛上天，可他偏偏選在這個時候才肯開口，這非但不會令她感到快樂，只會令她陷於更痛苦、哀傷的境地。

「妳若不是盼星，妳不會哭。」黑曜炎溫柔地想拭去她頰上的淚。

「不－－」尹盼星一驚，乘機脫離他的掌握，快速退了開來。

「盼星。」

黑曜炎還想再靠近她，卻被她一聲低暍給止住了腳步。

「別過來！我說過，我不是你想找的人，你認錯人了。」

「既然妳堅決否認，那麼，妳何不摘下面紗，證明我確實認錯人了。」黑曜炎打定主意，非要她除下面紗不可。

「你無權要我這麼做！」尹盼星大驚失色，一股寒意更是自她心底升起。

不，她寧死也不讓他看見她此刻的模樣！

「既然姑娘執意不肯除下面紗，那麼，在下只有得罪了。」黑曜炎眼中閃過一抹光芒，隨即朝她撲了過去。

「不－－」尹盼星低喊出聲，連忙出手抵擋。

一來一住中，黑曜炎心裡再確定不過，這樣的武功招式，他已熟悉了十幾年，怎麼可能錯認？！

他的小師妹終於回到他身邊！

這一次，他絕不讓她再離開他身邊一步！

他的武功本來就比她來得高，是以，就算她全力反抗，仍教他輕鬆地揭去面紗。

「別看我！」就在面紗被他除去的瞬間，她驚駭地轉過身，可她清楚地知道，他已然看見了她的臉。

「妳的臉……」在看見她的容貌的瞬間，他這才明白，她何以口口聲聲否認到底。

原來，那場大火雖然沒奪走她的生命，卻奪走了她無瑕清麗的容貌。

尹盼星無法對上他的目光，悲憤交加的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逃！

她不要他看見她這模樣！

死也不要！

她才向前奔出一步，身子便教他緊緊地擁入懷中。

「放開我、放開我！」她不斷掙扎，就是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

「盼星，妳看著我，難道妳就真的這麼恨我，就連看我一眼都不肯？」黑曜炎低沉的嗓音透著濃濃的自責。

如果他不離開她身邊，抑或答應讓她跟著自己，她也就不會身陷火海，更不會差點失去性命，以致毀了容貌。

這全都是他的錯！

「下，我不恨你，這－輩了我都不可能恨你……」聽見他話中隱含的自責，她眼中的淚落得更急、更凶。

她這一開口，無非是承認了她就是尹盼星！

「我不相信，除非妳看著我，親口對我說。」黑曜炎心下一喜，不容她再拒絕，以他天生的優勢將她扳過身，讓她面對他，也讓他能夠更清楚地看見她。

「不。」尹盼星駭極，急忙轉過頭，不讓他看見她醜陋的左臉。

「妳究竟在怕什麼？如果妳是怕我看見妳那受傷的臉，那麼，我告訴妳，早在我揭開妳臉上的面紗時，便已看得十分清楚，所以，妳別再費心遮掩了。」黑曜炎不覺輕嘆。

他知道女人極重容貌，也不否認，當他看見她臉上的傷疤時，他的心的確受了極大的震蕩。

可他的震驚完全是出於心疼及憐惜之情，絲毫沒有厭惡或其它惡意的情緒。

為什麼她到現在都還不了解他的心？

尹盼星慘白著臉，緊咬唇辦不發一語。

她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且無力阻止。

看著她驚懼的臉，他不覺放柔聲調。

「妳就為了這微不足道的原因，遲遲不敢來見我，讓我在這段日子受盡了折磨，煎熬？妳說！妳該怎麼補償我？」

尹盼星的臉更為慘白，唇瓣也因咬得太過用力而印下深深的牙印。

他竟然把錯全怪在她身上，還說她臉上的傷根本微不足道？！

他怎麼不想想，毀了容的她，日子又是怎麼過的？

「回答我！」

「你要我怎麼補償你？」尹盼星終於開口。

「我要妳用－生的時間來補償我，這一輩子，妳再也別想離開我身邊一步！」

尹盼星不可置信的睜大眼。

他倆完全沉浸在兩人世界里，根本沒發覺，廟外有雙凌厲鷙猛的眸子正緊緊盯著他倆，在黑曜炎說出這話的同時，那雙眼眸更閃過一抹危險的光芒。

「妳真不明白嗎？我的這顆心早就屬於妳。」黑曜炎深情地凝視她。

那眸中的熾烈情感是她不曾見過，卻是她夢寐以求的呵！但現在的她卻不能接受！

「不！你不會要現在的我，我不要你同情我！不要－－」尹盼星痛苦地哭喊。

「該死！我表現得還不夠清楚嗎？妳就非得要我一再地親口說出來是吧？」

「不－－你別說，我什麼也不想聽！」尹盼星拚命地搖頭，就連雙眼也緊閉著不敢看他。

黑曜炎又急又怒，用力扳住她的雙肩，堅定地開口，「尹盼星，妳給我仔細聽好，這輩子我要定妳的人，更要妳的心，妳聽清楚了沒？」

「你何苦騙我？你從前明明不愛我，怎麼我一出事，你就馬上變了心意？這教我怎麼相信你？」尹盼星美麗的澄眸布滿了凄然的淚。

「妳錯了，早在妳出事前，我便已清楚地告訴妳，我喜歡妳，妳應該不會忘了才是。」說話的同時，他幽邃的黑瞳所流露出的是濃濃的深情。

此刻她的容顏雖有些微改變，但那無損於她在他心中的模樣。

最教他感到心痛自責的，便是她那雙清澄愛笑的星眸，此刻，竟蒙上一層深深的哀愁。

「不－－那不是真的，那不過是你的醉酒之言。」尹盼星猛然驚醒，開始在他懷裡掙扎，「放開我、放開我！」

就差那麼一點，她便教他的眼神和言語給說服了，要不是自他眼中看見自己那駭人醜陋的傷痕，只怕她早巳臣服在他的濃情蜜意中，再也無法自拔。

「我若真醉了，又怎麼可能記得我說過的話？」黑曜炎不但不肯放開她，反而將她抱得更緊，「盼星，妳明知我所說的一切皆出自我的肺腑之言，妳又何必自欺欺人？」

他絕不放手！那撕心裂肺、惟心刺骨的疼，他無法再次承受！

「可我不要你了，你放過我吧！去找荃兒，她才是最適合你的人。」尹盼星忍痛開口。

「妳說什麼？！妳有膽再說一次！」黑曜炎的眸因她的話瞬間燃起衝天怒焰。

他沒想到，他一再坦承他的真心，卻換來她這無情傷人的言語。

她怎麼忍心？！

然而，尹盼星所說的話，卻讓破廟外那雙凌厲的眸閃過滿意的光彩。

「你走吧！別再纏著我了！」尹盼星痛苦地低語，心裡無止盡的痛令她淚流不止。

「好不容易盼回了妳，我怎麼可能放手？」也不管是否會弄痛她，他抱著她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

「你這又是何苦？！」尹盼星不覺緊咬唇瓣，內心不斷掙扎著該不該拋開所有顧忌、害怕，高高興興地接受他。

因為，她等他這句話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炎兄，就請你別再為難小弟未過門的媳婦。」聶徹忽地現身，劈頭便說出這震驚兩人的話。

黑曜炎和尹盼星都沒發覺他何時進了破廟，聶徹更趁著黑曜炎分神之際，朝他肩頭拍了一掌，而後自他懷中將尹盼星攬至自己身後。

「你方才說什麼？！」黑曜炎看著他以保護者的姿態對待尹盼星，再加上他所說的話，令他雙眸不禁露出一抹危險懾人的光芒。

尹盼星也以忿忿不平的眼光瞪視著聶徹。

明明她都已經斷然拒絕了他，何以他還要這麼說？

「我說得很清楚，相信你也聽得很明白，毋需我再重述一次。」聶徹淡淡地開口，「盼星，妳已經出來很久了，妳身上的傷還沒全好，快隨我回去好好休息。」

他怎麼也沒想到，事情居然出乎他意料之外！原以為讓他倆見了面，黑曜炎見到她那醜陋恐怖的傷，必會斷了想要她的念頭。

不料，他竟對她深情至此，對她臉上的傷完全視若無睹！

如此一來，他的計劃勢必得有所改變才行。

他話一說完，拉苦尹盼星的手便要離開。

黑曜炎見狀，一個箭步衝上前，便要自他手中奪回尹盼星。

「別走！你把話給我說清楚。」黑曜炎朝他吼道，「還有，誰也別想把盼星自我身邊帶走！」

「炎兄，你別不講理，盼星是自願跟我走，你不該強逼她留下來。」聶徹黑眸半瞇，出手擋開他的攻勢。

「你胡說，快把盼星還給我！」黑曜炎見他一心阻擋，不再顧忌是否會傷到他，出手的速度更快。

聶徹心中大驚，他倆交手不到五招，他已明了自己並不是黑曜炎的對手，再這樣下去，他只有落敗的份，更別想帶走尹盼星。

情勢如此緊迫，為達目的，他唯有使出下流手段。

就在黑曜炎一掌打得聶徹後退幾步，見他已落敗，這才收手，王再相逼。

誰知，就在他失了戒心之際，聶徹嘴角勾起一抹詭譎的笑意，朝著黑曜炎灑出白色粉末。

「住手，別傷他！」尹盼星驚聲喊道。

黑曜炎大駭，雖然及時閉氣，但仍然吸入少許粉末。

－時之間，他竟全身發軟，再也使不出一點力來！

「三師兄－－」尹盼星見他癱倒在地，心驚之餘，便要上前探視，卻教聶徹給一把抓住。

「盼星，快趁這個時候跟我走。」

「你到底對我三師兄做了什麼？」尹盼星狠狠地瞪視他。

「妳放心，那不過是軟骨散，只會令他一時半刻無法自由行動罷了。」聶徹淡淡地道。

「你真卑鄙！」黑曜炎雙眸灼烈地逼視他，眼中的輕視及厭惡是如此明顯、他怎麼也沒想到，聶徹竟然會使出這等卑劣手段，虧自己一直當他是個正人君子！

「炎兄，得罪了！」聶徹銳利的雙眸別有深意地直視著他，「盼星我帶走了，你若有話想說，不妨直接到聶家堡，咱們再好好的說個清楚。」

「盼星，別跟他走。」黑曜炎急得想上前抓住她，可他越是著急，越使不出力來。

「三師兄。」她很想接近他，可聶徹緊抓住她的手不放。

「盼星，咱們走吧！」聶徹略微使力地催促著。

尹盼星回頭看著他，從他的眼神知道他有話同自己說。

「盼星，別走！」黑曜炎沉痛地開口。

尹盼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跟著聶徹一同離開他的視線。

黑曜炎雙眼一閉，那得而復失的沉痛，痛得他再也無法言語。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好不容易找回她，他不會這麼輕易放棄。

０００

「妳相信他方才所說的話是出自真心的？」

聶徹一路無語的帶她回聶家堡，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便直接切入主題。

「我相信，三師兄從不說違心之論。」尹盼星此刻看似平靜，其實，她的心裡卻十分複雜。

她仍沉浸在黑曜炎方才所說的話里。

她想，他說的一句話，已足夠教她回味一生！

「或許他方才所說的完全出自於他的真心，但誰能保證五年、十年後，他都不會變心？」聶徹緩緩地開口，「妳能保證他對著妳這張臉，能夠無怨無悔的直到永遠，而妳日後又能否承受他厭倦了妳這張臉？妳若真答應跟著他一輩子，你們兩人真有言幸福可言嗎＞」

為了讓她死心，他不得不再三拿她已毀的容貌刺激她，雖然心生愧疚，他卻不後悔！

他的一字一句，全都狠狠地刺痛了牠的心，尹盼星越聽臉色越是慘白。

因為他所說的一切，正是她內心最深的恐懼！

無論是他嫌惡的眼光，抑或她自卑的心態，全教她明白，即使她再怎麼深愛他，也無法與他共度這一生！

能與他共度一生的，不該是她這醜陋的女子，而應是美麗義溫柔的其它女子才是。

「盼星，我是真心為妳著想，我不想妳日後傷心、痛苦，才狠下心強行帶妳離開炎兄身邊，而我告訴妳這些話，也全是為了妳好。」

聶徹的話說得再懇切不過，可尹盼星直直看著他，卻怎麼也感受不到他絲毫的真心。

「你想我怎麼做？難不成，你真要找嫁給你？你這麼做究竟有何用意？」他說得越多，她的心越痛。

「妳仔細想想，唯有這麼做，才能讓他對妳徹底死了心，不再糾纏妳；而我會這麼幫妳，完全是想報妳捨命救荃兒之恩。」聶徹說得合情合理。

聞言，尹盼星不覺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她雖然不聰明，可也不笨，她心裡十分清楚，他會如此熱心，全是為了聶荃！

倘若換成以前，無論他怎麼說，她也絕不可能答應他離開黑曜炎。

而今，她變成了這副鬼模樣，雖然黑曜炎口口聲聲說他不在乎，可她就是無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

「真的只有這個辦法嗎？」她真的不想以這個方式傷他呀！「「妳若真的愛他，就該為他著想，不是嗎？」他將問題丟還給她。

「但是……我並不愛你，又怎麼能答應嫁給你？」

「要妳嫁我，無非是做個樣子給炎兄看，日後除非妳願意，否則，我絕下越雷池一步。」聶徹信誓旦旦地道。

尹盼星不發一語，只是睜著若有所思的水眸定定地凝望著他。

「盼星，我不想勉強妳做任何決定，如果，妳仍想回到災兄身邊，那麼，待會兒他找來，我自會向他解釋我方才所說的話全都是騙他的。」嘴裡這說，但聶徹的眸中閃著複雜的光芒。

深思良久，尹盼星終於開口，可她的眼卻透著深深的痛楚。

「不必了，一切就照你的話去做吧！」做出這個決定，她的心好痛好痛，

但是，為了黑曜炎，她不得不這麼做！

聶徹很明顯地是在利用她，她雖然心知肚明，卻也不得不同意他這麼做。

就如他所說的，要黑曜炎對她絕了念，死了心，這是唯一的辦法，如果她這麼做，真能換來他將來的幸福，那麼，她願意放手！

見喜歡的人過得快樂，這不也是她的幸福嗎？

但是，為何這幸福的感覺卻夾雜著深沉的悲哀，直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聶徹也不管她心裡怎麼看待他，只要聶荃能夠得到幸福，他什麼事都願意做。

就算要他殺了無辜的尹盼星，他也絕不會手軟！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的尹盼星，渾然不覺他可怕的心思，更不知道就因她這痛苦的決定，而令她逃過了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