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墜五里迷霧的她,張眼睛,往下看,只見紅彤彤的院落外,出現幾條可疑的身影,有的在疾速移動,有的則走走停停。不多時,就聽見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新房的位置騰出白煙。
「呀!」納蘭茉英下意識地抓住他強而有力的大手,將臉埋在他的懷裡。
有美人在懷,康敬又是一陣心猿意馬。
「爺,這是……」
「這都怪為夫。」努力壓下身體的騷動,俊顏上閃過愧疚。
劈里啪啦,新房的位置上,又是一陣亂響。
火力十足的鞭炮同時炸開來,剎那間如同天落驚雷,天空也被照亮。
「咳咳,有一年玉貝勒成親,我和博卿還有好幾個親王貝子,一起去鬧洞房,結果,博卿那個笨蛋,玩出火來,把玉貝勒的新房給燒了,所以玉貝勒今天也找來好幾個親王貝子『禮尚往來』。」其實當日他是主謀,在她面前,他全推給博卿。
「京里鬧洞房都這麼可怕。」這可是京城,親王貝勒們也會做出比百姓更可笑的事?
「嗨!這都算不得什麼,以前在上書房讀書,讀累了就和親王們到宮外玩玩,打打架也是很平常的呢。我們都是兄弟,偶爾也調戲調戲自己人,茉兒你以後會慢慢適應的。」康敬坦率地攤開手,壓低一邊的眉毛,油腔滑調地說著。
撲哧一聲,納蘭茉英笑出聲來,瞧他滑稽的樣子驅走了她心底濃濃的疏離感。敢情這京里的迖官貴人,也有這麼不為人知的一面……
砰砰咚咚,外面又滾過混亂的聲音,她不得不慶幸康敬有早點帶她出來,要不這鬧洞房的架式肯定會要了她半條命。
「讓他們鬧去吧,哈哈,他們肯定還以為我在裡面呢。」他好不得意。
伸手掩上這邊的窗戶,他神秘兮兮地招手,她心領神會,連忙附耳過去。
「還有秘密,只有我知道,今天看在你跟爺成親的分上,就讓你知道一下。」許久不見的囂張又回到他臉上。
呵呵……貝勒爺真的好好笑!她笑容加深,跟他在一起總有好多好多快樂。
「來,這邊。」他牽著她來到對面的窗戶邊,隨著咿呀一聲,不遠處,紫禁城的赭紅宮牆和半露在外的三大殿的飛檐翹角出現在眼裡,再望遠一點,甚至還能看見宮門附近提著西瓜燈的宮女。
雄渾的建築群驚得納蘭茉英一時半刻說不出來話。
「福晉,這裡可是爺的專屬亭閣,這府里,包括我阿瑪都進不了這個後院,登不上這座假山,因為這座假山是皇上專程賞給本貝勒的。今天,它也屬於你。」有時候,他會獨自一個人到這裡批閱各部送上的條陳,或時而獨自望著紫禁城想著朝中的奏議。此處一如他的心,除了納蘭茉英,再無其他女人停留。
恢復沉靜的眼睛,轉回到他的面上很認真地說:「納蘭茉英何德何能,讓貝勒爺如此信任。茉英出生並不顯赫,我爹以前是一位貧苦的學子,我娘為了供我爹讀書,還賣過酥餅,我五六歲的時候,還曾到市集上幫娘做餅,後來爹有了功名,慢慢的仕途也順了,茉英才不用拋頭露面。」
如果再倒退十年,她根本無法想象自己會成為福晉,攀上她人生高峰。如今她站在京中的鄭郡王府里,真正成為一位福晉,身邊還有一個令她心動不已的男人,這一切美得令人措手不及。
「酥餅!我想起來了,某位小姐說過會還我半塊餅,結果呢,自己卻溜了。她還欠我好多好多銀子!」
「上次事出突然,逼不得已,貝勒爺饒命啊。」納蘭茉英半開玩笑地輕嘆道。爹急著回蘭州處理公務,她只得隨行,臨行前本想道別,可實在是脫不開身。
「諒你也不敢戲耍爺。」
「茉英不敢。」她柔順地配合他。
「好想吃餅呢,還有嗎?」他拉過她的袖子,朝里探了探。
她感覺到他身體的高熱,心旌搖擺。突然,她覺得很感動,他並未急於向她索取魚水之歡。
在他看似囂張霸道的面孔下,有著一顆體貼溫和的心。她感覺出他有多渴望得到她,但他在為她隱忍。因為他看出她的害怕。
他給她財間,讓她去適應陌生的環境,小心保護著她脆弱的內心,並想盡辦法讓她熟悉周圍的環境,也讓她漸漸地熟悉他的存在,助她放低心結。
別看剛才那些插科打諢的話,看來漫不經心,其實底下蘊藏著滿腹心思。
她是何其的幸運!優秀的他願意為她築起一個可靠的家。
「喂!沒有餅?」失望的笑眸撞人她失魂的眼睛。
「餅我都放在吉服里了。」納蘭茉英無奈地搖頭。
「早知道讓你穿上吉服了。」
「吉服里的酥餅做出的時間太長,吸了水氣,已經不那麼好吃了。不如明早茉英做些新鮮的出來給爺嘗。」
「那就明早,吃新出爐的。茉兒會做這麼好吃的酥餅,發財啦。」想到酥餅的味道,康敬笑得更迷人。
「小小的酥餅,賣不了幾個錢。」
「有爺在,就能發財!」
「哦?」
「你做好酥餅,我拿到軍機處,讓他們都嘗嘗,叫他們每人寫一幅稱讚的墨寶,然後拿到宮外說,這是內閣大學士吃過的酥餅呢,不信?你去問啊,他要是沒吃過,我把宅子送給你。這個,這個是軍機處中堂吃過的,看到沒,有墨寶為證。有人一聽,一定會出錢買,肯定日進斗金。」他語氣調高,裝成賣餅小販的架式,小聲叫賣。
「哈……哈哈……」納蘭茉英掩唇大笑。他怎能這麼可愛?
「你笑了就好了。」康敬鬆了口氣。他擔心佳人想家、想爹娘,怕她偷偷哭泣又不告訴他。若是那樣,都會成為他的罪過。他要她快樂,要她幸福地笑著。
「爺,你的肩……」見他臉色變了變,她伶俐地眨眼道:「這一天很辛苦,我想爺的肩也累了,讓茉英為你揉揉。」
溫柔的話,吐露出她掛心的惦念。
「只是累,你揉吧。」他死都不認他左肩上的老傷。這是他年少時出征留下的紀念。
這個貝勒爺啊,好愛惜面子呢,真是讓人又好氣又好笑。沒做太多停留,納蘭茉英伸出素手,按住錦袍下,硬如岩石的肌肉,拿出從春媽那裡學來的推拿,慢慢地推揉他糾結僵硬的肩頭。
他放平肩頭,咬牙忍受住長期折磨他的舊傷。
他是最可靠的夫婿,怎可能被傷痛打倒,他絕對不讓小娘子看到他傷痛的樣子。
「爺,以後每晚讓茉英為你消除疲勞好不好?」她小小的手,用足力氣,輕揉慢拈,舒緩地推開糾結在一起的肌肉,逐步讓它們恢復柔軟。
好舒服!康敬的眼裡浮起可疑的閃光。這麼多年,他緊繃的肩頭,有了一絲輕鬆的滋味。
他仰起頭,古銅色的臉龐和肩臂都像被曖流包圍。他的心裡好暖和,茉兒做的雖然是一件小小的事,但對他來說特別重要。
「你是我求來的福晉,你是我需要永遠珍藏的寶。」康敬斂下眸色,輕輕地對自己呢喃。
「爺,你說什麼?」納蘭茉英拔尖耳朵,想要聽清楚。
「你揉得還算不錯!」
「爺喜歡就好。」
坐落在高高假山上的小小亭閣里,暖暖的,從這一夜,他們都將心交付給對方,好好收藏。
「呀!天亮了。」靠在一起的兩個身影動了動,納蘭茉英最先醒過來,驚訝地輕叫。
昨夜兩個人聊得太開心,臨近寅時才背靠著背在亭閣的躺椅上熟睡。
康敬咕噥兩聲,伸伸臂膀,打了個哈欠,「是,該回房睡。」
「爺,該去給公婆敬茶了。」她焦急地道。
他一愣,暗暗責怪自己,高興到忘形,竟然把敬茶的事給忘了。
「別急,來,爺保證讓你趕上敬茶。」他掏出懷錶看看,二話不說,矮下身子抱起她輕若羽毛的身子,風馳電掣地跳下假山,健步如飛地馬上回到新房外。
洞房的門口一片狼藉,庭前的黃楊,有的都被燒去半邊,留下焦黃的細沫。貼著大紅喜字的玻璃隔窗上沾滿密密麻麻的火硝印跡。
「這群混蛋!不過還算給面子,沒把新房給燒了。」康敬齜牙咧嘴地咒罵道。
「小姐,你可回來了。幸好你昨夜不在。」春媽紅著眼睛從側面廂房閃出來,「那些爺下手太狠,昨兒個我跟雲草,滿頭滿腦都是辣椒細沫。」
納蘭茉英用令康敬暈眩的眉眼,促狹地睞了他一眼。他收到,彎唇一笑,兩個人默契十足地不去公開事情的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