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這時小雲已替他換上新茶。

一德說:「我該告辭了,伯母需收拾啟程。」

雲媽送他到門口,「一德,你好好照顧小雲。」

「明白。」

小雲咕噥:「在高律師沒出現之前,我已合理地活了好些時候。」

「一德,下月在倫敦見。」

一德點頭。

雲媽累極回樓上休息。

一德低聲說:「明日下班我來看你。」

小雲看著他:「你來送禮,我已收迄。」

一德微笑:「明天見。」

他在屋后看到車子,吃驚呆住,半晌作不得聲,只見小轎車全身都是怵目鮮紅漆彈印子,濺開一朵朵像血花。

高一德立即想到刑事破壞四字。

他取出電話報警。

緊急電話已按了九字,他忽然收起電話。

如警察趕到,他必須供出車子為何停在該處,他幹什麼到孟宅,他懷疑什麼人……

他已知道是誰會射漆彈泄憤。

高一德緩緩走近車子。

子彈力度強勁,擋風玻璃破碎。

他悄悄把車子駛走,打老鼠忌著玉瓶兒,高一德決定忍氣吞聲把車子駛往相熟車行修理。

第二天上班,他聯絡律師行的私家偵探,說明要調查什麼人。

修車行與偵探都說:「高律師你比誰都清楚這件事要報警處理。」

高一德不語。

私家偵探很快有消息回報:「孟行雲的男友叫川流,你看看可是這個人,他是一間車行老闆。」

他出示照片,高一德又是一楞,錯不了是這雙懾人眼睛,同是男性,都覺得震撼,何況是一個少女。

偷攝照片中碩健的他光著上身騎在機車上,盡顯健美胸肌與腹肌。

勁敵。

「他與孟小姐是什麼關係?」

「好似男女朋友,但留意數日,孟小姐並未在車房出現,當然也無可能留宿,一德――」

高一德微笑,「請放心,我會處理。」

他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換輛一模一樣的小轎車,照舊探訪他的意中人。

對方劣行,就是要叫他動氣,他才不會乖乖就範,他不會反應。

那是一個穿破褲都英偉瀟洒的男子,高一德告訴自己:耐心。

這幾天小雲找川流,他都沒接電話,消息都撥到留言站。

她傻裡傻氣,不明就裡,仍然每天撥過去。

終於有人接聽,她鬆口氣,「川哥――」

「我是凱撒。」

「凱撒,川哥呢。」

「他有點事,正忙。」

「我方便到車房來嗎,過幾日我要出門。」

「他說過新址不歡迎任何女士。」

小雲納罕,「他健康無礙?」

凱撒卻說:「我還有事,我不說了。」

他放下大川的電話,忽忙間腳踢到一堆山似啤酒空瓶,叮鈴鐺響。

川流躺在沙發上發悶。

凱撒說:「有什麼話該說清楚,拖什麼,小女孩一連找你好幾天,多可憐。」

川流吁出一口氣,「嘿。」

凱撒說:「我知道她是一個魔君,大川你遇到煞星,與你相處多年,從未見你叩頭、解釋、抱怨,可是你一見伯母,幾乎跪著流淚求饒,這成什麼體統,大川,你就是你,掙扎那麼久,不應為任何人任何事低頭,也不必企圖改變遷就,我與你不是溫室青年,又怎樣,我們有我們的道路,我們的天空,不必委屈,也是社會有用一份子,大川,不要叫我失望。」

川流冷冷不語。

「要不,磊落分手,要不,撲上去打,是粗人,又怎樣,勝過捧著酒瓶哼哼唧唧,誰可憐你。」

川流仍不出聲。

「漆彈可嚇倒他?我查到他是個律師,身世優秀,四祖父母俱全,除卻有事業,祖母還是校長,我不是羨慕人家,但想到自己的父親正在牢中服役,也不禁氣餒。每人出生時手上都拿著一副牌,有人抽到三條A,我那副七零八落,是否一無可取?倒也不,至少我有一雙手,那是一對2,不算太差,有機會。」

川流牽嘴角,「你講完沒有?」

「大川,你也是行內翹楚――」

「一起開工。」

鑽到車底,詳細檢查需要什麼零件,到互聯網查詢訂購、問價、報價、與人客聯絡,得到的答案通常是「大川,交給你,總之不惜工本」。

這種信任產生的滿足,叫大川默忍苦惱。

下午,凱撒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川流答:「你知我對脫衣舞館不感興趣。」

「我也是。」

他拉扯著大川上車。

凱撒把跑車停在一間校舍對面,著大川坐在鐵欄上,他說:「高中女生就快放學。」

大川沒好氣,「枉你有個威武堂皇的名字叫凱撒,你也太無聊。」

這時,校門打開,女生陸續散出。

凱撒一指,「看。」

只見少女們成群嘻笑走近,呵,天下沒有不漂亮的十六歲,或是十七歲,烏溜頭髮,明亮眼睛,緊繃肌膚,長腿細腰,看到有年輕男子注視,靦腆笑意盎然。

凱撒說:「你喜歡女學生,看,要多少有多少,何必舍易取難。」

這時,有一個大膽的女孩瞪他們一眼,凱撒朝她們揚手。「

也有一個看到大川的劍眉,再三回頭。

這時,一個護衛員出來站崗,凱撒拉川流走開。

「你一直以為孟小姐是獨一無二的玫瑰花吧,大川,不,不,整座園子,成千上萬,都是花朵。「

川流不出聲,凱撒還以為他說服了他。

但是隔一會,川流輕輕說:「但是這一朵花,我自小看她長大。」

凱撒只好深深嘆氣。

那一邊,小雲也忙得不可開交,她要交功課年中報告,儘管幾個月小心觀察,有所發現,可是把零星資料整理,也得用盡精血。

她又應允講師,到幼稚園介紹天文,引起幼兒興趣,祈望將來有新血繼任。

還有,雲媽催得緊,叫小雲儘快過去,悠悠有婚前焦慮徵候,在電話里哭泣:「我的頭髮剪壞了,化妝師只撥給我一小時,婚衣又得改窄,嗚嗚,小雲你快來幫我。」

小雲啼笑皆非,但見幼幼哭得凄涼,答應啟程。

她給川流留言:「幼幼結婚,我往英倫做伴娘。」

數一數,個多星期聽不到他聲音,十分牽挂。

反而是高一德搶著送小雲上飛機。

最覺納罕的是大偉,他靜靜問小云:「這個高律師是你男友?」

「我――不――唉――媽媽邀請他――我莫名其妙――」

「媽似對他熟稔又親切,叫他負責招呼親友,即是迎賓。」

小雲語塞。

「人人看出阿高是個好青年,可是你的川哥呢。」

「川哥不能來。」

這是實話,婚禮是純親友聚會,川流不受歡迎,尤其不能叫他與新娘同場出現。

婚宴備自助餐,在孟宅庭園舉行,有人歡喜:「有龍蝦及牛腰眼肉」,「香檳」!

大偉父母與雲爸都顯得比真實年齡年輕時髦,掩不住的高興神采,只顧咧開嘴笑,請賓客自便,不要見外。

牧師也笑得合不攏嘴,為一對新人祝禱主婚。

至於高一德,一見穿禮服的小雲,靈魂像是愉快地飛上半天,即魂不附體,真沒想到平時麻布粗服中性打扮的行雲身段上佳,他的目光離不開低領口。

小雲生氣,「高律師,目光請平視。」

一德面紅耳赤。

在座每人都是認定他與小雲是一對,一德飄飄然。

小雲輕輕說:「幼幼的禮服真雅緻漂亮,我也要該款式。」那美好幸福完全氣氛感染每一個少女。

一德說聲「明白」,連忙取出手提電話拍攝。

「結婚蛋糕也妙不可言,四四方方平平整整,可公道分贈客人,比高塔更理想。」

一德又記錄下來。

長輩略用食物便告退,讓年輕一輩跳舞飲酒。

大偉脫出外套領結,與悠悠跳倫巴舞。

小雲走出園子,心想,假如川哥在這裡多好。

她撥電話給他:「Wishyouwerehere.」

川流仍然沒有迴音。

她身後有腳步聲。

小雲一轉,呵,是一德。

他過去坐她身邊,褲子太窄,他要拉一拉褲管。

「好一幢大宅。」

「媽媽帶著我與悠悠來定居,房屋中介給她推薦公寓房子,一味說容易打理照顧等,車子經過這幢大屋,媽媽用尾指向它描一描,不久我們便搬進,一直裝修,樓上有些房間仍在敲打。」

一德笑,他不好說的是,他令堂高太太也有相似脾氣,看情形門當戶對錯不了。

一德試探:「你呢,小雲,你對住屋有什麼要求?」

「當然要有冷熱水供應與冷暖氣調節,一張舒服的工作台與眠床,清潔。」

一德大喜,「就那麼多?」

「已經很多,地球上只有百分之五的人口可享受這般高水準生活。」

「是,是,小雲,對伴侶又有什麼?」

小雲不假思索,「愛他,然後,再談條件。」

一德還要提問,後面有人叫:「小雲,小雲,悠悠要拋繡球了。」

只見悠悠背著賓客,舉高牡丹花球,「一、二、三」把花束用力向後扔出。

小雲遲到站在後排,本來沒有機會接球,可是說時遲那時快,高一德忽然握住小雲腰肢舉高她,小雲機靈,伸長手臂一撈,配合得天衣無縫,抓住迎面而來的花球。

眾人起鬨:「內定,打籠通,不算數――」

悠悠與大偉十分歡喜。

小雲握著花球不放,她喝多了一點,躲到大檯子底蹲下,半晌有人掀開檯布鑽進。

是高一德陪她來了。

小雲掙脫高跟鞋,嘻嘻笑。

高一德這時,已經百分百肯定他愛著孟行雲,剛才握住她柔軟纖腰,陶醉感覺延續至這一刻。

賓客散去。

一德說:「來,跟我走。」

他握住她小手,忍不住吻一下。

「去哪裡?」

一德暫不回答,拉著小雲往後園草坡走。

到達草地,只見已經鋪著一隻睡袋,一邊有飲料與水果,還有電筒照明。

小雲一看,掩著嘴笑得彎腰:「哇哈!」

一德知她誤會,啼笑皆非,把一把報紙遞給她。

小雲見到大字題目:「今晚可觀賞獅子座流星雨」。

「呵。」

她羞愧,以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錯估高一德。

她連忙坐在睡袋上,朝南天看去,上次那千年一遇的日環食,因地理關係,西半球看不到,有同學不忿,為能目擊千年不遇的天文現象,特地趕去印度洋馬爾地夫的馬累島,回來之後一星期都震蕩得說不出話。

小雲不欲錯過流星雨,抱膝而坐,仰起臉,睜大雙眼。

一德見她像小孩般純真期待,不禁更加憐愛這少女。

其實她直還是個孩子,身體是發育完全成熟芬芳,可是躲在身軀某處的靈魂還幼小懦怯。

只見小雲雙眼睜得滾圓,眨也不眨,連額角抬頭紋都現出。

這時,四周圍靜籟無聲,天空上群星密布,忽然之間,一條銀線二十二度角在天空自東北至西南劃過,才一秒時間,又迅速湮沒。

「呀。」小雲叫出來。

接著好戲上場,一道兩道三道,天上忽然布滿銀線,各自瞬息閃爍,又默默消失。

小雲索性躺在睡袋上,手臂枕在腦後,陶醉地觀賞奇景。

一德怕她著涼,用一條毯子緊緊裹住她。流星持續個多小時,小雲心滿意足。

這才側頭去看一德,剛想道謝,發覺一德凝視天空,嘴唇微動,分明是在許願。

她伏到他肩上,「你祈望什麼?」

一德看著她貼近的俏臉,但笑不語。

「告訴我。」

一德握住她的手,還是不出聲。

「說呀。」

「不。」

孟氏姐妹行悠與行雲並不習慣接受這個「不」字為答案,小雲忽然發作,抓住一德手臂,懲罰性狠狠咬下。

她滿以為一德會大聲叫痛,可是他一聲不響,勇敢忍耐野蠻行為。

小雲抬頭看他,只見一德一臉無奈,似笑非笑凝視她。

小雲忽然明白他許的是什麼願。

一德輕輕捧起小雲的臉,深深吻她嘴唇。

不知怎地,小雲沒有即時推開,讓他豐厚柔軟的唇貼著好一會,才驀然想起,不行,她心中早有一個人,這才急急推開站起,向大屋奔去。

小雲被長裙一絆,摔倒草地,但立即爬起,跑遠。

她跑進屋子,一口氣上樓梯,關進房間,鎖上門。

她再次找川流,電話不通。

川流正與大偉通話。

大偉把婚禮照片傳給他看。

川流說:「你倆像蛋糕上那對模型新郎與新娘。」

大偉問:「你身在何處?」

「我在多倫多國際超級車輛展覽會,我的車房在訂製改裝電動車組出賽。」

「預祝成功。」

「只得那些照片?」

「你要看小雲可是?」

川流不出聲。

大偉傳兩張小雲照片給他。

「真沒想到小哭娃身段像芭比。」

其中一張是小雲伸臂接花球,豐胸呼之若出。

大偉還要火上烹油:「登場矚目。」

川流一看,駁入電腦,放大列印。

「那個攬住她腰肢舉高的男子是誰?」

大偉喊聲糟糕。

「好像是雲媽的客人。」

川流當然認出高一德,這人的車捱過他的漆彈。

意外的是他跟小雲走,而且很明顯,得到孟家接受,登堂入室。

「大川――」

「我們再聯絡。」

「大川,我要說的是,我此刻已婚,恐怕以後不方便通消息給你,少許多是非,我不應把照片傳你。」

「明白。」

大川先掛電話。

大偉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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