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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這也是你的選擇,等我們六十歲時,可能只得一個人坐在屋內,這也是我們的選擇。」
禮子說:「這隻指環確是精品。」
禮禾也贊:「連我們一向不甚喜歡首飾的人也覺好看。」
朱太太終於把指環戴上,伸直手觀賞,露出一絲笑,「可惜沒有耳環配對。」
這時門鈴響,禮子去看門,有兩個珠寶店職員滿面笑容走進來,「朱太太,朱先生著我們送來耳環與項鏈。」
這才是驚喜,禮子把禮禾拉到一旁,「你看,這就是他們至今尚在一起的原因。」
禮禾嘆口氣,「父親對她始終留有愛意,他從未提過離婚二字,她也不講,相信我,假使他真要拋棄她,辦法是很多的。」
職員把珍寶替朱太太戴起,「朱太太,不喜歡的話可以隨意改動。」
禮子說:「你看媽媽面孔發亮。」
「我們一家乘輪船慶祝吧。」
禮子叫苦,「拜託,挑短程船,還有,我要一人睡一艙。」
姐姐揶揄妹妹,「你怪脾氣這樣多,如何嫁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我才不會打人,話不投機半句多,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禮禾說:「如此說來,你會成為離婚專家。」
「你詛咒完畢,請策劃慶祝母親華誕。」
禮子知道自己到了那個年紀,大約禮禾與她都不如母親舒泰。她想像自己獨居,因為享有遺產,生活不致於窘逼,但是十分寂寥孤苦,友人同事漸漸老病死,不是失散,就已登極樂,想找個人說話也難,且收入乾澀,一動不如一靜,然後,腿一軟,在家摔一跤,結束一生。
學問有多精湛,人品何等高級,有什麼鬼用,鄰居還不是掩鼻皺眉。
朱太太探頭進來,「在想什麼?」
禮子抬起頭,只見母親手上拿著珠寶圖樣,「你看這串紅綠寶石項鏈多麼喜氣洋洋。」
禮子看了看,「還是爸爸挑選的鑽石項鏈好看,這些雕花當中穿孔寶石,只有印度才有,是當年藩王們送給他們的瑪哈拉妮戴在足踝上,後來被歐洲珠寶商搜來重鑲。」
「哎唷,被你一說,恍然大悟,我也從不往拍賣行買首飾,什麼人戴過呢,走運的人會把頭面賣出來嗎?」
禮子用手搭著母親肩膀,心裡想,六十歲了,心思還像十六歲,怪不得父親不捨得她。
禮禾趁有假期,在水晶郵輪訂了三間房間,往夏威夷群島,為期兩個星期。
禮子叫苦,「什麼地方不好去,偏到美國。」
「你是陪客,不得多話,好不容易才軋到船票,你又希望去何處?」
禮子微笑答:「上古的平基亞大洲,那時地球上大陸會擠在一堆,無分彼此。」
「就你一個人不安本份。」
「所以我可以做記者。」
禮子向王志誠提到這個旅程:「幸虧還有基格威亞火山公園,否則只好整天瞌睡。」
「能夠睡個夠也是美事。」
可是穿著短褲大襯衫上船,禮子又比誰都高興,連電話都不帶,手提電腦鎖在辦公室。
船啟航,禮子在賭場玩廿一點,運氣十分好,十六點都贏莊家,滿載而歸。
真好,與家人在一座孤島上,她恢復童真,象七歲女童,與父親在舞池翩翩起舞。
或許,朱家需要這次旅行。
入夜,禮子一個人站在甲板上,抬頭找到北斗星與金星,那是兩顆肉眼可見最大的星宿。
忽然有人在她背後說:「旅行沒有你想像之中那麼壞可是。」
禮子吃驚:怎麼會是他?
她轉過頭去,可不就是王志誠醫生,她不是看錯了吧。「你。」她驚喜把雙手擱在他胸上,他趁機握住她雙手。
「我追上來了。」
啊,真是難得,兩個星期,「你推掉多少項手術?」
「誰還理那個,我只知道拖下去無益:每次約會只得三兩小時,雙方手機便開始鼓噪,幾時才可互訴心聲?機會要自己爭取。」
禮子感動了,女性的通病是太過容易陶醉,這也是她們可愛之處。
「我託人補張船票,追了上來,此刻我與三個中學生擠在艙底一間沒有窗戶的小房間,說不定他們三人都扯鼻鼾。」
禮子笑得落淚,「你到我房來。」
他佯作驚訝,「不可越禮。」
「我到姐姐房去,不過,我先要介紹家人給你認識。」
「不,不,還同有到見家長的時候。」
禮子不知多久沒這樣歡笑。
那天晚上,她給父母及姐姐介紹王志誠,出乎意料,他們意外多過高興。禮子到姐姐房裡借跳舞裙子。
禮禾說:「我最不喜歡意外。」
「身為記者的我卻已習慣意外。」
「他這個人很有點心術。」
「讀醫科的人大腦大約都不簡單。」
「禮子,你好似十分願意原諒他。」
禮子拾起桌子上報紙,「美聯社記者桃樂妃瓊斯在伊拉克巴格達遇襲身受重傷,生死未卜,呵多不幸,我認識她。」
「幸虧你不是戰地記者。」
禮子放下晚禮服。
禮禾忽然說:「去,去跳舞,別管那麼多。」
王志誠與禮子在甲板相擁起舞,額頭貼額頭,擴音器播放色士風奏出渴睡湖礁一曲。
「你聽,還是上世紀的音樂有味道,今日的歌手一味吼叫。」
禮子忍不住笑,「親愛的我們老了。」
王志誠忽然說:「你知道船長可以主持婚禮。」
「嘩,連蜜月都算在內,可真經濟。」
他們跳舞至天明,五點多禮禾出來跑步,在甲板看到他們,「一起喝咖啡吧。」
「不,」禮子說:「我正想回艙睡覺。」
王志誠卻說:「禮禾我陪你。」
禮子回到艙房,忽然哈哈歡暢大笑,許多沒有這樣高興,這幾天再也不做噩夢。
那邊,禮禾閑閑地向王志誠打聽他就讀的學校與畢業年份,十五分鐘后朱先生太太也出現了。
這時,船正駛入海灣,只見奇花異卉,令人精神一振,在這種情況下,朱氏心情大好,容忍力也比較高。
朱太太說:「志誠,你是一心追求禮子?」
朱氏微笑,「老婆婆廢話特別多。」
回到船艙,朱太太同禮禾說:「打聽一下這個人。」
禮禾笑,「還用你吩咐,已經在做了,王志誠表面上無懈可擊,正當人家出身,父親也是醫生,有兩個已婚姐姐,據同班同學說,王志誠是神童,學兄有疑問都得請教他。」
「這麼好」朱太太歡喜。
「就是脾氣欠佳。」
「怎麼個說法?」
「他曾訂過一次婚。」
朱太太說:「他不是和尚。」
「女方主動解除婚約,可是對分手原因一言不發。」
「我很尊重這一種人。」
禮禾說:「我也是,越說越錯,沉默是金。」
「他們兩人主觀都那麼強,況且都已成年,怎麼理會別人說什麼,總而言之,百分百支持。」
朱太太感慨,「朋友問我怎樣管教青少年,盡量愛他們呀,他們若仍然無故生氣,那麼,上一會,待他們氣消了,再盡量愛他們。」
「媽媽姑息我們。」
「還有什麼辦法?」
禮子從未試過如此稱心如意,她與王志誠十多天形影不離,船一泊岸便結伴探險,很快晒成金棕色,他們外形相配,氣質接近,看著都令人舒服。
朱太太說:「六十歲最佳生日禮物:我有機會抱孫子了。」
禮禾卻沒有那樣樂觀,她仍向友儕打探:「王志誠因什麼理由與未婚妻分手?」
「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是否因為不忠?」
「兩個人都沒說,禮禾,你若愛他,不要再問。」
「不是我,是我妹妹,你明白嗎。」
「難怪,我再替你查一查,謝謝天有互聯網,你不感謝它嗎?上天入地什麼都給搜出來。」
可是,妹妹禮子是那樣快樂,她整天咕咕笑,雙眼罩著一層晶光,臉頰紅粉緋緋,同上船前的乾瘦黃宛若二人,禮禾這才發現妹妹是那樣漂亮,纖長細緻手臂與腿盡露少女魅力,頭髮即使凌亂也那麼可愛。
雖然一生很少,但禮禾也猜到一個人即使活到八十歲,這種快樂時光大抵也不會很多,需要珍惜。
禮禾什麼沒有說。
她的朋友回電:「各路消息顯示:王志誠醫生最大缺點是完美主義,有時叫人吃不消,人總有缺點,朱小姐不要,告訴我一聲,我換跑鞋去追求王醫生。」
禮禾笑了。
這個時候,王志誠與禮子郵輪去觀看活火山。
禮子讚歎:「中文這個活字用得多好:活生生的地殼,十二件大陸板塊每年移動二至四公分,蠕蠕浮在熔岩之上,如有裂縫,岩漿噴出,億萬年形成火山。」
這時導遊高聲說:「兩位,請走回來一點,跟著大隊。」
禮子踩在結了焦的黑殼上,她好奇地大力一蹬,焦殼碎裂,冒出煙來,她球鞋底即時發出橡膠燒焦味道,禮子驚呼。
志誠迅速背起她就往較安全處走,團友忍不住哈哈大笑。
禮子在志誠背上不願下來,她輕輕說:「我從不來沒有這樣快樂過,這時我才知道什麼叫心花怒放,王志誠,謝謝你。」她把臉貼著他耳朵。
「你願意長久與我生活嗎?」
「我願意。」
「那麼,我將向朱先生提婚。」
一位老先生看著他倆,「你不覺得她重?」
志誠回答:「她才兩百多磅。」
老先生點頭:「別讓她發胖。」這話中頗有禪意。
他們觀看暗紅色熔岩緩緩注入大西洋,落入海水,冒出白煙。
志誠替禮子拍照,他自詡:「國家地理雜誌水準。」
導遊在一邊說:「熔岩在地主叫麥瑪,湧上地面叫拉瓦。」指手劃腳。
「請把禮子的手交給我。」
朱先生覺得突然,他看著妻子。
朱太太顫聲問:「你愛她不變?」
朱先生輕輕說:「老太太你的問題實際些可好。」
朱太太瞪著丈夫,「好,志誠,你是否負責禮子生活?」
王志誠微笑,「那自然,禮子毋須工作,但如果她在有寫作,我一定支持,她寫到深夜,我斟茶到深夜。」
朱先生聲音很低:「禮子還小,你們想清楚了?」
朱太太說:「我兩個女兒,禮禾理智,禮子感性。」
朱先生看著她,「你為什麼要說廢話?」
朱太太站起來,「我自與女婿說話,關你什麼事?」
那即是答應了,王志誠大喜。
朱先生問老妻:「否則你咬死女婿?廢話。」
王志誠大笑,他希望到老還可以學他們賢伉儷般打情罵俏,可是朱太太忽然飲泣。
朱先生用電話把禮禾叫來。
禮禾一看就知道王志誠已經提婚,她同母親說:「媽媽你別不捨得,你不知道今日外邊情況,女性地位每況愈下,幾乎第一次約會便要跳到對方懷中勾住脖子不放才有希望,志誠居然照老規矩提婚,禮子萬幸。」
朱太太駭笑。
禮禾說:「我說的都是事實,可能食物基因有問題,小青年都急不及待,都等不到明天,我與禮子,是新一代的過時人物。」
朱先生說:「我們已經答應了。」
禮禾對志誠說:「恭喜你們,指環準備好了?可不許寒酸,還有,房子、傢具用品,統統得設想周到,禮了寫作,書房得寬敞,你有責任照顧她飲食起居。」
「明白。」志誠畢恭畢敬。
「去把好消息告訴禮子。」
他高高興興離開船艙。
朱先生說:「真沒想到這次旅行會有驚喜。」
朱太太嘆息:「以後就得順天應命了。」
禮禾安慰:「他們會得爭氣。」
朱先生說:「我忽然累了,我到甲板上睡一覺,順便曬太陽。」
「媽媽你呢?」
「我約了美容院做按摩。」
「那麼,晚飯時間再見。」
禮禾心中感傷多過歡愉:妹妹要出嫁了,從此身邊少了個至親,禮子以後事事以她自己家庭為重,姐姐該撇到一邊了。
禮子會幸福嗎,現代人看幸福觀點不同,身體健康,生活有著落已經是至大幸福,其他一切像名利愛情,那不過是蛋糕上的奶油。
志誠在泳池邊找到禮子,「朱先生朱太太答應了。「
禮子嘴唇自一隻耳朵拉到另一隻,「志誠,愛我,愛我。」
他倆緊緊擁抱。
這時,有一個婀娜的金髮女郎走過,朝他倆(目夾)(目夾)眼,禮子看到女郎穿著一件T恤,胸口圖案是一把插在一顆紅心上,上邊有英文字這樣寫:愛情慢慢殺死你。
這是一件很受歡迎的T恤,禮子在辦公室也見過。
放完假同事見到禮子,都大聲說:「好漂亮啊,我也想去旅行。」
禮子笑不可抑。
「帶回什麼禮物,千萬別是夏威夷果仁及貝克項鏈。」
「這是什麼,唷,是一小塊火山熔岩。」
「對了,是火成岩。」
「你手上的大鑽石前生是碳,也是火成岩。」
「禮子,你訂婚了?哎唷,我因妒忌痛不欲生,有人叫朱禮子,什麼都有,上主太不公平。」
女同事都圍攏來觀看鑽戒。
「見過家長沒有,說說看。」
禮子答:「他們一家人出奇地漂亮:王媽媽與姐姐都是美人。」
「你們朱家也是呀,門當戶對。」
「禮子,他們對你客氣嗎?」
「對我很周到,王伯父立刻答應找新居,兩個姐姐自稱閑著無事負責裝飾布置。」
「羨煞旁人,真是上等人家。」
「禮子也承認:「我懶人有懶福。」
「你辭了職沒有?」
禮子一怔,「為什麼要辭職?有人要整走我?」
「我們以為你從此陪著丈夫參加會議或打高球或去舞會。」
「嘿,我照樣是朱禮子。」
正在這個時候,有人匆匆進來,「警方找朱禮子。」
「什麼事?」大家靜下來。
「有男子站大廈十六天台,手挾嬰兒,要一起跳樓。」
禮子問:「關我什麼事?」
「莽漢妻子叫李詠詩,知會警方,請光明日報記者朱禮子走一趟。」
惠明說:「我陪你一起去。」
兩人抓起攝影機便朝目的地撲出。
到了現場,警方已經封路。
「走開走開,跳樓有什麼好看。」
警察走近,「朱禮子請跟我們來。」
走到大廈樓下往上看,禮子一陣暈眩。
之見那男人站在天台圍欄前,把孩子放在圍欄上,好讓每個人看得心驚肉跳。
惠明冷笑一聲,「他要是真的活不下去,早就跳下,還裝模作樣等到這一刻?」
禮子喃喃說:「警員應當一槍把他射倒,救下孩子。」
一名警員走近,「朱小姐,我是左督察,這名男子要求見你,你應訊前來,義務協助,警方十分感激,但是你得小心行事,因為當事人精神異常。」
「他的妻子李詠詩呢?」
「李女士不堪刺激暈厥,已經送院。」
禮子見左督察精神平靜,忍不住問:「這種事對你們來講,司空見慣吧。」
左督察輕輕無奈回答:「稀疏平常,我們只是緊張幼兒。」
她們準備好了,隨警員登上天台。
這時消防員已經把安全氣墊充氣,但在高處看下,偌大氣墊不過像小小一張床褥。
狂漢一見他們便喊:「李詠詩,叫李詠詩來!」
他順手推一下孩子,又抓住他手臂,幼兒嗚嗚哭。
左督察低聲斥責:「懦夫。」
他踏前一步,「詠詩在醫院急救,她知道呢要見光明日報記者朱禮子,人在這裡。」
大漢吼叫:「就是她離間我們夫妻,她教唆詠詩離家,她慫恿詠詩同我離婚。」他指著禮子,「你,你一個人走過來,其餘人下去!」
左督察轉頭說:「朱小姐,警方有談判專家,你不必冒險,你亦可退下。」
「不,我想出一分力。」
女警上前,替她穿上安全背心,「繫上尼龍繩,扣在天台水管上。
左督察說:「勸他把孩子交出,我們就在附近。」
惠明利用這機會靜靜拍照。
大漢恨恨說:「我一生已經完了,多得你們這些好事之徒,打著旗幟主持正義,卻害人一家!」
禮子獨自走近,「把孩子給我,幼兒無罪。」
她可以看到電視台記者在對面拍攝。
大漢猙獰地笑:「你過來拿,來呀。」
禮子心中充滿厭惡,形於色,她無懼地走近,伸長手臂,「把幼兒交給我。」
大漢凝視她,雙眼發出綠油油得光,「你知道我的名字嗎,你有聽過我這方面得故事嗎?」
禮子一怔,身為記者得她,竟不知大漢叫什麼名字,她一直把他當一隻瘋狂猛獸,怪物沒有姓名。
大漢忽然發狂,他撲過去猛拉朱禮子背心上的尼龍繩,禮子連接另一頭的水管竟被他扯脫,他得理不饒人,一手狂扯朱禮子,一手抱著孩子,就想一縱而下。
不過一旁的警員亦眼尖手快,電光火石間一左一右奮力撲出抱住兩個人質,但是沒拉住大漢。
他搖搖晃晃像一隻風箏似往十六樓墮下。
禮子看到他跌落在氣墊不遠之處。
圍觀群眾大驚失色,發出呼叫之聲。
這時禮子雙腳發軟,跪倒在地。
惠明過來緊緊抱住她,禮子不停嘔吐。
警員用毛毯裹住幼兒,匆匆離去。
左督察蹲下問:「朱禮子你可要見醫生?」
禮子搖搖頭。
警方會推薦你領取好市民獎。「
禮子輕輕問惠明:「那大漢叫什麼名字?」
她一愣,「不知道,不關心。」
「我們知道他的委屈嗎?」
惠明大聲說:「禮子,我們做得完全正確,總得有人出來為弱者說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個男人暴戾成性,虐打妻子,謀害幼兒,專找替死鬼,至死不悟,我才不怕他,他化為厲鬼來找我,我亦無懼,禮子,我扶你站起來。」
這個時候,其他記者圍上,禮子低頭一言不發離去。
她沒想到自己會成為新聞要角。
惠明與她回報館,讓她在休息室沉思,總編輯與陳大同都來慰勞。
電視新聞片段已經播出,可清晰看到朱禮子與狂人談判,那人扯住她企圖跳樓,被警員阻止,小孩幾次搖搖欲墜,旁觀者驚呼不已……
最後,是死者倒在路邊的遠鏡。
記者群趕到醫院採訪李詠詩,被醫務人員擋開,只見李詠詩緊緊抱著孩子,神色呆木。
不知怎地,禮子卻似隱約看到一絲笑意,她不寒而慄。
陳大同給禮子斟來一杯熱普洱,「惠明正在趕稿,這次圖文並茂,獨佔鰲頭,不過老總吩咐,以後只准賣力,不準賣命。」
禮子看著身上污穢的衣服,「我回家清潔。」
「你仍在放假,不必回來了,工作交給惠明吧。」
秘書進來說:「禮子,王醫生氣極敗壞在接待處等你。」
老陳與惠明陪著禮子出去。
禮子滿以為志誠會像每個人般誇獎她,但是他鐵青面孔,一聲不響地領走未婚妻。
在車上禮子說:「你也知道這件事首尾。」
志誠厲聲斥責:「你出去之前為什麼不知會我?」
「時間倉猝。」
「這些都是藉口,你根本不尊重我,你此刻身份不一樣,別忘記你是我未婚妻。」
禮子一怔,「慢著,你到底是關心我安危,還是你的自尊?」
他聲音更大:「倘若那瘋子拉著你一起跳下去,我該怎麼辦?在電視上看到才知道你已殉職?」
說來說去,還是與他有關,出發點並不是她。
禮子不出聲。
兩者之間分別太過微妙,氣頭上也無法說清楚,禮子決定暫時維持緘默。
回到公寓,姐姐也趕到了。
禮禾大聲激動地揮舞拳頭,「老闆當然巴不得記者上刀山落油鍋爭取銷路,可是媽媽命令你立刻辭工,否則斷絕母女關係,朱禮子,你叫人利用了。」
連禮禾也這麼說,也許,志誠不算過份。
禮子一邊淋浴一邊聽姐姐嚕嗦。
她換上運動衣累極入睡。
隱約聽見姐姐與志誠嘮叨一輪才走。
可是不一會母親也來了,坐在她床邊輕輕嗦:「新屋已經準備就緒,婚禮即將舉行,王家已把聘禮及首飾送來,你不要再魯莽。」
「是,是。」禮子呻吟。
禮子鬥不過一家子人,他們都想她安全。
「立刻辭職吧,籌備婚禮。」
「我們不打算請客。」禮子喊救命。
「誰說的,你說還是志誠說?由雙方父母決定,你屆時出席就是了。」
禮子用枕頭緊緊罩住頭臉。
她又做噩夢了:她悄悄走進室內,聽見有人哭泣。輕輕求救聲音:「請你照顧孩子」,仍是那對母女,孩子伏在母親懷內,看不清五官。
這次禮子問:「為什麼你不親自照顧她?」
「我已沒有意願活下去。」
禮子苦勸:「地里的百合花,天上的麻雀,都有生存的權利,請你振作。」
這時,那孩子緩緩轉過頭來,禮子就快可以看到她的臉龐,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電話叫醒了她。
禮子好不失望,「等一等。」她叫,可是夢境已經消失。
是惠明的聲音:「禮子,你早。」
早?可不是,天已經亮了,無論昨夜發生過什麼,人是多麼傷心,太陽下山明天還是爬上來,個人的哀樂是何等渺小。
「聽著,禮子,你昨夜可有叫王志誠醫生前來辭職?」
禮子大吃一驚,「我怎會辭職?」
惠明嘆氣,「昆榮猜到,我也猜到,禮子,王醫生又擅作主張,代表你行動。」
禮子發獃:關心與擔心是一回事,左右她意旨也情有可原,可是乾脆做她發言人,替她辭職,實屬過分。
「禮子,小心。」
「陳大同怎麼說?」
「老陳了解你的處境,他不允請辭,將你納入副刊,讓你撰寫專欄,那即是說,你可以寫影評,書評,社評,還有,腳底的痣,臉上的毛,男友的胸膛,別忘記告訴讀者,天下女子都妒忌你,恭喜你,大作家。」
「不,我已聯絡到美太空署,他們的一個火星計劃,由華裔年輕女性葉德望主持總策劃,我得訪問她。」
「我知道這位葉女士,她此刻在加國阿省一個曠野紮營,因為該處地面情況與火星相似,適合做研究。」
「我希望她接受光明日報訪問。」
「你就要結婚,不要忙了,王醫生說喜酒訂在下月十五日,他發了請帖給我們。」
禮子愕然,她一點也不知道此事,抑或他們提過,她不在意?
「禮子?禮子?」
「是,我在這裡。」
「我們都覺得王醫生太擅長安排與你有關的事。」
禮子回過神來,「我有事,不與你說了。」
「禮子,我並非離間你倆。」
禮子溫和地說:「我明白。」
禮子找到王志誠:「你有時間嗎,我有話同你說。」
「我就在你門口。」
「這麼巧?」
「我一直在你門外守候。」
禮子像所有女性一樣,驟然感動,「為什麼不進來?」
「伯母在屋裡,我不方便進來。」
哎唷,禮子立刻放下電話走到客廳,果然看見母親坐在沙發上盹著,奇是奇在她髮型化妝一絲也不亂,像要赴宴會般。
禮子落淚,又忍不住笑,「媽媽。」
朱太太睜開眼睛,「呵,你醒了,昨日擦傷的地方還痛不痛?」
「媽,你回家休息吧,我已沒事。」
「請帖已經發出,我替你訂了幾套衣裳,過兩天送到。」
「是,是,」禮子緊緊擁抱母親,「為什麼那樣急?」
「怕你反悔呀,現在由志誠照顧你,我放心得多。」
「媽媽如此疼愛我也不怕禮禾吃醋。」
「兩個都是我的寶貝。」
禮子這才去開門,果然,王志誠就站在門口,為朱禮子風露立中宵。
禮子雙手按在他胸前,凝視他的濃眉大眼,這般深情會改變嗎,有一日他會忘記嗎,誰也不知道。
朱太太說:「是志誠嗎。快進來輪更,我的司機該來了。」
叫家人如此勞碌,真是罪過。
朱母臨走之前說:「志誠,鎮住她的心,別讓她做野馬。」
志誠大聲回答:「是,遵命。」
朱太太高高興興的走了。
志誠擁抱禮子,「你愛我多久?」
禮子回答:「永遠夠不夠?永遠夠不夠?」
「萬一你離開我呢?」
禮子喃喃回答:「你可以殺死我。」
接著一段日子,光明日報為他們的明星記者轉入幕後作出若干說明,但是讀者不予接受,在網上發表意見:「大把人寫婚紗款式,何必朱禮子,殺雞用牛刀」,「算了,她寫得不錯,她質問為何華人要穿不吉利白紗婚紗結婚」,「她的專欄匪夷所思,竟懷念盲婚」……
禮子到菜店試菜時才發覺吃的是中菜。
禮子父母高興到不得了,「龍蝦是一定要的」,「海參換掉」,「親家母與我意見相仿」……
志誠握著禮子的手,「然後,我們到巴黎住上一個月。」
禮子想一想,「租羅浮宮附近公寓。」
他倆溜出去看新居,志誠的兩個姐姐正在忙裝修,「來得正好,窗帘用塔夫綢還是泰絲?」
禮子看看素色現代那種華麗不為人知得布置有點茫然,公寓有點像會所,不方便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