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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不愧是統計處人員。」

「老闆是蘇格蘭人,叫麥丙,別笑,這是真名,他同我說,五十二歲了,還有三年退休,卻從來沒有外遇,十分可憐。」

我一本正經回答:「對年輕女同事說這種話已經構成騷擾。」

車子停好,她帶我走進西菜廳。

麗蓉一本正經的說:「朱咪,你就大廈這樣發怵的收幾千塊月薪過日子?」

我看著她。

麗蓉低聲訓我:「十年後你後悔來不及。」

我也壓低聲音:「請多多指教。」

「古志對你有意思,你看不出來?」

「我不喜歡那個類型的中年男子。」

「他有學問有身份,還有半個店,有何不妥?」

「他還有妻兒。」

「咄,這全不是障礙。」

我說:「我理想中男友得有一頭濃髮肩闊腰窄成一個V字,還要會跳舞會引我笑。」

麗蓉接上去:「是富家子但不驕矜,會駕駛小型飛機,講一口流利右岸法語,還有,忠於你一個人,若你沒有時間,他情願在家洗跑車。」

我們哈哈笑起來。

麗蓉說:「你得掙點錢,什麼天氣了,外套也無。」

我只得訕笑。

吃完冰淇淋,她搶先付賬,然後與我到附近商場看時裝,店員殷勤侍候,她叫我試穿,我以為她要客觀的看顏色款式,我樂意扮演跟班角色,卻不料,她叫店員包起,交到我手中。

「這……」我囁呢。

「將來還給我。」她按住我的手。

上了車,她把手袋中雜物全部倒進塑膠袋,把她那隻名牌手袋也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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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接過,恭敬不如從命。

我大包小包提回家中,放進櫥里,嘆口氣,人家與我差不多年紀,卻有能力救濟我。

星期一我穿著新衣上班。

接待員一見便睜大眼問:「外套是今年的迪奧嗎?」

我微笑答:「一點不錯你眼光銳利。」

麗蓉,謝謝你,在這膚淺的社會,外皮便是一切。

會計部叫我說話,主任把一副門匙放到我手中,「朱小姐,古先生囑你先看看宿舍。」

我輕輕說:「可否換領租金津貼?」

主任答:「這個,要問古先生或是郭先生."

背後有人問:」什麼事要找我?「

主任微笑,「郭先生來了,我得出去找一份文件。」她世故的籍故走開。

郭沛問:「你有話說?」

我想一想,不出聲。

「有話與我說也一樣。」

有人推門進來,「她不願講,你逼她開口,這叫教唆。」

我學著會計主任的口吻:「我想起來,我要找一份文件。」我側身走出會計室。

主任正在茶水間做咖啡,見我出來,對我會心微笑。

我有點尷尬,嘀咕說:「竟把我當作磨心。」

主任開頭不出聲,終於忍不住,指著地板說:「這茶水間地磚一半紅一半黃,何故?因為古郭兩先生爭得不可分辨,只得一人一半,他們倆就是如此好勝,雖是合伙人,但無事不爭。」

我一怔,這話分明是說給我聽的:你且慢得意,他倆連地磚都爭得半死。

但是主任隨即說:「對不起,我說多了。」她欠欠身離去。

我看著地板,這是一個好機會,一閃即逝,我要把握。

我走回會計室,那副門匙還在桌子上,我收起收下,然後到郭沛辦公室。

郭沛看見我,「你有話不妨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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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公司付我房屋津貼。」

他想一想,按鈕找人事部,「請問朱小姐可領房屋津貼否?」

答案是:「朱小姐已升組長,可獲這個數目津貼。」

郭沛隨即說:「是月起請按照規矩付款。」

我連忙說一句謝謝。

「這件事,你不必對古志說起。」

我點點頭,我從未打算同古某講這件事。

「你可要調到我一組來?」他站起朝我走近。

他倆爭的,當然不止是地磚顏色。

我答:「周末我通常有空,可以出一分力。」

我輕輕退出,趁午飯時候,找地址去看宿舍。

不出外婆所料,不過是大廈住宅中一個單位,簡單裝修與幾件必須傢具,毫無設計品味可言,從客廳窗戶看出,可見到一線天空,其餘都是密密麻麻其他大廈的窗戶。

我掩上們離去,從小徑走下鬧市,卻有意外驚喜,原來一路都是花店,清香撲鼻,路牌上寫著擺花街。

回到公司,各人忙著低頭工作,真像螞蟻一般營役,人類生命如此短暫,卻又如此艱苦,真正無奈。

鄰座朴仁義最擅長書寫雙關,曖昧,同音或同義,猥瑣意淫廣告術語,卻不知多受客戶歡迎,相由心生,女同事都離得他遠遠。

他忽然揚聲問我:「朱咪,這是一支電蚊香廣告,『搔癢性』好,還是『性瘙癢』?」

我回答:「性騷擾。」

大家都笑,朴仁義這才噤聲。

發了薪水交到外婆手中,還是高興的。

麗蓉打電話給我:「我有兩個朋友路經本市訂不到酒店你可有辦法?」

「你找對了人,每人每天一百五,私人住宅,地方清潔高雅,私人廚房衛生間。」

「唷,我得抽傭金,是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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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中間人。」

麗蓉大笑,「我找人來同你取鑰匙。」

我這樣自己,這樣做對嗎,在功利社會中,不損人利己,是天經地義做法。

我的不義之財,全部交給外婆。

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果然,古志對我說:「搬家沒有,也不請我去小坐。」

我據實答:「我把公寓分租給朋友增加收入。」

古志詫異,「你等錢用?」

我笑得彎腰,「我還呼吸吃飯呢。"

"公司雖然沒有訂明不準分租,可是地方狹小,你怎樣夠住?」

我輕輕回答:「我試過一家五口用一個衛生間。」

古志感喟,「所以你比她們懂事,你是公司生力軍,我不是瞎說,現在你負責幾個戶口?」

「十一個。」

「請讀一節大學給我聽。」

我輕輕說:「『瞻彼淇澳,綠竹奇奇,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斐君子,終不可諠。』詩經上說:看那淇水彎曲岸旁,綠竹美盛,文質彬彬的衛武公,鑽研學問如琢磨玉石,切完又切,磋完再磋,使之成器,那樣的君子,叫人難忘。」

古志忽然說:「我與妻子,終於正式分居,她到歐洲履行去了。」

我不禁啊一聲,「這麼說,曹安可以回來了。」

他抬起頭,像是從未聽過曹安這兩個字似的,由此可知,過去純屬過去。

「今天晚上,我想請你到舍下吃頓飯。」

我答:「吃飯沒問題,誰請誰不要緊,可是,我想我不方便上你家去。」

「你懂事過了頭。」

「有機會到府上參觀倒是不錯。」

「那麼,就今天下班到舍下喝杯咖啡吧。」

「我要趕工,八時才能離開。」

「我等你好了。」

能叫他們等,也不過是這幾年光景,所以有人說:叫他等好了,不用準時,過了渡頭,你等他,他還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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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的是實話,錯過晚飯時候,我與殷紅吃麵包充饑,兩人合作,把某個計劃條款做出來。

我嘆口氣:「每次以為趕不及做,每次又拚命趕在死線前趕出來,每次忐忑以為不夠好,客戶又會意外給一個A,真是萬幸。」

殷紅說:「我雖然很不喜歡你,也不得不承認你的辦事能力,這裡每個人都喜歡與你合作,有你在,事事順利,你肩膀有擔耽。」

我由衷說:「謝謝你。」

她出去了,古志探頭進來,「肚子餓嗎。」

我張大嘴裝一個要把他吃掉的猙獰樣子。

他載我出到小吃店吃雲吞面,見我狼吞虎咽,他笑說:「誰看到你吃相都會愛上你。」

我嘆口氣,「又餓又倦。」

「朱咪,」他忽然說:「我供你繼續讀書可好。」

「你嫌我學歷不夠?不,不,我並非那麼喜歡讀書。」

「你喜歡什麼?」

「吃喝玩樂。」

「大學里有許多科目,都十分有趣,像純美術……語言系、創作文學……」

「可有考試測驗?一有這些,全無意思。」

「那麼,」他看著我,「做我女朋友。」

啊,終於出價了,這個建議即是叫我做keptwoman,被照顧的女子。

我一直好奇男女之間是怎樣達成這種協議,現在親身體會,原來最簡單平常不過,不是不令人悲哀的呢。

「怎樣做你的女友?」

古志答:「不要再辛勞上班,找一份慈善工作,或是開一間花店,每日陪我聊天,我出差時在我身邊照料。」

「我能勝任嗎?」

古志說:「我已是中年,還有什麼指望?我不想冶遊,也不要艷遇,我只想工余累極回到家裡,有一個懂事的女子,陪我喝杯威士忌加冰,讀一段莊子給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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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點頭,「水準漸高,現在要聽莊子了。」

「或是紅樓水滸,或是四書五經。」

我吁出一口氣,「為什麼不挑曹安,她已經等了那麼久。」

「曹安野心勃勃,她要我同她結婚,她要做老闆娘。」

我笑,「而我則年少無知,容易應付。」

古志凝視我,「你才不會想要嫁我,我這種小地方小人物,不過是你的過度站。」

我站起來,「古先生你折煞我了。」

「到我家去看看。」

這又是不同層次的大廈房子,大堂與電梯都整潔美觀,室內經專人設計,雅緻時髦,露台上擺著種植米蘭大花盆,幽幽香氛,可以看到海景。

我輕輕說:「這不是你的家。」

「我會天天來休息,我甚至可以住下來。」

我又問:「房子寫我的名字嗎?」

他回答:「你喜歡的話,明天可以去簽名接收。」

「這可是我一生中千載難逢的機會?」

古志坐在白色安樂椅里,「很難說,都會年輕漂亮的女子時有奇遇。」

「是,朋友的一個朋友,年近三十,眼看已經在酒吧做侍應,彷彿去到盡頭,忽然之間,做了上市公司主席的女友,現在手裡有三間盈利不差的傢具店及一間書廊,不久前添了一個女兒。」

古志微笑:「我也聽過這個女子。」

「她長得美嗎?當然不難看,可是她機緣更佳。」

他追問:「朱咪,是抑或不?」

我又說:「公司里還有許多漂亮年輕同事。」

「我喜歡你懂事。」

我點頭,「這就對了,這是我特色。」

「每個月我會撥零用到你的戶口。」

「古太太要是來敲門怎麼辦?」

誰知他答:「你可以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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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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