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劉常君臉色劇變,一手緊緊捂住胸口,鮮血自指縫中滲流了出來。
劉惜秀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瞪著那漸漸染紅了的手指,「你、你受傷了?!」
「還、還好,一點小傷……」他掩飾地擠出一抹笑。
「什麼叫一點小傷?給我看!」她急急地就想檢查他的傷勢如何。「你是幾時受傷的?為什麼不去給大夫看—」
腦中閃過一幕畫面,她的手停頓在半空中。
土地祠……蜷縮成團的身影……他叫她笨蛋……
「我沒事。」他語氣溫和地道,「我真的沒事,只是劃破一點點皮,不礙事的。」
「騙人。」她強忍著淚,氣氛道:「你一直最愛騙我了,土地祠那個受傷的人就是你,對不對?」
劉常君不發一語,只是凝視著她。
「你為什麼要這樣?」她拳頭握得死緊,渾身微微顫抖。「你都受傷了還不走,還在這裡做什麼?」
「秀兒,」他捂著傷口,澀澀地苦笑。「我知道我對你做過的,無可原諒,我只是想要彌補—」
「你要彌補,那就給我去看大夫!」她衝口而出。
「那麼你是原諒我了嗎?」他驚喜地看著她。
「我……」劉惜秀一時窒住了,咬咬唇,心煩意亂地道:「你要想在這裡流血致死,隨便。」
「好、好,我都聽你的。」他努力自地上撐起了身子,腳步有些踉蹌。
「當心呀!」她不假思索地攙扶住他。
劉常君及時藏住唇畔那抹乍然浮現的笑意,心頭有說不出的幸福滿足。
孤庄,東升客棧。
劉惜秀將一盆被血染紅了的水端出去倒了,又去換了一盆乾淨的回來,將帕子浸濕、擰乾了,板著小臉,遞到他跟前。
「喏,自己拿去擦汗。」她努力不去看他的臉。
「謝謝。」劉常君接過帕子,怎麼抑不住嘴角的笑意。
是啊,他知道自己很壞,就是吃定了她的善良溫柔。
在那處亂葬崗,當天色越來越黑,他跪立著的身子越來越虛弱,開始搖搖欲墜時,她的「狠心無情」根本維持不到一個時辰。
不像他。
他眼神一黯,想起這十多年來,自己的混帳行止,根本不該冀望那麼美好的她原諒,可明明知道不值得,她還是無法自抑地對他心軟、對他好。
他劉常君何德何能,能得此賢妻,偏偏他還不知愛惜,竟固執幼稚得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心一意只怨憤著她不愛他。
「這是大夫幫你熬的葯。」劉惜秀把葯碗放在桌上,一張小臉還是綳得緊緊。「隨你愛喝不喝。」
「我喝。」
「誰要你回答了?」她氣呼呼地打開房門,出去了。
劉常君敷了葯,包紮妥當的傷口只要輕輕一動就會痛,饒是如此,他還是情不自禁地笑開了,就算扯疼了傷口,也痛得極是幸福。
不一會兒,她又推開門,手上捧著托盤,上頭兩樣清爽小菜和一碗粥,都是平常他最愛吃的。
他眸光溫柔心疼地望著她,今天一整天她也累壞了,翻山越嶺,終於尋得了娘親的墳,哀痛逾恆,還哭得幾乎虛脫,卻仍然強撐著先照顧他的傷,他的起居。
……這就是他這傻娘子十多年來,一直在做的事。
「你也好好休息吧。」他憐惜地道:「臉頰都瘦凹了。這兩個多月來,也沒見你好吃好睡過,啃幾下大餅、喝幾口水就叫作吃飯嗎?若人人都學你,那這世上的農夫都不用耕種了。」
劉惜秀一愣,捧著托盤的手有些不穩了起來。「你、你怎麼知道的?」
他驚覺失言,忙顧左右而言他,「我渴了,可以給我一杯水喝嗎?」
「喔。」她出於習慣地去倒了水,一回來,看著手上的那杯水,不由一呆,將被子重重放到桌上,小臉又恢復寒霜嚴峻。「奇了,我為什麼還要幫你做牛做馬,服侍你這個、服侍你那個的?」
「以後都由我來做。」他凝視著她,眼神有說不盡的溫暖。「不管是做牛,還是做馬。」
劉惜秀心一動,有些無措地吞了口口水。「你……除了傷口受傷,還傷到腦子了吧?」
對,一定是這個原因,所以他才會舉止言行這麼奇怪,簡直完完全全變了個人似的。
「我沒事。」他嘴角微微上揚,笑意里有一絲無奈。
看來他在她心底就是一個兇巴巴的壞傢伙,還混帳可惡到對她連稍是溫柔都不曾有過?
劉常君啊劉常君,你平常到底都在幹什麼?
她蹙起眉心,「那麼長那麼深的一道口子,你也說沒事啊!」「呃,也對,說不定我腦後有撞出了個包,難怪我這些日子來一直頭疼……」他自言自語。
「真的嗎?」劉惜秀一聽,心立刻慌了,焦急地就奔到他面前,「在那裡?我看看。」
她手才一碰到他的頭,想看是那兒受傷,驀然被他一把攬進懷裡,牢牢抱著不放。
「你—你幹什麼?快放開我—嗚……」她氣憤的抗議消失在她閃電般覆上來的吻里。
他堅定地吻住她,彷彿要將這十多年未能傾訴的渴望與心痛、深愛,纏綿地、輾轉地揉進她馨香柔軟的唇瓣里,一次又一次,低低輕語……
我愛你,我愛你。
劉惜秀昏昏沉沉地感覺著他強烈又溫柔的氣息,霸道的虛索,輕顫的碰觸,怦怦狂跳的心和他憐愛的吻,恍若結合成了一體……
彷彿,是盼望了一生一世啊!
「對不起。」他稍微放開她,低喘地輕抵著她的額頭,柔聲道:「以後我不會再教你傷心了……原諒我,好嗎?回到我身邊,好嗎?」
她恍恍惚惚地,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驀然鼻酸了。「你到底想怎麼樣?叫我走,又叫我留……等過幾天,又想著我會給你丟臉,我沒有資格陪在你身邊,到那時,是不是又要叫我走得越遠越好?」
「我知道我就是這麼混帳,罪無可恕。總是害你掉眼淚。」他憐惜地捧著她的臉,嘴角噙笑,眸底卻隱約淚光閃爍。「可你能聽我一句心底話嗎?」
「說了也沒用,我不會再誤以為……」她頓了一頓,有些哽住。「以為我是你要的那個人。以為只要夠努力,心是可以被看見的。」
「我喜歡你,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了,但是我不敢確定,你是不是出自相同的原因,這才一直留在我身邊,不離不棄……因為我永遠記得,當娘提起婚事時,你是不願嫁我的。」
「我不願嫁……」劉惜秀有些驚訝,登時有些恍然了。「你以為……可是……」
「你說過要報答劉家的恩情,而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報恩。」他苦澀地道:「至少過去兩年來,我都是這麼認定的。」
「一開始我確實是因為想報答爹娘天大的恩情,可是後來我對你……對你的心……」熱淚瀰漫眼前,她低下頭,哽咽了。「但……我就是個掃把星啊!我怎麼能再連累你?」
「什麼掃把星?」他眼眶微紅,緊握住她的手。「若沒有你在我身邊,陪著我、支持我,我能有高中狀元、為劉家揚眉吐氣的一天嗎?」
「可是爹娘都是因為我……」她噙淚望著他,很想相信他說的話,卻怎麼也無法跨越心頭那道痛楚自責的鴻溝。「他們二老是被我剋死的!」
「人各有命,世道無常。」劉常君憐惜地看著她,嗓音暗啞。「爹娘的離世,又於你何干?」
「可萬一連你也因我……因我……」她滿眼心痛驚悸。
「我不會有事的。」他凝視著她,眸光溫柔而堅定。
「而且以後都會一直好好的。因為我劉常君是個有福之人,才能娶到你這樣的賢妻,甚至順利高中狀元,所以你不是掃把星,你是我命中的福星。懂嗎?」
她不是掃把星,而是他生命中的福星……真的嗎?他真的這麼覺得嗎?
劉惜秀屏住呼吸,像是所有沉沉籠罩著的陰霾瞬間一掃而空,喜悅的淚水倏地湧現眸底。
「常君哥哥……你相信我?」
「是,我相信你,更相信你對我的心。」劉常君修長手指輕柔地拭去她頰上的淚,懸心地問:「那麼,你也能信我的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