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靈月在床上躺了好些天,就是沒等到那個神秘男人出現。
其實她心底還是有著一絲希望,希望那個男人就是懷墨。他會帶著一臉懊悔的表情
來到她面前,向她傾訴著他已經從陰霾中走出,明白了她將會是他今生的新娘……
她陡然嗤笑一聲,敲了自己的頭一記,「還真會作白日夢,童話故事只是虛擬的世
界,而浪漫的真愛告白也只是電影里的場景。事實是,元懷墨寧可活在過去也不願意正
視未來,他只不過是個懦弱的超級大混球!」
「賓果,一句話正中紅心!」
門口突然響起一陣鼓掌聲,靈月嚇了一跳,瞪著倚在門口的男人。
他穿著一身的黑衣黑褲,耳垂掛了一隻小小的銀色耳環,唇邊噙著一絲若隱若現的
笑。
「請問你是……」
「你是風靈月小姐吧,久仰久仰。」他大踏步走進來,熱切地握住她的手搖動著。
友善、溫暖,靈月在剎那間感受到了他的真切,她原本的疑惑也在瞬間化作安心的
笑容。
「你好,我就是風靈月,可以請問你是誰嗎?」他宛若看見熟人的親切微笑,給了
她不少安慰。
「我叫阿奇,元氏的調查部負責人,請多指教。」
「你是來拉票競選的嗎?」他的表情逗笑了她。
「事實上,我是來幫我那個硬頭殼的老闆當說客的。」他突然一本正經的說。
「元懷墨?」她的表情瞬間黯然下來。
「是的,很遺憾我最近才知道你的存在,否則我早就千方百計把老闆哄到你身邊來
了。」他真摯地道。
她微偏著頭,「為什麼?」
「因為我最近才見到他的笑容。」
「我指的不是這個。」元懷墨有笑容關她何事?
「你指的是,為什麼我要千方百計把他哄到你身邊?」阿奇敏銳地問。
「是的。」
「因為他救了我一命。」
「我被你弄胡塗了。」靈月微蹙眉頭,不解他話中之意。
「不知怎的,我覺得我可以信任你。」他的笑臉驀然閃過一抹深思。
「謝謝,這表示你終於要把話說清楚了嗎?」她嘆了一聲,「我還以為我快要被這
堆謎團給壓死了。」
「嘿,我喜歡你。」他快樂地指出,「你有絕佳的幽默感。」
「很高興我在病中還能對人類有所貢獻。」她自我解嘲道。
「我會把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訴你,首先我必須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什麼事?」靈月微笑的指指床邊的一張沙發椅,「我有預感你會在這裡待上好一
會兒,為了避免腳酸,你還是先坐下來吧。」
阿奇老實不客氣地坐下,黑眸閃動著促狹的興味,「難怪我家老闆會喜歡你,你是
個體貼又溫暖的女人。」
她眼神一黯,有些泫然欲泣,「可不可以不要提到他?我不想聽到他的事。」
「他傷了你的心?」
「我不想談這個。」
「好吧,先讓我們來弄清楚一件事。」他緊盯著她,溫和地問:「你愛他嗎?」
靈月咬咬下唇,眼底布滿痛楚,「我……我愛他,可是這並不代表什麼,他根本不
領情。」
「所以我說了,他是個硬頭殼,腦袋瓜比一噸的水泥還要堅固。」
「你不是他的員工嗎?怎麼罵得比我還難聽。」她哭笑不得的說。
「聽過魏徵這號人物沒?」
她呆了呆,「有,怎樣?」
「我就是現代魏徵,不抱老闆的大腿,反倒愛說忠言逆耳的話,而你,」他頓了頓,
笑嘻嘻的說:「就是我最近常跟老闆嘮叨的話題。」
「你把我越弄越迷糊了。」
「OK,看來我還是一件一件的說好了,省得你聽不懂,用點滴瓶K我腦袋。」
「這倒提醒了我,快說,要不然我就用這個敲你腦袋。」靈月恐嚇道。
阿奇咧嘴笑著,「其實我以前在國際特警組織做事,有一回出任務不小心落入恐怖
分子手中,恰巧被到美國出差的元懷墨撞見,他奮不顧身地把我救了出來,從此我就變
成他的死忠護衛了。」
「聽起來好象是警匪動作片,可是元懷墨居然能把你從恐怖分子手中救出來?」她
不敢置信的搖搖頭,「太誇張了,你要替他吹噓也用不著說得這麼誇張。」
「我生性樸實,向來不會誇張。其實我一直感覺他那時候好象視死如歸的樣子,等
回台灣之後,我才發現原來他曾經發生過一些事,以至於像個行屍走肉一樣,對自己的
生命完全不顧。」
「雪眉死了,他也不想活了。」她低聲道。
他深深凝視著她,「看來你也知道那件事。」
靈月點點頭,「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看他這樣我好心疼,可是無論我
怎麼做,他就是不願從悲傷走出來,我好累。」
「我們都知道他有多固執,我們也都想看見他快樂起來,他是個好人,不該承受這
些苦難的。」
「你說得對。」她戚然微笑,「他是不該承受這些苦難,但是他一直活在夢裡,不
肯醒來看看外面的世界。在夢裡他忍受著痛苦,雖然很安全,可是在夢裡沒有人會愛他,
他最後還是會傷心至死的。」
阿奇張大眼睛,「你很愛他,你簡直愛慘他了。」
「是的,這種事連沒有預知能力的人都看得出來,可是他這個當事人偏偏瞎了眼
睛。」
「或許該說,他害怕再次受傷害。」
「我累了,我沒有力氣幫助他走出悲傷。」她已經被他的抗拒弄得傷痕纍纍,再多
的熱情也抵不過他冰冷嫌惡的眼神。
「你不可以放棄。」阿奇臉色一正。
「他自己都放棄了自己,我又能怎麼做?」靈月抬眼看著他,苦笑道。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低沉地述說:「我回來台灣近四個月,從沒有看過他笑,
可是在不久以前,我終於看到他笑了。」
靈月沉默以對,低頭狀似專心盯著自己的手指。
「那是他認識你之後,有一天我送報告到辦公室給他時,發現他正對著窗外發獃微
笑,臉上的表情溫柔極了,好象正在想著心愛的人一樣。」
「他是在想雪眉。」
「喔,那他桌上寫滿了『風靈月』的紙張該怎麼說?」
她猛然一震,沒有說話。
「後來我做了一番小小的調查,知道你是誰。我發現每當你們見過面,第二天他臉
上都會帶著一抹夢幻般的笑容,我知道他心底的冰雪已經融化了。」
「你跟蹤我們?」
阿奇頓時有種被瞧不起的感覺,「嘿,跟蹤調查是最小兒科的伎倆,我自有我的門
路。」
「對不起。」她歉然道。
他欣然接受她的道歉。「總之,你帶給他的影響已經改變了他,只是他不肯承認,
你也沒有注意到。」
「我注意到了,他變得會笑、會跟我打趣,甚至還會誇獎我,可是總是維持不了多
久,他就又變得陰陽怪氣了。」
「給他時間。」阿奇柔聲地勸道:「畢竟你們認識還不到一個月,可是過去那一段
卻陪了他很久,他要掙脫總需要時間,尤其依他的個性看來,說不定他覺得他若愛你,
便是背叛了雪眉。」
「你說得對。」靈月恍然地點點頭,杏眸倏然明亮起來,「他那麼痴情,是沒有辦
法在短短的時間裡就看清楚我和雪眉是不同的,而我們兩個都愛他。」
這是卧病在床以來,她頭一次重新燃起希望與熱情的火花。
「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女孩。」阿奇滿意她笑道。
「那我該怎麼做?」她頓了頓,又有些不放心地問:「你確定他對我……也是有一
點感情的嗎?你確定他不是嫌惡、討厭我?」
「我確定,你該不會被他暴怒的話語、駭人的表情嚇到了吧?那是他的保護色,你
應該明白。」
「明白是一回事,可是親耳聽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振作精神,「不過我還是要
謝謝你,你給了我極大的信心。」
「別客氣,我最喜歡當立場超然的旁觀者了,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嘛。」他笑
咪咪的說。
「謝謝你。」
「不客氣。」阿奇環顧這舒適寧靜的病房,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對了,這間病房
是他親自挑選的,換病房的決定也是他做的,這下子你該相信,他對你也是有些在乎了
吧?」
靈月心頭一暖,全身的疲乏虛弱好象瞬間都消失了。
「如果你還不怎麼相信的話,我可以安排一下,讓你看見他的關心。」阿奇的唇邊
露出一絲賊兮兮的笑容。
她不明所以地望著他,「啊?」
「養好精神,晚上看好戲,不過我需要你做一件事。」阿奇走近她,在她耳邊仔細
地叮囑著。
她略顯蒼白的臉蛋湧起一抹紅暈,眨著眼問:「這樣好嗎?」
「小姐,你冒險犯難的精神到哪裡去了?」
靈月聞言噗哧一笑,「噢,我明白了,就照你提議的這麼辦吧。」
懷墨呀懷墨,但願你懂得我的一片心。
月上樹梢,靜謐的頭等病房內幽幽暗暗,只有些微的月光透窗而入,灑落几絲瑩白。
靈月安靜地躺在床上,似乎已沉入夢鄉。
一個高大的身影驀然推門而入,冷峻的臉龐布滿了倉惶、恐懼。
「靈月?」懷墨的聲音瘖啞而痛苦,遲疑地走近床畔。
她的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呼息輕緩遲慢。
阿奇告訴他,靈月感染了併發的壞血症,情況很危急,醫生已經宣布沒救了。
他得知這個消息后差點瘋了,飛車趕來醫院,顧不得質問醫生為何見死不救,就先
衝上了五樓,他怕再也見不到她了。
雪眉車禍在醫院去世的那一天,他人正好在國外來不及趕回來,未能見她最後一面,
這份遺憾讓他痛苦至今,他好怕得再經歷同樣撕心裂肺的痛。
「靈月……」彷佛怕碰痛了她似的,他輕輕地執起她的手,心慌地發現她一動也不
動。
她瘦了好多,面容憔悴,病魔正逐漸奪去她的生命,和他印象中的熱情女郎完全不
一樣。
劇烈的感情翻江倒海地沖入他的心裡,擊潰了他所有的防備、顧忌和遲疑。
不,她不能死!
「靈月,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你不能死。」他一開始是輕聲懇求著,最後忍不住哀
痛地低吼了出來,「不能離開我,我不準,你聽到了嗎?」
靈月緊閉的眼角沁出一顆晶瑩的淚珠,這滴眼淚灼痛了他的心。
「我不知道發生在我們之間的是什麼,我甚至不知道我究竟是討厭你還是喜歡你,
可是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離開我的生命。你走了,誰來做飯給我吃?誰來和我吵嘴?
誰來……」懷墨的聲音陡然哽咽了,幾乎無法出聲,「誰來對我微笑呢?」
靈月沒有睜開眼睛,可是淚水卻從眼角汨汩流出。
「你聽到我說話了?那我命令你醒來!你不能這麼懦弱,你不是說要保護我、要救
我的嗎?你怎麼可以對雪眉失信?你說你要照顧我的!」
靈月再也忍不住了,她的淚瘋狂落下,卻生怕一睜開眼睛,這美麗的一切就會像夢
一樣消失。
「醒過來,你快醒過來,你敢走出我的生命試試看!」他幾乎是在威脅恫喝,可是
聲音里的脆弱卻出賣了他。
天,他在害怕,他真的好害怕她離開他!
「懷墨!」她驀然哭了出來,雙手緊緊抱住他的頸項,「這是真的嗎?你真的希望
我做飯給你吃、和你吵嘴……你不是再也不要見到我了嗎?」
她破碎的低喊擰疼了他的心。
「我是個混蛋,我收回所有該死的指控,只要你不要離開我,只要你沒事……」他
輕輕地拭去她的淚水,突然呆住了。
靈月看出他的震驚和迷惑,含淚笑著解釋說:「我沒事,是阿奇要我假裝快死了,
他說其實你很關心我,並不希望我死。」
「我當然不希望你死。」他心有餘悸地捂住她的嘴巴。先不管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只要她醒來,只要她不是病得快死掉了,一切都可以慢慢談。
她又高興又難過地看著他,「可是你不要我再出現在你周遭,你說過你不要再見到
我。」
她還是念念不忘他說過的話,害怕他此刻的好只不過是曇花一現而已。
懷墨懊悔地緊握住她的手,低沉沙啞地說:「因為我在害怕……怕傷害你,也傷害
我自己。」
「那現在呢?」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深深地望入她的眼眸,「和失去你的痛一比,其它的都不算什麼了,或許……我
可以再冒一次險。」
靈月低喊一聲,欣喜若狂地摟住他的脖子,熱淚盈頰地偎在他頸項間,「我是在作
夢嗎?」
他低低吁出一口氣,心滿意足地擁著她,「這句話應該是我問才是,我是在作夢
嗎?」
「對了,可是你對雪眉……」
懷墨的手微微一僵,隨即輕輕地撫觸著她的背,臉上的表情既感傷又溫柔,「我依
然愛雪眉,她是我過去的一部分,我無法忘記她……抱歉。」
靈月稍稍退出他的懷抱,目光溫柔地看著他,「我也不要你忘了她,她那麼好,是
值得你深愛一輩子的。」
「但是我保證,我會試著給你更多的愛與關懷,請給我時間好嗎?」他語氣真摯的
說。
「你能這樣說,我就已經很滿足了。」這樣就已經夠好了,至少他接受了她的愛,
也嘗試著要去愛她。
靈月滿足地低嘆著,小手輕輕地撫著他眼眶底下的淡淡青紫。
他緊緊地盯著她,「你瘦了好多。」
她痴痴地看著他,「你也是,氣色好差。」
「或許我們兩個可以互相鼓勵,把對方養胖起來。」懷墨微笑道,眉宇間洋溢著愛
憐。
「好,打勾勾。」她孩子氣地伸手,勾住了他的小指,「這是約定。」
「嗯,這是約定。」他眼底閃動著釋然的笑意。
月色瑩柔淡雅,悄悄地灑在兩個緊偎的人身上。
靈月的病迅速好了起來,或許是因為人逢喜事精神爽,也或許是因為懷墨每天都來
探望她、陪伴她的關係,一個星期後,她的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了。
接下來的日子像是靈月心靈深處最美的夢被實現,懷墨三不五時帶她出去吃飯,有
時也帶她回多情樓讓馮媽看看。
雖然日子過得很開心,他也慢慢敞開心扉,有時還會主動對她調笑嬉戲,兩人就像
一對深愛多年的戀人一樣,可是她心裡卻有股隱隱約約的擔憂。
可能是因為想謀殺懷墨的兇手還沒捉到,也可能是因為雪眉沒有再出現過了,所以
她心底總有種不踏實的感覺,好象冥冥中,還有什麼事情會發生一樣。
這一天,懷墨中午打了通電話給她,說是要她見見他最好的朋友,三人一起吃頓晚
餐。
不知怎地,靈月接了電話后就覺得心頭不安,她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可是這種不祥
的感覺像顆不定時炸彈一樣,令她心頭惴惴難安,好象有什麼事要發生。
不過,無論她怎麼去感應、去思索,都摸索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也只能懸著這樁
心事準備赴約。
下班后不久,懷墨帶著歡愉的心情來到她的住處。
「準備好了嗎?」他倚在門邊,對著她微笑。
靈月倏然抬頭,黑亮的大眼裡漾著一抹驚懼,她隨即壓下那種心慌的感覺。
今天是美麗的一天,會有美好的一個夜晚,她絕不讓雜亂的思緒毀了這個晚上。
懷墨要介紹他最好的朋友給她認識,這表示他們的關係和情感又向前邁進了一步,
這是多麼值得開心的事呀!
「我準備好了。」她今天穿了一件紅色的衣衫,襯著雪白的肌膚,看起來就像是一
顆誘人的紅蘋果。
懷墨忍不住親了親她的臉蛋,深情地看著她,「我好想你。」
靈月聞言臉紅了,「我也是。」
「難怪我今天一整天耳朵都好癢。」他促狹道。
「彼此彼此,我不但耳朵癢,連腳底都癢了起來,是不是因為你今天一整天都想要
呵我腳底的關係?」她不甘示弱的反擊。
懷墨仰頭大笑起來,親密地摟著她,「你這個鬼靈精,每次都只會消遣我。」
誰想得到,他現在居然能夠如此自然地和她說說笑笑,並敞開胸懷接受她所給予的
甜蜜。
與她相愛,彷佛是天地間再自然不過的事了,他不敢相信自己以前居然排斥這種美
好的感覺。
「我們可以上車了嗎?我肚子餓扁了。」她對著他甜甜一笑。
「當然,紀超應該已經到了,我們可不能讓他等太久。」說完,他攬著她走向車子。